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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長宇宙 -【白楊往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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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3: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寧小誠很會挑,晚上定在了乙十六。

    宴會地點是全中式的古典園林風格, 進了朱紅正門, 亭台樓閣,小橋流水, 老木的桌椅繡著龍鳳的軟墊兒, 宴會廳布著金色窗簾,小屏風將兩百平米的宴客區輕輕劃開,服務員一水兒穿的也是中式旗袍輕聲來回,這就是今天招待客人的地方。

    寧小誠和蔣曉魯站在門口迎來送往, 一點沒因為時間倉促失了准備。

    可心情卻是緊張的。

    這撥, 是蔣曉魯公司的同事,請在宴客區左側三桌;這撥, 是小誠生意上的朋友,放在右側二桌;這撥,是從小一塊玩到大的親近鄰居, 請到小屏風裡面, 兩口子有條不紊地安排著, 微笑接受大家地祝福。

    “祝您和蔣總早生貴子恭喜發財。”

    微微側身,做個手勢:“請裡邊坐。”

    這是關系一般的, 照面往來。

    “寧總,動作夠快的啊,恭喜恭喜。”掏出紅包,簽上名字。

    互一握手,點個頭:“先進去,一會兒找你。”

    這是關系近一些,平常生意往來上的。

    勾肩搭背地,壞笑著,實則暗地裡忿忿一拳:“小誠,丫真出息了啊。”

    耳朵貼著耳朵,小誠笑的春風得意:“一般一般。”

    這是關系無法無天的。

    小誠突然結婚的消息對於這些年輕的小爺們來說,除了震驚,更多的是惆悵。

    其中表現最激烈的,就是惦記了蔣曉魯多年一直遲遲沒下手的陳泓。他心裡對小誠有氣啊!

    還記得上回一起見面談起蔣曉魯的時候,他坐在那兒,喝著茶,看著電話,連個屁都沒放,隔了兩個月,一聲不響地就直接把人娶到手了。

    這是什麼行為!這是典型挖牆腳的行為!這是背後下黑手!

    但是人家已經領了證,說什麼都沒用了,怎麼辦,陳泓拎著酒瓶子豪氣揮手:服務員,給我撿最貴的上!我吃你狗大戶的,今天有一個算一個,凡是跟寧小誠關系親的,統統放倒!!

    群哄鼓掌,陳泓,你今天敢放這狠話,我們認你是條漢子。

    “沈斯亮!”陳泓拿著酒杯,晃晃悠悠繞過來,親切地摟著他脖子:“你跟小誠關系好哇。”

    白酒順著酒杯嘩嘩地倒:“關系好,就看關鍵時刻兄弟能不能衝到前線上。”

    “今天他結婚,咱們為他高興,是不是得碰一個?”

    沈斯亮穩如泰山,一只手搭在旁邊椅背上,松了松軍襯領子:“你還真逮誰跟誰來啊。”

    陳泓挑釁:“你就說喝不喝,喝了,敬你,不喝認個慫,咱們誰也不能看不起你。”

    “亮兒,弄他!頂看不上那囂張德行。”

    “斯亮,喝,你盯不住還有我呢!”

    沈斯亮笑呵呵拿起杯,和陳泓碰了一下,一片叫好聲。

    酒不是好東西,大家平日裡都知道幾斤幾兩,也沒想真把誰弄趴下,借著氣氛圖個放松熱鬧罷了。

    今天裡面這桌又都是熟人,也不用假客氣,還沒等小誠兩口子進來招呼就已經自己玩開了;吆喝拼酒的,低聲聊天的,眯眼抽煙的,十分放松隨意。

    相比外面坐著的,則拘謹很多。

    都是蔣曉魯和寧小誠的同事或者同學,彼此不熟悉,氣氛全靠著新郎官和新娘子互相活絡,兩口子端著酒杯,問候這個招呼那個,握個手,彼此客客氣氣地點頭,時不時抿口酒意思一下。

    “這是王波,銀監對外儲備搞聯絡的。”小誠給曉魯介紹,曉魯很懂事兒,禮貌和對方握手鞠躬:“您好您好。”

    “嗨,客氣了。”圓臉戴眼鏡的中年男人微笑,小誠又帶著曉魯往下一桌走。

    他有意把自己的朋友介紹給蔣曉魯,一是為了打臉熟,二是無形中給蔣曉魯擴大了人脈。

    以後能不能求人幫忙再說,她干這行,認識些相關的人沒壞處。

    一圈下來,寧小誠也累了,和蔣曉魯低語:“咱倆裡頭去看看?”

    待兩口子進小屏風裡面慰問的時候,各家已經酒過三巡,杯盤狼藉了。

    一見新人進來,又是一套吉祥話,這回是真心的。

    陳泓招招手:“曉魯,來,剛才外頭沒顧上,我們敬你一杯,嫁給小誠以後都是一家人了,和和美美過日子,你倆湊一塊,我高興。”

    這是真誠地,發自內心地祝福。

    小誠攬著曉魯的腰,蔣曉魯笑的甜,大方應下:“謝謝!”

    沈斯亮和武楊也帶頭:“你倆領證還沒正經辦事兒,剛才在外頭是跟你開玩笑,小誠這人靠譜,對我們是有點狗脾氣,但是跟女人——”武楊神神秘秘湊到蔣曉魯耳邊:“他從來沒脾氣。”

    大家哄笑,拉著小誠要罰酒。

    透過雕花縫隙,瞥見小屏風內熱鬧景像,沈科不禁輕問旁邊人:“那桌來的都是誰?新郎官跟他們好像挺近。”

    答話的人是這幾年一直跟著寧小誠打短工的,熟稔道:“我們老大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

    “喏,左邊穿軍裝那個姓沈,搞外事的,抽煙那個叫武楊,警衛團搞訓練的。”

    沈科哦了一聲,賊眼打量著,難怪呢。

    答話那人也勾起了八卦:“哎,你是衝誰來的?”

    “衝新娘子啊!我們蔣經理。”沈科很給蔣曉魯貼金,直起腰板:“蔣姐在我們公司威望高,看見沒,聽說她今天結婚,坐地鐵都改成打車了。”

    小伙子納悶:“我跟了寧總二年多,新娘子從來沒見過,你知道他倆怎麼認識的?”

    怎麼認識的,沈科語塞。

    他不知道,誰也不知道,而且這事兒在剛才飯桌上已經傳了無數個版本。

    有人傳,兩口子是大學時候的同學,以前就認識。

    有人傳,兩口子是閃婚,真就是看對眼了,有感情。

    有人傳,蔣曉魯心機深哪,我們小誠就去了她公司一回,被她盯上,窮追不舍。以名節相威脅。

    有人傳……

    傳了那麼多,說到底也還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各懷鬼胎,有人是真高興,有人是真嫉妒。

    晚上散場,兩口子送走賓客,各松口氣。

    小誠去結賬,留下曉魯在宴會廳的角落裡等。

    今天請了這麼多人,蔣曉魯心裡還是有點遺憾,畢竟跟自己最親最近的兩個朋友沒能來。

    一個是常佳,一個是李潮燦。

    常佳在外出公差,遠在國外,是真的沒辦法;下午給李潮燦打了個電話,電話接通以後,那邊他好像正在睡覺,聲音惺忪有氣無力:“蔣曉魯,有事兒你等晚上再說,我昨兒忙壞了,累……”

    “哎——”

    話音沒落,李潮燦就把電話掛了。

    蔣曉魯一想,他既然累也別勉強,就沒再打擾。

    寧小誠結完賬,站在走廊那頭:“曉魯。”

    “唔?”蔣曉魯從手機中抬起頭,小誠向外示意了一個眼神:“走。”

    “嗯。”蔣曉魯點頭,拿起膝上小誠放在她這兒的錢包和手機,小跑過去。

    車停在外頭,兩人一左一右站在駕駛和副駕駛,小誠吹了聲口哨,隔空把車鑰匙拋給曉魯:“你開。”

    蔣曉魯穩穩抓住。

    今天雖然喝了很多酒,但是能看出來寧小誠心情很好。

    以前外出應酬,出門之前服務員都會對著一屋子人溫柔提醒:“請各位不要遺落隨身物品,歡迎再來。”

    一到這時候,迷迷瞪瞪的人們開始翻褲兜,翻衣兜,喝大了要是真丟了什麼,第二天早上起來一拍腦門,懊悔兩聲,轉眼就忘。

    現在不一樣,身邊有個人,把東西給她,她細心幫你看著,管著,丟什麼都不怕。

    蔣曉魯開車,寧小誠坐在旁邊看手機,都是有事兒今天沒騰出時間來的朋友發的信息,他得回兩條。

    低頭打字,打著打著,小誠忽然問:“曉魯,你東西都在哪兒?”

    “什麼東西?”蔣曉魯開著車,後知後覺哦了一聲:“你說行李嗎?”

    “都在家裡。前陣租的房子拆遷,還沒找到新的,我又搬回去了。”

    寧小誠沉思,良久懶懶往後一躺,嘆氣,也不愁別的,證領了,喜宴也辦了,消息都散出去了,他是胡鬧任性夠了,可後頭的事兒還得一件一件辦。

    首先,得跟雙方父母有個交代。

    其次,就是蔣曉魯今天晚上怎麼辦。

    兩個人誰也不說話。

    大概過了一分鐘。

    蔣曉魯:“小誠哥。”

    寧小誠:“曉魯。”

    彼此心有靈犀地笑笑,小誠讓她:“你說。”

    蔣曉魯攥著方向盤,看著前方路況:“我想先回家住,這兩天把事情找機會告訴我媽和鄭叔,不管她接不接受,總得先讓她知道。”

    小誠嗯了一聲:“我也這麼想,回家先跟老頭老太太說一聲。”

    至於別的——

    都是成年人了,誰也不傻,想干什麼也都不急於這一時。婚姻大事,好歹也要先尊敬著父母,尊敬著未來的岳父岳母。

    你不能悄沒聲息娶了人家姑娘,就鬼扯到一起了。

    “你先送我回家,把車開回去,明天下班我帶你回家看看。”

    “好。”蔣曉魯默了默,小聲說:“我不知道你住哪裡。”

    “直走右拐。”小誠報了個地名,蔣曉魯一直把車開到他家樓下,寧小誠往樓上指了指:“三樓。”

    湊過去,胳膊搭在曉魯肩膀上,小誠不正經地俯在她耳邊——

    “是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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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3: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寧小誠帶著蔣曉魯回家了,兩人在路上買了很多東西, 小誠對付他爹他媽很有一套, 你第一次上門,不能空手, 我爸這人好說, 家裡老太太事兒多,愛講究這個。

    曉魯聽了,更加信服,指著水果攤跟老板指點江山。

    “這個要最新鮮的, 那個我要兩個大的, 瓜就不買了,糖分太高。”

    老板笑盈盈約秤:“一看就是小情侶回家拜父母。”

    蔣曉魯從錢包裡數零錢, 脆生生地糾正:“是公公婆婆!”

    “喲,那就更得給你拿點好的了。”老板往口袋裡多塞了兩個蘋果,交了錢, 到小誠家樓下, 蔣曉魯有點膽怯了。

    站在樓下磨磨唧唧, 就是不想上去:“要不……要不改天吧。”

    “我心慌。”

    “慌什麼,到走到這兒還讓你跑了?”寧小誠拉著她:“快點。”

    這事兒能反悔不成?

    上了樓, 先敲敲門,破天荒是老寧來開的,見到小誠有點意外:“你最近回來的可真勤。”

    “爸。”小誠讓出身後的蔣曉魯:“曉魯也來了。”

    蔣曉魯提著東西站在小誠身後,緊張一鞠躬:“寧伯伯好!”

    “哎哎,好。”老寧連連答應兩聲,和藹道:“來了快屋裡坐。”

    倆人在門口換拖鞋,老寧聯想到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心裡十有八九已經猜出來了。

    “我媽呢?”小誠眼睛在屋裡找了一圈,先問。

    老寧坐在沙發上,拿起報紙十分淡定:“你媽單位下去調研,還沒回呢。”

    寧小誠手不自覺敲著腿,斟酌:“您今天下班兒早?”

    “啊早。”父子倆一問一答,老寧心想,小王八犢子,我就看你什麼時候憋不住跟我往正題上聊,說完還蠻慈祥地看著蔣曉魯:“曉魯,你坐啊。”

    “今天怎麼想起上家裡來了?你媽和你鄭叔身體挺好?”

    蔣曉魯臉通紅,心虛啊,連連點頭答了兩個好字。

    “爸。”小誠拉過茶幾對面的小矮墩兒,隨意坐下,攤牌:“我跟曉魯領證了,昨天領的,今天回來跟您跟我媽說說。”
    老寧沉穩,只有些吃驚地哦了一聲,然後就不再說話了。

    僵持了兩秒,老寧意識到曉魯還在站著,溫和指了指:“曉魯,別傻站著,坐。”

    他今天上班,在辦公樓裡一拐彎,老陶就快步上來滿面春風,老寧,小誠結婚這大的事兒怎麼也沒跟老伙計說,瞞的夠緊啊。

    老寧詫異,結婚?他跟誰結婚?

    老陶笑呵呵,還藏?昨天跟曉魯喜宴都備了,請我家蓓蓓去,聽她晚上回來說的,怎麼,看你這意思……是還不知道哪?

    老寧心裡著實生氣,一想前兩天寧小誠回家要戶口本,馬上就明白了。

    這是偷著辦事兒不想讓家裡知道,怒火中天走進辦公室,本想抄起電話臭罵他一頓,號碼撥了一半,老寧又壓著火把話筒放下了。

    行啊,你不是跟我藏著瞞著嗎,我就不信這事兒你能不告訴我,我也拖著你。

    沒想到晚上兩個孩子就主動上門了,老寧暗中肯定自己,嗯,老子的威嚴還在。

    “想在想起回來了,那領證之前,怎麼沒提前回家跟我們打聲招呼啊。”一聲不鹹不淡的責備。

    老寧銳利眼光落在兒子,蔣曉魯的臉上,淡淡一掃:“這事兒,你回來跟你媽說吧,我做不了主。”

    話音剛落,段瑞下班回來了,手裡提著今晚要吃的新鮮蔬菜:“老寧,今天咱……”未等關門,段瑞臉上笑僵了僵,似乎也沒想到:“這,是曉魯?”

    蔣曉魯立刻站起來:“阿姨好。”

    “哎。”段瑞急忙放下手裡的東西,“今天怎麼有空來家裡了?有時間沒見,變樣了,阿姨都不敢認了。”

    “來家裡有事兒?”段瑞笑盈盈放下包,拿出待客的親切。

    蔣曉魯猶豫:“阿姨,我……”

    “媽。”小誠還是坐在老寧對面,開門見山地又重復一遍:“我跟曉魯結婚了,昨天領的證,今天回來看看您和我爸。”

    空氣忽然凝重起來。

    靜止一秒,兩秒,三秒……

    段瑞腦子嗡地一聲,忽然閉眼往後仰。

    “阿姨!”

    “媽。”

    小誠曉魯急忙衝過去扶著,段瑞閉了閉眼,只對蔣曉魯說:“我有點缺氧,扶阿姨進屋裡躺會兒。”

    曉魯依言和段瑞去裡間臥室,扶著她慢慢地走。

    到底是有素質有涵養的人家,沒有惡婆婆哭天喊地,關上房門,段瑞坐下以後,只說了一句話:“曉魯,你別委屈,這是大事兒,阿姨突然知道了一時接受不過來。”

    蔣曉魯點點頭,任打任罵都認了:“阿姨,是我不對。”

    段瑞很通情理:“你沒不對,就是真不對,也是你跟小誠兩個人的事兒。”

    “不說你倆談的怎麼樣,就是到了結婚那一步也該先告訴我們,讓我和你寧伯伯有個心理准備。”最後,才是一句有點分量的重話。

    可,結都結了,你能拿他倆怎麼辦。

    “阿姨問你,你跟小誠是從什麼時候認識的?談了多長時間了?”

    ……

    段瑞和蔣曉魯在房裡關門聊了半個多小時,聽見門響,老寧小寧齊齊望過來:“媽呢?”

    蔣曉魯拿著包:“阿姨說她頭暈,想再躺一會兒。”

    “喔——”老寧點點頭,在旁邊提點小誠:“你去送曉魯下樓,我進屋去看看。”

    站在門口,老寧還很有長輩的樣子:“今天真是對不起了孩子,晚上來家裡一趟,連頓飯都沒吃,改天,改天讓你段阿姨給你做一桌好吃的。”

    聽老寧這麼說,蔣曉魯心裡還很過意不去,真誠跟老寧道歉:“叔叔,原本今天就是我不對,我不該,不該……”

    不該怎麼?蔣曉魯也詞窮。

    送蔣曉魯下樓,站在單元門口,小誠忍不住了:“我媽在屋裡跟你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就是問咱倆什麼時候認識的,談了多長時間。”

    小誠低問:“那你怎麼說的。”

    蔣曉魯神情怏怏:“還能怎麼說,跟教導主任訓犯錯學生似的,說咱倆是真心相愛一見鐘情,談了好幾個月,說阿姨,我對您兒子的感情是真的,您就把他許給我吧!”

    小誠悶笑,笑的眼睛都彎了。

    蔣曉魯害臊,氣憤跺腳:“哎呀你別笑了!褶子都出來了!!”

    小誠笑容立收,嚴肅起來:“我有褶子了?”

    蔣曉魯依然沉浸在剛才會審的緊張裡:“我是不是惹你媽不高興了?”

    “我媽那人就這樣,何況這事兒我估計老太太一時接受不過來,沒把咱倆打出去就算待遇好了。”小誠寬解她:“別放心上。”

    蔣曉魯鼻子一酸,苦著臉:“現在已經這樣了……以後可怎麼辦啊。”

    “什麼怎麼辦,該怎麼辦怎麼辦唄,還真當多大事兒了。”

    “煩你。”蔣曉魯隨手推了小誠一掌,抓在他胸口。

    不自覺中帶著親昵,兩人誰也沒察覺,小誠順勢捏住蔣曉魯的手玩兒:“煩我?你煩我什麼啊,你不嫁給我我逼著你往花轎裡塞了?”蔣曉魯手軟,看著不胖,但是有肉感,讓人捏著上癮:“我媽刀子嘴豆腐心,過兩天就好了。”

    “真的?”蔣曉魯抬頭,一汪水似的眼睛不無擔心。

    “真的,不出三天。”小誠灑脫,送她走:“別惦記了,回去想想你怎麼跟家裡說吧。”

    “嗯。”蔣曉魯吸了吸鼻子:“那我走了。”

    “拜拜。”

    “拜拜。”

    沒有戀人間的依依不舍,沒有情侶之間分別的親吻,蔣曉魯上了車,跟小誠按了按喇叭,大氣離開。

    目送她出了視線,小誠轉身上樓,像是算准了似的,一開門,段瑞風風火火衝出來,抄起門口的雞毛撣子就揍。

    “寧小誠!!!!”

