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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長宇宙 -【白楊往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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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8: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那天我正在家裡收東西, 鋪的地上都是,結果他媽媽就來了,當時那個表情啊,沒法形容。”

    蔣曉魯趴在床上,給常佳講自己失業之後被段瑞突然襲擊的糗事。

    “還穿著睡衣呢, 她站在樓下, 就要上來。”現在提起來, 蔣曉魯還心有余悸。

    常佳享受著精油按摩, 閉著眼:“寧小誠他媽看著挺有素質的,不會也搞惡婆婆去家裡找茬這一套吧?”

    蔣曉魯怏怏:“不是,那天她路過,知道我愛吃棗泥糕, 順道買了想送來, 以為家裡沒人, 想放到門口隔間,誰知道家裡窗戶開著,抓個正著。”

    常佳問:“看你待業在家不高興了?”

    “沒有, 坐了五分鐘,說了幾句話就走了,還說我工作累, 能借著這次機會好好休息。”蔣曉魯悶悶不樂:“越這樣我越覺得過不去,總想快點找工作。你不知道寧小誠那副囂張嘴臉——”

    蔣曉魯忿忿。

    段瑞是個很強勢的老太太,但是道行也很高,這點寧小誠是真繼承了他母親, 有什麼不高興從來不表現在臉上,很寬容,總讓人摸不透,那微笑裡透著對你的縱容,但就是讓人覺得很羞愧。

    “這是你自己這麼想,人家那是家教,是涵養,是大度。我半夜要是睡的好好地,被你蹬醒了,不打你算心情好。”常佳舒服地哎了一聲,跟按摩師說:“再往左一點,我這段時間加班,肩膀不舒服。”

    “你像吳井那號兒人,跟他八字沒一撇呢,就對你管東管西,跟人家說兩句話都恨不得問清楚對方祖宗八代,還讓他媽媽直接殺到我們單位來考察我。”常佳一提起吳井就煩,眉頭緊鎖:“你說他怎麼永遠自我感覺良好呢。”

    “你不是就喜歡有自信的男人嗎。”蔣曉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糊著厚厚面膜。

    “是自信,不是自負,男人一旦自負就討人厭了。”常佳有著自己選擇伴侶的標准,且相當嚴格:“我從來沒想過找這樣兒的。”

    一個吊兒郎當,且抱著混吃等死過日子的男人。出其不意地給你驚嚇,以為你會開心,實則只會讓你更厭惡他。

    “哎,你不覺得吳井其實骨子裡有點浪漫情懷嗎?”蔣曉魯枕著手臂側頭,笑嘻嘻的。“挺英俊的,還給你送花兒呢。”

    “一個研究室的研究員兒,好好琢磨歷史得了,不安分。”常佳咕噥了一句,忽然冒出一個想法:“曉魯,要不你來考公務員得了,有個鐵飯碗,至少穩定,不操心。”

    “你還當我才畢業呢?”蔣曉魯翻了個白眼,“那時候你為了考翻譯處,吃了多少苦,我現在想想都害怕。”

    她和常佳合租過一段時間,也是因為合租才認識的。

    那時候常佳為了能在考試中拔尖,大半夜穿著棉襖蹲在陽台上背語法和專業詞彙,她說的還不是英語,蔣曉魯剛跟她在一起住的時候,半夜起來上廁所,聽見她嘴裡嘰哩哇啦地還閉著眼,蹲在牆角裡,差點沒給蔣曉魯嚇出毛病。

    提起以前的事情,常佳哈哈大笑,笑夠了,又苦澀起來:“當時吃的苦,現在都想不起來了。”

    現在能記得的,都是日復一日的加班,奔波,睜眼就要思考自己在哪裡的疲憊。

    “曉魯,你還能記得以前的時候嗎?”

    蔣曉魯閉著眼直哼哼,唇角微翹:“能啊,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哪一件我都記得。”

    “所以你活的比我輕松啊,也比我自在。”常佳發自內心的舒了一口氣,“你現在的生活狀態是多少人渴望的,可你仍然不知足,說明你心裡還有追求,有追求就是好的,別那日子過的一眼看不見頭,這就壞了。”

    蔣曉魯倏地睜開眼。

    像是被提了個醒似的。

    從美容院出來,常佳要回單位加班,蔣曉魯要去約好的地方面試,兩個女人齊齊戴上墨鏡,拉開車門,給對方吹了聲口哨。

    “常秘,加班辛苦,還望忍氣吞聲。”

    “蔣總,生存不易,祝你面試順利。”

    清脆地咯咯笑,蔣曉魯走了。

    那天晚上一怒之下蔣曉魯抱著枕頭去了客房,小摩擦,倒是也不至於非得冷戰,就是想置氣,真傷心也不是傷心寧小誠被她踢醒之後的說話語氣,而是他那句“不就一破工作嗎?”

    呸!瞧不起誰啊。他越是這麼說,蔣曉魯就越想干出點事業來。

    倒也沒僵持多長時間,第二天蔣曉魯醒的時候,就發現躺在臥室裡了,她還納悶,頭發亂蓬蓬地坐在床上,仰頭望著寧小誠:“我怎麼睡這兒了?”

    “你自己過來的啊。”寧小誠也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目光純良:“大半夜你閉著眼睛就來了,非鑽我被窩,說你冷,讓我抱你。”

    說的真哪,蔣曉魯差點信了他的邪!

    “不可能——”蔣曉魯掀開被子,跑到門口,狐疑地看看客房,又看看他。

    寧小誠面色坦然,接受她目光的質問。

    看著看著,倆人又都憋不住笑了。

    還不是他深夜潛伏到客房,看她縮成一團兒的可憐樣,下手無聲又迅速,直接給扛回去了。

    以前覺得蔣曉魯肉乎乎沉甸甸,背著還挺吃力,現在輕車熟路,抱她的時候,她在睡夢裡還蠻習慣,下意識往他脖子上靠,用鼻尖蹭。

    鼻尖冰涼。

    她憨睡的時候可比醒著招人疼多了,臉壓著,嘴唇半張,眉眼彎彎,又沉靜,有時候累了還能聽見呼吸聲。

    寧小誠說她打呼嚕她還不承認,臉半紅,總悻悻狡辯。

    在車上,蔣曉魯還照了照鏡子,鏡子裡的人兒不自覺帶著微笑,她心情終於一改陰霾,晴朗起來。

    ……
    去面試那家公司名為資產管理公司,外商投資企業,剛成立不到一個月,正在起步階段,蔣曉魯應聘的是資產風險評估職位,月薪豐厚,另有項目獎金,競爭者眾多。

    面試官是個女人,高級財務分析師,很專業。

    “蔣小姐,你也知道,我們起步規模包括最開始投資人的決定,都是小範圍內精英模式的團隊,一共十幾個人,所以在選擇合作伙伴上要慎重,我個人很欣賞你的能力,但是所有競爭參與面試者的資料要傳到我香港老板那裡,由他決定。”

    蔣曉魯其實心裡很急切,但是為了不讓對方感覺到,故作鎮靜:“好的,謝謝您。”

    “另外我們這份工作可能需要頻繁出差,主要地點是廣州,上海,還有香港,您的婚姻情況包括生育情況也是我們考慮範圍內。”

    “我結婚了,但是不打算要孩子。”蔣曉魯直言不諱:“短期內不會。”

    面試官露出微笑,握手相送:“期待有機會再見。”

    蔣曉魯是最後一個面試的,財務官辦事很利落,迅速整理了當天五個人的資料交給助手:“馬上傳真到華總那裡,讓他有空看一下,如果沒有合適人選,招聘廣告不要撤。”

    “是。”助手步履匆匆走到傳真間。

    一杯咖啡甚至都還沒喝完,助手又回來了,這次手裡只拿了一個人的資料。

    財務官很驚訝:“這麼快,是都不滿意嗎?”

