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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長宇宙 -【白楊往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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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10: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周四, 上午八點半。

    北京華僑大廈。

    香港美榮集團針對元升號第一輪收購談判正式開始。

    隨身打印機哢嚓哢嚓的響著,不斷往外吐出從香港最新傳過來的資料,房車內短暫休息。

    華康雙腿交疊,窩在座椅中, 垂眉蹙目:“元升的人來了嗎?”

    戴安正在核對談判的最後數據:“來了, 不知道何夫人是否會出席, 我一直在等廣州的消息, 其余持股百分之二十的股東與何隆生簽了委托協議, 他全權代表。”

    戴安稍有擔心:“華總, 如果何夫人不出席,那今天的談判就沒意義了。”

    華康合上手裡的文件, 一派輕松:“那就談二輪, 三輪,總會有她捱不住的時候,不是說何隆生已經在她廣州的酒店裡布滿了眼線嗎?”

    “趙合平那裡有什麼消息?”

    戴安謹慎搖頭:“他們人口風非常緊,沒聽到什麼消息, 不過很可能受何夫人委托會作為第三方談判調解人來給我們施壓,您知道,趙合平身後有個奢侈品代理銷售集團,上市這幾年實力很強。不過——”戴安思忖:“趙合平與何夫人的交情沒有那麼深, 如果我們能夠給一些好處, 或者承諾日後找一些合作機會,應該沒問題。”

    華康轉而問了另一件事:“蔣曉魯的離職手續處理好了嗎?”

    “哦。”戴安稍合上電腦屏幕,和華康彙報:“前兩天在辦交接, 她把手頭關於元升號旗下兩個元件公司的風評報告做完了,華總,我一直有顧慮。”

    “你說。”

    戴安冷面:“這個時候,蔣曉魯會不會泄露我們的方案給——”

    華康直接打斷她:“不會,她有她的職業操守。”

    被否認的如此強硬,戴安頷首,略顯尷尬,也不好再說什麼,一時無言。

    華康微微嘆了氣,輕揉眉心:“我的意思你對她說過嗎,她可以不參加這次並購,停薪留職,或者去上海換個職位?”

    戴安輕輕搖頭:“郵件拒絕了。”

    按照合同條款,在雇佣者無過錯前提下,勞動者單方提出解約,按照保密條款半年內不得從事相關行業的要求,工作滿三月不足一年,要按照合約期賠償三倍報酬作為提前解約金。

    不留情面,不容置疑,沒任何商量。

    車緩慢在華僑大廈樓下停穩,有侍者拉開車門。

    華康下車,緩緩扣上西裝紐扣,目光淡漠:“那就讓她把違約金付清,辦手續吧。”

    樓上會議室內不斷有服務生拉開門,參加這次並購的人魚貫入場,由戴安為華康指引。

    這位是會計事務所的會計師,這位是風投官。

    過一會兒,這位又是元升號的股東代表何隆生,這位是他們的三叔公。

    又過了一會兒,門被推開。

    趙合平笑岑岑穿著西裝帶人進來。

    華康與他握手,目光刻意在趙合平身後短暫停留。

    戴安微微一笑:“華總,這位是受何夫人委托的三方調解人,趙合平趙先生。”

    雙手禮節性交握,華康整理了一下袖口:“如果人都齊了,那我們就開始吧。”

    “華總,您稍等。”老趙頷首,得體阻止:“還少個人,馬上到了。”

    港方元升號代表何隆生是個腦子裡只有錢的草包,一心只想快點簽訂並購協議,不由心生煩躁:“人都到齊了,還等誰?”

    話音剛落,服務生又把門拉開。

    趙合平說:“等他。”

    寧小誠一身簡潔襯衫西褲,從容緩步而入。

    何隆生眉頭一跳。

    鐺——

    華康心裡一聲重錘落地。

    “我不來,這會你沒法開。”安靜拉開趙合平身邊的椅子,寧小誠落座,笑看何隆生。

    何隆生神色僵硬,萬萬沒想到這般局面,於是虛張聲勢道:“我們元升號並購,說白了也是我們家事,你有什麼資格參加?”

    趙合平帶來的助手咳嗽一聲,站出來主動出具文件。

    “經由律師公證,不日前元升最大持股股東何方美蘭女士已經與寧小誠先生達成協議,將她手中百分之三十二的股權進行轉賣,依照原始股價成交,這是轉賣協議——”助手將一份影印版展示出來,事無巨細:“這是律師公證書,還有銀行相關交易手續。”

    助手笑容可掬:“所以何先生,今天寧先生才是代表元升進行談判的最大股東。”

    這趟渾水也敢闖。

    華康震驚之余,更多的,是對寧小誠收購元升股權的心理感興趣。

    一片寂靜。

    目光在現場逡巡一周,並未發現熟悉身影。

    寧小誠心生懷疑,卻也不動聲色,沒表露出來。

    戴安端坐在寧小誠對面,鎮定控場:“那寧先生,我們開始?”

    小誠溫潤頷首,謙遜有禮:“當然。”

    戴安瞥向華康,得到首肯,戴安低眉道:“經由香港美榮集團協議……”

    “經由香港元升集團商議決議,我們打算針對美榮集團進行收購股,包括旗下兩家汽車銷售公司及部分經營權。”寧小誠不疾不徐打斷戴安的話,伸手,身後助手遞過另一本文件,平攤在桌上:“實在抱歉,戴安女士,今天不是談你們收購我們,而是元升號收購你們香港美榮集團。”

    何隆生原本以為低價出售股份是大勢所趨,沒想到事情忽然陡轉直下,忽然坐直了身體。

    助手再度拋出炸彈:“這是元升號收購美榮旗下兩家汽車代理品牌的部分散戶證明,占百分之十一點七。”

    反收購中最猝不及防的一招。

    帕克曼防御術。

    連華康都沒料想到寧小誠敢下這個血本。

    他原以為寧小誠只是想替何夫人出頭,為了何汴生的情誼,來爭取最後的利潤權益。

    可是收購股權這樣大風險行為,原始股價依照現行股價整整差了四倍。他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如此密不透風的保密工作,還敢倏然和美榮集團談收購,其身後必定有人給寧小誠撐腰。