    “你現在長大了翅膀硬了啊!我看你三天不打就敢上房揭瓦!你還結婚!你知道結婚意味著什麼嗎你就敢跟人瞎許諾!”小誠抱頭鼠竄,段瑞頭也不暈了眼也不花了,老太太上班時盤的一絲不苟的頭發也亂了,是真氣壞了:“我今天不揍你我看你是真不知道天大地大老子娘最大了。”

    小誠假模假樣讓老太太打了兩下,最後一把把東西搶走:“行了啊,讓你打兩下差不多得了,還沒完沒了了。”

    隔空把撣子扔遠點,小誠跟段瑞講道理:“天天催我跟人談朋友的是不是您?”

    段瑞怒氣高漲:“是我!那我是為了……”

    小誠雙手揣在褲兜,身體前傾,不給段瑞反駁的機會:“天天催我結婚生孩子的是不是您?”

    老太太氣勢漸弱:“是我,可我……”

    小誠繼續攻堅:“那我找了個自己喜歡的姑娘跟人結婚成家有錯沒錯?”

    “沒錯。但……”

    “沒錯不就完了嗎。”小誠手一拍,去廚房找剩飯:“自己過的時候您操心,成家了您還操心。”

    “那能一樣嗎!你跟誰結婚我管不著,但是你不跟父母說,自己悄沒聲兒把事情辦了這就是你對父母的不尊重!我跟你爸養你這麼多年還養出錯來了?我關心你,惦記你,還成我的不是了?”段瑞聲音高八度,指著寧小誠:“你讓我太失望了!!”

    臥室門咣的一聲。

    寧小誠嘴裡還塞著沒吃完的剩飯,噎住了。

    老寧站在廚房門口朝小誠比了個大拇指,嘖嘖表揚:“你真厲害。”

    書房門也是砰的一聲響。

    小誠被晾在外面,坐客廳抽了兩根煙,琢磨琢磨,這事兒還是得他爸來辦。

    老寧在看文件,見他進來頭也不抬:“滾出去。”

    “爸。”小誠熟門熟路拉開椅子坐在老爺子對面:“我媽真生氣了。”

    老寧寫著寫著忽然摔了筆,痛心疾首指了指寧小誠,恨道:“你小子沒有良心。”

    “你媽這些年為你不知道操了多少心,娶了媳婦就忘了娘?她冷著曉魯,你就這麼噎她?當媽的,說你兩句怎麼了?結婚這麼大的事兒你不提前告訴她不高興怎麼了?含辛茹苦把你養這麼大,是為了讓你知情義,不是讓你有點本事了回家衝著老子娘來!”

    小誠一臉痛心疾首,誠懇認錯,死不悔改:“對,您說得對。”

    罵夠了,老寧畢竟是一家之主,不能像自己老婆一樣感情用事,首要就是兩個人的婚事得解決:“我問你,你跟曉魯怎麼認識的?談了多長時間?”

    “有幾個月了。”

    “干出格事兒沒有?”

    小誠冷笑一聲:“什麼叫出格事兒啊?”

    “就是……”老寧也拉不下臉來說,恨恨地:“你是不是認真想跟人成家過日子!”

    “是是是,不是我跟人家結婚干嘛啊,您真當我氣我媽逗著玩兒哪。”小誠不耐煩。

    老寧戒煙有幾年了,這些年體檢一直嚴格控制著,如今有了煩心事,在桌上找了半天也沒找著,朝兒子手一伸,手指往裡勾了勾。

    小誠沒看懂:“嘛啊?看結婚證?”

    老寧罵道:“煙給我一根!”

    送到嘴邊點著了火,老寧敞了敞衣襟,端坐在書桌後邊抽邊沉思:“結了就結了,曉魯那孩子也算是正經人家的姑娘,挺爽朗,也受得委屈,有教養。”

    “反正過日子是你們自己的事兒,好壞你認准了,都得受著。”

    就是——

    這婚後如何跟親家相處,這些大大小小的人情往來,還得是他們老的來操心。

    “滾吧。”

    小誠走之前,去敲了敲段瑞的房門:“媽,我走了啊。”

    沒人應。

    待寧小誠走了以後,段瑞才在屋裡壓抑地哭出來。

    難受啊,委屈啊,心酸啊,熬心血養大的兒子,她的心頭肉,如今就娶了人成了別人家女婿和丈夫,這讓她怎麼緩的過來。

    老太太心思敏感,一直哭到晚上睡覺,才稍稍想開了些。等老寧回房躺下,她主動開口:“……小誠和曉魯,你做主吧。”

    “人家女兒嫁到咱們家來,不能一點說法都沒有,回頭跟鄭家商量好了,該辦事兒辦事兒,該聘禮聘禮。自己養的兒子我自己最清楚,他故意不讓咱倆知道,請了那多的人,為什麼啊?就怕咱倆不答應,我看,他待曉魯也認真。”

    老太太傷了元氣,紅腫著眼睛,握住老伴兒的手:“我也算看出來了,誰也靠不住,將來還是咱們扶著到老。”

    老寧高興段瑞能想開,有點激動:“就是,為了那混小子生氣,不值當。”

    段瑞嘆氣:“他們這代人想的太簡單,你說說那是他們自己的事兒嗎,將來真有離婚那一天,那財產怎麼分,關系怎麼處,日子又怎麼過?我看曉魯那孩子也是個嬌生慣養的,也不知道會不會做飯,將來又是……”

    “說著說著又來了。”老寧頭疼揉了揉眉心:“誰結婚是奔著離婚去的,財產怎麼分那也是小誠自己的東西,他愛怎麼分怎麼分,你們女人就那麼點小心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生那麼大氣是為什麼?”

    段瑞被戳了面子,有點不好意思:“是我想多了。”

    “你不滿意曉魯?”

    “倒也不是。”段瑞想了想:“從小那孩子總在外頭跑,看著有點野,她家裡畢竟是再婚,關系復雜,我本來想小誠能找一個家裡沒瑣碎的,文文靜靜的女孩子。”

    可再想也是她想。自古以來兒媳和婆婆就是蠻難平衡的關系,認了,認了。

    ……

    可蔣曉魯家,也又是一番風起雲湧。

    蔣曉魯回家,杜蕙心正在廚房做飯,聽見響聲急忙出來,難掩高興,鄭和文放下書也趕緊從沙發上站起來,很激動:“曉魯回來了?”

    “嗯。”蔣曉魯站在門口,有些拘謹:“鄭叔,您現在有空嗎?我想跟您說點事兒。”

    鄭和文和杜蕙心互相看了一眼,以為蔣曉魯有什麼事情要求自己,指了指書房:“屋裡,屋裡說。”

    “好。”

    自始至終,蔣曉魯沒看她媽一眼。

    進了書房,蔣曉魯把戶口和結婚證一一放到鄭和文面前,坦誠道,鄭叔,我前幾天從鄭昕那兒拿了戶口本,今天還回來。

    鄭和文震驚,先翻開兩本證看了看,又放回去,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曉魯,這是,你這是……是跟家裡置氣?”

    “不是。” 蔣曉魯不卑不亢地站著:“是真的,我跟寧小誠兩廂情願。但是沒事先跟家裡說,之前我跟媽鬧成那樣,我拉不下臉來,干脆先把事情辦了,先斬後奏。”

    “鄭叔。”蔣曉魯現在說的是發自肺腑的話:“我信任您,從小到大您對我一直很好,這些年我別扭,改不了口,但是心裡是真的把您當成父親一樣的長輩,我知道這事兒跟您說比和我媽媽說要效果好,她膽子小,很細膩,我怕她接受不了,當我求您,一會兒您幫著我說說話。”

    “孩子啊……”鄭和文心裡五味陳雜:“你太衝動了。”

    這比鄭昕和曹小飛的婚事還要讓鄭和文心裡難受,蔣曉魯這孩子太有主意了,辦事兒也太不留余地了。

    過了好半天,鄭和文才緩緩道:“你去吧,我跟你媽媽說。”

    “好。”蔣曉魯收好桌上的結婚證,又出去了。

    沒過幾分鐘,杜蕙心果然去了鄭和文的書房,兩個人關在裡面交談,蔣曉魯原本以為會是一場暴風雨,躲在屋裡暗自等待,可門鎖合了又開,杜蕙心始終沒進來找她說過一句話。

    直到晚上九點多,蔣曉魯按捺不住想出去找母親談談的時候,杜蕙心主動進來了。

    站在門口,紅著眼圈,手始終搓在一起,只說了一句話:“改天,叫小誠來家裡吃頓飯吧。”

    女婿上門,見一面總是應該的。

    “媽……”蔣曉魯從地上坐起來,歉疚想追出去,杜蕙心擺了擺手,無聲告訴她什麼也別說,轉身就走了。

    母女兩人,各懷心事,可眼底失望神情倒是如出一轍。

    深夜蔣曉魯拿起手機給寧小誠發了條短信。

    “媽說改天請你來家裡吃飯。”

    小誠很快回復:“好。”

    蔣曉魯把手機丟在一旁,過了幾秒,又是一條短信:“戰況激烈?”

    蔣曉魯心裡苦澀,迅速打字:“戰鼓一聲未響,我方大獲全勝。”

    稍有猶疑,曉魯再度發信息:“可是贏的很窩囊。”

    附帶十幾個哭臉。

    小誠失笑,沒再說話。

    過了幾分鐘,蔣曉魯又發:“你在哪裡?”

    “安湖。”

    安湖是小誠自己的住處,他這是告訴她他沒在父母那兒。

    一句滿懷少女忐忑的試探:“自己?”

    寧小誠躺在床上,看著短信笑笑,起身去客廳倒了杯水,邊喝邊回。

    “缺你。”

    一句不痛不癢的調情,讓蔣曉魯瞬間紅臉。他知道自己鬼鬼祟祟的小心思。

    雖看透了,但沒戳破。

-------------

    小劇場:

    曉魯趴在臥室門口,露出一顆腦瓜:嘿,睡覺嗎?

    小誠看電視:啊?我不困。你先睡。

    曉魯低頭傷心:……你真不睡?

    小誠鎮定自若:不睡。

    曉魯內心:……好吧不想就算了。(一個人默默爬回床上啃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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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3: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寧家老太太,一把手, 段瑞女士有話說。

    婚禮之前, 你們兩個年輕人別往一塊湊,讓人說閑話。婚禮之後, 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

    老太太人逢喜事精神爽, 這事兒也就氣了一天,第二天就風風火火趕著操辦大事小情,蔣曉魯去她家裡和她彙報婚禮上要穿的衣服時,段瑞還帶著老花鏡, 正在核對記事本上的待辦事項。

    曉魯是個很有自己想法的人, 這場典禮不想辦的太隆重,也就沒准備婚紗, 只准備了兩套禮服,一件白的,一件紅的。

    段瑞答應, 還頗有風範地囑咐, 咱家裡辦的這一場, 來的都是我跟你爸工作上的同事,老戰友, 還有家裡親戚,鋪的不能太大,但是面子不能丟,你一輩子就這一次,你公司裡要是有跟你拌蒜的,過不去的,大大方方請來,讓他們看看咱家的排場,還能讓我兒媳婦吃虧了不成?

    這邊,寧小誠也嫌他媽管的多,倆人獨處時間本來就少,晚上段瑞又來了指示,要帶他上門拜訪一個親戚,必須回家。

    小誠唉聲嘆氣在家裡一箱一箱拎蔣曉魯留下的行李,拎完,坐在客廳抽煙,和茶幾上蔣曉魯養的那只綠毛龜干瞪眼。

    你看我?

    看你怎麼了?

    你還看?

    我就看。

    行,明天辦席拿你燉湯。

    綠毛龜縮縮脖子,無聲無息爬到水族箱的角落裡主動面壁。

    ……

    鄭家。

    “該准備的都准備好了?”

    蔣曉魯坐在床頭,一件一件疊著舊衣服:“都好了。”

    “新的被子,床單,洗漱用品,拖鞋……”

    “都准備了。”蔣曉魯沒等杜蕙心說完,打斷了她。

    “哦,好,好。”杜蕙心尷尬站在屋裡,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抿唇在房間裡這看看,那看看,又征求似的語氣:“你那烏龜要不就別帶走了吧。”

    “也不知道小誠這孩子喜不喜歡,得勤著換水,你倆又那麼忙……”

    “不占多大空間。”蔣曉魯低頭看著衣服上的褶皺,上次和杜蕙心鬧僵,母女間生分了很多,一句話都在肚子裡斟酌好幾遍,就怕說錯了什麼:“養了好多年,有感情了。”

    養了好多年,有感情了——

    房間內一陣沉默。

    “和小誠爸媽都商量了,明天周六,在你鄭叔他們單位下屬一個對外營業的招待所,都是兩家的親屬,也不辦多大,就是這些人熱鬧熱鬧,早上八點,還是讓你在家裡出門,他們來接。”

    蔣曉魯終於抬頭,注視著母親:“我知道,這些事兒您都說好幾遍了。”

    “那就不說了……”杜蕙心自覺在房間裡尷尬,用圍裙擦著手:“你忙吧,我出去了。”

    “媽。”蔣曉魯在背後喊了她一聲。

    誠懇地,衷心地一聲媽。

    杜蕙心嘴唇發抖,不肯轉身。

    “我那天不該跟您那麼說話。”蔣曉魯站起來,“這麼多年您把我養大,不容易,很多話輕了重了的,您原諒我。”

    杜蕙心淚水蜿蜒而下,傷感搖著頭:“是媽對不起你……媽對不起你……”

    蔣曉魯繞到母親面前,說了這些天一直想說的話:“結婚這事兒是我不對,但是我不後悔。”

    杜蕙心終於忍不住,摟過蔣曉魯放聲大哭,像是這麼多年的委屈懊悔都要發泄出來:“曉魯,你這是報復媽啊!!”

    “你怎麼能這麼……我知道這麼多年我一直偏心,我總是惦記你妹妹多,忘了你過的好不好,可是媽……媽真的從來沒覺得你是累贅,媽一直以你為傲。我曉魯在外面闖蕩,有本事,有出息,媽拿你當依靠,我怎麼能不疼你……”杜蕙心慟哭,哭的懊悔不迭,傷心欲絕:“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曉魯,我知道這句話說得晚了,但是媽真不舍得你就這麼嫁人了。以前惦記你,讓你相親,媽是渴望你能嫁個好人,有個踏實穩定的生活,不是逼你出門,著急你妹妹……”

    你嫁的越痛快,將來就越委屈。

    杜蕙心含淚想起那天寧小誠來家裡的畫面,萬事得體,又那樣有禮貌,與鄭和文在客廳聊天,什麼話題都能侃侃而談。

    她生怕招待不周,准備了又准備,偏偏在飯桌上也沒吃幾口,席間他還問鄭昕:“昕昕,上次聽你姐說你要買車?”

    鄭昕一愣,心虛,以為寧小誠是來給她姐報仇的:“不不不,我不買了。”

    小誠笑一笑:“想買什麼車啊?”

    鄭昕瞟向她爸,她媽。

    “嗨,你小誠哥問你你就說,別不吭聲。”

    鄭昕報了一款型號,又立刻道:“我想好了,那車確實有點不合適,我打算上班以後掙了錢買台十幾萬的代步。”

    小誠點頭,順褲兜摸出一把車鑰匙,推過去:“我有台閑著的,開了一年多,嫌裡頭有點小,適合你們這些小姑娘,你先用著吧。”

    全家都愣了。

    蔣曉魯放下筷子攔住:“你別——”

    鄭昕也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不行,我不能要,我姐已經給我……”

    “那是你姐的,這是我的,全當我送你改口了。”小誠不疾不徐道。

    鄭和文不許鄭昕要,杜蕙心也不准。

    “小誠,這怎麼像話。”

    “對對,哪有送麼大禮的,鄭昕不懂事兒,上回我都說過她了……”

    小誠笑呵呵地,像乖兒子:“我跟曉魯結婚都是一家人了,不用分的這麼清,誰的都一樣,鄭昕也是我妹妹,出門在外別讓她受委屈。”

    看似拉近關系地一句話,實則戳在蔣曉魯她媽媽的心口裡。

    偏偏小誠也會做人,那台車並不貴重,最終鄭昕歡天喜地的收了,還興高采烈叫了聲“姐夫”。

    就這一件事,杜蕙心連著失眠了兩天。

    杜蕙心紅著眼睛說出擔憂:“小誠媽媽在外厲害是出了名的,我怕你過的像媽一樣,他現在越對你好,你將來就越要看人家的眼色。”

    “媽,到現在您還把我當成一個附屬品。”蔣曉魯說話直:“我倆結婚不為了看誰的眼色,我跟您也不一樣,小誠哥不是那種人,他給鄭昕的,以後我找機會還。”

    蔣曉魯是個非常獨立的人,她相信寧小誠是真疼自己才這麼做的,可是家裡的事情,她不會總讓他替她擔著。

    杜蕙心好像忽然就老了,眼角皺紋加深,白頭發也多了,喃喃自語:“夫妻之間相處啊……有難的地方,也有讓你死心塌地的地方,小誠是個好孩子,媽不懂你們之間的事兒,只要你開心,你滿意,我就高興。”

    杜蕙心蹣跚走出房門,又回頭:“不管你信不信,當初帶你走,是真怕你爸爸給你找個繼母將來對你不好,我也從來沒把你當累贅,跟你鄭叔過日子,確實有我的難處,曉魯……別恨媽,以前我忽略的,做的不對的地方,我會注意的。”

    門輕輕關上,帶著小心。

    母女倆計較到現在這種局面,一聲嘆息。

    ……

    第二天一早,有約定好的造型師上門給曉魯化妝,換衣服。

    一身潔白小拖尾的長裙,肩膀用了薄紗刺繡的紋理,頭發松挽,再捧上一束新鮮的花,杜蕙心站在後面,始終微笑看著。

    化完妝,都准備好了,蔣曉魯回頭對造型師說:“能幫我媽媽也化一下嗎?”

    杜蕙心很緊張,連連擺手:“我就不用了,一大把歲數,還能畫的像你們小姑娘似的?”