    助手把蔣曉魯的簡歷拍到桌面上,手指敲了敲:“華總說用她,不再另聘。”

    “看來——”財務官挑了挑眉,端詳了一下蔣曉魯:“華總也愛美人。”

    ……

    蔣曉魯面試出來,回了杜蕙心那裡,給鄭昕帶了點衣服,她在機場遲遲見不到面,蔣曉魯干脆送過去。

    杜蕙心還留她吃了頓晚飯。

    下樓的時候順手遞給蔣曉魯一包垃圾讓她帶下去。

    蔣曉魯拎著垃圾,站在垃圾桶一米開外,掄圓了胳膊:“嘿——”

    桶蓋被打翻,應聲而入,蔣曉魯嘿嘿笑了兩聲,她是個很能從生活小事裡找樂趣的人。

    拐個彎,看見李潮燦父母並排坐在花壇上,彼此埋怨著,潮燦的爸爸面帶不悅。

    蔣曉魯和他們打招呼:“阿姨,叔叔,你倆出來遛彎兒啊?”

    李潮燦媽媽陳淑芳是個性格非常好的女人,見了蔣曉魯慈眉善目的:“哎,曉魯,你看我這是老糊塗了,你李叔正數落我呢。”

    “怎麼了?”蔣曉魯關切上前:“我能幫忙嗎?”

    “嗨,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樓道燈泡不亮了,你李叔站在門口擰,讓我給他幫把手的功夫,我這一出門,順手就把門給帶上了,這不——”陳淑芳笑呵呵:“老兩口誰也沒拿鑰匙,被鎖在外面了,兜裡還沒帶錢,你李叔著急回去看球,正不痛快呢。”

    蔣曉魯還以為怎麼了:“嗨,您倆去我家看唄。等潮燦回來給你送鑰匙。”

    “潮燦今天值班離不開,這兩天工作忙,有案子,我讓這老倔驢跟我坐公交去他單位拿一趟,正跟我生氣呢,說什麼也不去。”

    “怎麼去,一分錢都沒揣。”潮燦爸爸瞪了妻子一眼,背著手。

    陳淑芳嗔怪:“嘖,守著街坊鄰居還能連個車錢都沒有?”

    “哦——”蔣曉魯個熱心腸,嘴比腦子快:“那這樣,我一會兒開車去潮燦單位幫您拿鑰匙,您先和叔叔家裡坐,來回也就半個小時,別再外頭凍著。”

    “這怎麼好意思。”潮燦爸爸連忙正色:“我就是和你陳阿姨生氣,還能麻煩你,快回家吧,我們老兩口自己想轍。”

    “別。”蔣曉魯說做就做,拿出手機遞給陳淑芳:“您別拿我當外人,先給潮燦打電話跟他說一聲,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正好這時候我回家也堵車。現在這天氣凍人不凍水,別給您吹壞了。”

    陳淑芳臉微紅,看著潮燦爸爸,接過蔣曉魯手機:“那咱就麻煩曉魯一趟?”

    給李潮燦打了電話,他一聽蔣曉魯要來,蹦的八丈高,連連答應。

    送了陳淑芳老兩口去家裡喝茶,蔣曉魯往李潮燦所在的分局趕。

    分局刑偵隊辦公室,李潮燦多動症似的一遍一遍擦著桌子。同事看不下去了,啐他:“潮燦,再擦,抹布都漏了。”

    “怎麼那麼不愛干淨啊。”李潮燦脫了警服,只穿了一件藍色襯衫,卷著袖子:“你這讓領導來看,什麼影響。”

    “咱們這屋裡永遠沒有干淨時候。”同事抽著煙,搭著腳:“煙熏火燎的,甭擦。”

    門外有人敲門,都穿著便服,同事掐了煙,一躍而起:“潮燦我走了啊。”

    最近有大案,他們蹲守了很長時間,今天要出動抓捕嫌疑人,留李潮燦一個人值班,萬一有個大事小情的,能讓他跟著經偵的兄弟幫忙。不至於連個處理緊急情況的人都沒有。

    李潮燦正悠哉悠哉等著蔣曉魯來拿鑰匙呢。

    忽然桌上電話響了。

    一般這部電話都是對公布置任務的,李潮燦心裡一沉,迅速接起來:“喂?”

    管區有人報案,女人遭到家暴,反抗不成,丈夫精神崩潰,持刀威脅對方,按理說這事兒應該管區派出所去,輪不上他們分局刑警隊,但是小區離他們這特別近,步行也就五分鐘,怕出現重大傷人事故,派出所特地打電話來求幫忙。

    李潮燦是個飛毛腿,一聽有任務什麼都忘了,拎起外套就往外跑,下樓的時候還拽了兩個人一起去。

    跑了老遠,忽然想起來鑰匙沒留在收發室,還揣在兜裡,一拍腦袋。可是再回去也來不及了,這人命關天呢,也不知道什麼情況,讓蔣曉魯等等就等等吧。

    蔣曉魯在車裡一坐坐了二十分鐘,打李潮燦手機也不接,實在按耐不住,去敲了收發室的窗戶。

    “大爺,您知道李潮燦在哪兒嗎?”

    大爺穿著墨蘭夾克,抖了抖報紙:“你是誰啊?”

    “我是他鄰居,他父母忘帶鑰匙了,進不去家門,托我來拿一趟。”

    “哦。”大爺戒備心放下,透過玻璃小窗口打量了一下蔣曉魯:“潮燦臨時接警,出案子去了,就在附近不遠,你等等吧。”

    於是,蔣曉魯又百無聊賴的坐在車裡等。

    天已經黑了,路燈亮起來,蔣曉魯聽著聽著歌,忽然想起給應該給寧小誠打個電話,手機還沒撥出號碼,忽然呼啦啦從分局裡面湧出十幾個警察。

    蔣曉魯哪裡見過這場面,忙打開車窗探頭看熱鬧,只聽在前頭的人說。

    “快,快,聯系救護車沒有?”

    “聯系了!”

    “李潮燦傷成什麼樣?”

    “不知道,好像挺嚴重,被捅了好幾刀——”

    蔣曉魯一聽,手哆嗦著,莽撞開門下車拉住一個警察,問:“李潮燦怎麼了?”

    警察著急要往事發地趕,也沒顧上蔣曉魯,煩躁連說:“出事兒了出事兒了!!!!”

    蔣曉魯原地慌張站了幾秒,忽然掉頭發動汽車,跟著他們出警的人一起走。

    凌亂陳舊的小區花園中央,人圍著人,不停地對裡面指指點點。

    有警察維持秩序,給前來支援的同事讓路,蔣曉魯無聲無息跟在他們身後,透過人群中層層的包圍圈——

    蔣曉魯忽然覺得耳鳴,頭疼欲裂。

    人群中還在議論。

    “本來都抓著了,那個警察拿銬子,手一松,沒防備,正好用刀把前面這個傷了。”

    “嘖嘖嘖,聽說捅了三刀呢。人抓著了嗎?”

    “那不前頭車裡坐著呢嗎。捅完腿都軟了,直接癱在地上了。”

    “造孽喲,自己家裡的事情,可惜了這麼年輕的小伙子。”

    李潮燦蜷縮在地上,右眼鮮紅糜爛,血肉模糊,已經失去了知覺。昏黃路燈照著的地面上,干涸的紅色凝結,大面積在老磚道上漾開,鮮血淋漓!觸目驚心!