    華康眼睛背後的銳利目光從寧小誠身上投到趙合平那裡。

    趙合平呵呵一笑,大方坦白:“華總,三天以前,我們潤萊集團已經聘請了寧先生正式成為旗下品牌運營人,並為元升號注資兩億三千萬作為先期收購資金。”

    寧小誠用了全部身家壓進元升號,收了股份,還何汴生的人情。

    又用加入潤萊的賣身契換了元升號原本一個空殼公司重新運營的機會。

    這已經不單單是兩個男人之間為了昔日牽絆,或者為了某個人進行的較量。

    而是真真正正的,想投入進去的孤注一擲。

    是和,是戰,全在華康一念間。

    和,彼此注資共同獲利,一條船上擔風險。

    戰,被收購的消息放出去,股價動蕩。

    華康會作為執行官因此被美榮集團高層彈劾,地位岌岌可危。

    寧小誠則傾家蕩產,一無所有,為潤萊集團背上兩億三千萬債務。

    寧小誠垂下眼,腦中開始回放電腦裡蔣曉魯在台上唱歌的紅紅臉頰。

    想起她看著華康的羞澀一笑,眼睛明亮,閃著星星。

    想起王波給他發的照片,誠兒,我好像看見你媳婦了。

    腳下的維多利亞港,她風情萬種的眉眼,她和華康並肩侃侃而談的笑靨。

    寧小誠此時此刻特想聽華康說一句話,哪怕輸的一條褲衩都不剩,他心裡痛快。

    可,良久——

    華康微笑,推了推眼鏡:“我想,我們應該能成為很好的合作伙伴。”

    椅子一轉,一只蒼白的手:“寧總,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犀利對視,華康眼中蘊笑。

    寧小誠想,你真他媽是個懦夫。

    活該得不到她。

    華康微笑著湊到寧小誠耳邊,低說了一句話。

    寧小誠閉上眼,復又睜開。

    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只是一念之間,你想了,就別問後果。

    ……

    同一時間。

    陽光炙烤著大地,樹上蟬鳴,草兒也耷拉著腦袋。

    蔣曉魯獨自在路上走。

    今天是她辭職的第一天,也是她和寧小誠約好去離婚的日子。

    辭職信發到戴安的郵箱,婉拒了她提出調職上海的建議。

    蔣曉魯到底還是沒出席那場並購會。

    華康在電話這邊極盡耐心,曉魯,你不要這麼做,你理智一點。

    可蔣曉魯卻再也不肯稱華康一聲華老師。

    華總,心意領了。

    華康怒問,曉魯,你是為了誰,你這麼做值不值得。

    蔣曉魯掐著電話,額頭抵在客廳的玻璃上。

    上過你一次當,以前是為了自己,我也付出了代價;現在為了良心。

    華康無奈,我從來沒想過利用你,那只是巧合。

    呸!

    管你是不是巧合,蔣曉魯扔了手機,鴕鳥似地鑽進被窩裡。

    不管了不管了,她再也不摻和了。何汴生的人情也好,華康的野心也罷,跟她都沒關系了。

    她什麼都丟了,總不能最後還觍臉(厚臉皮)坐在華康旁邊,跟寧小誠面對面談生意。

    她這一覺睡的很累,夢裡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和事,她在飛機上,飛機轟鳴著落地,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兒,問旁邊人,人家說這是香港啊。蔣曉魯說壞了壞了,我不去香港,我得回北京。

    對方看看表,說來不及了,現在都十一點了,最晚回北京的航班已經沒了,你等明天吧。

    畫面一轉,她掉進了一個動物園,動物園前有虎後有獅,蔣曉魯悲傷捂住臉,嚇得躥到樹上,跟樹下的人說,你不是告訴我它出不來嗎?咬我怎麼辦啊。

    老頭兒笑呵呵地,也不想幫她。

    誰讓你逗它了,都告訴你別往這兒走別往這兒走,你不聽啊,怎麼辦,你就在樹上待著吧!待獅虎相鬥,沒工夫搭理你的時候你再下來。

    蔣曉魯抱著樹杈,還為自己爭辯,這不能怪我啊,它說它餓了,讓我給它送吃的我才來的,你不能不管我!

    老頭擺擺手,管不了管不了,當初一步錯步步錯,緣分天定。

    啥緣分啊這是,蔣曉魯欲哭無淚,仰望蒼天。

    蔣曉魯抱著樹杈,當成救命寶地,嘴裡恐懼念道:“別咬我……別咬我……”

    “誰咬你了?”有人摸著她額頭低問。

    蔣曉魯閉眼指了指,好像就是他似的:“你走,走我就下去。”

    那人又問:“往哪兒走啊?”

    她抱著他胳膊,臉在上面蹭了蹭:“往家走,你走了,我就回家了。”

    夢醒了,身邊空無一人,蔣曉魯揉揉眼睛,真就扛著包回家了。

    有人身後高亢嘹亮地喊:“曉魯!曉魯!”

    “干嘛呀。”蔣曉魯一蹙眉,嫣然回頭,繼而燦然綻開笑容:“潮燦!”

    李潮燦戀愛了,警校的畢業生,一個瘦弱,少言寡語,但渾身充滿著力量的女孩和她認識,是在一次擒拿切磋的比武中。

    互相抱拳,掃堂腿,格鬥術,場下哄聲笑鬧不絕,李潮燦笑嘻嘻朝她一擺手,你再來啊。

    哥們六年水兵的功夫可不是你學校這點花架子能比的。

    小姑娘抿著嘴唇,一言不發,上來再打。兩個人滾到格鬥場地上,李潮燦還在嬉皮笑臉。

    女孩俯身的時候,雙目相對,瞳孔一顫,看著李潮燦眼睛上的傷疤。

    李潮燦心下恐自己嚇著對方,手勁兒一松,女孩順勢撐起來重重一拳。

    李潮燦連連後退幾步,咳嗽著,群哄鼓掌,李潮燦摘了拳擊手套,笑呵呵擺擺手,壓住眾人,一臉混世魔王相:“我嚇著你了吧?”