    “來吧——”蔣曉魯把梳妝台讓出來,推著杜蕙心坐下:“今天我結婚,總不能就這麼去。”

    自從有了兩個孩子,杜蕙心已經很多年沒這麼打扮過了,歲月無形中奪走一個女人的青春,也奪走了昔日珍惜自己的心。

    鏡中的女人像年輕了十幾歲,換上提早就為今天准備的衣服,蔣曉魯輕輕拿了條項鏈給杜蕙心戴上。

    母女倆在鏡中對視,蔣曉魯對杜蕙心甜甜笑了一下。

    連鄭和文都誇贊,這一收拾,有點像你當年帶曉魯來的樣子,走在院兒裡,給我這老臉增光。

    小誠家的幾個表兄弟姐妹也來幫忙,等到接人的時間,新郎官上樓,要謝別父母,敬茶敬煙。

    曉魯半蹲在茶幾,端上一杯茶:“媽。”

    又是一杯茶,兩根煙,輕輕挪到茶幾邊上,鄭和文緊張端坐,伸手迎了迎:“好,好。”

    緊張等待——

    蔣曉魯安靜地做了個深呼吸:“爸!”

    “哎!!!!”鄭和文激動應下,竟掉了幾滴眼淚。

    大家群哄著兩人上車,去上午典禮的招待所,化妝師趁眾人下樓,要給蔣曉魯補妝,臥室的門剛關上,就被寧小誠推開,手裡還拎著西裝外套,跟化妝師說:“不用補了,一會兒到了地方再說。”

    化妝師一頓,看著坐在梳妝台前的新娘。

    蔣曉魯也鎮定:“您先出去吧。”

    門關上,臥室裡只剩下蔣曉魯有和寧小誠兩個人,小誠嘆氣俯身,摸了摸蔣曉魯的臉。

    蔣曉魯手勾在他脖子上,順勢站起來,忽然把臉埋在小誠脖頸裡。

    哭的壓抑,難受,撕心裂肺。

    小誠抱著她,讓她乖巧貼在自己懷裡,盡情發泄。

    門外人聽,只當新娘子舍不得家,這是難過哪。

    可只有小誠知道,蔣曉魯這是想她親爸爸了。

    之前他曾經找機會問過,她爸爸現在是健在還是去世,蔣曉魯聽完默了默,說,還在青島,六十歲了。

    小誠一聽,又問,那咱倆這事兒請不請他來?要請,我聯系那邊的朋友送他過來,咱倆去機場接?

    曉魯難過搖頭:“我媽說不請,從鄭叔這兒走,到時候介紹兩個爸爸,怕丟人。”

    這是蔣曉魯的家事,小誠不好給建議,只點頭說:“那以後找機會我和你去青島看他。”

    剛才跪在那兒,敬了鄭和文一杯茶,十幾年第一次開口叫了聲爸,蔣曉魯看著平靜,其實心裡多難受,全被小誠看在眼裡。

    擦著眼淚,溫柔哄著,哄了十多分鐘,兩個人才從裡面出來。

    車一路浩浩蕩蕩風風光光開到招待所。

    賓客來了一大半,幾個平常跟小誠親近的人都在跑前跑後幫著准備,為了給蔣曉魯驚喜,常佳也來了。

    趁著蔣曉魯去樓上補妝,寧小誠從褲兜摸出個東西,遞給沈斯亮。

    “你這玩意兒到底行不行啊?”

    沈斯亮正擺弄著遙控器,叼著煙,注意力全在半空中嗡嗡作響的螺旋槳上:“我也不知道,好些年沒用過了。”

    小誠熱的扯了扯衣領,和沈斯亮並排站在招待所院子的樹蔭裡:“別回頭掉人家桌上,那你可真給哥們長了大臉了。”

    一顆閃亮亮的戒指掛到航模的肚子上,沈斯亮按了下按鈕,飛機應聲起飛,做了個回旋。

    沈斯亮嘿了一聲,蠻高興:“還行,管用。”

    這東西是他早逝的弟弟留下來的,以前還得過獎,今天是大場面,斯亮弟弟生前很尊重著小誠,小誠對他也好,把小航生前造的這航模拿出來派個用場,也算盡份心。

    上午太陽大啊,沈斯亮被晃的直眯眼:“謔——你這戒指可夠大的。”

    小誠靜站著,微笑:“曉魯實在,沒什麼大要求,身上那婚紗都是自己下了班買的,回來跟我說,還傻樂,像撿多大便宜。”

    沈斯亮不做聲,心裡也是百感交集,幾家歡喜幾家愁啊。

    “吳井那孫子裝瘋賣傻干什麼呢?腦門兒上粘的不是桌上的喜字嗎?”

    “最近正追那姑娘呢,常佳,曉魯朋友。”

    有人匆匆出來招呼:“快,人都齊了要開場,新郎官——”

    小誠趕緊站直,沈斯亮幫他系上襯衫扣兒,打好領帶:“去吧,我們在門口給你守著。”

    今天來的都是長輩,這些來幫忙的孩子不上桌,幫著干點體力活,等禮成就走了。

    司儀是老寧請單位裡年輕的宣傳干事,專門負責這個的,音樂一響,在座的老老少少鼓掌。

    婚禮進程在司儀歡快的聲音中一樣一樣辦著,沒有那麼些花招兒,新娘新郎站在台上讓人當猴兒看,忒傻,簡單兩句,正要給雙方家長敬酒的時候。

    “如果這杯酒喝完,大家都沒有異議,那麼恭喜二位,從此喜結連理……”

    “等會兒——” 忽然門口響起一道不合時宜的男聲,聲音洪亮,鏗鏘有力:“我有異議。”

    眾人驚訝,雙方父母臉色一變,全體回頭。

    只見李潮燦穿著警服,帶著一幫人,少說也有六七個,烏泱泱從門口闖進來。

    好大的氣勢。

    吳井和沈斯亮他們這些死黨站在門口,紛紛不動聲色扔了煙頭,也往外簇擁。

    兩伙人馬,雙方對壘,一伙要進來,一伙堵在門口,彼此虎視眈眈。

    婚禮現場忽然風起雲湧。

    小誠站在台上,微笑著。

    李潮燦。

    你這是要鬧場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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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3: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嗡——

    現場麥克發出尖銳刺耳響聲,司儀大驚, 迅速關掉現場所有擴音器, 人無措戳在一旁。

    底下賓客已經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雙方父母的臉色也變得不好看。

    誰也不願意在這種場合發生衝突。

    你要是來祝賀新婚之喜,大門敞著, 我們歡迎, 你要是憋著壞來攪合,這些小老爺們豁出去這張臉,也不能讓你進來。

    李潮燦啊李潮燦,在場明白事兒的心裡都嘆息, 你這麼做, 是在小誠面前抖了威風,可……你這又把蔣曉魯推到了風口浪尖不是?

    人家的大好日子, 你這麼來鬧,不管是衝誰,這筆賬, 是得算到新娘子頭上的。

    李潮燦像是剛從什麼地方趕回來, 風塵僕僕, 瀟灑站在門口,誰也不在乎似的又重復了一遍:“我、有、異、議。”

    “你算哪根蔥你有異議?有意見外頭說, 沒看見裡頭正熱鬧呢嗎?怎麼著,人民警察現在也管紅白喜事兒了?還得拿著新郎官新娘子身份證上您那兒報備啊?”吳井吊兒郎當,正擋在李潮燦面前,不讓他進來。

    李潮燦身後有人不愛聽了,伸手指著吳井:“你會說人話嗎?”

    “哪句說的不是人話?”吳井橫起來也是六親不認,何況他和李潮燦更非親非故:“小學沒畢業?聽不懂啊。”

    李潮燦怒目,猛地揪起吳井衣領:“你他——”

    “潮燦。”沈斯亮伸出只胳膊把兩人拉開,站在中間,話說得很客氣:“咱們也是打小兒一起長起來的,你今天是來賀小誠兩口子新婚,他們兩口子歡迎,帶這些人不方便,你爹你媽也在裡頭,鬧大了誰都不好看,你要進,我們不攔,你一個人進,剩下這些,我請他們喝喜酒。”

    該怎麼選,你自己衡量。

    “不為別人,也得為曉魯想想。”一句低聲警告。

    李潮燦眼裡的盛氣凌人滅了一半,怔怔望向那端的蔣曉魯。

    她人,還穿著嫁給別人的婚紗,手上戴著寧小誠剛套上去的戒指,可臉上的著急是實實在在的。

    李潮燦看著看著,一直緊握成拳的手,不知不覺間就松開了。

    他回頭道:“你們辛苦,外面等會兒我,敬杯酒,馬上就出來。”

    有人擔心:“潮燦,真不用?”

    李潮燦笑了:“不用。”

    “那行,走。”一個手勢,一幫子人烏泱泱又出去,吳井和沈斯亮互相看了一眼,緊隨其後,在外頭合上了大門。

    門合上——

    李潮燦眼睛發紅,是熬了夜,警服的扣子全敞開,露出裡面沒打領帶的襯衫,也凌亂不堪。

    一步一步朝台上走去。

    路過旁邊禮桌,他父母還站起來低罵:“給我滾回家去!你要干什麼?”

    李潮燦充耳不聞,在台前站定。

    兩雙眼睛,通紅,壓抑,悲憤;黑亮,溫和,冷靜。

    對視數秒——

    李潮燦忽然咧嘴笑了,笑的澄澈,純淨:“今天你和曉魯結婚大喜,我來祝賀。”

    “歡迎。”小誠眉頭一揚,波瀾不驚:“下邊坐。”

    “坐就不坐了。來敬你們兩口子幾杯酒,敬完就走。”李潮燦自顧自拎起旁邊一桌的酒瓶,翻過三個倒扣著的玻璃杯。

    斟酒。

    “曉魯,你不講究,好歹咱倆也是和泥的交情,這事我竟然是咱院兒裡最後一個知道的。”

    第一杯。

    “這幾天在外頭忙,沒接著電話,來晚了,給你賠罪。”

    第二杯。

    “你今天是新娘子,我不衝你,誠兒,都是男人,咱倆喝?”

    第三杯。

    寧小誠微笑,接招:“行啊。”他也拿起三個倒扣的玻璃杯,依次倒酒:“你和曉魯認識這麼多年,你能來,曉魯高興,我也高興。”

    李潮燦端起酒杯,主動與小誠撞了一下。

    咣——

    酒液從杯沿中滾出,落在兩個男人手上。

    李潮燦舉起杯,忽然高喊:“第一杯!”

    “我祝寧小誠和蔣曉魯新婚快樂,早生貴子。”

    坐席靜默幾秒,不知誰帶頭,忽然鼓掌起哄說好,掌聲這才慢半拍的熱烈響起。

    雙方父母臉色稍有緩和,在主桌點頭賠笑:“他們孩子愛鬧。”

    小誠仰頭而盡,陪李潮燦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喝了第一杯。

    “第二杯!祝各位吃好喝好,玩的盡興!”

    又是一片叫好。

    小誠滴酒未剩。

    “第三杯!”李潮燦蹙眉,胃裡灼熱,狠狠盯著寧小誠,朝他神秘擺了擺手,“這話,得咱倆私下說。”

    寧小誠微笑著傾身,遞過耳朵:“你說。”

    李潮燦咬著牙,用命承諾:“你要是敢對她不好,藏了別的心思,我——”

    剩下的話,惡狠狠地威脅,小誠這輩子還沒受過這個哪!

    兩人分開些許距離,寧小誠的酒還沒喝,李潮燦猛地空了杯摔在地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蔣曉魯始終在一旁站著,忽然一聲懇求:“小誠哥,我想送送他。”

    “去吧,送一送,應該。”小誠大方讓她走。

    蔣曉魯揪著裙擺,猶豫,隨即跟著李潮燦衝出去。

    李潮燦站在招待所門外,沈斯亮吳井他們正和李潮燦帶來的那幾個兄弟在不遠處說話。

    見蔣曉魯出來,他笑開,還是那副頑劣不恭:“你跟著出來干什麼啊,我前幾天接任務統計周邊市縣人口,趕上下了兩場雨,澇的都是泥,給耽誤了。”

    蔣曉魯以為他是因為今天沒請他來在生氣,望著他,急促了些:“那天我請過你,不是今天不找你來,阿姨叔叔說你在外頭出差。”

    “我沒生氣。”李潮燦撓撓頭,笑了一聲:“一塊玩了這麼多年,冷不丁聽見這消息有點兒沒消化。按理說我也是娘家人,也得請到主桌坐。動靜搞大,嚇唬嚇唬他們。”

    “甭一天讓人跟祖宗似的供著,好像多了不起。”李潮燦湊到蔣曉魯面前,痞笑:“讓他對你好點兒,別以為你真沒人惦記。”

    “咱曉魯可是十裡八村一朵花,鮮亮亮地狗尾巴花。”

    蔣曉魯被逗笑,又迅速斂起,嚴肅和李潮燦對視。

    千言萬語,百感交集。

    “潮燦——”

    “曉魯,別說了。”李潮燦雙手抄在褲兜,仰頭看天:“以前你總嫌我一身泥,本來備了好幾套衣裳等著有場面的時候穿,給你充門面,你看看吳井沈斯亮那幫孫子囂張的,沒想到還是這麼匆忙……”

    “曉魯,你說咱們是不是都長大了。”

    長大到各自成家,各奔東西,再也不能像兒時一樣分享心事,說盡秘密。

    “真為你高興。”李潮燦黑亮的眼睛看著她,還是那個干淨的笑容,不摻雜任何世故情感:“好好過日子吧,我走了。”

    下了兩級台階,李潮燦又回頭,很認真:“我能抱你一下嗎?”

    蔣曉魯張開雙臂。

    李潮燦又覺這話矯情,不耐煩一揮手:“得了,都他媽是別人媳婦了,抱什麼啊,走了。”

    蔣曉魯舉著的雙臂慢慢放下,手垂在裙擺上,她看著李潮燦上車,駛出招待所大門。然後轉身離開,小拖尾在地上劃過,了無痕跡。

    婚禮大堂短暫插曲後,又恢復了熱鬧景像。

    蔣曉魯歸來,至於她在外面和李潮燦說的,,在意的——

    寧小誠正站在大門入口處等她,曉魯無聲走過去,小誠手臂順勢攬在她腰上,彼此默契相望,相互沉默,所有的話,所有的情緒,盡在一個他包容的眼神中。

    兩人並肩轉身,推開大門。

    紅色的喜堂,人聲鼎沸,祝福環繞。

    ……

    車子駛離一條街,李潮燦在副駕駛捂住臉,一聲大喝:“停車!”

    司機一腳剎車。

    後排三四個人探過來:“潮燦?怎麼了?酒喝多了想吐?”

    李潮燦拉開門,強忍著:“你們先回吧,我在外頭走走,醒醒酒。”

    車子又開走了,幾個人說著閑話。

    “潮燦這回是真受打擊了。”

    “可不是,那姑娘他應該惦記挺長時間了,手機屏保我見過,怎麼就嫁給別人了呢。”

    “要不,也不至於剛從鄉下回來就往這兒奔不是?”

    李潮燦站在路邊,待車徹底在視線中小時不見,忽然瘋了似的開始狂奔。

    一邊跑,一邊流淚。

    那是他深愛的姑娘啊,他的曉魯。

    和他一起長大的蔣曉魯,她的眉目,她的鮮活,她的生動,刻進骨子裡的人。

    他愛她。他不敢說。

    街景在眼前快速略過,眼前一幕一幕往事,李潮燦拿大街當自己當兵時的訓練場,拿路邊當跑道,拿現在當年末的五千米考核。

    他跑著,哭著,流著汗,像個神經病。

    初來乍到的小丫頭,坐在家門前的磚頭上。

    “潮燦,你為啥叫潮燦啊?”

    “我媽懷我那年,我爸為了散心帶她去錢塘江看大潮,潮起的時候我媽情緒過於激動,就把我生出來了。”少年叉腰,仿佛看見了那年錢塘江的波瀾壯闊:“起名潮燦,是想我每天都像潮水一樣奔騰,活的燦爛。”

    眼睛上貼著紗布的姑娘,憂心忡忡拄著腮。

    “潮燦,你說我能不能瞎了。”

    “不能,瞎了我娶你。”

    “瞎了你為什麼娶我?”

    “你瞎了,我不得拉著你過大馬路,不得牽著你才能買李家奶奶的瓶酸奶?我得天天照顧你。”

    姑娘嫌棄一扭頭:“那也不要你娶我。”

    十幾歲的少女,綁著厚厚的馬尾辮,穿著校服,與他一起上下學。

    “曉魯,你說啞巴睡覺打呼嚕嗎?”

    “不知道,打吧。”

    “那咱倆晚上去橋洞底下聽聽王啞巴睡覺到底打不打?”

    “我不敢。”

    “有我在你有什麼不敢的。”

    “王啞巴總挨別人欺負,上次我看他撿咱們樓後的飲料瓶,還被人踢了兩腳。”

    “那我回家找把鐵鍬給他,下回再撿瓶子,伸的長,能防身。”

    二十幾歲的剛領了工資的女孩,穿著職業裝,戴著墨鏡,隔窗扔給他生日禮物。

    男孩嫌棄:“嘛呀?衣服?我不要這玩意兒。”

    女孩振振有詞:“你要學著適當美化自己,不能總穿一件海魂衫,你自己好好聞聞,都餿了。”

    男孩堅持:“那也不要,我水兵服前頭那藍領子比這個好看多了。

    女孩爽脆:“這東西貴著呢,你不要自己退,退完留二百,記得把剩下的錢還我。”

    黑皴皴的男孩嬉皮笑臉:“曉魯,我要是找不著女朋友,就拿你就將就將就吧。”

    女孩怒眉:“憑什麼拿我將就?我還不願意呢,我要嫁一個最喜歡最喜歡的人。”

    男孩不解:“咱倆青梅竹馬啊!”

    女孩覺得這個理由不成立:“誰說青梅竹馬就要在一起?”