    “讓一讓——”

    維護秩序的民警往後推了推蔣曉魯,示意她後站,不要靠近。

    手剛碰到蔣曉魯,蔣曉魯忽然掙脫人群,瘋了似地衝進去,一把抱起李潮燦,托著他的頭。

    血溫熱,糊了她滿手。

    像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人倒在腳下般絕望,夾雜著恐懼。

    一聲凄厲哭喊:“潮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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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8: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對蔣曉魯來說, 似親人般的潮燦,陪伴了她整個童年的伙伴,那個一有了零花錢就偷著給她買冰激凌的男孩,那個永遠陽光,充滿了豪情壯志的李潮燦。

    他說他要當兵, 馳騁大海, 勇往直前。

    他說他要當警察, 報效祖國, 盡忠人民。

    他說你別瞧不起我,我人雖小,可胸懷值得鼓勵。

    他最大的夢想,就是當個英雄, 做偉大事。

    他站在她結婚的禮堂前, 他走下台階, 他說曉魯,我能抱你一下嗎。

    他今年二十八歲,從沒有過女朋友, 也沒談過戀愛。

    他還有一雙疼愛他,以他為榮的善良父母。

    他還沒享受人生中兒女繞膝的溫情快樂。

    “潮燦啊……潮燦……”

    蔣曉魯哭的撕心裂肺,絕望無依。

    誰能來救救他。

    眼前的情景被淚水模糊的虛化不清, 只能看見影影綽綽的人。

    李潮燦仿佛置身冰涼海水裡,那天沙灘的太陽真大啊,他們出去拉練,要負重十公裡。

    四十度的高溫, 跑的人渾身大汗,腳步虛浮。

    明明是個太陽天,還是冷,冷的人無依無靠。

    “李潮燦!!!”身後連長還在拿著喇叭大喊:“你給我跑!”

    “是!”一聲咬牙堅定的保證。

    只要跑不死,就往死裡跑。

    前方是你要保護的家人,是你的敵人,是你身處絕望時必須奮力一搏的危難時刻。

    “你當兵的目的是什麼?”連長坐在敞篷越野車上大聲質問。

    李潮燦背著行軍包,戴著沙袋,從牙根裡往外擠:“效忠國家——”

    抬起腿,大口大口換氣,精疲力竭:“保護人民——!!!!”

    連長在敞篷車上負手而立,怒吼:“為什麼要當水兵!”

    李潮燦想說在海上自由啊,那裡廣闊,無拘無束。

    他奮起直追,汗珠豆大:“我要勇往無前!揚帆起航!!!!!”

    “那就別低頭!!!”

    一聲拼盡全力的吶喊:“是——!!!”

    不低頭,永遠不低頭,我是要干大事兒的李潮燦。

    恍惚間,李潮燦感覺有人在抱著他哭,哭聲響徹耳畔,痛苦傷心。

    是曉魯?不,肯定不是。

    李潮燦睜開眼,只能看見一條縫,幻想中的姑娘出現在眼前,淚眼朦朧。

    他咧開嘴笑了:“……曉魯。”

    我是在做夢吧。

    鋒利地匕首扎進眼睛裡,嵌進骨肉裡,那種疼,鑽心地疼。他想,當初自己戳進她眼睛裡,應該也是這麼痛苦吧。

    李潮燦吃力指了指自己的右眼,忽然放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

    他還在夢裡對她笑:“曉魯……這下咱倆扯平了。”

    他還記得自己在悠悠蕩蕩的甲板上給家裡寫信,伴著海上溫柔的夕陽,緋紅的朝霞,每次信中,都要擔憂地問上一句,媽,蔣曉魯的眼睛還好嗎,如果她瞎了,請一定為我備上厚禮,我要娶她。

    一句玩笑話,一語成讖,應的卻不是她。

    “扯平了,扯平了。”蔣曉魯啜泣著,不斷用手擦著他臉上的血,她四處求救著,找著救護車。

    遲遲不來,蔣曉魯顫抖著用手機打電話,想報警,哦,不行,這裡都是警察,打醫院的電話,他們說救護車已經在路上了,打給誰,誰能救救潮燦,誰能幫幫她,讓她別這麼恐懼。

    蔣曉魯摔了手機,無措地流淚。

    沒人能理解她為什麼哭的這麼傷心,以為她是神經病。

    被李潮燦救下的女人還站在一旁,也在默默哭泣。

    蔣曉魯忽然回頭,眼中含恨。

    嗡——

    有人來拉她,說,姑娘,你放開,救護車來了。咱得讓他快點搶救。

    四處嘈雜,李潮燦被抬上擔架,救護車連著四五輛警車,嗚哇嗚哇地開走了。

    ……

    手術室外面的走廊裡都是人,穿著警服的,街道辦的,行色匆匆,氣氛壓抑。

    蔣曉魯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裡,手腳冰涼。

    李潮燦的父母被分局局長親自接了過來,同來的還有市局政委,宣傳處的人。足以表達他們對這件事的重視,陳淑芳和李強還穿著之前在樓下那套衣服,轉眼間,被人扶著,顫顫巍巍。

    陳淑芳強忍著淚花,不敢哭出聲音。

    “您二老別著急,已經送到手術室了,一會兒我們派人再進去問問情況,一共扎了三刀,在救護車上檢查的時候初步判斷沒傷到致命的腑髒器官,關鍵是眼睛,我們請了同仁醫院的教授來主刀,他們的眼科專家是最好的,您放心……”

    李強是個很要強的老頭,聽完,發現自己站不住,往邊上指了指:“讓我坐下吧。”

    “快,您和阿姨坐。”分局局長趕緊扶著老兩口坐到走廊的長椅上,略顯局促:“這個這個,我們一定嚴肅督辦傷害潮燦的嫌疑人,潮燦這個小伙子特別好,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從來沒說的,您放心,我們也一定為潮燦請功,讓他……”

    “別說這個。”李強壓了壓手,心中只惦念兒子,老人央求:“只要孩子好好的,能給我們老兩口留條命,我們伺候,什麼樣我和他媽媽都認。”

    想想人這一生,要求很多:從小要好好學習,考個好學校,要賺錢,要買房,要找個合適的擇偶對像,要結婚,要生子,要把日子過的滿足又安穩。

    然而忽然發生意外的時候,那一瞬間,你又會把要求降的很低。

    能活著嗎?只要能活著就行。

    手術室的門開了——

    醫生戴著口罩,舉著雙手,匆匆出來說情況:“李潮燦家屬。”

    又呼啦啦圍上去一幫人。

    分局局長衝在前面:“您說。”

    “腹部兩處刀傷不重,一刀在腰上,一刀傷到了腸壁,關鍵是在眼睛,眼球穿刺傷,鞏膜被破壞,上眼臉豁開了,肌肉損傷很重,我們會先進行清創縫合,看看能不能保住,兩種情況:如果能保住,後期還會進行兩到三次手術,進行角膜移植,但是視力肯定恢復不到從前了,而且眼眉下會留疤,如果實在嚴重。”醫生環顧眾人,“李教授讓我來通知你們,會選擇摘除眼球。”

    “大夫,他還那麼年輕,眼球一旦摘了小伙子下半生就毀了。”分局局長一把拉住醫生的手,重握:“老父母您也看見了,求求你盡力保住吧。”

    “我們一定盡力。”

    手術書遞到李潮燦父母前面,需要簽字,告知風險及默認手術後果,李強拿起筆,紅著眼,嘴裡還在安慰老伴兒:“兒子命保住了,胳膊腿沒事兒,能走能跳,眼睛摘了就摘了,何況人家大夫說了,會盡力,不還有一只能看見嗎,你忘了我那同事老王了?前些年下車間讓電焊磨輪的鐵皮打了,裝了個義眼,不也挺好。”

    關鍵是不完整了啊,兒子下半輩子就毀了啊!哪家的姑娘願意嫁給一個有缺陷的男人!