    小姑娘搖搖頭,始終戒備盯著他。

    說是沒嚇著,這麼道疤,呵,李潮燦擦擦汗,扔了毛巾,要離場。

    小姑娘忽然問:“傷疤怎麼來的?”

    李潮燦一愣,擰開一瓶水,也扔給她一瓶:“救人唄,救個被家暴的女孩。”

    小姑娘終於對他靦腆笑了一下:“挺酷的,你反應很快,以後有機會教教我吧。”

    李潮燦這是千年的鐵樹要開花,萬年的疙瘩要發芽。

    他依舊穿著萬年不變的海魂衫,灰色運動長褲,從遠處朝她跑來:“你今天不上班?怎麼這個時候在呢。”

    “我今天休息,回來看看我媽,順便給她送點東西過來。”蔣曉魯站定,仰頭看了看李潮燦的眼睛,很關心:“你眼睛好點了嗎。”

    李潮燦滿頭是汗,摸了摸眼皮:“嗨,夠嚇人的吧?”

    蔣曉魯伸出幾根手指,小心試探:“……能看清這是幾嗎?”

    “三三三!”李潮燦不耐煩拍掉她的手,寵溺一笑:“沒瞎,好使著呢。”他叉腰,意氣風發:“我去整容醫院問了,人家說用機器恢復,以後慢慢能變淡,不能著急。”

    蔣曉魯拎著一只飯盒:“對,不要著急。多鍛煉身體,在辦公室累了的時候遠眺一會兒,會慢慢好起來的。”

    蔣曉魯今天把頭發都編起來盤在腦後了,還穿著一條花裙子。

    李潮燦問:“你今天怎麼收拾的這麼漂亮,有場合啊。”

    蔣曉魯不服氣:“我哪天都漂亮。”

    李潮燦哈哈大笑,在自己身上比劃著:“得了吧,你忘了你小時候,那土的,大爆炸頭,尼龍褲子,你說那年頭誰還穿尼龍料子啊,吸溜著鼻涕,哎呀——”

    蔣曉魯怒目:“男子漢揭人短沒出息!你也沒比我好到哪兒去。”

    李潮燦哈哈大笑:“咱倆不就留下那麼點小時候的念想。我就跟你說,當外人我可從來沒揭你短,你現在在我心裡形像高大著呢!得,你不愛聽我走了,還剩兩圈沒跑完。”

    “嗯,拜拜。”

    李潮燦跑開了。

    蔣曉魯忽清脆喊他:“潮燦!”

    “哎?”李潮燦昂著頭,倒退著跑:“怎麼了?”

    蔣曉魯朝他揮揮手,咧開一個傻裡傻氣的笑:“再見!”

    李潮燦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雀躍著:“再見!曉魯,再見!”

    李潮燦在視線裡漸漸消失了。

    蔣曉魯看了一眼手表,惆悵地拉開車門,打著方向盤朝民政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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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10: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寧小誠和蔣曉魯離婚了, 辦的很利索,也不拖拉。

    沒涉及什麼財產分割,散了就散了。

    蔣曉魯怎麼來的就怎麼走。

    起初,寧小誠想把現在住的這套房子過戶給她, 蔣曉魯不要, 倆人就這個問題吵了一架, 僵持不下, 寧小誠很生氣, 寸步不離跟在蔣曉魯身後, 喋喋不休。她走哪兒他跟哪兒。

    你沒房子你住哪兒啊?還回你媽那兒?你回的去嗎。

    你租房子?還租?一時半會能找到嗎?

    你總不能還去常佳家裡吧?人家煩不煩你啊?

    你住我這兒也是住,住別人那兒也是住。有區別嗎?

    蔣曉魯忍無可忍, 推開廁所門, 抱著瓶瓶罐罐嘩啦一聲摔在箱子裡:你看看你自己現在這德行?你施舍誰呢?

    洗手間的鏡子裡映出寧小誠的臉。

    眉頭緊擰,目光焦灼。

    不是生意也不是買賣,結婚的時候你情我願,感情散了, 留點好念想總行吧。

    一口氣憋在心裡,寧小誠低頭耙了耙後腦勺,妥協了。

    下午兩點,民政局開始辦業務, 陸陸續續的人進去又出來, 小誠坐在車裡等了十多分鐘,街口駛入一輛紅色TT,停在稍遠的位置。然後蔣曉魯拎包下來, 待她走近了些,寧小誠也開車門走下來。

    短暫停留。

    他不甘心,試探:“走啊?”

    蔣曉魯戴著墨鏡,還挺酷,學著他抬了抬下巴:“走啊。”

    一前一後邁上台階,前前後後沒用上半個小時的功夫。

    出來的時候,門口有對夫妻在吵架。

    是排在他們之前辦的。

    “你少他媽說我,你自己就沒毛病,孩子這些年發燒感冒你管過嗎?天天跟你那些女同學聊微信,你看過我一眼嗎?”

    “我是沒管過,可我要不在外面忙,誰拿錢給孩子治病?跟你說了一千八百次,那是同學群,人家問我工作上的事兒。”

    “什麼事兒非得大晚上說?現在嫌我不掙錢了?當初是不是你說讓我當全職太太?一個月給我那點錢你還委屈了,你看別人家老公——”

    “你羨慕別人家老公你找別人去!當初死皮賴臉跟我結婚干什麼啊?”