    男孩語塞:“我看詩裡說的。”

    女孩不解:“潮燦,你能像個大人一樣活著嗎。”

    男孩:“那我今天過生日,你說兩句吉祥話總應該吧。”

    女孩仰頭,一股壯志豪情:“願李潮燦在海上平平安安,勇往直前,為國爭光。”

    “願李潮燦將來有個最陽光燦爛的姑娘。”

    男孩樂了:“這話我愛聽。”

    女孩閉上眼,輕喃虔誠:“願我能工作順利,發財,暴富。”

    “願我嫁個好人,風平浪靜過此一生。”

    最後是清脆大喊,風夾雜著年輕純真的喜悅:“願我們友誼長青,生命常在——”

    李潮燦哭著,跑著,撕心裂肺的喊著。

    曉魯啊曉魯。

    那些昔日單純的歲月,那些念念不忘的時光。

    門前的小土堆,門後的捉迷藏。

    那些夢裡魂牽夢繞反復思量的夜晚,那些清晨灑滿陽光你的笑容。

    忘了吧,忘了吧。

    願我們友誼長青,生命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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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4: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飛機夜航, 往東飛,商務艙內安靜, 蔣曉魯在位置上睡得人仰馬翻,用一塊毯子蒙住臉。

    這趟是去北海道的航班,起飛大概半個小時,有空姐推車來送餐食。

    蔣曉魯的婚假只有五天,為了趕之前定好的假期, 婚禮當晚兩人就奔上了度蜜月的飛機。

    為此曉魯的婆婆還埋怨:“哪有當天就走的, 小誠也順著她。”

    老寧安慰:“新婚嘛,寵著很正常,管那麼多干什麼。”

    嬌陽作為乘務長, 從頭等艙開始一一詢問:“先生您好, 請問您需要什麼——”

    小誠左腿疊著右腿,始終安靜翻閱著一本書。

    他有年頭沒坐飛機了, 許是以前奔波總是來來回回坐煩了,人也懶。

    待問到他這兒,嬌陽彎腰, 露出甜美專業的微笑:“先生您好,請問意大利面您需要嗎?”

    小誠出於禮貌抬頭看了一眼,拒絕:“謝謝,不用。”

    嬌陽一怔,小誠也蹙眉,這人……看著有點眼熟。

    但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了。

    可看嬌陽的反應——

    微微壓著裙子,怕影響到周圍乘客, 半蹲,心裡雖驚喜,但也沒表現的十分明顯:“寧先生,這麼巧。”

    寧小誠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抱歉一笑:“您是……”

    嬌陽並沒在意,輕聲提醒:“上一次在超市地下停車場,我和宋芃見過您母親。”

    “哦——”小誠想起來了,和她點點頭:“你好。”

    “去日本出差?”嬌陽詢問。

    小誠合上書,用手壓著,很客氣:“度假。”

    “祝您旅途愉快。”嬌陽站起來:“我是本次航班乘務長,有任何需求您盡管找我。”

    “謝謝。”小誠始終壓著聲音,很輕。

    雙人座的機艙,嬌陽瞥見寧小誠旁邊蒙頭睡覺的女人,她頭枕在他肩膀上,微微蹙眉,想叫醒她:“小姐?小姐?抱歉打擾您。”

    小誠立刻阻止:“哎——別叫醒她。”

    嬌陽手尷尬伸在半空中,笑容尷尬:“這樣影響您休息。”

    蔣曉魯咕噥著不滿動了動。

    “她是我太太。”

    “喔,好的。”嬌陽微鞠一躬,又重復了一遍:“有需要您再找我。”

    她推著小車微笑離開,心裡實則暗流湧動。

    送完餐,低頭快步走到工作間,拉上與客艙之間的布簾。

    “乘務長?休息啊。”乘務員萌萌回頭,正從櫃裡拿一瓶新雪碧。

    嬌陽站在門口:“你把乘客名單給我。”

    萌萌順手從旁邊拿出一疊紙,遞給她:“給——”

    嬌陽接過來,什麼話也不說,迅速翻找著。

    修剪漂亮的指甲在人名上匆匆劃過,最後停在一個地方。

    蔣曉魯。

    這讓嬌陽震驚萬分。過了許久,她才把名單收好,重新理了理頭發出去了。

    蔣曉魯還在睡著,這回換了個姿勢,蜷起身體,頭徹底枕在寧小誠腿上。

    她睡覺愛蒙臉,小誠看了會書,怕她憋出毛病,時不時掀開條縫。

    蔣曉魯被來來回回的光感弄醒,溫吞睜開眼:“你干嘛?”

    “你也不怕憋死。”小誠低眉,笑紋淺淺。

    “有光,眼睛發酸。”剛睡醒的蔣曉魯毛茸茸的,頭發亂七八糟粘在臉上,她舔了舔嘴唇,坐起來:“剛才好像有人碰我來著。”

    寧小誠“嗯”了一聲,接著看書:“乘務員叫你吃飯。”

    正巧嬌陽從過道間路過,面帶微笑。

    蔣曉魯瞬間眯起眼:“……她?”

    小誠詫異:“你認識?”

    蔣曉魯有見人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尤其是她印像不好的,聲音很小:“宋芃的好朋友,叫……嬌陽,是乘務長,鄭昕當空姐就是她鼓搗的。”

    說完,蔣曉魯鬼精靈似的:“不對,你也認識她?”

    小誠不以為意:“上次在超市接老太太,她也和宋芃一起,見過一面。”

    “哦。”蔣曉魯悶吭了一聲,也拿本雜志翻,她是個心裡藏不住事兒的人,翻著翻著,忽然來了一句:“我討厭宋芃。”

    “特別討厭。”

    一想到在婚禮上她呼朋引伴的豪氣樣子,蔣曉魯就不太高興:“她是不是喜歡你?”

    “嗯,以前總往我家裡跑。”小誠很坦誠,又給宋芃一個女孩家留了點余地,算是默認。

    蔣曉魯盯著雜志頁面上的一個模特看,不再做聲,看著看著,又促狹翹起唇角,自言自語似的:“喜歡也沒用了。”

    以前沒發現蔣曉魯還有點小脾氣。

    她這麼計較,說明心裡有他,本來想拿著李潮燦和她開句玩笑,但是話到嘴邊,小誠沒說,這時候是要順著她,寵著她的,拿這些不合時宜的話逗她,難免傷氣氛。

    飛機降落到新千歲機場,嬌陽怕碰面尷尬,破天荒沒有站在艙門外送乘客,蔣曉魯也松了口氣,萬一要是碰到,還要虛情假意打招呼。

    出了機場領行李,有預定的司機來接。

    小誠第一次來日本,也不太感興趣,像個甩手掌櫃跟在後頭。

    這小夫妻雖然分工不同,但對生活的某些看法倒是蠻一致,就是會享受。

    酒店是一家著名的溫泉酒店,在知床,車整整開了四個多小時,辦理入住,當地時間是凌晨,旅途勞頓,行李也不整理了,臉也不洗了,蔣曉魯大臉朝床,咣地一聲栽在上頭。

    小誠從洗手間出來,見蔣曉魯睡得親,也脫了鞋,直接仰躺下,闔眼前,猛地想起什麼,順便關了床頭的燈。

    兩個人和衣而睡,橫七豎八,是真的累壞了。

    蔣曉魯在夢裡天馬行空,短短一個月,像是把那些事情串聯起來,演電影兒似的在眼前過,夢裡有寧小誠,有杜蕙心,有李潮燦,還有老周瘋狂敲桌子讓她趕緊回來上班的怒吼。

    曉魯晾在床外的腳丫猛地一顫,醒了。

    此時是北海道的下午六點——

    暮色將至,酒店房間窗外能看到大片的鄂霍次克海,黃昏的暖黃,夾雜著鮮艷的緋紅鋪在雲層上,天光裡,銜接在淺藍色的海面上,層層疊疊,曉魯從恍惚中醒來,忡怔望著窗外,她的臉在暮色中隱匿著,整個房間忽然溢滿了一種非常靜謐,溫柔的氣息。

    她忽然想起大學時期去電影院看的那部電影,葛優和舒淇的經典之作。

    電影裡的笑笑也是這樣靜靜在酒店房間中,面朝鄂霍茨克海,然後義無反顧,充滿絕望地從能取岬上跳了下去。

    從那以後,蔣曉魯就一直想,如果有機會,她一定要來這裡看看。

    酒店的櫃子裡會提前備好泡湯的和服,曉魯躡手躡腳從床上爬起來,抱著衣服去房間露台外的溫泉。

    小誠醒過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幅畫面——

    泉聲潺潺,池邊的木舀溫吞淌著水,腳踩在涼涼的岩石上,一汪茂密樹葉遮擋在周圍,女人年輕的身體一寸一寸淹沒在池中,最後,白皙勻淨的身體,樹葉的層疊茂密與泉水的溫熱流動,渾然天成,蔣曉魯未施粉黛,仰頭,閉眼,枕在石頭上,腦後墊了一塊厚厚的毛巾。

    不知道在想什麼。

    小誠光腳無聲無息走到她身邊,換了舒適的灰色居家服,手探進水裡試了試溫度。

    溫熱,柔軟。

    他用手掌掬起一捧,隨意潑在曉魯的背上。

    泉水砸上去,迅速散開,水珠滴滴答答順著細膩的背部肌膚往下淌。

    蔣曉魯睜開眼,回頭,微張著唇,眼睛笑彎起來:“小誠哥。”

    她不是很惹人疼的纖細身材,而是給人那種豐潤勻稱的感覺,胸脯飽滿。

    在一片淡淡的白色水霧中,她脖子以下的身體在層層水波中掩藏,蕩漾。

    寧小誠回望著她,身上尚有懶怠氣息——

    他手指無意識摩挲在她唇瓣上,目光明亮,可難掩深沉笑意:“曉魯,咱倆辦點正事兒吧。”

    男人低沉的聲音。

    夕陽徹底西沉。

    空氣中凝結著黃昏的熱,海水的涼。

    還有蔣曉魯主動的,濕漉漉的吻。

    ……

    小誠初中時代對性的認知,是夏天女同學從半袖襯衫裡透出的細細肩帶,是脖頸上汗津津的水珠兒和因為太陽炙熱被曬的發紅的臉頰;高中時期的認知,是廁所格間偶爾發出男聲沉悶粗戈,是無意識的想入非非,是很多男孩子都會在晨起發生的尷尬一幕;大學時期則是校園裡白人女孩修長的雙腿,性感的英語尾音,和飽滿的胸脯。

    後來成人,作為一個成熟的小老爺們,他對性已經從渴望轉換為知遇,轉換為歸屬感,超脫生理快感之外的追求,對身體上的默契,高度契合的靈魂,一個實實在在屬於自己的姑娘,能摟在懷裡,知你一切喜惡的對像。

    天光將近,酣暢淋漓。

    風吹起露台上的竹簾,掀起床邊垂落的白色床單。

    蔣曉魯依偎在他懷裡,輕輕呼吸。

    良久——

    她問:“你知道我為什麼那麼討厭宋芃嗎?”

    寧小誠搖頭,手始終搭在她手臂上:“異性相吸,同性相斥唄。”

    曉魯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不是。”

    “我小時候,十幾歲吧,上初中,她對我干了件特惡心的事兒。這事兒過了很多年,我怎麼也忘不了。”

    小誠低應:“說說。”

    “你知道我們樓後有片平房嗎?”蔣曉魯拄著他胸口半坐起來,仰頭認真看著他:“就前陣子拆了的那片。”

    “知道,以前我們踢球總去那兒買酸梅湯。”

    “對,就是那兒。”蔣曉魯又躺回來,玩兒著小誠的手指:“那胡同走到裡面左拐,有片破車棚,我們總在那兒玩捉迷藏,但誰也沒去過那車棚裡頭。”

    “李潮燦總嚇唬我,說裡面有大狼狗,我們院兒的小姑娘也都知道那裡不能隨便進去。星期三中午放學,遇見宋芃和她的一幫小姐妹,看見我,她就緊張地說,曉魯,快,你快去那車棚子裡,你妹妹在那兒讓狼狗嚇著了,不敢出來,我當時嚇壞了,鄭昕膽兒小,身體又不好,生怕她出事兒我媽把我給打死。”

    當時上了初中的蔣曉魯聞聲連想都沒想,扔了書包就往那片平房區跑。

    車棚髒亂差,腳踏上去一層灰。

    蔣曉魯也怕,可是再怕,還是得壯膽兒往裡走。

    喊了兩聲“鄭昕”,沒人應,蔣曉魯嚇的手腳冰涼,見車棚四處漏風也沒聽見狗叫,蔣曉魯意識到可能被騙了,掉頭就跑。

    然後——

    一個衣衫襤褸,渾身肮髒的暴露癖就站在她身後。

    暖和的春天,他還穿著棉絮破敗的長棉襖,衝蔣曉魯呲著滿嘴的黃牙瘋笑。

    蔣曉魯嚇傻了,嚇得腿軟,嚇得話都不會說了。

    她連連後退幾步。

    接著,男人猛地敞開棉襖,醜陋的,猙獰的,令人作嘔的。

    蔣曉魯閉上眼,頭往寧小誠懷裡蹭了又蹭:“那種感覺在之後一兩年我也忘不掉,尤其是我跑出來的時候,宋芃和她那幾個小姐妹還在街對面看我笑。”

    一個尚對生理知識處於貧瘠的年齡,沒人告訴她,也沒人開解她,這事兒著實讓蔣曉魯恐懼了好一陣子。

    “那時候我也不理解什麼是變態,是暴露癖,每天一閉眼,滿腦子都是那副畫面,上課的時候同桌不小心碰我一下,我渾身都打激靈。”

    “就——”蔣曉魯努力找著能形容自己感覺的詞彙:“像落下陰影似的,看見個男的就不自覺會想,會害怕,也會有一點好奇,李潮燦來找我玩兒,我也不理,回家見了鄭叔,我連正眼都不敢看,低頭就把自己反鎖到房間裡。”

    寧小誠一言不發地聽完:“那宋芃後來也沒和你道歉。”

    蔣曉魯:“沒有,她也知道自己玩笑開得過分了,每次見我都挺尷尬的,我也恨她,干脆就不說話。”

    “其實——”蔣曉魯想了想:“我之所以這麼討厭她不是因為她騙我,讓我碰上變態,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什麼我都明白,就是我跑出來之後她看我的那個表情,嘲諷又開心,一點同情和歉意都沒有,讓我覺得特別羞恥。”

    一個與你從來沒什麼交集的人,因為惡作劇,竟然會產生那麼大的惡意。

    蔣曉魯說的暴露癖,寧小誠依稀有點印像,以前在那裡頭興風作浪的時候也遇上過,但是他們不怕,還當樂子,一幫半大小子,見了就打,扔石塊,站在房梁上吹口哨,給那神經病嚇得恨不得躲得遠遠地。

    “那就不搭理她了。”寧小誠心疼親了親曉魯的頭發,有安撫意味:“以後見了她甭顧忌著什麼面子。她都不在乎,你也別慣著。”

    “嗯。”蔣曉魯乖乖點頭。

    小誠操心哪,哄著,拍著,夜深,蔣曉魯困倦的打了個呵欠,在被子裡動了動,摟著他安靜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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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4: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從日本回來後, 倆人親密程度持直線上升的態勢,用別人罵小誠的話說, 是娶了媳婦忘了娘。

    這種變化,連寧家老太太也感覺到了。

    小誠去家裡送蔣曉魯給老爺子老太太買的禮物,嘩啦啦抖落出來,一件一件,這個是治肩膀疼的膏藥, 那個是敷眼睛的蒸汽, 說了幾個,小誠也記不住了,不耐煩用手一推:“您自己看吧, 全是給您跟我爸的。”

    段瑞滿意微笑:“曉魯有心了, 出去一趟,還惦記我們。”她看看書房, 老寧房門緊閉,聲音低下來:“你沒給你媳婦買點東西?”

    老太太這是變相打聽蔣曉魯是不是個敗家貨。

    寧小誠翹著二郎腿,撓撓眉心:“買了。”

    “倆行李箱, 全是零食。”

    段瑞失笑:“還真是個孩子……”

    “知道人家是孩子,您以後就對她好點兒,別總板著臉,曉魯挺怕您的。”寧小誠見縫插針。

    段瑞仔細地收著東西,臉扳著,也難掩高興:“她是你媳婦,我能對她不好嗎?我也看出來了, 你呀,才是嫁出去的兒子潑出去的水。”

    “怎麼樣,你倆單獨出去過日子還習不習慣,三頓飯怎麼解決?”

    三頓飯?蔣曉魯喂她那只王八的頻率比喂他來的還勤!

    小誠沒說話,咳嗽一聲,要走。

    段瑞站起來送,嘮叨著:“我也不管了,是餓是飽你自己樂意的,以後有空就一個禮拜,半個月的回來一次,我給你倆做好吃的。”

    兩個人過到一起,最明顯不適應的地方就是生物鐘。

    今天早上蔣曉魯上班,在被子裡動了動,小誠皺眉:“你老實點兒!”

    蔣曉魯迷迷糊糊地,胳膊舒展開,砸到他臉上:“幾點了?”

    小誠胡說八道:“五點五點!”

    蔣曉魯一想,還早,再睡一會兒也行。就傻了吧唧翻個身,一覺睡到了八點半。

    醒來的時候渾身激靈,隔著被子就踹了寧小誠一腳:“騙子!!!!”

    寧小誠被她一折騰,也醒了七八分,趴著笑:“你過的八點,在我這兒,也就五點。”

    蔣曉魯雞飛狗跳的洗臉刷牙換衣服,臨走的時候,忽然站在外面沒聲兒了。

    寧小誠半起,探頭問:“蔣曉魯,你干什麼呢?”

    蔣曉魯含著勺子:“吃飯。”

    小誠踢踢踏踏穿鞋出來,只見蔣曉魯從冰箱裡掏出瓶兒花生醬,用勺子挖了一大口放進嘴裡。

    寧小誠是真開了眼了:“不齁的慌?”

    “習慣了,以前早上來不及都這麼吃,扛餓。”蔣曉魯囫圇不清地說著,拿起門口的包,換上高跟鞋:“我走了啊。”
    寧小誠倚在臥室門口,抱著肩膀:“拜拜。”

    拉開門,想了想,蔣曉魯一舔嘴唇,又蹬蹬蹬地跑回來,摟著小誠脖子給了他一個帶著花生醬味兒的狼吻。

    小誠順勢接住,反客為主。

    接觸久了,你會發現蔣曉魯相當粘人,你跟她熟了,讓她信任你,她就會無意識依賴你,跟你親近。

    像個貓兒,趁你不注意,總想在你身上抓一把。

    吻畢——

    她還要嫌棄抹嘴,一本正經地:“心裡過意不去,覺得你怪可憐,像被扔在家裡的自閉兒童。”

    然後像干了什麼虧心事兒似的,踩著高跟鞋蹬蹬蹬跑了。

    ……

    一上班,在電梯門口和沈科碰見,沈科朝蔣曉魯一抱拳,作揖:“蔣經理,生意興隆啊。”

    蔣曉魯也抱拳,蠻江湖氣地給個回禮:“托您的福,互相發財互相發財。”

    “怎麼了,有買賣?”蔣曉魯哥們兒似的摟著沈科的肩膀,小聲打探:“什麼情況?”