    但——

    悲中有喜,老兩口樂觀了一輩子,平淡生活中的開朗心情,總是能安慰自己:“對,對,潮燦能活,比什麼都強。”陳淑芳含淚點頭。

    在場見者傷心,看到兩個老人緊握的雙手,不禁都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干這行,危險,奔波,不知道家裡有多少顆為自己擔憂的心。

    “都回去吧。”手術不知道還有多長時間,在場的領導清場,以免影響醫院正常秩序,何況這麼多人,看的人心裡焦。清到角落裡一身是血的蔣曉魯,領導又愣了,隨即歉疚與她握手:“潮燦女朋友吧?別著急,去那邊坐坐,咱們一起等。”

    蔣曉魯在現場抱著李潮燦痛哭,消息早就傳開了。

    兩個人感情深啊。

    李潮燦父母這才發現蔣曉魯也在場,像找到個訴苦的依靠:“曉魯——”

    蔣曉魯走過去,拉住陳淑芳的手,給她安慰:“阿姨,別擔心,潮燦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話是這麼說,可看到她這一身的血,心裡又悲傷起來。

    走廊樓梯間報案人正在配合著做筆錄,做完,由人帶著,來到潮燦父母面前:“叔叔阿姨,報案人想來給你們道個歉。”

    一個和蔣曉魯年紀相當的年輕女人,瘦弱,低著頭,始終無聲在哭,哭著哭著,忽然給潮燦父母直挺挺地跪下了。

    “叔叔阿姨,對不起……”

    老兩口的心情一言難盡,恨,恨她多事,不恨,也是個可憐人。

    ……

    “你這些轉讓和贈予,回頭得讓你妻子簽個字,來我這裡做存檔。”律師宋春祥有條理地將一份一份文件整理好,留出兩份推給寧小誠。

    宋春祥是寧小誠一直用的律師,幫他處理各項業務三年了,主攻金融類案件,如今寧小誠要帶著員工去趙合平那裡工作,各項勞動聘用合同,需要結尾的項目,都要有個律師公證。

    而且寧小誠最近私下裡給蔣曉魯存了份信托基金,把名下一部分無形資產做了贈予。

    “說實話,我這些年經手的都是丈夫背著妻子轉讓財產的,像你主動贈予的可沒幾個。”

    寧小誠搭著二郎腿:“我那媳婦是個認錢的祖宗,可能是獨立慣了,冷不丁沒了工作特別不踏實,給她留點老本兒,以後干什麼也仗義。”

    宋春祥跟寧小誠打了幾年交道,對他還是了解的:“你是不是要跟著別人投資?”

    寧小誠這次下了血本,變賣了名下百分之八十的股市資產,一部分套現存了銀行,一部分給他妻子買了保障,應該是等錢用。

    “去趙合平那兒得帶點見面禮,不能空著手就去了,他用我也不是白用。”寧小誠道出目的,除了要你的人,還要你的錢。要不他至於用比聘個職業經理人還多出幾倍的年薪來找他?

    “哎,對了,你上次托我辦那事兒,我得跟你交代一下。”宋春祥很嚴謹,事無巨細:“案子沒什麼難度,現在在等醫院出具的傷情報告,等收集證據好了以後,我會去法院起訴,依照現在這個暴力情節,除了判強制離婚以外我會爭取為她拿到經濟賠償,比如房產這些。”

    “你看著辦吧,我一個朋友,也是走投無路了。”

    宋春祥笑一笑:“真就是看你的面子才接的,我不碰民事訴訟好多年了。”

    很長時間以前的事情了,橋馨給他打電話,想借錢,說自己想離婚正在打官司,之前反復去醫院,花光了積蓄,而且涉及到離婚後的財產分割,律師費很高,被家暴的事情難堪,她也不好向別人張口。

    小誠一想,這年頭借錢是個麻煩事兒,有借才有還,難免以後聯系多,而且借了壓根也不打算讓她還,都慘成那樣了,哪好意思。

    他當時想著好歹耽誤過人家,實在不落忍,就給了她一個電話,幫著聯系了宋春祥。寧小誠介紹來的,官司也不麻煩,宋春祥像征性收了她點錢,賣他一個人情,就接下了。

    沒想到這件事情還沒解決。

    剛說完,宋春祥就接了個電話,無奈收拾起公文包:“這人啊,真是不禁念叨。”

    “怎麼了?”

    “你送我一趟吧,直接也去看看,你給我介紹那人有麻煩了,她丈夫捅傷了一個警察,鬧得很大,現在在醫院被人扣著,我得過去一趟。”

    ……

    橋馨藏在家裡的驗傷報告無意間被丈夫發現,丈夫看出她想離婚的意圖,又一次大打出手。橋馨絕望之余報警,逃出家門,結果失去理智的丈夫拎著刀追出來,正好遇上李潮燦帶人過來。

    被制服以後,兩個警察,一個鉗制他,一個從腰間拿手銬,李潮燦則扶著她站起來,就那幾秒鐘,人在癲狂狀態下是不受控制的,男人忽然掙脫撿起刀再度朝橋馨衝過去,李潮燦反應很快,推了她一把。

    要不是推她這一把,也不至於傷了眼睛。

    橋馨愧疚懊悔,在李家父母面前道歉賠罪,那重重一跪,跪進了人心裡。她恨不得能用自己的眼睛去救那個年輕的警察。

    寧小誠和宋春祥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幅情形。

    蔣曉魯站在陳淑芳旁邊,滿身干涸血跡,臉上,手上,衣服上,似乎受了什麼驚嚇,臉色蒼白,只忡怔地看著地上的人。

    而地上——

    橋馨滿臉淚痕跪在李潮燦父母面前,兩位老人拉著她,也是淚眼漣漣。

    如果李潮燦受傷是讓蔣曉魯精神崩潰的起源,那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就是壓死蔣曉魯的最後一根稻草。

    寧小誠想給她用水衝衝手,洗洗臉。

    不管她看見了什麼,總不能泥猴兒似的在這杵著。

    “別碰我!!!”

    一聲憤怒夾雜著傷心的怒吼,蔣曉魯紅著眼睛,盯著那只伸到半空中,又僵住的手。

    不怪蔣曉魯難過啊!

    她已經潛意識,在這一刻,在氣頭上,在絕望裡,徹底把寧小誠當成了傷害李潮燦的幫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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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8: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在醫院, 李潮燦父母以為寧小誠是聽到消息來接蔣曉魯的。見他來,嘴裡還說:“哦,哦,小誠也來了,大晚上辛苦你了, 你也看見了, 潮燦沒什麼事兒, 命保住了, 快帶著曉魯回家吧,她可被嚇得夠嗆。”

    怕影響小兩口的夫妻感情,陳淑芳還勞神解釋:“都怪我,和你李叔忘帶鑰匙了, 讓曉魯撞上, 孩子是好心, 想替我倆跑趟腿,誰能想到在潮燦單位門口就遇上這個了。”

    幾句話,點明了蔣曉魯為什麼大晚上守在李潮燦的手術室外。

    寧小誠微愣, 一頭霧水,漸漸明白過來,於是拉著蔣曉魯:“你受傷了嗎?看見什麼了?”

    她不說話。

    寧小誠想給她擦擦:“走, 先去洗洗——”

    這一身血看得人心裡不自在。

    誰知道手還碰到她,蔣曉魯忽然崩潰了:“別碰我!!!”
    那眼神裡帶著厭惡,憤怒,驚懼, 傷心……一言難盡,總之,還不如看個陌生人。

    手伸在半空中僵住——

    小誠又收回來。

    關鍵是,橋馨不合時宜叫他那一聲小誠哥啊!!!!!

    她與蔣曉魯對立,一聲一模一樣的稱呼,可她看他的眼神就不同了,有疑惑,有茫然,有感激,有驚喜。

    最讓人不明白的,寧小誠還鎮靜點頭,和她打了個招呼,仿佛認識。

    靜謐走廊裡,忽然風起雲湧。

    好在宋春祥是個會打圓場的,提著公文包快步上前:“橋小姐,你來和我說說具體是什麼情況。”

    蔣曉魯在醫院不走,始終倔強站在等消息,她不走,寧小誠也不走,就陪著站。

    一直到了凌晨兩點,手術室才傳來消息,李潮燦眼睛保住了,一會兒縫合完畢就給推出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氣,蔣曉魯這才和李家爸媽告別。

    李強點點頭:“快回去吧孩子,回去洗洗澡換身衣服。”

    蔣曉魯給潮燦父母鞠了一躬,說那我過幾天再來看潮燦,就離開了醫院。

    “小誠,快,跟著你媳婦。”李強不放心,遞給寧小誠一個眼神。

    “那李叔,陳姨,我先走了,等過幾天再來看潮燦,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您跟我說。”寧小誠提著車鑰匙,也匆忙留下一句話。

    快步隨著蔣曉魯走出醫院大門,寧小誠在停車場一把抓住她:“你跑什麼啊?”