    “這不現在跟你離了嗎?之前不說那是怕傷著你自尊心!我告訴你,孩子每個月兩千八生活費打我卡上,一個月也不能少,他現在長身體,吃的喝的都得跟上。”

    男人拉開自己有些年頭的代步車,煩躁揮手:“一分也不少你的。有你這麼個媽,我還怕我兒子餓死呢。”

    女人拎著一只布口袋,氣呼呼走了。

    男人還在後面喊:“哎,你上哪兒啊,我送你一段。”

    女人忽然嚎啕大哭:“你少來……”

    兩人你追我趕地離開了,一切終歸平靜。

    既然分開了,那些傷人的話,抱怨的話,就別說了吧。

    蔣曉魯是個想的特別開的人。

    她甚至從民政局出來,還能巧笑盼兮地看著寧小誠,蠻江湖氣地和他瀟灑道別:“寧老板,江湖再見。”

    笑容裡,透著她眼中的純粹和天真。讓寧小誠想起之前遇上她的那個夏天。

    “再見。”

    小誠單手抄在褲兜,亦灑脫道別。

    說完,彼此無言,一陣心悸沉默。

    寧小誠忽然從褲兜抽出手,依戀摸了摸她的臉:“曉魯。”

    “當初娶你,不管你信不信,跟別人沒關系,是真動心了。”

    他重重嘆氣:“覺得你一個人坐在大馬路上太可憐了,你那時候的狀態,不嫁給我,也得破罐破摔嫁給別人,我一想你嫁給別人,心裡就不太痛快,怕你讓別人欺負了,再挨打,吵嘴了也不饒人,嫁給我,好歹能好吃好喝地待著,給你留個後路,不傷你。”

    蔣曉魯淚水奪眶而出,淚珠啪嗒一聲掉在他手背上。

    “可沒想到啊。”小誠悠悠嘆氣,收回了手,轉頭看著路邊:“我也沒好好對待你,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沒想到啊,還是認真了。

    認真到彼此你來我往誰也不肯退讓說一句真話,認真到動了情,傷了心。

    “王八蛋。”蔣曉魯破涕而笑,也扭過頭:“你要早說這句話,說不定咱倆到不了這一步。”

    “哎,我發現你這人總有這本事,能把自己的錯兒都說到別人身上,還特有理。”蔣曉魯望著他,委屈喃喃:“當初是你跟我說離婚的,又不是我。”

    “對,是我。”寧小誠笑著點點頭,重新揣在兜兒裡的手已經攥成拳,他問道:“咱倆離了,你去哪兒啊。”

    “去上海,去香港,回青島看看我爸,出去旅游,我也不知道。”蔣曉魯手指在眼角上蹭了一下,滿不在乎地逞強:“哪兒好去哪兒唄。”

    反正,不在這裡了。

    寧小誠點點頭,垂眉勸道:“別跟著華康了,他不是什麼好人。”

    “用不著你告訴我。”

    “對,我也不是什麼好人。”小誠附和著,低頭訕訕一笑:“現在你自由了。”

    “嗯。”

    “那就走吧。”

    窈窕身影漸遠,寧小誠喉嚨哽咽,忽地吼了一嗓子:“蔣曉魯!!!”

    蔣曉魯猛地站住,機敏回頭:“干嘛?”

    發尾隨著她擺頭輕輕在後面勾了個頑皮弧度。

    寧小誠喉間微動,放出話來:“我等著你!回頭混不開了,玩兒夠了,還回來找我,我接著你,七老八十嘴歪眼斜了也接著!”

    蔣曉魯被他逗笑,笑意盎然,清脆罵他:“呸!狗東西。打死都不回來找你了!”

    寧小誠紅著眼點點頭,一個微笑,包含了無盡的無奈。

    兩人中間隔著幾米的距離,彼此對望,

    嘴唇微顫,似乎有話想說,可千言萬語到最後,又都被咽了下去。

    蔣曉魯忽然朝他了個大鬼臉:“喂。”

    小誠始終溫柔凝視。

    蔣曉魯斂起笑容,認真地說:“都記在這兒了。”她拍了拍胸口,“你那些好,都記在這兒了。”

    是了,蔣曉魯做人為之奉行的,是做人要知恩圖報。

    他那些好,那些疼,記在心裡。

    有機會這輩子還,沒機會,下輩子還。

    紅色的小車慢慢開走了,小誠看著,看到視線裡再也看不見,他也轉身走了。

    秋高氣爽的天啊,金燦燦的葉子,湛藍藍地天。兩輛車,一個紅色,一個黑色,在街上背道而馳。


    下午三點,行人走在路上,各自途勞。

    天空中,仿佛有一道女孩子的童聲在巨大喧囂的城市背景中響起——

    曉魯日記:

    1999年8月12號,天氣晴,今天妹妹diao水裡了,我也diao了,媽媽打了我,我很傷心。小成ge把我拉上來,問我冷不冷。我討厭媽媽,她總是pian心。我也討厭妹妹。

    2002年2月23號,天氣下雪。今天課間不能做操,值日,別人告訴我褲子上有很多血,好多男生指著我笑,老師給我寫了假條讓我早點回家,跟媽媽說我來月經了,我可能會死吧,回家一直哭,在路上看見了小誠哥,他說不出來我的名字了,就問我怎麼不上學,我怕他看見我褲子,不敢動,他就說你早點回家吧,別在外頭晃了。

    2005年5月13號,下雨。要高考了,快學崩潰了,物理課睡著,被叫起來挨了頓罵,去後面站著上了半堂課,晚上公交車又壞了,走回家,九點才回去。路上看見小誠哥了,他沒認出來我,坐在一輛跑車裡,正在和人說話,他好像從國外留學回來了,不知道還會不會再走,應該不會了吧,如果他不走就好了,他要是能一直在北京就好了。如果他要在北京,我就不考上海了。

    2008年8月23號,天氣晴。今天發了六級成績單,剛開學,天太熱了,什麼也不想干,洗了幾件衣服,看了會韓劇,鄭昕闌尾炎手術,明天上午沒課,要去醫院樓下給她買餐車裡的小米粥,哦對,昨天開學回來的時候看見小誠哥了,一個人蹲在路邊抽煙,好像很難過,還幫我拎了箱子放在出租車裡,不知道他怎麼了,還是希望能開開心心的吧,嗯……好想畢業,快點上班賺錢啊。

    2010年6月17號,要從香港回去了,待了快三個月,普通話都說的變味兒了,華老師想幫我留在香港,其實很動心,想留在這邊念研究生,又不太想,如果真留在這邊以後就很難再回去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但是今天看到他和他妻子孩子,忽然決定放棄了,我是很崇拜他,但是更想坦蕩的和一個自己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不知道小誠哥現在在干什麼。感覺自己是個花痴,最近總會莫名其妙想起他。聽說他又有女朋友了,應該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吧。唉,好煩,還是要踏實一點,呸呸呸,不想了。