    沈科揚了揚頭,示意她看自己的胸卡。

    蔣曉魯拎起兩根帶子:“喲,升官兒了。”

    沈科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們總監和老周有眉目了,答應跟她結婚,她怕說閑話主動申請調上海了,臨走的時候跟上頭推薦讓我接手。”他甚是得意,“一般吧。”

    蔣曉魯笑用胳膊拐了他一下:“得了便宜還賣乖,以後我們三部還蒙您沈總監照顧。”

    “好說好說。”沈科乖乖地答應,“你的事兒,義不容辭啊。”

    “老何搞了個大買賣,跟同華證券合作進行大量一級市場投入和新股申購,本來說老周打頭陣,結果二部也想搶這個買賣,正在辦公室打嘴仗呢,你趕緊進去,上午幾個客戶都來,二部早早地就等著了,去晚了連根毛你都剩不下。”

    蔣曉魯一聽有錢賺就來精神,很興奮:“告密有獎,下個月發錢了給你買防曬霜。”

    沈科對他那張臉很是看重,蔣曉魯和他曾經互送過香水,護手霜,遮陽傘和唇膏。

    進了辦公室,邵溪第一個衝進來給蔣曉魯一個很大的擁抱:“蔣姐,我想死你了。”

    “想我包裡的禮物吧。”蔣曉魯掐了掐邵溪的臉,一端詳:“怎麼感覺你有點不一樣了呢?”

    “換發型了?”

    邵溪有點不自然,別了別頭發:“……不好看?”

    “好看。”蔣曉魯笑眯眯,拋給她一個盒子:“偷著吃啊,別被發現了。”

    “哎!”邵溪歡天喜地的抱住,不忘給她安排上午日程:“老周說讓你回來帶著幾個業務經理去會議室,跟二部搶個位置。”

    “行我知道了。”蔣曉魯快人快語,收拾好,迅速拿了電腦和記事本往外走。

    開了一上午的會,和同華證券合作是接下來兩個季度最重要的業務,主要針對廣州一家科技電子公司和浙江一家生物科技公司的資金投放,肥肉誰都想咬,在會議室看老周和二部經理你來我往打嘴仗,別人聽的刀光劍影好不快意,可蔣曉魯卻很無聊。

    偷偷打開記事本,謔——

    身後旁聽的實習生驚訝捂住嘴。

    蔣曉魯蹙眉,丟了一記威脅的眼神:“閉嘴。”

    “蔣姐你厲害啊,我們以前上學都這麼玩兒。”

    只見蔣曉魯隨身的記事本翻開,在最末幾頁,掏了個四四方方的洞,裡頭卡著一塊木板,木板裡還嵌了幾個小木塊,上頭畫著關羽張飛曹操之類的頭像。

    小時候用來開智力的華容道。

    “您挺懷舊。”

    “這裡學問大著呢。”

    曹操敗走華容道,傷兵損將,與關羽狹路相逢,為報昔日恩情,才有了這橫刀立馬八十一步。

    蔣曉魯玩兒爛了的東西,以前談業務,輪不上她說話,不參加還不行,怎麼辦?冥思苦想,蔣曉魯效仿學生上課偷著玩手機,也在筆記本上掏了個窟窿。

    小兵讓路,曹操上前。

    老周用筆點著屏幕:“我們三部上個季度比你們多了二點七六,光建這個項目MACD和KDJ的分析都是我們一直在跟,從能力和效率上來說,我們也應該承擔。”

    趙雲黃忠左右各一步,迅速包圍。

    “你們三部主攻固定資產和城建,在股市上我們二部是有明顯優勢的,何況你們還有員工違規操作的先例,從安全和專業角度也該是我們。”

    老周反唇相譏:“安全?去年冬天鬧上報紙跳樓那個業務員是你們部的吧?專業,年末讓審計查出兩百多萬漏洞新聞通報的也是你們吧?”

    張飛抄底,小卒鎮守。

    二部業務經理戴衛笑裡藏刀:“周總,咱們誰也別搶,你們三部有本事,我們認可,把這個幾個業務經理今年帶過的股市項目拿出來,實力說話,讓老板看,別像個不依不饒的女人揪著過去那點事兒說。”

    曹操怒極,左右開弓,直面關羽——

    “說到底同華的關系也是我的,到底是誰聞見點好處就翹尾巴搶。”

    “咳!!!!!”

    關羽一聲怒吼,老何端坐會議桌前方,拍板:“關系是三部拉來的,一級市場你們做。”

    呼——

    長長舒一口氣,最後一塊曹操被輕輕從木板裡拿出。

    要想用人,安撫也是個重要計策:“二部跟申購,及時關注政策和變化。”

    痛快一擺手,諸葛亮坐收漁翁之利:“散會!”

    稀稀拉拉挪動椅子的聲音,蔣曉魯魚貫而出,二部經理戴衛快步追她:“蔣經理!”

    蔣曉魯回頭:“有事兒?”

    “中午了,我請你吃個飯吧。”戴衛殷勤道。

    蔣曉魯莫名其妙:“中午飯就算了,和我妹妹約了。”

    戴衛百折不撓:“那正好,我連你倆一起請了。”

    蔣曉魯停下來,抱著記事本看著他:“戴經理——”

    “怎麼?”戴衛以為她答應了,眼裡閃光:“吃什麼?”

    蔣曉魯嘆氣,很小幅度的動嘴:“我老板在後面看著我呢,要就這麼答應你了,明天走人的就是我了。”

    戴衛是二部和自己一樣的業務經理,也是蔣曉魯在公司裡的競爭對手,高學歷出身,人不壞,喜歡私下裡做業務賺點外快,他一張嘴,蔣曉魯猜到了幾分。

    戴衛點點頭,也很會做戲:“行,那有空再說。”

    中午鄭昕破天荒約蔣曉魯吃飯,也沒說要干什麼,蔣曉魯納悶,但是鄭昕主動一回,她當姐姐的,再忙也得抽空應下來。

    見面地方離蔣曉魯公司也不遠,就在樓下的快餐披薩店,蔣曉魯提前叫了點吃的,邊喝蘇打水邊等。

    過了十幾分鐘,鄭昕開著寧小誠之前送她那輛車來了。

    穿著一身空姐制服,頭發盤起來,系著絲巾,遠遠和她招手。蔣曉魯在窗邊比了比,示意她進來。

    一落座,鄭昕略顯拘謹地喊了她一聲姐:“你和小誠哥蜜月度完啦?”

    “嗯。”蔣曉魯把刀叉給她遞過去:“現在還在培訓?怎麼今天想起來我這兒了。”

    鄭昕卷了一小口面,慢吞吞吃飯,才說:“也沒什麼事兒……就是來看看你。”

    “培訓累嗎?”鄭昕這個脾氣啊,溫吞,蔣曉魯打量著身上這套制服:“挺像回事兒的,好看。”

    鄭昕唉聲嘆氣,咬著叉子:“挺累的,一站就是一天,晚上回宿舍小腿浮腫,一按就是個坑兒。”

    蔣曉魯靠在沙發軟座裡:“那是得好好熱敷,實在不行買點膏藥貼。”

    也不知道怎麼,忽然感覺鄭昕好像長大了。對自己的態度,還有說話的口吻,換成以前,姐倆是不可能這麼心平氣和坐在一起說話的。

    鄭昕環顧著周圍環境,都是周邊寫字樓來吃午飯的白領,穿著正裝,有的拿著筆記本在工作。

    “以前在學校不覺得有什麼,上了班,才知道人和人差距還是挺大的。”鄭昕垂眼,摳著餐墊,怏怏地:“姐,我有點後悔當初沒好好學習了。”

    鄭昕當年是藝術生的身份參加高考,文化課成績不高,上大學這幾年也沒怎麼好好上課,時間全荒廢了。

    最近培訓航空英語,同批空姐不乏高校畢業生,除了外在形像上的出挑,內在素質也很高,無論是從學習能力還是為人處世上,鄭昕都覺得自己欠缺很多。

    平常在外面一幫小姐妹吃喝玩樂,花著父母的錢,名牌包拎著,最新款的手機用著,富二代的男朋友接送,風光無限,可一旦真給你扔到全封閉的環境裡,在同一起跑線上賽跑,高下立見。

    “你受刺激了?”蔣曉魯懵了,她傾過身體盯著鄭昕,“有事兒求我?你說吧,我做好心理准備了。”

    “哎呀。”鄭昕臉上抹不開,羞赧低頭:“跟你說點心裡話,不聽算了。”

    “你這是在外人那兒受挫,良心發現,想起我好了吧。”蔣曉魯歪著頭,直言不諱。

    鄭昕不吭聲了:“就是……就是心裡挺憋屈的。”

    蔣曉魯抱著肩膀,等她哼唧出下文來。

    “你記得上次你給我東西,碰上的那個乘務長嬌陽嗎?”

    最近跟這個嬌陽還很有緣,蔣曉魯點點頭:“記得。”

    “就是她推薦我來應試空姐的,說我是好苗子,剛開始介紹我去的時候,把我誇上天了。”鄭昕說著說著有點委屈:“本來以為去了,她是熟人,又是我們培訓老師,不求著說能因為認識對我寬松一點吧,好歹也得一視同仁,可她總是挑我的毛病,當那麼多人面讓我下不來台。”

    什麼走路步子邁大了:“鄭昕,跟你說了多少次呀,這不是你們模特走T台,要端莊親和,怎麼那傲氣還是放不下?”

    什麼端飲料手不穩:“看上去你平常是真很少干活啊,嬌氣包,可干咱們這行的,誰不是家裡的寶貝?”

    她批評自己的時候也沒多嚴厲,可很多話說出來的語氣就是讓人心裡不舒服,讓鄭昕覺得自己真的一無是處。

    “不可能無緣無故找你的茬,說你就是你做的不對,下回改過來,別再讓人挑毛病。”蔣曉魯說著,她不能幫鄭昕說嬌陽的壞話,讓她覺得自己更委屈,上了班就不是天天在家裡嬌生慣養的老麼了,受點區別對待有好處。

    但是蔣曉魯也對嬌陽這個人心生反感,知道她目的不單純:“你離她遠點,要說有交情,空姐是你自己實實在在考上的,也沒得她什麼好處,用不著低眉順眼看臉色,別人什麼樣你就什麼樣。”

    “嗯。”鄭昕信服地點點頭,又說:“姐,我有件事兒想告訴你。”

    “我覺得宋芃可能喜歡小誠哥。”

    那天宋芃來機場接嬌陽,遇到她們這批培訓生去公司見習,就聊了兩句,宋芃的態度明顯比以前冷淡了很多,而且問話很有目的性。

    “昕昕,你姐什麼時候跟小誠認識的啊?”

    “他倆談了多長時間?”

    “寧小誠去過你家了?”

    “他倆去度蜜月了啊?”

    鄭昕一問三不知,也是心裡對嬌陽有氣,故意留了個心眼兒,最後看到鄭昕的車,宋芃詫異:“這不是他的嗎?”

    “啊,姐夫送我的,不舍得我姐給我拿錢唄。”鄭昕衝宋芃笑了一下,囂張走了。

    從那以後,她和宋芃的關系就僵了,偶爾在機場見面也不說話。

    “我覺得她那人說話辦事兒挺有目的性的,你小心一點,別讓她挖牆角。”鄭昕捂著水杯,“雖然不知道你跟小誠哥是怎麼認識的,但是我總覺得不踏實。怕別人欺負你。”

    “嗯,我知道。”

    蔣曉魯轉頭假裝看著窗外,其實心裡很感動,姐妹倆都不是個善於表達自己的人,蔣曉魯有脾氣,鄭昕愛面子,她能說出這樣的話,很難得了。

    ……

    吳井百無聊賴的盯著寧小誠,忽然把手機湊到他面前。

    “以前吊個肩膀天天愛活不活那副德行,你再看看你現在,來,你好好看看。”吳井輕啐:“喝杯水都帶著浪笑。”

    他越說,小誠笑的越壞。

    吳井他二姐嫁了小誠一個堂哥,孩子滿月的時候他和蔣曉魯在外頭,今天回來,托吳井給帶個紅包。

    “你前幾天把常佳怎麼著了?聽說追著人家要和她生孩子?常佳給蔣曉魯打電話痛罵一頓,連我也罵了。”

    電話那頭常佳嗓門十足,蔣曉魯縮著肩膀,把電話聽筒湊到寧小誠耳邊:“蔣曉魯都不是我說你,你老公認識的那都是什麼人啊!流氓!無賴!簡直不要臉!前幾天在我家樓下拿著喊話的大喇叭要跟我生孩子,你這給我造成什麼影響?我還在十裡八村混不混了!我現在只要回了家,恨不得脫了鞋往樓上走,生怕鄰居發現我。”

    蔣曉魯逗得咯咯笑,沒想到吳井是這樣的人:“那你別理他呀!”

    “我不理他?”常佳掐腰怒吼:“我不理他他天天開著那破三菱去我們單位門口堵我!”

    寧小誠勸吳井:“你差不多就行了,別真給惹急了,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什麼叫差不多啊,這事兒就沒完,我都想好了,她下午在外國語大學有個講座,我一會兒就去調研,我跟著她,她上哪兒我上哪兒。”

    吳井直腦筋,認准了一個人,非得追到手才算。

    小誠罵他:“你一個學軍史的,去外國語調什麼研。”

    “追姑娘哪有你這樣像個狗皮膏藥似的甩都甩不掉,常佳那人聰明,她要是對你有意思,都不用你主動。”

    被戳到痛處,吳井躺著哼哼,冷了語氣:“她那司長大了她二十幾歲,孩子都十八了,你說,她暗戀個什麼勁兒啊……”

    小誠掐了煙,站起來:“我走了,反正話是給你說到了,聽不聽在你。”

    “晚上一起吃飯啊?你再跟我聊聊。”吳井仰在沙發上,也不起來送,是被常佳折磨的真沒辦法了。

    “沒工夫,下午同華證券老宋找我,想借我手裡這幾個人幫他去廣州淌水,晚上初中同學還有聚會。”

    “呦,您初中同學還在哪?”吳井又坐起來,“我初中同學都不知道哪兒去了,再說,你不從來不摻和他們證券的事兒嗎,油水沒多少,還搭著風險,做好做壞,沒法交代。”

    “嘴別那麼損。”寧小誠像個過來人給吳井傳授經驗:“以前怎麼著都行,現在成家了,不能天天待著,找點事兒干,是個奔頭。”

    “唉——當男人累啊……”吳井重重躺回去,直眉楞眼看著天花板:“想原來,你多自在的一個人啊,哥們羨慕你那日子做夢都想,你可倒好,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結婚,結婚干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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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4: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晚上的初中聚會, 是隔了多少年組織的第一次,這次人最齊, 不少在外地的同學都回來了。

    當初的班長一個一個聯系,電話打到寧小誠這兒,還調侃,誠兒,知道你出息了, 別看不起我們這些老同學不來吧?

    “哪能, 咱們誰不知道誰啊,再出息,也是當年一起鼻涕啷當的窮哥們不是?”

    有了這句話, 班長樂了, 那行,晚上城南關, 不見不散。

    老同學相見,少不了喝酒憶當年,誰跟誰結婚了, 誰跟咱班那女同學出軌了,誰在哪裡有出息了,推杯換盞,酒過三巡,小誠也有點喝多了。

    回家的時候,站在門口摸鑰匙,摸來摸去, 忽然想起家裡有人,拍了一下腦袋,開始鑿門。

    蔣曉魯乒乒乓乓衝出來,頭發濕漉漉的還滴著水:“來了來了。”

    走到門口,警戒心頗強地貼在門上,低問:“誰?”

    寧小誠配合嚴肅低吼:“搶劫,開門不殺!”

    蔣曉魯笑嘻嘻把門打開,一愣,忙扶著他肩膀進來:“喝多了?”

    “沒轍,逼著你喝啊。”小誠借力歪在蔣曉魯身上,聞了聞,蹙眉:“你身上什麼味兒?”

    蔣曉魯也狐疑地聞了聞自己:“有味道嗎?剛洗完澡,香著呢。”

    小誠喝的眼睛發直,踢了鞋,直接坐在客廳的地毯上,哦了一聲——

    “我想起來了,痱子粉味兒。小時候武楊總玩兒火柴,尿床,四歲了還穿開襠褲,他媽那時候就去我們那兒服務社買痱子粉給他擦,天天倆屁股蛋兒撲上粉,走路直掉渣,跟你這個一樣。”

    “呸!”蔣曉魯惱怒,揪著他耳朵:“我這是香水兒!香水兒!貴著呢。”

    寧小誠呵呵笑:“胃裡難受,去給我倒杯水。”

    蔣曉魯依言去廚房倒了杯溫水,又切了兩塊梨:“給——”

    小誠接過來,曉魯盤腿坐在他對面,陪著他:“晚上武楊也去了嗎?”

    “沒去,大傻子和斯亮跟我不是一級的,他倆比我小。”寧小誠邊喝邊緩著酒勁兒:“武楊晚上執勤,斯亮最近煩心事兒多,霍皙和他掰了,天天愁的恨不得從辦公室跳下去。”

    “又鬧僵啦?”蔣曉魯小心翼翼,沈斯亮和霍皙情路坎坷,沒想到復合以後還是這個結果。

    “誰知道呢,都可著勁兒的作。”小誠喝了酒,身上沾著煙火氣兒,拉著自己蔣曉魯感慨頗多:“跟你近的,幫不上忙,多少年沒見的,看了,心裡也不是滋味兒。”

    “我們初中有個學習委員,特愛打小報告,你上課扔個粉筆頭他都給你記本上那種,今天見了,中風坐輪椅了,說話直淌哈喇子。”

    “以前他一打報告,我們就拎著他進廁所,一鎖鎖半個鐘頭。”

    寧小誠回憶起小時候的事兒,念舊,話也多:“還有個女生,大我們好幾歲,留級的,叫翠梅,上課老師一點她名兒我們就笑,忒土了,今天一見——”小誠在自己肩膀上一比劃:“仨星兒。”

    “成醫院學科帶頭人了,還搭著我脖子問呢,誠兒啊,你結婚沒有啊?沒結,我離了,還有個兩歲兒子,你直接給當爹啊。”寧小誠貧起來也是繪聲繪色,痛心疾首地皺著眉頭:“我說我剛結,你這話說晚了,早兩天,咱兒子就改姓。”

    同學相見,都是親人似的感情,開玩笑在所難免,蔣曉魯也沒當真,還陪著他胡侃:“哎,你們那年頭,去當兵的是不是特別多啊。”

    寧小誠沉吟:“也不是,爹媽那年代,是家窮,沒辦法的去當兵,我們這輩兒,都得是耐得住寂寞,能狠下心的才去。”

    “你看啊,武楊呢,二百五,一身蠻力氣,從小愛好這個。斯亮呢,沒辦法,一家子老爺們,他爹逼著,他弟看著,僵在那兒,他又是個干一行認一行的。我不行,我吃不了那苦。”

    不是吃不了那苦,是想去,去不了。

    大院長大的男孩,誰不覬覦那一身軍裝,可不是你想去就去的,當兩年兵,將來脫下衣裳回來,舍不得,也傷人,去了,就得干出一番大事兒來。

    當年體檢,小誠因為肺葉的毛病被刷下來了,當時老寧抽著煙,眉間愁濃:“你要真想去,我豁出去厚著這張老臉去求求人。”

    小誠不去,他有傲氣,人各有志,他就不信這事兒不成,他干不了別的。

    這麼多年過去了,雖然當初心氣兒早不在了,但是蔣曉魯能感覺到,他還是有遺憾的。

    她安靜地聽著,在妻子的角度寬解他:“你心軟,不見得就適合當兵,在別的地方付出了,吃的苦,同樣也得到了回報。”

    小誠笑笑。

    蔣曉魯心裡忽然很難過,特別想抱抱他。

    和他認識這麼多年,可依然錯失了他人生裡最精彩的一段青春,她享有的,是他經歷了那些歲月,那些遺憾之後的碩果。

    她仰躺在他腿上:“今天媽打電話來了。”

    小誠一愣:“你媽我媽?”