    四下無人,蔣曉魯被他用力錮住肩膀,忽然用力甩開寧小誠的手,倏然質問:“我給你打電話你為什麼不接!”

    小誠莫名其妙:“你什麼時候給我打電話了?”說著,還去褲兜裡摸手機給她看:“真沒有。”

    說完,他怕她不相信,還詢問:“幾點?是不是我跟老宋在通電話,要不就是電梯裡沒信號。”

    蔣曉魯始終沉浸在李潮燦躺在地上的絕望中無法自拔,是真受刺激了,現在她越看寧小誠越覺得虛偽,一時口無遮攔,低吼:“你別裝了行嗎?”

    寧小誠沒想到蔣曉魯反應這麼激烈,心頭火拱出來,擰眉怒目:“誰跟你裝了!沒接著就是沒接著!你哪次給我打電話我沒接過?我至於這麼干嗎!”

    “對,你是沒接著,你能接你前女友的電話,能帶著律師來給她平官司,宋春祥那麼大的牌兒都能請來,隨便出個合同要幾千塊,我之前在公司被人誣告偷資料你都能對我不管不問,一聽別人出事兒了屁顛屁顛就來了!”蔣曉魯氣的渾身哆嗦:“寧小誠你真當我傻是嗎?我是傻,那天從醫院回來還跟你為別人家暴打抱不平,我爸住院樓下,我當跟你說話那人是號販子,可是我裝聾作啞不代表我心裡不明白。”

    那個孱弱的背影,那雙無助自卑的眼睛,蔣曉魯看一眼,一輩子都忘不了。

    女人吵架,真在氣頭上,那張嘴咄咄逼人,男人根本不是對手。

    寧小誠深吸一口氣:“誰帶著律師來平官司了?我晚上跟宋春祥談合同公證,是他接了電話讓我送他來的。”

    “怎麼就那麼巧偏偏在你和他談合同的時候接電話?談什麼合同?”蔣曉魯不依不饒,處在風口裡:“你就那麼無辜。你不介紹宋春祥給她認識,宋春祥能來嗎!”

    “我談……”寧小誠百口莫辯,又不想告訴蔣曉魯自己是在和宋春祥在做財產轉讓,一時心裡窩囊又憤怒。

    他低著頭,逼著自己冷靜下來,壓低嗓門:“蔣曉魯,你現在不理智,咱倆不談。”

    “我承認我和橋馨認識,我倆也有過一段,可那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了,我倆在醫院碰上,不是我去主動找的,那天就在你爸住院樓下,她挨打了,我當時不知道是她,過去幫了一把,說了兩句話,就這麼簡單。前段時間她給我打電話,想借錢請律師離婚,我怕借了錢一來二去的扯不清,就給她聯系了宋春祥,不跟你說,是我覺得這事兒跟咱倆之間沒關系,沒必要說出來讓你多想。”寧小誠覺得自己已經夠坦誠了,傲氣也放下了,始終耐心解釋:“從那以後,我倆連一個電話都沒打過,一面也沒見過。”

    “你心裡沒鬼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怕我多想?剛才站在那兒聽她叫你那一聲小誠哥的時候你怎麼不怕我多想啊。”蔣曉魯憤怒:“為什麼出了事永遠把你自己說的那麼干淨,所有人都是受害者,就你最聰明最仗義!”

    “誰能沒點隱私啊,婚是咱倆結的,日子也是你跟我過,你為什麼總揪著過去不放?”寧小誠看蔣曉魯現在這幅樣子也氣不打一處來:“蔣曉魯,說白了,你今天衝我發這一通邪火到底是因為橋馨還是李潮燦?”

    “李潮燦傷了,好好一個人躺在那兒,誰心裡都不痛快,但是至於嗎?你看看你自己現在這樣——”

    披頭散發,沾著他滿手滿臉的血,連擦都不讓擦,在凌晨寒風裡因為一個外人和他冷目對峙。

    寧小誠覺得有點心灰意冷:“不是我把他弄成那樣的,你現在對我這態度,好像是我害他被扎了三刀,剛才你站在那兒的時候我就想啊,萬一哪天我也這樣了,躺那兒了,殘了,你能哭這麼傷心嗎?”

    一句話,戳了蔣曉魯的心口,碰了痛處。

    他跟李潮燦沒感情,可她有。

    她哭著朝他大喊,氣的跺腳:“至於!至於!就至於!我跟李潮燦認識了二十年,他倒在地上的時候誰都不管他,他可能一輩子是殘疾了,他瞎了,看不見了。你和她認識多長時間啊,許你幫她離婚找律師,我為潮燦難過傷心怎麼了?”

    這話,寧小誠聽明白了。

    我跟李潮燦認識了二十年,才跟你結婚一年。

    寧小誠忽然沉默了。

    凌晨的寒風在耳邊呼呼地刮啊。

    他平靜下來,忽然譏誚一笑:“你跟他那麼有感情,當初為什麼嫁給我啊。”

    蔣曉魯紅著雙眼,不甘示弱:“你跟她那麼有感情,當初為什麼要娶我啊。”

    “因為她結婚了,你沒機會了是嗎?”蔣曉魯一字一句,理智盡失,含著嘲諷快意:“你幫她離婚,下一步是是干什麼?幫著找一份工作,或者再跟我離……”

    “蔣曉魯!”寧小誠忽然拔高聲音喝止她。

    “她離不離婚跟你有什麼關系!!!!”蔣曉魯歇斯底裡,終於爆發:“丈夫是她自己選擇的,任何後果都要自己承擔!拉著別人下水算怎麼回事!她一個人過的不痛快,要所有人都陪著不痛快。”

    兩個人在無形中奮力廝殺,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甚至毫無道理,可看對方難過啞口無言的樣子,莫名酣暢,恨加深一分,疼就加深一分,誰也不肯先放開。

    時間忽然靜止——

    空曠的停車場仿佛還飄蕩著她的回音。

    直到現在,蔣曉魯才終於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這麼憤怒。

    她在路上瘋狂行駛,寂靜的街道,寬敞的馬路,她踩著油門,紅色的車子在夜裡奔襲。

    她知道,她終於說出了兩個人之間最不能碰的話題。仿佛碎冰之下的暗流湧動,仿佛風雨欲來之前的沉悶暖風,仿佛在黎明到來之前,一切靜靜在城市中蟄伏著的喧囂。

    寧小誠一人在停車場無聲靜立。過了良久,他緩步走到車前,猛抬腿踹了輪胎兩腳。

    心裡堵啊。

    他想不通,為什麼自己做的一切,到頭來都成了她心裡的芥蒂,她恨自己的理由。

    蔣曉魯憤怒傷心的話猶在耳畔,她哭著質問他,我身處難處的時候你在哪兒。

    她質問自己為什麼不幫她。

    韋達泄密事件,如果不是他私下裡和同華老總達成一致,放棄之前投入所有資金,同華會那麼輕易的不追究韋達的責任,如果不是他和老何左右周旋,答應幫他留心一個合適的跳槽職位,她會只是被罰半年獎金那麼簡單?