    2013年9月15號,今天吃完飯在公園裡閑逛,碰見一個虐待動物的,那人很孫子,不給錢就死命踩那只烏龜,我說我給你錢,你別踩它了行不行,收了錢,沒過幾分鐘他又開始踩,烏龜難受的直伸脖子,實在看不下去就衝過去把它搶走了,那人追著我罵好長時間,罵吧罵吧,反正我跑遠了就聽不見了。其實心裡挺害怕的,路上遇見陳泓他們,問我是不是在鍛煉,我說啊,晚上跑步運動運動,小誠哥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問,你大晚上抱著王八跑步,夠有愛心的。唉,真尷尬。

    2015年12月1號,小誠哥穿了件黑毛衣,酷炸了。

    2016年x月x號,在酒吧喝多了,抱著小誠哥哭了半天,羞憤到想跳樓。

    2016年x月x號,小誠哥說要跟我湊成一家子,嚇的像個兩百斤的孩子。

    2016年x月x號,明天就要結婚了。如果他沒反悔,如果他還能來。

    2016年x月x號……

    蔣曉魯死死攥著方向盤,默默流淚,車子在路上疾馳。

    蔣曉魯咬著唇,痛苦的,一下一下用後腦撞在座椅的頭枕上,逼迫自己清醒起來。

    忘了吧,走了吧。

    城市的另一頭,寧小誠同樣攥著方向盤,沉默壓抑。

    他隨手按開車裡的電台。

    電台此時正在放著一首老歌。

    周華健的《讓我歡喜讓我憂》

    “愛到盡頭

    覆水難收

    愛悠悠恨悠悠

    為何要到無法挽留

    才又想起你的溫柔

    ……”

    虛妄中,浮現出一個女孩年輕的笑臉,她清脆地叫自己,小誠哥。

    “給我關懷,為我解憂

    為我平添許多愁

    在深夜無盡等候

    ……”

    她站在他旁邊,城牆坍塌,灰塵漫天。她問,你那天跟我說的話,還算數嗎。

    “多想說聲我真的愛你

    多想說聲對不起你

    你哭著說情緣已盡

    難再續

    難再續……”

    車行駛過城市的市中心,駛過東三環,駛過電視台的大樓,駛過繁華的商業中心。

    兩行男兒熱淚終於無聲無息從雙眼中緩緩淌出。

    她的生命,她的鮮活,她的熱情,她的自卑,她的恐懼。

    仿佛已經在無形中悄然融進他的生命裡。

    小誠孤獨的行駛在北京的馬路上。

    他知道,他已經失去蔣曉魯了。

    他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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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11:1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初夏。

    寧小誠起早去上班, 吹著口哨溜溜達達去地庫取車,迎面撞上樓下的鄰居,鄰居是個老阿姨,六十多歲, 老兩口住, 比寧小誠搬來的還早。

    “哎呦, 小寧啊, 去上班?”

    “劉姨, 早上好。”寧小誠信步過來, 笑著跟老太太打了個招呼。

    老太太親切地拉住他:“阿姨還想去找你呢,好幾天沒看見你了。正好碰上, 有點事兒想跟你說。”

    “我前幾天在我父母那兒住來著, 剛回來,您說。”

    “是這樣的,你也知道,現在家裡就我和你叔叔兩個人住, 有個女兒在澳洲留學,現在留學回來,找了份工作,以後就一直留在我們老兩口身邊了, 她回來我們想給她弄台車開, 但是直接買太好的,怕小姑娘毛手毛磕碰了,干脆我和你叔叔商量給她買一台二手車先練著, 哎呦,現在二手車市場特別亂,阿姨前幾天去看了看,一直拿不定主意。”劉阿姨笑呵呵地,有點難為情。

    寧小誠沒太懂鄰居劉阿姨的意思:“……您是想讓我幫著去看看?”

    “不是不是。”老太太往旁邊的車位上一指,商量道:“我看你車位上這車停了有兩年了,也沒人動,是不是你家裡誰閑置的?要是留著也不用,能不能賣給阿姨,紅顏色適合小丫頭,你人品我也信得過,價錢肯定虧不了你。”

    “嗨——”小誠還以為什麼事兒呢,客氣拒絕:“阿姨,這車我沒想賣,這樣吧,您要信得著我,我幫您留意著,有合適的告訴您,不就女孩開嗎,安全干淨就行。”

    他現在除了偶爾炒股以外,在潤萊干的就是汽車品牌代理運營,手裡資源還蠻多。

    老太太不甘心,想拉一拉好話說服他:“阿姨可不就是信得著你嗎,也知道你不為錢,要不也不能這一大早就來找你。我真就是很看好你這台車,心裡踏實。”

    小誠撓了撓眉心。

    他笑一笑,話點到為止:“阿姨,這車我不為錢,為個念想。”

    “哦——”老太太也是個精明人,一聽他話裡這意思,就明白了:“那行,你先忙,有合適的幫阿姨留意著,告訴我一聲。”

    “哎,您放心。”

    小誠走了,老太太挎著包,又不舍得地看了看那輛小紅車,嘆口氣。

    這車是蔣曉魯當時走前賣掉的,一部分是想賣了還解聘的違約金,一部分是她手裡想留點現金。

    打聽到二手車市場,魚龍混雜,人家踢了踢車胎,想敲她一筆,蔣曉魯心裡糾結,兩難的時候,寧小誠掐了煙,跟車老板一招手。

    這錢我給你,你把她那台車接了。

    老板也不是善茬,兄弟,你這是想借著我泡妞哪?