    蔣曉魯:“你媽。”

    他擰眉:“你怎麼罵人呢。”

    “誰罵你了!咱媽!咱媽!”蔣曉魯一想起來就頭疼,又爬起來:“讓我有空回家吃飯,說教我做菜。”

    “她跟你說什麼你都應,別逆著她,回不回還不是咱倆說了算。”寧小誠把水杯放到茶幾上,站起來,邊脫衣服邊往屋裡走:“我洗個澡。”

    脫了衣服站在門口,還神秘朝她吹了聲口哨:“洗干淨拉燈睡覺啊。”

    蔣曉魯還坐在地上:“嗯。”

    寧小誠是個過日子挺注重細節的人,愛干淨,不邋遢。

    過了會兒,忽然傳來一聲:“你炒股哪?”

    蔣曉魯一激靈,風似的闖進屋裡,撲上去:“不許看!”

    寧小誠沒想到她反應這麼大,還笑呵呵:“別害臊,我教你啊。”他說著還要翻開她電腦,“讓我看看是哪只股,我這兩天剛答應別人做一個,咱倆別撞一起,你再吃虧。”

    一句無心話。

    “洗澡去吧你!”蔣曉魯死死護住電腦不給寧小誠看,在他屁股上連踹了幾腳:“快快快。”

    “不讓看拉倒。”小誠見她不願意,也沒必要追個究竟,好歹也得給留點隱私不是。

    蔣曉魯心有余悸地坐在床上,呼了口氣 。

    ……

    蔣曉魯最近在偷偷摸摸的炒股。

    干這行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同批畢業的同學在國資背景的信托公司一年年薪算上提成少說也有兩三百萬,韋達是這行少有的私營企業,做業務是小心又謹慎,但求穩,不求多。

    薪水待遇上雖然有差距,但蔣曉魯心裡感恩老周帶她入這行的情分,從來沒想過走。

    上周二部經理戴衛來找她,說要跳槽,想挖蔣曉魯一起,說話刺激了她。

    話是這麼說的。

    “你混了也有五年了,老周不走你永遠就是這個位置,有什麼意思啊,咱倆一起去正信,你帶著手上這些客戶資源,不出半年,保證你富得流油。”

    蔣曉魯直接拒絕了:“不行,我沒想過走,帶老東家的伙計去新東家掙錢,你這不仗義。”

    “你不為掙錢,前些年至於兼職干會計幫人家帶賬?一個月三五百都不放過,你又有評估師的證兒,這麼好的條件,曉魯,咱們誰什麼樣都有數,別硬撐著了。”

    蔣曉魯很聰明,跟戴衛的關系還沒好到掏心掏肺幫著自己介紹工作,低頭笑了笑“我就是真想跳槽,也不是這個時候。”

    見蔣曉魯態度堅決,戴衛不再言語,一點頭:“你不願意我不勉強,我這事兒還沒眉目,你……”

    “我知道。”蔣曉魯通透。

    這事兒就這麼算了,都是同事,蔣曉魯也信守承諾,對戴衛想跳槽的事情守口如瓶。

    隔天高層開會,中途蔣曉魯貓腰去洗手間,這個時候都在緊張工作,會議室又在人少的偏走廊,很靜。

    蔣曉魯剛推開洗手間的門,就聽見有異樣。

    女聲,急促喘息的女聲,而且聲音相當熟悉。

    可能裡面也聽見了外頭的動靜,忽然安靜下來。

    蔣曉魯背對著身後一個一個隔間,臉刷地紅了。鏡子中反射出的景像,倒數第二個小門緊鎖,在理石地面和門中間的縫隙裡,映出一雙女士高跟鞋,還有在地上堆成一團兒的襯衫。

    蔣曉魯閉了閉眼,懊惱自己來的不是時候,站了幾秒,她擰開水龍頭裝作什麼都沒聽見似的洗手,然後甩了甩,又鎮定自若地出去了。

    中午吃飯,邵溪推門進來給她送訂好的外賣,蔣曉魯說了聲謝謝,眼睛往邵溪今天穿的鞋上一掃,腦子嗡地一下。
    在洗手間看見那雙一模一樣。

    “邵溪。”蔣曉魯笑眯眯地和她聊天:“換衣服了啊?上午穿的好像不是這個。”

    邵溪沒想到蔣曉魯會這麼問,忽然有點不自然:“……啊!”

    “那個蔣姐你上午開會不在,我喝咖啡沒注意,撒身上了,就換了一件。”

    她們這些坐在辦公室的人都有個小習慣,在公司備上一件衣服,避免特殊天氣情況留著救急。

    “哦……”蔣曉魯無意識轉著筆,依舊打量著她。

    “行,沒事兒,你出去吧。”蔣曉魯椅子一轉,面向電腦,不再看她:“你私事我不過問,但公司裡多多少少也注意一點。”

    一句點到為止的提醒,讓邵溪臉瞬間燒起來。

    “蔣總……我……”

    “出去吧,我什麼都不知道。”蔣曉魯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不想再提。

    邵溪沉默戳在她面前,過了會忽然給蔣曉魯鞠了一躬,默默在外面把門關上了。

    她跟了蔣曉魯這麼長時間,蔣曉魯對她一直很好,私下裡叫蔣姐,很正式的場合才會喊蔣總。

    邵溪以前覺得自己和她關系近,嘻嘻哈哈地,剛才經過那一句話,可能是女孩的自尊心,那種事被撞破,邵溪覺得特別沒面子,賭氣在桌上堆著文件。

    關系再好,再好她也是經理,你是給她打雜的。

    一雙手適時敲了敲她桌面,邵溪抬頭,戴衛斜倚在她辦公桌前,攤開手心。邵溪瞬間緊張起來,猛地用手按住。

    “你干嘛啊!”

    戴衛痞痞一笑:“你忘在我這兒的。”

    “算我求你了你快走吧!”邵溪小聲央求:“我不想讓別人知道。”

    戴衛重新把那團布料揣回兜裡,笑著說:“行。走就走唄。”說著,他又從另一個褲兜摸出塊巧克力:“下午補充能量,別餓著,我該心疼了。”

    邵溪通紅著臉點點頭:“快走。”

    “那你別忘了我跟你說的事兒,就一份,速戰速決啊。”最後一句是帶著哄騙口吻的威脅。

    邵溪心裡打鼓啊,一邊是自己跟了這麼長時間的上司,一邊是愛的難分難舍的戀人。一向小綿羊兒似的人,被架到獨木橋上,兩頭難做。

    待下班,蔣曉魯走後,邵溪鬼鬼祟祟摸到她辦公室,迅速打開她電腦。

    ……

    邵溪偷走蔣曉魯電腦裡的資料沒過多久,韋達就出事兒了。

    事故直接責任人就是蔣曉魯。

    三部負責的投入一級市場股票僅用了不到一周時間就被做空,廣州公司經營狀況大幅動蕩,直接合作方同華大發雷霆。

    韋達信托,重在信字,板上釘釘的交易,因為你們內部泄密出了烏龍。

    高層怒火滔天,大會上怒拍桌子放狠話,查出來是誰絕不姑息。散會,公司內部保密部門闖進蔣曉魯和另一個負責經理的辦公室,迅速調查。

    ……

    同華證券的任總是好氣又好笑,把這事兒講給寧小誠聽。

    老任看重寧小誠早年間在廣州那邊跑股市的經驗,好說歹說勸他進來幫忙,還拉了他私募投資,看准了穩賺不賠,小誠才答應。

    在這圈子裡混的時間長,什麼事兒都見過,兩個經歷了大風大浪的男人坐在辦公室,談起來,還笑:“賠就賠了,先晾著,過了這陣再說。”

    也只能先這麼辦。

    老任從辦公桌探過來,蠻神秘:“我知道這話我不該說,給你提個醒。”

    寧小誠也神神秘秘湊夠去,很有興致:“你說。”

    “我讓人查了,說是韋達一個業務經理把資料賣出去的,叫蔣曉魯。”

    小誠嘴邊的笑漸漸收了:“你什麼意思啊?”

    老任壓了壓手:“我知道我知道,這話是咱倆私下說,她年輕,我估計……這行賺的少,發行又不等於提成,能不能是眼睛一淺,賣了資料,跟人分利潤?”

    他跟蔣曉魯的婚禮老任也去了,不可能不知道這層關系。

    這是變相提醒寧小誠,你倆一家子,你最近跟我忙這個項目,一些資料難免扔在家裡被人看見,你這媳婦,怕跟你不是一條心哪。

    ……

    小誠回家,蔣曉魯正失魂落魄抱著枕頭在沙發上坐著。

    破天荒他今天自己開門進來的,見蔣曉魯在家也沒多驚訝:“吃飯了嗎?”

    蔣曉魯回神:“啊,吃了吧。”說完,她又恍惚搖搖頭,“不對,沒吃,你吃了嗎?”

    寧小誠在門口放下車鑰匙,笑了:“沒有。”

    “飯吃沒吃也記不住?怎麼了,心裡有事兒啊。”目光一撇,瞥見茶幾上堆著的幾頁紙,小誠笑漸漸收了。

    一聯想到蔣曉魯這幾天偷偷摸摸在家裡研究股票。

    “這東西你看過?”他脫口而出。

    “沒有啊……”蔣曉魯一頭霧水,“怎麼了?”

    見她望著自己茫然眼神,小誠一怔,蔣曉魯順著他話裡的意思低頭翻了翻那幾頁紙,咯噔一下。

    越翻越快,越翻心裡越涼。

    他在家從來不避諱,很多東西都是隨手放,想起來了就拿著看兩眼,寧小誠懊悔自己多嘴問她。

    可話都出口了,也沒法往回收。

    蔣曉魯手垂下來,看著他:“你懷疑我偷看了你資料是嗎?”

    寧小誠咳嗽一聲,試圖往回拉:“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什麼意思?”蔣曉魯在公司受了一下午詢問,本來心情就壓抑,一心一意在家裡等他回來,也不是想訴苦,就是感覺好像他回來了,自己有個依靠似的。

    可萬萬沒想到卻等來了他的不信任和質疑。

    “你剛才不說,我都不知道你也參與了同華的私募。”蔣曉魯情緒激動:“韋達出了事兒我是第一責任人。”

    “我能傻到看你資料然後賣給別人賺做空的差價嗎!!”

    “我也沒說什麼。”寧小誠平靜地看著她,很溫和:“你喊什麼啊。”

    “我說我懷疑你了嗎?”

    老話說了,有理,不在聲兒高。

    小誠不太喜歡女人動不動就嚷嚷。

    蔣曉魯死腦筋,很強:“你問我的意思就是你在懷疑我。”

    她特別討厭不被信任的感覺。

    “這事兒出了,我被開除都有可能。”看著像一句抱怨,其實蔣曉魯也是下意識的訴苦,她也害怕。

    可小誠聽在耳朵裡,像是她多有理似的。

    他壓著火,不耐煩地一句:“被開除只能說明你辦事兒不過腦子。”

    蔣曉魯語塞,被說到心坎裡,惱羞成怒:“你滾!”

    小誠不急不緩,終於露了點兒年輕時的混樣子:“我滾?我家,我往哪兒滾?”

    蔣曉魯聽懂了,意思就是,要滾也是你滾。

    兩個人從認識到結婚以來,從沒紅過臉,這是第一次吵架。

    她在外頭出了事兒,他也心疼,可在同華被老任那麼提醒,男人也要面子,小誠心裡有結,一時說話重了。

    誰還沒有脾氣不是?

    可僵就僵在兩個人沒什麼感情基礎,難免吵架的時候會把對方處於對立面,當成敵人,撿著狠,撿著不留情面的話說。

    一個滾字。

    徹底把場面搞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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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4: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蔣曉魯跑了。

    三天沒回來, 自己在國貿飯店開了房間, 日子過的好不愜意。

    以前公司開年會, 跟國貿合作發的福利, 有內部折扣卡,在錢包裡揣了好長時間,那天要不是跑出來沒地方去,她還想不起來有這個用處。

    這兩天停職等候事故調查結果,她每天白天出去逛街,下館子,晚上回來洗完澡癱在床上看電視, 趴在窗台上看夜景,沒心肝哪。

    可要說她心大, 每天晚上蜷在被窩裡,睜著汪水似的眼睛直愣愣發呆,看著又可憐。

    話都說到那份兒上,不走,她拉不下臉來求和, 也心裡堵, 走了,摔門那一瞬間是挺爽, 出了單元門口,也不知道往哪兒走。

    回家?結婚沒多長時間新媳婦回娘家,你再怎麼解釋也沒人能信,杜蕙心又是那麼敏感一個人, 少不了問這問那。

    去常佳那兒?閨蜜跟你再好,也是兩個完全獨立的人,你不能一有點煩心事兒就去人家家裡訴苦,思來想去,蔣曉魯住了酒店。

    住多長時間,接下來該怎麼辦,她也不知道。

    這三天寧小誠連一個電話都沒給她打過,一條短信也沒發過,這還不夠表明態度?意思就是你愛哪兒去哪兒去,跟我置氣,就非得晾晾你不可。

    反正蔣曉魯也打定主意了,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咱倆就這麼冷著,冷到心灰意冷,互生厭煩,散伙兒拉倒!

    這邊,寧小誠也煩。

    家門鎖讓蔣曉魯摔壞了,門關不緊,也不敢關緊,要不你真出不去。

    今天他正用螺絲刀擰著螺絲,盤腿坐在地上,耳朵和肩膀間夾著手機。電話那頭吳井嗓門大,走廊都能聽見回音。

    “真跑了?你也不找找?走三天了別出什麼事兒,蔣曉魯那脾氣,我看可不像回娘家訴苦的人。”

    本來想旁敲側擊打聽打聽蔣曉魯在不在常佳那裡,但聽吳井那意思,不太像。

    小誠嘴裡叼著煙,手上使勁兒:“往哪跑?主意倍兒他媽正,還有時間給別人朋友圈點贊呢。”

    吳井悶笑:“萬一讓誰綁架了,用手機假裝給別人點贊呢,這年頭什麼事兒都有,別後悔都來不及,差不多就行了,不是多大不了的矛盾,至於的嗎。”

    事兒不大,關鍵是話緊著話嗆到一起了,誰也不願意低頭。

    小誠想起前幾天吳井在辦公室說他那句話,結婚,結婚干什麼啊。

    娶這麼個東西,窩著你心,一天騙吃騙喝騙感情。

    寧小誠把最後一個螺絲擰緊,把煙掐了:“下午我找去。”

    吳井是細心的人,想得多,話是無心的,說完,也讓人不禁琢磨琢磨,心裡後怕起來。

    電話放下,把工具箱收好,小誠低頭看了看自己右手。

    謔——

    四道指甲抓出來的疤,血淋淋地,結了痂,一看就是女人撓的,手黑呀。

    話說從小當嬌嬌養大似地寧小誠,啥時候受過這。

    那天。

    “我滾,我家,我往哪兒滾?”

    話出口,蔣曉魯忡怔,頓了三秒,忽然拿包奪門就走。

    小誠也後悔,趕緊攔腰給她抱起來,像抱個胖娃娃似的放軟了態度:“哎——大晚上你哪兒去啊??”

    蔣曉魯眼淚在眼圈裡打轉,傷心啊,委屈啊,惡狠狠用指甲抓他:“你管我哪兒去?哪去也不在你這兒!”

    她指甲嵌在他肉裡,帶著怒氣:“你滾!滾!滾!!!”

    尖銳鑽心地疼,小誠吸氣,一松手。

    蔣曉魯趁機就跑了。

    男人跟女人不一樣,吵了架,女人慪氣,越想越恨,越想越矯情,男人呢,氣也就氣那一會兒,氣消了,躺床上,沒事兒人似的,就會想你那些好。

    她站在街口,噘著嘴,讓你拉她的手,軟軟的手指勾著你。

    她無條件的相信你,答應和你結婚,下半輩子都給你了。

    她和你面對面坐在地上,陪著你,聽你說話。

    她睡著了混沌時摟著你的手,臉貼在你胸口,嘴微張。

    越琢磨心越軟。

    想寧小誠以前是多寬容的一個人哪,對個外人尚且還有惻隱心,怎麼換成身邊親近的,反倒沒耐心煩了。

    ……

    下午,蔣曉魯正在房間裡看電視,忽然接到公司電話,說泄密的事兒有結果了,讓她回去聽處理。

    在保密部,公司幾大高層都在,一起看監控視頻,時間顯示下午五點四十五,那時候三部人還沒有全走,偌大的辦公間還有幾個人在低頭整理東西,鏡頭拉近,放大到蔣曉魯辦公室門口。

    只見邵溪若無其事像往常一樣從座位上站起來,然後推開蔣曉魯辦公室的門。

    保密部的人詢問她:“蔣總,這個時候你確定你已經離開了是嗎?”

    蔣曉魯穿著白色襯衫,黑色長褲,脖子上戴著胸卡,雙手撐在監控台上:“是。”

    老周很謹慎:“調地下停車場錄像給何總看。”

    視頻切換,顯示五點四十的時候,蔣曉魯確實上了她那輛小紅車離開了。

    “你是否在你下班之後,吩咐了你的助手去你辦公室完成什麼工作?或者幫你取什麼東西?”