    他求著萬事不求人的老寧去幫著找大夫遞句話,為的是讓她睡的不焦慮。

    他怕自己出現事故傾家蕩產,將來她沒保證。

    他說過得伺候她到七老八十,人死了,家給她留下。

    可到頭來,仍然落下一身的不是。

    小誠無措地撓撓頭。

    垂下眼。

    這年頭還真他媽。

    到底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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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8:3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熬過了乍暖還寒的初春, 很快就要入夏了,似乎沒有一點征兆,刮幾場大風,下兩場雨, 天就晴了。

    醫院的單人病房裡, 布滿了陽光。

    李潮燦生龍活虎坐在病床上, 正在吃蘋果, 一口下去就是半個, 還和人有說有笑。

    “哎, 你知道嗎,隊長一看馬上就急了, 指著那人罵:你再動一個我看看!哎呦當時那孫子就怕了, 差點沒尿褲子!”

    “哈哈哈哈哈哈”李潮燦在床上笑的直打滾,緊著追問:“那後來呢,後來呢?”

    他在醫院已經住了一個月了,腹部的兩處傷口正在慢慢愈合, 從最開始只能躺著吃流食,也變成了生冷不忌,嚷嚷著讓人涮羊肉絆了麻醬送過來。什麼都很好,除了右眼上蒙著的一層厚紗布。

    上天眷顧, 最終在大夫的努力下, 李潮燦還是保住了眼睛。

    只不過——

    以後的視力會很低,最重要的是,他眼睛上可能會永遠留一個疤。

    這一個月, 他眼睛一共動了兩次手術,第一次修復,第二次角膜移植,手術之前,大夫從玻璃瓶裡取出捐贈者的角膜,還在同他講:“小伙子啊,真是好人有好報,你這只眼睛得來不易啊。”

    “老教授七十了,硬是為你站了六個小時,下台的時候是做輪椅讓人推出去的,沒辦法,歲數大了,腰不行了。”

    李潮燦很是領情,嘴甜:“我知道,等我好了,親自去家裡謝謝老爺子。那就是我再生父母!不!是我親爺爺!”

    李潮燦移植角膜,捐獻者是一位烈士,也是個警察,年紀和他差不多,他做手術那天,烈士的妻子也來了,送了他一束花,囑咐他好好養病,堅持住,不要因為一次事故對這個職業失去信心產生陰影。

    李潮燦在病床上信誓旦旦:“嫂子,你放心,不為別的,就為這一只眼睛,我也肯定堅持下去,不辜負了大哥。”

    李潮燦能有這樣的結果,潮燦爸爸和媽媽樂開了花。李強還安慰自己的兒子:“男人嘛,有道疤沒什麼大不了的。那是英雄勛章!”

    李潮燦隨之附和:“那當然,這是我的勛章!英雄的見證!”

    他的病房裡擺滿了鮮花和果籃,牆上還掛著街道辦送給他的錦旗。等過了這個星期,李潮燦就能出院了。

    隔幾天,就會有家裡的親戚,原來派出所的同事,分局的同事來探望他,蔣曉魯也來過。

    提起蔣曉魯——

    李潮燦又嘆氣。

    “好端端的又嘆氣!”陳淑芳洗著毛巾,嗔怪兒子:“養病重要的就是心情好,心情好什麼災都沒有了。”

    “媽,你說蔣曉魯跟小誠不能真因為我這事兒鬧黃了吧?”李潮燦憂心忡忡:“你說這……怎麼就這麼巧啊!”

    陳淑芳默了默,知道李潮燦的心思,於是試探地問:“那曉魯離婚了,你不高興?”

    “那我高興什麼啊!”李潮燦從床上一躍而起,蹦的老高:“我是想她過得好,不是因為我這點事兒把自己逼到絕路上,萬一真離了,那你說我心裡不得愧疚一輩子?”

    “我是喜歡蔣曉魯,但是我不至於喜歡她還希望她離婚,她單身的時候,我可以光明正大的,現在她有家,我當然希望她過的好,要是還趁著機會幸災樂禍,你兒子成什麼人了。”李潮燦越想越煩,又嘀咕:“這都叫什麼事兒啊。”

    床頭還擺著蔣曉魯送給他的百合花,李潮燦隨手扯下一片花瓣,手裡揉著。

    陳淑芳被李潮燦這麼一說,也操心,連連唉聲嘆氣。

    怎麼就鬧出這檔子麻煩。

    她雖然不知道其中具體細節,但依稀也能明白,潮燦救的那個女孩,似乎跟寧小誠有著說不清的關系。

    偏偏,潮燦是為救她受的傷,偏偏,讓蔣曉魯撞上。

    正苦惱,蔣曉魯就推門來了,這回拎了一袋水果,在門口笑盈盈地:“潮燦?”

    她今天換上了春裝,一件鮮亮地印花紗裙,明艷照人。

    這是她第三次來醫院看他了,前兩次病房裡都是人,不方便說話,留下東西,蔣曉魯每次都是看看他,站幾分鐘就走。

    “今天沒人來看你?”

    “我同事剛走。”李潮燦穿拖鞋踢踢踏踏下地,“你快進來坐,我正好有話跟你說。”

    陳淑芳聞聲從洗手間出來,擦擦手:“曉魯來了?”

    “阿姨。”蔣曉魯朝陳淑芳靦腆笑笑,“我去銀行辦事兒,離的不遠,就過來看看潮燦,聽說要出院了?”

    “對,下周就出院了。”陳淑芳看了李潮燦一眼,心領神會,借機留下兩人單獨說話:“阿姨去水房洗洗潮燦的換洗衣服,你們聊。”

    “曉魯,進來坐。”李潮燦熱情地招呼她:“上次你來病房裡都是人,沒騰出功夫。”

    “沒事兒,我來看你一眼,恢復的不錯我就放心了。”蔣曉魯把水果輕輕放在櫃子上,“你要吃嗎?我給你洗一個?”

    “哪敢勞你大駕,不吃,剛吃完。”

    “你眼睛現在怎麼樣?”

    “下周拆線,剛開始可能只有0.1,恢復得好,以後就能達到0.3或者0.5,不著急,現在跟近視眼沒區別,看人看電視什麼都不影響。”李潮燦寬她的心,說的十分輕松:“眼眉下頭那疤……我也問大夫了,不都流行整容嗎,以後要有機會看看能不能做掉,做不掉就先這樣,也挺酷。”

    “嗯。”蔣曉魯坐在椅子上,聽他還能這麼樂觀的和自己講話,很高興。“那你病好了,還去上班嗎?”

    “去啊,怎麼不去,我托我們單位領導幫我聯系了警校,出院以後我先去那兒恢復體能,搞搞訓練,在床上躺了這麼長時間,人胖了一圈兒。”李潮燦提起以後,充滿了計劃和憧憬。

    他是個安於現狀的人,但不是安於妥協和墮落的人。

    “那你就好好恢復,來看你一眼心裡也踏實了,我先走,有點事兒得趕在中午銀行休息之前辦。”蔣曉魯略坐坐就要走,李潮燦急忙拉住她:“曉魯,我還有話想跟你說呢。”

    “前幾次沒顧上問,你跟寧小誠到底怎麼回事兒啊?我聽人說……你倆分居了?”

    蔣曉魯反問:“你聽誰說的?”

    “你別管我聽誰說的,你就說有沒有吧。”

    “有沒有也是我自己的事兒,跟你又沒關系,別問了行嗎。”蔣曉魯不想談這個話題,微露出一絲不耐煩。

    李潮燦正色:“真跟我沒關系?”