    小誠懶懶一笑,甭廢話,該給你的都給你,也不用你往外賣,就是幫忙找個下家先收著,回頭跟我更名,手續費我拿。

    老板看看寧小誠,呸地吐了煙頭,成交。

    這車在他家樓下一停,就是兩年。

    兩年了。

    小誠抬頭在後視鏡打量了一下自己,愁的直嘆氣。那天跟朋友一起吃飯,有人說,誠兒,我看你怎麼有根白頭發呢?是不是身邊沒個女人幫扶著,操心啊。

    說完大家呵呵傻笑,誰也沒當回事。偏偏一句醉話,小誠還真就記在心裡,挺在意。

    早上起來洗臉刷牙的時候總照鏡子,扒扒頭發,摸摸下巴,老嗎?還行啊,他一直挺注重這事兒的,畢竟男人,最怕的就是中年發福。

    四十歲不到,腆個啤酒肚,一查高血糖高血脂外加脂肪肝,這可不行。

    他這兩年煙抽的少了,酒也喝的少了,偶爾起早還能跟著人家警衛連戰士出操跑兩圈,晚上踢踢球,始終勤鍛煉著。

    這兩年也很累,簽了賣身契,給人家打工,常常廣州香港往返,他最近在跟趙合平談轉讓,想把元升號的股份推了。

    老趙自然願意接受,再三確認:“你可真想好了?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當初下了那麼大本兒,這時候賣了,相當於白忙活了。”

    對商人來說,不賠不賺,就算虧。

    小誠往茶壺上澆著熱水:“想好了,總這麼來回跑,我也受不了,你這一攤事兒就夠忙活的了,我也不願意跟華康打交道。”

    老趙傾身,和他說私話:“你這勁兒,還沒過去哪?”

    “呵,當初接……”小誠抿了口茶:“也是賭氣。”

    趙合平表示理解:“行,那我就回頭讓人做個評估,把合同簽了。”他於情於理算得上寧小誠半個大哥,看重他人不假,想物盡其用也不假,實則還是蠻關心他:“誠兒,你也不小了,以前咱不說,現在也該考慮考慮自己了,你嫂子上回還跟我說想給你介紹個人,家裡是廣州一個地產商,很不錯,要不抽空你見見?”

    小誠擺了擺手:“現在不想這個,替我謝謝嫂子了,我……配不上人家姑娘,就一顆老白菜泥地裡滾,以後再說吧。”

    他不願意,老趙也就不再提了。

    ……

    誰都看的明白,寧小誠之所以這麼孤著,可不就是等嗎。

    不是他給人家一句痛快話,是他在等蔣曉魯給自己一句痛快話。

    哪怕她又再婚了,或者找了另一半,寧小誠也就死心了。

    偏偏,蔣曉魯沒有。

    她越沒消息,寧小誠越等,心裡越焦灼。

    記得那是她走的第一年,大冬天,快過年了。

    年前組織了一批老文藝家的迎春會,武楊的媽媽是知名大青衣,受邀上台,圖個喜慶氣氛唄,他們這幾個孩子也沒事干,就在劇院外頭看熱鬧。

    車裡烘著暖氣,一直點著火兒。

    沈斯亮和武楊坐在前排。

    寧小誠躺在後排,兩只手交疊,正在抱肩睡覺。

    沈斯亮說,你把我棉襖給他蓋上,這孫子矜貴,別凍中風了。

    武楊回頭把棉襖糊在寧小誠身上,回頭看了一眼,低叫旁邊人:“斯亮,你看他睡覺怎麼還笑呢。”

    沈斯亮回頭,又轉回來,漫不經心:“夢見誰了唄。”

    “不能吧。”武楊不信邪,“你怎麼知道?”

    沈斯亮在武楊耳邊嘀咕了幾句,武楊悶樂:“能行嗎?”

    沈斯亮拍拍他的肩,以示鼓勵:“肯定行,你試試。”

    咳咳。

    武楊捏著鼻子,一只手伸進棉襖裡,不輕不重壓在寧小誠胸口,故作女聲嗲氣:“小誠哥?”

    “小誠哥——”

    夢裡寧小誠嘴邊笑意更濃,無意識伸手在胸口撈了一把。

    沈斯亮和武楊笑瘋了,砸著方向盤,沈斯亮還使壞:“你摸他,摸他。”

    武楊忍著惡心還在寧小誠胸口揉了兩下,寧小誠一把扣住粗糲大掌,睡夢中嘴裡還念叨著;“別鬧——”

    原本該是溫溫軟軟的細膩觸感被粗糙代替,這,怎麼還摸著不對勁呢?

    寧小誠倏然睜開眼。

    武楊老繭大手蟄伏在他胸口,可給寧小誠惡心的夠嗆。

    武楊和沈斯亮終於樂出聲,瘋狂嘲笑他。

    寧小誠躺在後座,抬腿就賞了一人一腳:“操!”

    “沒事干逗著我玩兒哪?我告訴你哥們現在可不禁勾搭,惹急了晚上我上你家睡覺去。”

    武楊問:“小誠,你夢見什麼了?怎麼還笑呢?”

    寧小誠打了個呵欠坐起來,醒了醒神,沒答:“老太太還沒出來呢?”

    “沒呢,要不咱進去看看,反正待著也是待著。”

    “你倆去吧,我在外頭抽根兒煙,一會兒進去。”

    沈斯亮和武楊下車了。

    寧小誠在後頭抹了把臉,把車窗降下來一道縫,點了根煙。

    他剛才夢見蔣曉魯了。

    夢見蔣曉魯回了青島,當起了小城姑娘。穿著花裙子,耳朵上別著一朵雞蛋花兒,天天在海邊玩沙子。

    踩水踩的高興啊。

    他還夢見她天天去海鮮市場買魚,認識了一個魚老板,老板喜歡她,每天都給蔣曉魯多稱二兩,倆人一來二去的勾搭起來,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蔣曉魯從此當上了海鮮市場的西施。每天穿著膠皮水靴子,帶著手套,跟著魚老板在攤位上給人家稱海鮮。

    他氣壞了,指著她,氣急敗壞:蔣曉魯我以為你多有出息呢!這怎麼嫁了個倒騰海鮮的呢,你跟我離了,哪怕跟著華康也行啊!天天早起上貨覺都睡不好,你多遭罪啊。

    她在夢裡清脆罵他,呸,你管得著嗎!我就愛吃海鮮,我就愛賣螃蟹!