    保密部的人心思多,彎彎繞繞問的話全都是陷阱。

    蔣曉魯聽出來了,鎮靜否認:“沒有,我從來沒有讓助手下班之後還進入到我辦公室的習慣。”

    邵溪在蔣曉魯辦公室待了十幾分鐘,出來的時候明顯有點緊張,在門口左右看了一下,然後迅速拿起文件包離開了。

    “你電腦裡的相關文件最後顯示更改時間是六點零七分,是被人拷入到U盤直接帶走的,能證實就是你助手干的。”保密部負責人坐在轉椅上,有條理地分析:“她最近在和二部戴衛戴經理談男女朋友,關系一直不錯,我們有理由相信她出於感情或者利益原因,偷了你的資料,然後給他人從而達到某些目的。”

    “而且戴衛已經在幾天前離職跳槽,就是那家風投公司。”

    事情水落石出。

    老何呵呵笑著:“周總,你們內部人,內部處理吧。”

    蔣曉魯低著頭,掐腰,做了個長長的深呼吸。

    老周點頭,為何總拉開門:“一定好好處理。”

    老何知道蔣曉魯是什麼人,所以在出事兒以後始終沒表態,一直在等這個結果,如今情況明了,他也得顧著寧小誠的關系把人心攏一攏:“我還是相信咱們員工人品的,小蔣兢兢業業在公司干了這麼多年,沒什麼過錯,一次無心之失,當買個教訓,事兒過就過去了,同華那邊也跟我通電話了,表示不追究,頂多……搭你老周一個面子。”

    畢竟這宗買賣是老周用人脈拉來的。

    臨走時,老何還過來和蔣曉魯握了握手:“小蔣,可不要因為這件事對公司失去信心啊。”

    蔣曉魯和老總握著手,不忘深刻檢討:“是我大意了。”

    門關上。

    老周和蔣曉魯對視,言簡意賅:“你的人,你處理。”

    “但是原則有一個。”

    干這行的忌諱,手腳不干淨的,不管你之前為公司做了多大貢獻,出了多少力,絕對不容。

    蔣曉魯沉默,往窗外看了一眼,樓下邵溪剛吃完午飯回來,身影很小很小。

    “我知道,我和她談。”

    “最好下午就去人事辦手續。”

    “好。”

    ……

    蔣曉魯重新回到辦公室,邵溪很驚喜:“蔣姐,你回來啦!”

    蔣曉魯面無表情,高跟鞋帶一陣風:“進來。”

    邵溪緊跟著進去,心瞬間被提起來。

    蔣曉魯往椅子裡一坐,不給她任何申辯的機會,直言出擊:“就一點,我電腦密碼你是怎麼知道的。”

    蔣曉魯工作多年,人雖然大大咧咧,但是防備還是有的,電腦密碼周期換,不定時,她也從來沒讓邵溪接觸過。

    邵溪腦子懵了,“……蔣姐。”

    “叫我蔣總。”蔣曉魯很嚴肅,雙手手指輕輕搭在一起,端坐審視:“我問你,是想關起門來說,要不然就不讓你進來了。”

    邵溪低頭掉了幾滴眼淚,不敢再裝無辜:“我知道你有什麼東西都倒過來的習慣。上次來跟你送東西,我記了個位置大概。”

    然後又碰了運氣,沒想到是她身份證號末六位。

    那這事兒,戴衛應該是很早之前就逼她這麼干了。是在自己度蜜月的時候?或者……蔣曉魯回憶了一下,那天自己上班時還調侃了一句,說她和之前不一樣了,看來確實是在那個時候開始的。

    蔣曉魯不可思議,倒吸一口涼氣:“你這麼做是犯法你知道嗎?”

    “我知道。”邵溪恐懼,眼淚撲簌簌往下掉:“他手裡有我跟他在洗手間裡的照片……我要不答應,他說就要曝光到咱們公司內網。”

    蔣曉魯摔了筆,站起來。

    邵溪跟了她兩年多,小妹妹似的人,性格內向怯懦,可是你對她所有的好印像,你的你以為,並不能代表你就很了解她。

    蔣曉魯望著窗外:“我知道這句話說了很冷漠。”

    “我不能再用你了。”

    邵溪哭起來,是真的很害怕:“蔣總……我真的……我不是故意想害你……我也不知道他會這麼做,我以為他就是……”

    “你以為,你不是故意的,你被逼無奈,你有你的苦衷。”蔣曉魯干巴巴地說著:“我可以寬容你,也相信你以後永遠不會這麼做。”

    “可是邵溪——”蔣曉魯回頭,靠在窗邊,垂眼:“人和人的信任基礎一旦打破,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建立起來,甚至永遠都不會重新建立。”

    “你還跟在我身邊,我會更改電腦的密碼,換掉系統,我會處處提防你,我會有很多事情不敢再交給你,我會隔著玻璃在辦公室裡觀察你,留意你的一舉一動,我們依然還在共事,可你毫無尊嚴,這是你想要的嗎?”

    邵溪徹底哭出來,悔恨交加。

    蔣曉魯的話不留情面,但是字字真實。

    “你是受害者,可不代表你受害,你可憐,就能和做的錯事功過相抵。”

    她也因為直屬關系被扣了半年的獎金,被上司不信任,因為粗心大意讓合作方蒙受了損失。

    但你能說這事兒跟她沒關系嗎?

    “下午去人事辦手續吧,算你自動離職,不算開除。”這是最後顧及尊嚴的讓步。

    邵溪也知道蔣曉魯為人寬容,但是這事觸及公司底線,她也說了不算。

    用紙巾擦了擦眼淚。

    還是深深給她鞠了一躬:“蔣總,對不起。”

    蔣曉魯閉上眼睛。

    良久:“嗯。”

    邵溪輕輕關上門,出去了。

    臨下班前,三部在樓上開了個內部警示會議,蔣曉魯當場做檢討,說自己管理不力,保密意識不強,以後一定謹慎雲雲,這些話說給老板聽,圖個心理平衡,說給下屬聽,堵了他們背後八卦的嘴。

    散會後,大家要下班,紛紛從走廊的防通道下樓。

    蔣曉魯心情陰郁,在會議室坐了一會才離開,下樓時因為腦子裡想事兒,高跟鞋踩在台階邊緣,沒等身後同事反應過來,人撲通一聲已經滾下去了。

    “我x!!!”

    七釐米的高跟鞋,一只在腳上,一只在樓梯上。

    蔣曉魯襯衫滾的髒兮兮,一只胳膊還因為下意識保護自己勾在扶手上,十分狼狽。

    空蕩蕩地防火通道裡,脫口而出的髒話還帶著響亮回音在飄蕩,代表著蔣曉魯對生活的最後掙扎。

    ……

    蔣曉魯辦公室電話響了兩遍,才有人接起來:“您好,韋達三部蔣經理辦公室。”

    是個男聲。

    寧小誠舉著話機停頓了一下:“你們蔣總呢?”

    電話這頭的男聲懶散,問的熟稔。

    業務員小劉哦了一聲,以為寧小誠是蔣曉魯的哪個客戶:“我們蔣經理不在。”

    “她今天沒上班?”

    小劉納悶:“您哪位?蔣經理現在有事兒出去了,您有業務需要咨詢辦理可以留下姓名,我幫您轉告,讓她盡快聯系您。”

    寧小誠很有禮貌:“我是她老公,打她手機不接,聯系不上人了。”

    “哦哦,寧總!”小劉一下激動起來:“我們蔣經理從樓梯上摔下去了,摔的夠嗆,剛叫了救護車拉走。”

    救護車都拉走了?

    “在哪個醫院?”寧小誠站起來,拿起桌上車鑰匙。

    “我不清楚,您也別太著急,蔣總身邊有倆同事跟著,好像就腳不能走路了。”

    “好,謝謝。”道完謝掛了電話,小誠腦子裡邏輯還蠻清晰,在路上邊開車邊想。

    救護車一般都是拉到就近或者病人指定的醫院。沒聽說蔣曉魯對哪個醫院有特殊情結,離她公司近的,倒有個公立的附屬醫院,小誠對那地方還算熟,年前他爹在那兒做的痔瘡手術。

    方向盤猛打,黑色轎車直朝目的地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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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5: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大醫院人滿為患, 小誠開車在停車場繞了好幾圈才勉強找塊空地鑽進去, 一下車, 收費的大爺離老遠就嚷:“哎!哎!別停這兒——”

    “前頭倉庫, 你堵這兒回頭車出不來。”

    寧小誠停的時候心裡有數,那倉庫的封條都發黃了,進出車肯定不走這個門,不一定荒了多少年的地方,老大爺天天守著這一畝三分地這是維護自己的權威,指揮指揮這個,指揮指揮那個。

    以前往醫院來, 老寧有待遇,剛手術完不能走路, 當時給他看病那主治大夫為了溜須拍馬,給了個入庫卡,車能直接停到他們大夫自用的地下停車場,現在著急呢,你就得見什麼人辦什麼事兒。

    “大爺——”小誠從車上下來, 笑容可掬:“您通融通融, 我愛人在裡頭急診,等救命呢, 就一會兒,馬上走。”

    老大爺背著手,胸前挎著個兜兜:“來這地方的十個有九個急,都這樣還了得?”

    “是。”寧小誠摸出兩根煙遞過去, 懂規矩:“您辛苦,馬上,馬上就走。”

    老頭兒接過來,眯眼看了看煙頭上烙字,咳嗽一聲,動作老練地手往後一背:“快點兒啊。”

    “哎,放心。”

    快步往急診大樓走,身後老頭兒砸吧砸吧嘴,還挺高興,小伙子不錯。

    這年頭能低下頭來說好話的孩子可不多了,醫院停車位是寸土寸金的地方,他見多了二話沒有就直接往這兒一扎的祖宗爺。

    你不讓他停,下車就罵,老不死的我就停這兒怎麼了?你家的地盤啊你看的這麼緊?跟沒跟你說就去裡面看個病人,送個親戚?

    老頭兒是個倔老頭兒,也不是不通人情,也不為這兩根煙,要的就是這來來往往一個好態度。

    醫院是什麼地方?看人情冷暖,見世間百態的地方。

    ……

    蔣曉魯在人來人往的醫院大樓裡被人攙著,輪椅車推著,從七樓折騰到十二樓,最後片子出來,排隊去找大夫看。

    進入診室的時候,迎面撞上前一個看病的人。

    女人很瘦,帶著圍巾,始終不願意抬頭。

    蔣曉魯坐在輪椅上偷偷看了她一眼,女人臉上全都是淤青,胳膊被三角繃帶吊著,應該是骨折了。

    進去的時候大夫還在搖頭嘆息:“哎,什麼人都有。”

    “看見沒,家庭暴力,胳膊硬是打折了。”

    蔣曉魯很感性,總感覺自己和那個女人似曾相識:“那她怎麼不報警呢。”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來我這兒好幾回了,我也勸過,還是看在是自己老公的份上不忍心唄,咱管不了。你什麼病?”

    蔣曉魯規規矩矩把片子遞過去。

    大夫拿出來對著光一瞅,又捏捏她腳,哦,韌帶撕裂。

    “靜養吧,我給你寫個條子,一會兒去住院處找護士給你敷點藥,除了腳,還有沒有哪兒不舒服啊?”

    蔣曉魯摔得沒精打采:“渾身都疼。”

    大夫低頭寫著病例:“怎麼摔的啊?”

    “就——”蔣曉魯比劃了一下:“踩空了,從樓梯上栽下來了。”

    大夫笑了,打趣道:“沒翻個跟頭啊?”

    蔣曉魯怏怏地:“翻了好幾番兒呢。”

    “沒事兒,來,我看看。”大夫扒著蔣曉魯的眼皮,用手電筒照了照:“你頭上的CT不是找樓上大夫看了嗎?胳膊腿都是擦傷,不要緊,回去塗點消毒水。”

    病例遞過去,蔣曉魯又被推著送到住院處。

    快晚飯了,都拖家帶口的,護士也在值班室墊肚子,蔣曉魯不好意思一直讓同事陪著,安頓在走廊的臨時床上,她勸人家走。

    “你自己行嗎?瘸著一只腳干什麼都不方便,讓你家裡人來接你吧,等來了我們再回。”同事還拿著蔣曉魯的包和手表,剛才進去拍片子,幫著保管,現在遞給她:“剛才你手機一直響,我沒接,能不能是你老公?你回一個。”

    “對,我剛才給他發信息了,一會兒就來。”蔣曉魯死要面子,還煞有介事:“應該在路上了。”

    “那我們走了?”

    “拜拜。”蔣曉魯和她們揮手:“今天謝謝你們,等我好了咱們一塊吃飯,請你倆吃樓下大閘蟹。”

    同事心有余悸:“嗨,只要你沒大事兒就行,那麼高的高跟鞋,給人嚇都嚇死了,沒骨折是萬幸。”

    蔣曉魯臊的捂住臉:“這事兒別提了行嗎?”

    同事一想起蔣曉魯掛在扶手上那狼狽相就忍不住笑:“走了走了,老周那兒我們幫你說一聲,好好養著吧。”

    ……

    兩個同事下樓的時候還很巧地在門診遇上了正等電梯的寧小誠,哎了一聲,上前打招呼:“寧總,剛才在樓上還說你呢!”

    寧小誠抬起頭一愣,心想我也不認識你們啊。

    “來看蔣姐的?”

    小誠馬上反應過來了,蔣曉魯同事,收起手機打了個招呼:“您好。”

    “在住院處呢,十七樓,剛才還問起你,怕蔣姐自己一個人在樓上不方便,她說你在路上了,來得還真快。”

    “我還想打個電話問她在哪層,怎麼樣,傷的嚴重嗎?”寧小誠站在電梯口與蔣曉魯同事攀談起來,詢問情況。

    “韌帶撕裂,走路肯定是不行了,這病且養著。”

    “怎麼摔的?”

    “踩空了,咕咚一下就掉下去了,能有個五六階。”

    另一邊的上行梯正好到了一樓。

    “毛手毛腳的不省心,今天麻煩你們了。”小誠很紳士地往後讓了讓,和人家客氣告辭:“我上去看看。”

    “再見。”

    兩個女同事手挽著手走了,不忘八卦:“蔣姐命真好,嫁個好老公。”

    有教養有臉面。

    一聽消息,來的多快。

    另一個結婚七八年了,頗有經驗:“也就是新婚,黏糊著,你等到了我這個歲數,彼此看都看煩了,家裡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

    “不過——”垂眼嘆息:“她倒真是有運氣,各人有各命吧,家家過日子都有難處,可能人家的辛酸咱們也不知道。”

    ……

    寧小誠上到十七樓,一拐彎就看見蔣曉魯了。

    一個人坐在走廊臨時病床上,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麼。腳腕上纏著繃帶,腿僵硬翹著,動也不敢動。

    走廊間或有病人或者家屬來來回回,難免碰到她那只傷腳,人家路過想躲她,她還不想碰著別人,兩只手撐在床上往後仰,幾次下來,看著,怪可憐的。

    就這,還不忘跟人家聊天。

    她對面病床是個婦女,應該是女兒病了,小姑娘躺在病床上,等待大夫會診。

    “她怎麼了?”

    “兩條腿肌無力,站不起來。”婦女紅著眼睛,望著病床上的女兒:“六歲了,跳了兩年舞蹈,以後……怕是站都站不起來了。”

    哦——她還跟著悲傷地點點頭。

    小誠看了她一會兒,兩只手抄著褲兜,瀟灑走過去,立在床前。

    蔣曉魯仰頭,看見是他,瞬間把臉扭過去。

    “傷哪兒了?”

    “傷哪兒也不用你管。”

    寧小誠意識到這麼站著可能有點居高臨下的意思,直接厚臉皮直接坐在她旁邊,彎腰碰了碰她腳上的繃帶。

    腳腫的厲害,裹著繃帶都能看出來粗了一圈。

    小誠嘆氣,自言自語:“我不管你你怎麼辦啊?我不管你,你跟人家說我在路上?”

    被戳了自己撒謊,蔣曉魯老臉一紅,還很有骨氣:“我爬也能爬回去。”

    “爬回去?就這麼爬?推你這倆輪子上高架。”他用腳尖踢了踢她床邊的輪椅,“猴年馬月能回去啊。”

    “我問你,你沒給我打電話怎麼知道我在路上?”小誠使壞,拿她撒謊的事兒逗她,故作深沉,“哦,用意念想的,一閉眼,就知道我來了,在路上呢。咱倆夠心有靈犀的啊。”

    “你一個大男人嘴怎麼那麼碎!”蔣曉魯羞惱。

    寧小誠哈哈笑,湊過去看她,這回態度放好了:“還生氣呢?”

    很沉痛的一聲:“我錯了。”

    他用手碰她,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給她看手背上威風凜凜的血道子。

    “走開。”蔣曉魯啪地一聲打在寧小誠手背上,清脆又痛快。“你沒錯,你也不用道歉。”

    道了歉,好像顯得她多蠻不講理似的。

    其實蔣曉魯沒出息的要死,雖然賭氣,可眼淚已經在眼圈裡打轉了。你對她好一點,問她一句,就能勾起那些傷心委屈。

    又僵在這兒了。

    小誠還真不會哄人,只能再度把她腳踝拿起來,擱到自己腿上,輕輕用手摸著。蔣曉魯要往回縮,他忽然冷臉,低喝:“別動!”

    蔣曉魯結結實實被他嚇了一跳。

    來來往往的護士見了,偷偷瞥一眼,只當小情侶鬧別扭,蔣曉魯在撒嬌。

    小誠低了低頭,悶笑,手始終撫在她腿上:“……疼不疼啊?”

    蔣曉魯憋了半天,扭過頭,才憋出一個字——

    “疼。”

    “回家給你用冰敷敷。”他始終垂眼盯著她腳踝上的紗布,笑容不再,嚴肅了幾分,“打你手機你沒接,問你辦公室才聽他們說你摔下來了。”

    蔣曉魯心裡不快,直來直去:“我走三天你都沒找過我,不想接你電話。”

    她天天晚上臨睡前手機連靜音都不放,就是想等他一個電話,哪怕一條短信呢,兩個人吵架總得先有個台階吧,女孩子要哄,要臉面,她不打,他也不找。

    “不是不找你,我也是在氣頭上,想冷著你。”小誠舔了下嘴角,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

    只能不停用拇指摩挲她的皮膚,反反復復。

    “今天本來想去你們公司接你下班。”

    一個小動作,蔣曉魯就知道他心裡其實是歉疚的。

    生活要見微知著。

    也是,那麼心高氣傲一個人,被哄慣了。他給人的感覺向來是成熟穩重的,要是真當著你的面信誓旦旦說些甜言蜜語,蔣曉魯反倒覺得不可信了。

    一陣沉默。

    “你吃飯了嗎?”