    蔣曉坦然否認:“沒關系。”

    “行吧。”李潮燦尷尬撓頭:“外面傳的風言風語,我怕真是為了我,再讓你們兩口子生出點嫌隙。”

    “剛才同事來看我,跟我說那女孩的案子結了,婚也離了,挺順利,好像還得到了賠償,捅我那人也拘起來了,家暴加上故意傷害,夠他喝一壺的。”

    李潮燦猶豫半晌,還是決定告訴她。

    蔣曉魯黯然一笑,顯得不太關心:“那挺好的,惡人有惡報,至少你沒白白付出這麼多。”

    “曉魯,我覺得……你也別太較真了。”李潮燦不知道該怎麼說,很為難:“畢竟這事兒跟寧小誠也沒什麼關系,那天情況已經發生了,不管報案人是誰,我都會去救,不是她,也得是別人,你可千萬要拎得清,別因為這點雞毛蒜皮跟自己過不去。”

    “我知道。”蔣曉魯拉開門,忽而回頭粲然一笑,對李潮燦說:“潮燦,這段時間工作忙,就不再來看你了啊。”

    李潮燦應下:“放心走,別惦記,我好著呢。”

    門關上,李潮燦斂起笑容,悵然看著窗外。

    他這小半輩子啊,曾經有那麼一瞬間,蔣曉魯是真真切切地在為自己著急,為自己傷心,就值了。

    畢竟,誰都要開始新生活。

    從眼科病房出來,蔣曉魯沿著走廊快步離開,心中思緒萬千,電梯裡依舊人滿為患,她站在人群中,不禁想起蔣懷遠住院那段時間。

    她也是這樣天天往醫院跑,白天上班,晚上來探望,常常待到八九點鐘才回去,電梯裡擁擠,有人無聲放屁,味道嗆人,她會頓時臉憋得通紅,死死掐著他的手。

    他站在她旁邊,回握住她,暗中憋氣,始終如常微笑。

    待出了電梯那一刻,兩人又會迅速走到停車場,大口呼吸,笑作一團。

    “你笑什麼啊。”

    “你笑什麼啊?”

    “我就是想笑,管著嗎。”

    “我笑你,這點屁事兒就憋不住了。”

    他給她講自己小時候調皮搗蛋掀人家自行車,帶著一眾發小反抗毒打的血淚史。

    “那時候我們就願意找個沒人的地方躲清靜,看車棚那女的總多管閑事,巨胖,常年生活不順,看見我們幾個就指著罵罵咧咧,還拉著我爸打小報告,說我帶頭搗亂不上課,當時心裡氣啊,又沒占你家地盤?實在受不了,我就和他們商量好了去掀車子,有一次讓她發現了,我們一窩蜂藏在男公廁裡,大門她不敢進,就踩著梯子站窗口數落我們,後來我們想了個招兒。”

    他還繪聲繪色地給她講:“哎,你知道什麼叫糞糊牆嗎——”

    她炸毛:“滾滾滾!!!我不聽!!!”

    他故意逗她,講這麼惡心的事情一派淡定,順便還能熟門熟路跟車場收費的大爺打招呼,隔空給人家扔包煙,瀟灑吹著口哨帶她回家。

    叮。

    電梯提示到達一層,診療大廳的屏幕上正在循環滾動著今天的出診醫生,蔣曉魯不經意看了一眼,忽然停住。

    蔣曉魯原地站了幾秒。

    抿了抿唇,忽然又往回走。

    耽擱了一上午,去銀行的事情已經泡湯了,只能下午再去,中午這兩個小時空出來,這兩天她在新工作崗位很不適應,強度大,要求高,倍感沉悶,蔣曉魯忽然想起鄭昕來。

    於是。

    她手裡攥著一堆化驗單據快步往外走,舉著手機:“你在哪兒?”

    鄭昕好像剛睡醒,懶洋洋的:“備班,今天休息。”
    蔣曉魯按了下遙控器,坐進車裡,拎出一雙開車用的平底鞋換上:“出來一趟,我在xx等你。”

    她報出一家餐館的位置,鄭昕覺得奇怪,從床上坐起來:“你急嗎?”

    “急。”

    窸窸窣窣起床:“行,我這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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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8: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鄭昕買了一輛新車, 也不出眾,奶裡奶氣的甲殼蟲,剛上路幾天,她想今天開過來給蔣曉魯展示一下, 順路把寧小誠的車鑰匙還給她。

    誰知蔣曉魯沒接:“你自己還吧。”

    鄭昕知道他倆最近在冷戰, 一門心思想創造機會:“別呀, 我明天就走了, 一會兒在這, 一會兒在那, 沒時間,再說了, 我臉皮薄, 不太好意思跟小誠哥當面說謝謝,你就幫我還了唄,有機會我請你倆吃飯。”

    蔣曉魯拿過來塞進包裡:“好,我還。”

    鄭昕拿起筷子, 望著一大桌子菜笑逐顏開:“停在洗車行地庫了,我給收拾的干干淨淨的。你找我什麼事兒說吧,吃人家嘴短拿人家的手軟。”

    “你這幾天在哪裡住。”蔣曉魯出其不意地問。

    鄭昕一滯:“在宿舍啊。”

    “沒回家?”

    “沒有啊。”

    蔣曉魯微微一笑:“從你宿舍到這至少得一個半小時,你四十分鐘就來了, 騙誰呢?”

    謊言被戳破, 鄭昕羞惱:“蔣曉魯你有病吧,研究我干什麼啊,我住哪兒你也管。”

    蔣曉魯一副你不說我就這麼看著你的神情。

    “我跟人同居了。”鄭昕戳著米飯:“認真的, 談了兩個月了,你別操心。”

    蔣曉魯不問她的私生活,只說一句:“你要保護好自己。”

    “我知道,那事兒肯定沒第二次了,以前我記吃不記打,現在不了。”鄭昕咬著脆脆的藕片,眼中微微失神,嘆息:“那感覺……姐,真的,一輩子忘不了……”

    “我要找不到一個這輩子能認可的人,能給我安全感的人,打死我都不生孩子。”

    蔣曉魯憐愛摸了摸鄭昕腦門上的碎發,決定把後頭的話咽下去:“吃吧。”

    “唔——”鄭昕追問:“你現在跟小誠哥怎麼回事啊?真不回去住了?媽在家天天念叨,都魔怔了。”

    她重重往後一靠,故作輕松:“能怎麼回事兒啊,吵架唄,誰都覺得自己沒錯。”

    “那你到底愛不愛小誠哥啊?”鄭昕直直發問,心中為寧小誠抱不平:“還是你對李潮燦有感情,覺得自己放不下他?我覺著這事兒是你錯了,再怎麼著,李潮燦也是外人,你為什麼要因為他和小誠哥吵架呢?”

    “可如果你要是對李潮燦有感情,為什麼要嫁給他呢?姐,人不能太貪心。”鄭昕很認真的看著蔣曉魯:“你不能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啊……”

    “小誠哥的態度已經很寬容了,你真把他惹急了,獅子不發威你真當他是病貓啊。”

    “在你心裡我就是這種人?”蔣曉魯沒想到鄭昕會這麼想自己,或者是,她的想法代表了一部分人的想法,自己父母的,寧小誠父母的。

    鄭昕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

    蔣曉魯覺得自己想罵髒話。

    怎麼著,婚姻關系,也能從誰有錢誰有理這個角度來判斷對錯?

    我呸!

    一頓飯吃完,鄭昕忽然接到回去開會的電話,始終在翻白眼,有氣無力的:“嗯,行,我知道了。”

    電話掛掉,她換了個人似的指著手機跟蔣曉魯說:“看見了嗎,提前更年期的典型,自己沒意思就拉著別人加班,不加就扣錢,扣唄,我還真怕了你。”

    “嬌陽?”

    “嗯,下個月就干地勤了,這個月得盡情發揮余熱抖抖乘務長的威風,能使喚誰就使喚誰。反正已經撕破臉了,我也不在乎。”鄭昕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八卦對像,一股腦倒給蔣曉魯:“哎,姐,你知道嗎,嬌陽離過婚,當年在老家結的,好像沒幾天就離了,後來遇上一個大老板,砸錢讓她當上了空姐,當空姐以後在飛機上認識的大款多了,那個老板越來越看不上眼就給蹬了,這麼多年為什麼遲遲不談男朋友,就是因為眼高手低,哪個都想攥住,結果機關算盡太聰明,她身份證上的年齡比她對外說的年齡大了三歲。虧我當時眼瞎上了她的賊船,一口一個嬌陽姐叫著,現在怎麼看怎麼煩。”

    蔣曉魯訝異:“這些你都是從哪兒聽來的?”