    再一夢。

    夢見一個最平常不過的晚上,兩個人並排靠在床頭,他側身翻一本書,她坐著玩手機,玩累了,用腳趾碰一碰他,形成某種默契似的,他坐起來,她順勢仰躺在他腿上,閉著眼。

    他得給她滴眼藥水。

    剛開始沒經驗,他一碰她,她就咯咯笑。她一笑,寧小誠更想笑。鬧了半天,寧小誠嚴肅低喝,你滴不滴?不滴我睡覺了啊。當誰都能讓我這麼伺候呢。

    蔣曉魯又乖乖躺著,好好好,你來,我不笑了。

    他仔細翻開她眼皮,晃了晃藥瓶,左右眼各兩下,她閉眼躺在他腿上短暫休息,過一兩分鐘,她爬起來,回枕頭上躺好,摟著他睡覺。

    夢裡的姑娘不在身邊,醒來失落感讓人感到很空虛。

    偶爾他能從吳井那裡聽到一些消息,碰見鄭昕,也能厚臉皮打聽打聽。

    蔣曉魯在青島安了一個家,貸款買了套房子,海邊公寓,環境很好。

    蔣曉魯找了份新工作,還是老本行,做業務咨詢和風險評估,上海的公司,她在網上辦公,偶爾出差,雖然掙的比以前少,但是沒有壓力,時間很寬松。

    蔣曉魯過的很好。

    蔣曉魯……蔣曉魯……

    總之,離開了寧小誠的蔣曉魯,沒什麼不一樣。

    隔兩天就是大年三十,家裡電視放著春晚,段瑞和老寧包著餃子,他百無聊賴翻著手機,各路神仙來拜年恭喜發財的,祝家裡老人身體健康長壽的,都得回一回。

    大概快十二點了,餃子下鍋,家家戶戶都要碰一杯迎新年時,寧小誠忽然拿起手機走到廚房的陽台,想給蔣曉魯打個電話。

    不管說什麼,聽聽她的聲兒,問候一句總行。

    她走了以後,兩人一直沒聯系。

    做了好大的心裡建設,電話打過去,響了半天,是個男人接的。

    寧小誠嚇一跳,把手機拿開,看了眼屏幕,電話號碼沒錯。

    他心下一沉:“我找蔣曉魯。”

    那頭說:“曉魯現在不在,你哪位?”

    寧小誠心想你還問我是誰,口氣很橫:“你誰啊?”

    “我是她爸爸。”

    “啊——”寧小誠打立正,尷尬的摸了摸鼻子:“那個,爸……不是,叔叔,我是小誠。”

    蔣懷遠愣了一下,忙應:“是小誠啊……”

    “哎。”寧小誠撓撓頭,不知道話該怎麼往下說。

    以前見蔣懷遠,也沒有什麼女婿見岳父的緊張感,好像一直高高在上的,蔣懷遠對他也很客氣。

    現在反倒倆人離了,對蔣懷遠有點犯怵。

    “那個,叔叔,曉魯在嗎,我沒什麼事兒,打個電話給她拜個年。您跟趙姨身體還行?”

    “身體挺好的,讓你惦記了。”蔣懷遠不遠不近地說著,“曉魯沒在,一會我讓她給你打回去。也給你父母帶個好。”

    “哎,好。”

    電話掛了,寧小誠訕訕回到屋裡。

    段瑞還抬眼皮問:“誰電話,還得大冷天去陽台說。”

    小誠心不在焉:“工作上的,別人拜年。”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茶幾上的手機一陣震動,寧小誠一躍而起,再度走到陽台合上門。

    心裡打鼓:“喂?”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蔣曉魯呼吸急促,像是剛從什麼地方跑回來,一把清脆聲音:“小誠哥,過年好啊!”

    眼眶一熱,寧小誠舉著手機,低說:“曉魯,過年好。”

    又是一陣沉默。

    “那個……我也沒什麼事兒,你爸爸說你不在,你回青島了?”他問。

    “嗯,回來很長時間了,剛才下樓看煙花了,今年想陪著我爸在青島過年。”蔣曉魯在這頭,像和一個老熟人聊天,也不尷尬:“叔叔阿姨身體好嗎?”

    “挺好。”

    蔣曉魯笑笑,通透道:“我也很好。”

    小誠喉間一緊:“曉魯。”

    新年,他孤獨地站在陽台上,窗戶結了一層霜花,他穿著黑色毛衣,靜靜聽著那頭的呼吸聲。

    “我很想你。”

    蔣曉魯無聲躺在床上,滑下兩顆眼淚,滲入頭發裡。

    其實這時候只要有那麼一句話,只要她說一句我也想你,他能馬上坐飛機去青島。

    他等著。

    她也等著。

    忽然段瑞敲了敲廚房門的玻璃,不知情況地喊他:“吃飯了!”

    蔣曉魯連聲應:“我聽到阿姨喊你了,你去吧。”

    寧小誠恨地直咬牙,這通電話就這麼被攪合了。

    從那以後,又是一年,小誠再也沒和蔣曉魯有過聯系。

    ……

    再婚的事情,老趙不提,架不住寧小誠他媽媽,段瑞老太太提。

    只要他回家,說不了三句話,一准兒就是你今年三十六了,眼看奔著三十七,就四十了,前幾天誰誰誰給我介紹了一個,人家好啊,這麼好,那麼好,說的跟天仙似的,小誠吃完飯,擦擦嘴,嗯啊兩聲,往沙發上一癱,裝聽不見。

    提了好幾次,段瑞實在受不了了,在桌上摔了飯碗:“寧小誠你到底要干什麼?想氣死我是不是?”

    寧小誠一臉茫然:“我干什麼了?回來看您您不高興啊?還是給您買的衣服小了穿不進去?不能啊,我挑大碼讓人置辦的。”

    “你少給我裝傻充愣!我是問你你現在要怎麼著?橫豎給我一句痛快話,你要是想這麼單著,單一輩子,你以後也別回來看我,我當沒你這個兒子,你要是想踏踏實實的,就聽我話。”

    寧小誠慢條斯理吃完這口飯:“我沒想怎麼著啊,您看我生氣,以後我就不回來了唄。”他站起來,收拾好桌子,拿了衣服就走:“媽——”

    段瑞以為有轉機,激動轉過頭來:“怎麼?”

    寧小誠在門口一招手,氣死人不償命:“拜拜了您哪!”

    “滾!!!”