    其實心裡明鏡似的,找個台階給彼此。

    蔣曉魯就坡下驢地搖搖頭:“沒有。”

    小誠說:“那正好,我也沒有,回家吃。”

    倆人一個推著輪椅,一個坐著輪椅,行至停車場,小誠拉開後車門,給蔣曉魯塞進去,順手脫了她那左腳的鞋扔了。

    “你干嘛啊?”蔣曉魯光著腳丫子。

    小誠言簡意賅:“那只都丟了,你穿這個也沒用啊。”

    蔣曉魯試圖挽回:“我回公司還能找著呢!保潔肯定給收起來了。”

    寧小誠反問:“給你找著你還敢穿嗎?”

    蔣曉魯語塞,確實落下心理陰影了。

    “腳搭前面,別控著。”他指著裡面,讓她把腳搭在駕駛座和副駕駛之間的扶手上,很細心。

    臨走遇到之前停車的大爺,還打了個招呼:“謝您,走了。”

    老頭兒見他推著輪椅,一想,順手幫忙的事兒:“你走你的,輪椅就放這兒吧,回頭我給還到醫院大廳。”

    上了車,蔣曉魯威風凜凜架著腳丫子,挨著他胳膊。

    小誠開車間隙會時不時側頭看一眼。

    蔣曉魯的腳趾豆兒長的珠圓玉潤,指甲修的很干淨。就這樣,她也不消停,總想動一動,試著用腳趾夾他衣服。

    “老實點兒啊。”小誠從後視鏡裡看見她小動作,慢慢停到路邊一家藥店門口,從前面手扣裡拿出錢包:“等我一會兒,我下去買兩卷紗布,留著換。”

    氣溫轉涼,天黑的也比往日要早一點。

    蔣曉魯坐在車裡等,沒幾分鐘,忽然過來一個個子不高,略顯滄桑的男人,敲了敲她玻璃。

    蔣曉魯腳不能動,出於防備意識,按了車鎖,把窗戶露出一條縫。

    男人口音很重,嘰裡咕嚕朝蔣曉魯說了句什麼,還往裡指了指。

    蔣曉魯心慌,腦子裡忽然亂七八糟蹦出很多圖財害命的新聞,趕緊把窗戶關死,緊張看著男人。

    男人見說了半天不管用,無奈離開,一直在車周圍轉悠。

    這條道是高架橋上的輔路,天晚了,也沒什麼人。蔣曉魯有點緊張,朝著路邊張望,盼望寧小誠快點回來。

    過了半天,小誠才彎腰敲了敲玻璃,一臉茫然,蔣曉魯急忙把鎖打開:“你怎麼這麼慢?”

    “排隊人多。”小誠把袋子遞給她,以為她等急了。

    一轉身,小個子男人又來了,這回站在駕駛座這邊的窗外,小誠落下窗戶,蔣曉魯“哎——”了一聲,心都提起來了。

    “嘛啊?”

    小個子男人這回話說的很慢,蔣曉魯在後排沒聽清他說什麼。

    寧小誠聽完,探出窗外手往後一指:“你走反了,掉頭,過六裡橋上京港澳高速。”

    男人終於露出感激地笑。

    “他干什麼?”

    寧小誠啟動車,打著方向盤:“問道兒,外地跑物流的吧,走丟了。沒看後頭有貨車嗎。”

    蔣曉魯呼了口氣:“嚇死我了,剛才敲窗戶我沒敢開。”

    寧小誠說:“你防備意識還挺強。”

    “那是,以前我自己租房子住的時候,怕半夜進來人,睡覺之前都用椅子把門頂上。”蔣曉魯頂嘴,在後排拿出手機打游戲消遣時間。

    她一句隨口的話,小誠聽在心裡,不太是滋味兒。蔣曉魯挺缺乏安全感的,也不知道這幾天她住在什麼地方。

    他問:“曉魯。”

    “嗯?”蔣曉魯皺眉打著游戲裡的怪獸,很專注。

    “你這幾天住哪兒了。”

    蔣曉魯頓了頓,手指飛快滑動:“住國貿,有吃有喝能洗澡,一個人住兩米的床,還有漂亮小姐姐每天打電話叫醒你,6806,吉利吧。”

    情商高上天的蔣曉魯啊。

    不說自己在外頭多郁悶,多慪氣,只說自己在外面多快活。為什麼,不讓他更愧疚唄。

    “打電話聽聲兒你就知道人家長得漂亮?”

    蔣曉魯“嘶”一聲,抬起左腳踢他:“你怎麼那麼討厭呢。”

    小誠呵笑,笑夠了,窗外霓虹燈在車窗內明滅閃爍,換擋間隙,他低說了一句:“以後別走了。”

    吵架講究的是怎麼收尾。

    兩口子都是聰明人。要是總揪著一件事不放,不大氣,蔣曉魯也不是那個脾氣,可你要不示弱,難免心裡有結,一句話點到為止,讓你知道對方的心,就足夠了。

    她打著游戲,目光始終沒從屏幕轉開,咕噥著:“那你以後也別動不動就讓我滾。”

    那天她掐著腰,張牙舞爪,對他連推帶打:“你滾!滾!滾!”

    寧小誠包容笑笑,手指搭在車檔上:“好,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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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5: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到家樓下, 寧小誠下車, 扶著車門, 彎腰低頭:“下來,背你上去。”

    蔣曉魯矯情病犯了,心想自己也算個半殘疾, 便伸出胳膊虛攏在空中,妄圖也學人家撒個嬌。

    “抱。”

    小誠冷笑:“我再給你舉個高行不行?毛病, 趕緊,要不自己腿兒著就上去了。”

    被毫不留情拒絕, 蔣曉魯沒尷尬,哎呦一聲光著腳丫子乖乖趴在小誠背上, 說:“還第一次有人背我呢。”

    小誠掂了掂她:“你爸小時候沒背過你?”

    “你問哪個爸?”

    “倆。”

    “小時候騎過親爸爸脖子,跟我媽來鄭叔這邊,我有點大了,忌諱著這層關系,從來不敢像親近爸爸那麼親近他, 頂多拍拍頭,給個一塊八毛的當零花。”

    蔣曉魯不輕, 小誠背著她上了兩層,嘆氣:“蔣曉魯,你可挺沉的。”

    曉魯枕在小誠脖子上,一歪頭,軟軟的臉蛋兒蹭著他皮膚,沒了精神:“沉嗎?我還瘦了四斤呢。”

    蔣曉魯是屬於看著不胖, 但是挺有分量的姑娘。一米七的身高,一百零八斤,都說好女不過百,蔣曉魯覺得這個理由行不通。人一天需要的能量是必須的,不吃就餓,骨骼也是天生的,這種反其道而行之的方式行不通,著實行不通。

    晚上吃飯,小誠下廚,蔣曉魯吃了滿滿一大碗。

    兩面金黃煎蝦用茄汁燒一下,又炒了份牛仔骨,火候恰到好處。

    呼嚕呼嚕地——

    “你以前也自己做飯?”

    小誠筷子就沒動,“以前不做,外頭吃。”

    家裡少開伙,以前他一個人住,三頓飯合成一頓,倆人住,蔣曉魯就沒下過廚房,不會,也懶得。有時候叫外賣,有時候倆人在外面各吃各的,誰也不管誰。

    但這也不是過日子的辦法。

    蔣曉魯捧著空碗,一只腳隔著餐桌搭在寧小誠腿上,吃人家嘴短:“那你很有天賦啊。”

    寧小誠這才拿起筷子,簡單吃了兩口:“上學時候練的,二十多歲那時候在國外給人家刷盤子,天天後廚泡著,一聞牛肉和洋蔥味兒都惡心,你不吃怎麼辦?就得自己做。”

    蔣曉魯從碗裡抬起頭,不可置信:“你還給人家刷過盤子呢?”

    她端詳起他那雙手,怎麼看也不像干苦活兒的。

    “干了倆月就不干了。”

    蔣曉魯思維跳躍的很快:“你英語應該挺好吧?”

    碗筷輕微碰撞,小誠吃飯斯文:“也忘差不多了。”

    “在什麼環境說什麼話,你在那兒,一句不會待時間長了也能說兩句,回來了,也用不上那個,自然而然就忘了。”

    “語感單詞忘了,可是本能和邏輯是不會忘的。”蔣曉魯思考了一下 :“你信不信,如果現在還把你放到那個環境,你還是能生存。”

    “嗯。”他點點頭,在餐桌對面陪著她。

    “我今天在醫院碰見一個女人,大夫說是家庭暴力,胳膊都被老公打斷了,特慘。”蔣曉魯是屬於吃飯時不聊天能憋死的,她覺得什麼都不說,就這麼坐著,實在太尷尬了。

    小誠也是個能接話的,萬事不冷場:“多大歲數啊。”

    “跟我差不多?反正很年輕。”

    “什麼樣的人都有。”

    蔣曉魯想不通:“你說她為什麼不報警呢?”

    寧小誠隨意道,“還是能將就著過,心裡總是懷有一絲希望唄,要是真絕望了,早拍屁股走了。”

    蔣曉魯輕啜著筷子,看著他。

    “嘛啊,怕我打你啊。”寧小誠看出她的心思。

    蔣曉魯一挑眉:“你敢?”

    “你要是敢打我,我就……”就什麼?蔣曉魯沒想出後文,但是惡狠狠補了一句:“我肯定不跟你在一起了。”

    這句話她說的很鄭重。

    “我小時候跟我爸一起出去玩,回來的時候碰上鄰居打架,那叔叔平常看著特別和藹,有時候還洗了新鮮春桃分給我吃,然後那天他就拉著那阿姨頭發,一直打,變得跟另一個人似的。”蔣曉魯想起那副畫面就不寒而栗,說完,她若有所思。“所以我總覺得鄭昕和曹小飛要結婚特別不踏實,鄭昕說話不過腦子,脾氣嬌慣,以後肯定有吵架的時候。”

    小誠聽了,說:“鄭昕被你媽和鄭叔慣壞了,怎麼選擇那是她自己決定的,誰也幫不了。”

    打女人這事兒忒沒操行,跟家教和從小受到的影響有關。現代人壓力大,總想找個發泄出口,這些壓力多來自工作和生活上的不如意,你不敢跟外人撒氣,怎麼辦,回家拿老婆孩子撒。

    小誠頂看不上這樣的。他們這些孩子在紀律嚴明的環境下長大,從娘胎裡出來聽的第一聲是起床號,學會的第一句話是嚴於律己,艱苦做人。

    他小時候在背後和人說哪個女同學好看不好看讓老寧聽了都要呵斥。

    蔣曉魯覺得寧小誠給人的舒適感就在於此,他不說話,但是一個眼神,一個微小動作,就能表明他的態度。

    話從不說滿,給你留余地,但又會讓你明白。

    一時兩人雖默默無言,但是心裡都對彼此了解更深了一步。

    吃完飯,蔣曉魯十分虛偽地要洗碗,小誠冷笑,拄著拐刷,回頭你再告狀說我虐待你,別,屋裡躺。

    因為傷了腳,很多事情不方便,單位給了一個星期的假,蔣曉魯且過了段祖宗似的日子。

    “喝水。”

    一只水壺,一只杯,水得是溫的,不燙嘴,不能涼。

    “洗澡。”

    小誠無聲從屋裡出來,形成默契,蹲下,蔣曉魯趴上去。再給背到浴室裡。

    關門前還得囑咐:“滑,你看准了再踩。”

    過一會兒,小誠操心哪,還得站在門口:“用不用我幫你。”

    蔣曉魯躺在浴缸裡,唱著歌,玩著水:“不要!”

    小誠又回去,再等一會兒。

    她扯著脖子喊:“寧——小——誠——”

    他罵罵咧咧出來:“又干什麼?”

    甕聲甕氣地:“擦背。”

    麻煩精,洗完澡塗潤膚霜,從脖子抹到腳後跟,轉不過身來,就嚷。

    他開門進去,蔣曉魯坐在洗手台前的小板凳上,浴袍罩在前頭,已經老老實實露出後背。

    擦兩下,她還不滿意,怒敲洗手台:“你塗勻了!!!”

    小誠也不樂意:“你那東西嗆人,洗手都洗不掉,擦兩下得了。”

    蔣曉魯振振有詞:“正好給你滋潤滋潤嘛。”

    “你見過哪個男人天天手上香噴噴?”

    蔣曉魯出賣隊友:“沈科啊,他還擦唇膏呢,特注意保護自己。”

    小誠拿起她那些瓶瓶罐罐按了兩下,接著塗:“上回吃飯穿條反光褲子那個?”

    “上次在廁所,他跟陳泓挨著撒尿,就站陳泓旁邊,喝大了,陳泓一回頭嚇一跳,還以為旁邊立了個鏡子呢。”

    蔣曉魯哈哈笑:“那是種很貴的真絲,他攢了好幾個月獎金買的。”

    他手溫厚,蔣曉魯皮膚軟嫩,聊著天,塗著塗著,浴室靜謐,燈光一晃,水聲嘩啦啦地,總容易變了意思。

    不一會兒,你就在外面聽,裡面窸窸窣窣的聲音,夾雜著蔣曉魯小聲不滿,准是寧小誠在裡面耍流氓。

    這裡摸摸,那裡碰碰,等到蔣曉魯躲來躲去哪兒也護不住的時候,再逗弄地低頭親一下。寵溺,但不色情。

    舌沿著唇溫潤的試探,手撫在她後腦勺,摟著,也不亂動,讓你知道他是真真切切地在吻你,疼著你。

    鬧夠了,面紅耳赤地蔣曉魯被裹緊扛出來,小誠又得拿新紗布給她換,用冰敷。

    腳踝疼的鑽心,一到了晚上睡覺,四下寂靜,腫脹細密的刺痛感會被放大,難忍啊,蔣曉魯就在被窩裡蠕動,翻來覆去的不吭聲。

    寧小誠動作細致,蔣曉魯躺在沙發上玩手機轉移注意力,不經意碰了攝像頭,屏幕裡映出他低頭的認真側臉,也不知道碰了蔣曉魯哪根神經,她喉間一哽,忽然問道。

    “我要是這麼癱了,以後都得這樣,老了,不能動了,你還能這麼對我嗎?十年如一日,反反復復。”

    寧小誠正在用剪刀剪繃帶,斂眉,手上動作沒停:“能。”

    蔣曉魯用手機擋住眼睛:“那因為愛還是責任?”

    小誠笑一笑,沒說話。

    認真給紗布打好結,他嘆氣,收拾著藥箱和她貧嘴:“我肯定拿出對待同志像春天般溫暖的態度伺候你,不喊苦不喊累。你要七老八十,我就伺候你到七老八十,我比你歲數大,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時候,要真走到你前頭,一准兒把家產給你置辦足了,後頭的事兒給你辦了,留著給你養老。”

    夠了,夠了。

    這對蔣曉魯來說,足夠了。

    至少當初一句話,他不是衝動,至少他是想過和她過一輩子的。

    至於是愛

    還是責任——

    蔣曉魯感動的眼淚緩慢滑入半干的頭發裡。

    一輩子太長了。

    愛是衰老,是垂死,是壯烈,是在盡可能折磨兩個人迸發出無限的激情。

    責任是綿長,是沉重,是日復一日,是在無限長的歲月裡磨出忍耐和難舍。

    生死猶遠。

    青春難得。

    當下可貴。

    ……

    青島。

    一戶普通住宅區裡,燈光昏黃,老舊的窗口映出女人來來去去地忙碌身影。

    蔣懷遠依舊坐在沙發裡,戴著老花鏡看手機。

    妻子抱著衣服,一件一件往行李袋裡疊,不難看出心事重重:“你聯系你女兒了嗎?”

    “沒有,咱們自己去,先看看是什麼情況。”手機屏幕上反復就是那一張照片,蔣懷遠好像怎麼看都看不夠似的。

    照片裡,蔣曉魯穿著婚紗,站在喜堂門口,是一張背影。很長一段時間前她主動發給他的。

    說的也很少。

    “爸,我今天結婚了。”

    “就那麼張圖,你還得看多少遍?”妻子不滿抱怨,“是,你女兒長大了,結婚了,你驕傲,你高興,可跟你有什麼關系?喜堂裡人家小兩口敬酒的時候可沒管你叫爸。”

    “現在你該用的時候不用,還等什麼時候?”

    蔣懷遠有自己的苦衷:“她是我女兒不假!我該盡父親的責任都沒盡到,現在有難處了拎著包去找她,你讓曉魯多為難?”

    蔣懷遠被查出腎病到現在確認已經兩個多月了,化驗裡有一項指數很低,治療情況一直不見好,人的精神狀態每況愈下,最近甚至頻繁出現尿血現像。醫院大夫出於慎重,說北京一個附屬醫院有腎髒方面的專家,在這方面是權威,建議他再去看看,有什麼更合適的治療方案。

    兩個多月,花了家裡七八萬的存款,就是不見好,夫婦倆商量了又商量,決定去北京看病。

    這一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妻子是真心實意的對待蔣懷遠,聯系了過去的老同學幫著在醫院附近租了個簡陋房子,又是買車票又是咨詢排隊掛號,眼見著下周就動身了,蔣懷遠就是遲遲不表態。

    妻子心有不甘:“我也不是讓你去找她伺候你,也不是讓她出錢,好歹該幫的忙能幫一幫吧。她在那邊生活了那麼多年,不說別的,咱倆下了火車,出站總能接一下?”

    “路總認得吧?”

    “不接!”蔣懷遠倔勁犯了,怎麼勸都勸不動。“咱倆活了五六十年,找個醫院還用人來接?人活一張臉,我不想讓我閨女一看見我,就讓她覺得是來給她添麻煩的!”

    就是真見面,也得精精神神,穿的干干淨淨,站在當年一家三口來北京游玩的城樓下給女兒打電話。

    曉魯,爸爸在北京,想見見你。

    而不是,曉魯,爸爸病了,你能來醫院看一看,幫個忙嗎。

    愛面子啊。

    試問哪個父親不想在孩子心裡留下一個好形像,哪怕我過的沒你好,至少我活的從容,不狼狽。

    妻子知道蔣懷遠主意已定,多說也挽回不了什麼,只能抹著眼淚蹣跚坐在床頭,默默哭泣。

    一塊風風雨雨二十多年,她知道他的難處和尊嚴,除了陪伴,再無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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