    段瑞氣的捶胸頓足,和老寧憤怒哭訴,你看看,這就是你兒子。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他就想這麼耗著,這麼等著,什麼時候有消息說人家曉魯有人了,結婚了,他也就不惦記了。你現在這麼折騰自己,早你干什麼去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段瑞倒也真不是想逼著他再婚,就是不願意看他天天自己一個人來回奔波,當初倆人離婚,她是隔了好長時間才知道的,知道以後也震驚萬分。問他為什麼,悶葫蘆也不說。

    後來想想,倆人離婚之前,蔣曉魯曾經來家裡看過,買了好些水果,幫自己晾了衣服,臨走時囑咐她和老寧照顧身體,自己竟然一點沒發覺,只要想起來。段瑞心裡就翻騰著不是滋味。

    消息傳出去,有人想給寧小誠介紹對像,都得先問一句,段姐,您也別嫌我多嘴,畢竟小誠是二婚,我得給人家姑娘問明白,當初為什麼離?

    段瑞尷尬,只能說:感情不和吧,倆孩子都要強。

    他們老寧家做人,不能為了自己兒子有個好著落,就說兒媳婦壞話。

    成不成,那是緣分,好壞人家嫁給你,也真把你們當成親人對待。

    當媽的都做到這個份上,還想讓她怎麼著,段瑞抹著眼淚,只一遍遍嘀咕,不管了不管了,小王八蛋在外面餓死我都不管了。

    老寧趴在廚房門口,推了推老花鏡:“你不管他,管管我。”

    “我還沒吃呢。”

    段瑞氣笑了,給老伴盛飯:“給給給,一個小冤家,一個老冤家。”

    老夫妻倆面對面坐著,樓下小孩子玩鬧聲從窗戶傳進來,天真無邪地喊著,爺爺,奶奶。

    老寧也放下筷子,嘆了聲氣。

    ……

    今天,寧小誠和往常一樣去上班,中午吃飯的時候有員工提了一嘴是今天八一節,寧小誠猛然想起來,上回給老太太惹生氣了,正好是個機會,可以晚上回家借著看老寧的時候去哄哄。

    誰知道進家門沒說兩句話,又被轟出來了。

    他心生煩躁,氣急敗壞往外走。

    車停在大院兒一個拐角樹蔭裡。

    這兩天翻修,到處都是工人的腳手架和油漆桶,一陣一陣電焊聲聽的人心煩氣躁。

    褲兜手機震動,他接起來,是吳井。

    “有消息告訴你,想聽嗎?”

    寧小誠不吭聲,等著他下文。

    吳井得寸進尺:“你管我聲爹。”

    寧小誠很干脆:“不聽,我掛了。”

    “哎——”吳井故弄玄虛,:“蔣曉魯她媽這兩天好像犯心髒病了,挺嚴重……”

    寧小誠一時腦子短路,拐了一個彎兒:“犯病?犯病你跟我說干什麼,上醫院啊。”

    “對啊,可不就是得上醫院嗎,好像還得手術呢。”吳井附和著。

    嘩啦啦,樓上飄下來一層木屑,一大塊木板正砸在腳邊。

    寧小誠嚇一跳,下意識按了手機。

    樓上裝修工人趕緊喊:“嘿,哥們!沒事兒吧?”

    寧小誠低頭晃了晃頭上的灰,揚聲喊:“看著點兒,你這是碰著我了,附近都是老頭老太太,真掉下來砸著怎麼辦啊。”

    “實在不好意思了啊。”工人連連道歉:“我們下回注意。”

    這地方住的,一個比一個牛,不能得罪人。

    寧小誠也不計較,快步朝停車的地方走過去,心想著一會再給吳井回個電話。

    他最近剛換了台新車,吉普,車型很大,上車之前幸虧看了一眼。

    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孩子,看著不大,也就一歲多,蹲在他車屁股邊上,正用手摳著他輪胎上的車標。

    手指頭軟軟白白的,剃個圓圓的蓋頭,穿著熊貓的短袖和短褲,一撅屁股,露出截尿不濕的邊兒。

    寧小誠樂了。

    走過去,用腳尖輕輕踢了踢小家伙的屁股:“哎,你誰家的啊?”

    這小東西長的還挺好,胖乎乎,白白淨淨的。

    專心致志的小家伙沒理他,一直和車標作鬥爭,微鼓著小嘴,摳著,摳著。

    寧小誠被忽視,嘶了一聲,覺得很不受重視。

    “還挺時髦,衣服誰給你買的?還熊貓,怎麼著,你是國寶啊?”他嬉皮笑臉地問,又用腳尖踢了踢小家伙圓滾滾的屁股,故意嚇唬他:“我問你呢,你誰家的?把我車摳壞了,我得找你家大人賠錢。”

    小家伙終於扭頭看了他一眼,看完,又扭回去,奶聲奶氣道:“西樓二委老寧家的。”

    呦呵,口齒還挺清晰。

    小誠一提褲腿,蹲下來,真以為誰跟他開玩笑,還挑釁:“你老寧家誰的啊,我也是老寧家的,怎麼不認識你啊?”

    小家伙頓了頓,似乎在反應他這句話的含義。他覺得自己的地位遭到了動搖,於是字正腔圓地說。

    “我爺爺叫寧大光,我爸爸叫寧小誠。”

    寧小誠笑不出來了。

    咣當當——

    遠處腳手架扔下來一堆拆下來的廢銅爛鐵,大院兒隔了二十年,即將被翻新。

    下午五點整,眾人歸家,來來往往,院兒裡准時放起了軍歌,嘹亮高亢的男聲響起。

    小家伙怔怔看著遠處人兒,忽然開心地咧嘴,仰頭指著那道身影:“媽媽!”

    遠處長長的林蔭道。

    一人,一車,一個孩子。

    男人站著,孩子蹲著。一齊朝著一個方向望去。有個人正朝他輕快地走過來。

    她穿著紅色的裙子,裙擺在風中蕩漾。

    在夏日的黃昏裡,她有著彎彎的眼睛,和腦後俏皮翹著的發尾。

    裙擺拂過她的腿。

    蔣曉魯背著手,腳步輕快,笑容天真。

    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寧小誠仿佛忽然間聽到了昔日那聲清清脆脆地,小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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