    “航空公司的老人都知道。”鄭昕不以為意,“我們都叫她偽交際花兒,而且她跟宋芃也鬧掰了,宋芃雖然我也不喜歡,但是沒她那麼多歪心眼,直來直去,當初宋芃喜歡小誠哥,追他那些招數全都是嬌陽出的,什麼去家裡看父母啊,故意制造偶遇啊,段阿姨催小誠哥結婚,她們就在超市想給段姨留個好印像,估計是給小誠哥逼急了,結果沒想到啊,沒過幾天,嘿,你倆就結……”

    鄭昕懊惱咬住嘴唇,恨自己大嘴巴,蔣曉魯現在正在冷戰,夫妻關系本來就不牢靠,怎麼逞一時之快把這事兒說出來了。

    她驚恐拉住蔣曉魯:“你可千萬別多想啊!我我我,我大嘴巴,我不是說……哎呀!!”鄭昕抬手就抽了自己一下,面露焦急:“小誠哥跟她們沒關系,也不是因為……”

    “我知道。”蔣曉魯很鎮定:“這事兒以前我都知道,快吃吧,吃完回去開會。”

    一直到這頓飯吃完,鄭昕都七上八下的。悻悻離開餐廳,她還回頭不放心地看了蔣曉魯一眼,她靠在座位裡,背影挺直,不知道在想什麼。

    在想什麼,蔣曉魯也不知道,她腦子裡是一片空白,那天兩個人吵架細節她已經記不清了,但是她唯一忘不掉的,就是那句怒吼。

    “你跟他感情那麼深,當初為什麼嫁給我啊。”

    “你跟她感情那麼深,當初為什麼要娶我啊。”

    為什麼嫁,為什麼娶。

    蔣曉魯知道,她真正介懷的從來都不是李潮燦,是橋馨。

    她在潛意識裡害怕。害怕寧小誠從來都沒屬於過自己。

    因為害怕,才會口不擇言,歇斯底裡。

    那天他問:“要是哪天我躺那兒殘了,瞎了,你能這麼為我哭嗎?”

    其實心裡明明想說的是能!可脫口而出的卻是傷人的話。

    李潮燦受傷了,她只是為他傷心,那不能改變她什麼,除了對他的同情和憐憫意外,沒別的。

    她對他的感情像親人,像同學,是和她從小玩到大的伙伴。

    李潮燦的生活還是要自己走下去。

    如果是他。

    他瞎了,殘了,她會像他對自己那樣,伺候他一輩子,陪伴他一生。

    如果他死了,渾身是血躺在蔣曉魯面前。

    生活不會垮,她也不會殉情。

    但是她能給她守寡守一輩子,她會永永遠遠記得,她的丈夫叫寧小誠。

    這就是蔣曉魯。

    一個有著美人面,英雄心,女兒情的蔣曉魯。

    同時兼具烈性兒,固執,愛面子的蔣曉魯。

    餐廳對面有一面巨大的鏡子,正好映出她此時此刻的神情。

    蔣曉魯一個激靈。

    鏡子裡的人似乎很長時間都沒開開心心的笑過了,那是個苦大仇深的表情。生活中這些瑣事,莫名其妙的人和原因,讓她變了。變得不開朗,不高興,而讓她改變的原因,卻與她自己的生活毫無關系。蔣曉魯非常討厭這樣。

    哼,狗東西。

    用力拍拍自己的臉,蔣曉魯對著鏡子笑了一下,做了兩個鬼臉,瀟灑揚長而去。

    ……

    嘈雜破舊的門市房裡,擺著幾張簡易桌,幾把椅子,玻璃櫃台裡陳列著碗筷。

    中午來吃飯的人很多,有的還在拼桌。都是午休來填肚子的,吃完擦擦嘴,抬腿就走,一撥接一撥。

    沈斯亮和寧小誠中間放著碗牛肉湯,兩碗米飯,面對面悶頭吃,很少交流。

    “李潮燦那事兒搞得挺大,我前兩天看新聞都說了。”

    “能不大嗎,內部嘉獎,外部宣傳,立個基層典型,且風光著。”

    沈斯亮一笑:“爭風吃醋哪?”

    寧小誠嘴硬:“我爭的著嗎,看他那樣也不太好受,李叔一家人不錯,永遠樂樂呵呵的,這事兒要換成我,可能都不行。”

    “蔣曉魯還沒回家啊。”沈斯亮問。

    “沒回,在她常佳那兒有吃有喝,那天我想去接她,樓底下等到半夜兩點,倆人泡夜店去了,勾肩搭背過的自在著呢,我挺想不明白的,有點事兒就甩脾氣往外跑,動不動就電話拉黑,跟小孩兒似的,你往外跑就能解決問題嗎。”

    “小時候你爹打你你不往外跑?你倆還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死要面子活受罪,就是等你給個台階唄。”

    “不可能。”寧小誠太了解她了:“她就不是能主動跟你告饒的人,我也沒想等她服軟。”

    你要讓寧小誠低頭認錯也不可能。兩個人都有傲氣。

    沈斯亮吃了兩口飯,意外抬起頭,愣問:“不至於吧?”

    他提醒他一句:“鬧兩天是情趣,別鬧時間長,時間長了可就真煩了。”

    兩個人這麼僵著,越僵感情越淡,心裡想的是:你有什麼可過不去的啊?你有什麼可牛的啊?你還委屈了,我郁悶還沒說呢。

    再往後,就容易發展成“我就這樣,愛過不過,不過拉倒了。”

    “當初結婚你多風光啊,敲鑼打鼓就差拿個喇叭站城門樓子上得意了,結的快吧,堵上別人嘴了吧,特享受吧?現在出了毛病你也得受著,你活該啊,跟橋馨那點事兒磨磨唧唧的,讓人發現了特尷尬吧?”

    沈斯亮低頭喝湯:“這幾天是不是餓壞了?回家沒人管,爹媽那兒又不敢回,瞧著都瘦了,別撐著了,你自己心裡明白,李潮燦壓根不是你倆之間的問題,你這是被蔣曉魯抓著小辮子惱羞成怒了。”

    寧小誠撓撓眉心。

    倆人吵架鬧得大,蔣曉魯抱著李潮燦哭的方圓十裡都知道了,傳遍了整個聯勤家屬院。連段瑞都聽見了消息。

    不管怎麼說,因為一個鄰居跟自己丈夫冷戰總歸好說不好聽,段瑞也第一次冷了臉:“離就離,這脾氣也太大了,動不動就把這話掛在嘴邊嚇唬誰呢?當初他把人往家裡領,我就說太不踏實,現在怎麼了?矛盾來了吧?”

    老寧和妻子爭執:“你兒子辦的也不對,和那姑娘不清不楚的,曉魯心裡有想法能理解。”

    “他一沒出軌,二沒干什麼對不起她的事,一心一意地過日子,有什麼過不去的?過不去你說出來,咱好好解決,現在鬧這出是給誰看呢?反倒是她,結了婚,就應該避避嫌,跟李潮燦關系再好,也不能三天兩頭往醫院跑。”段瑞護犢子,始終對婚禮上李潮燦來折騰的事情心存不滿,說完,又恨恨地:“也不怪曉魯生氣,你這兒子也不爭氣……跟你一個德行,優柔寡斷,好端端他聯系那橋馨干什麼!”

    老寧驚恐,氣急敗壞地:“你說他就說他,扯我干什麼啊!我對你的心那可是——”

    “你跟橋馨還有聯系嗎?”沈斯亮也這麼問。

    “她離婚那天從法院出來,托宋春祥給我帶了句話,說謝謝我,聽老宋說她把北京這邊的房子賣了,私下裡替那人賠了李潮燦一筆錢,要走了。”

    受了這打擊,走是件好事。寧小誠心思並不在這上頭。

    “哎,你是不是特怕蔣曉魯因為這個跟你離了?”

    寧小誠頓了頓,似乎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忽然局促起來:“就她那脾氣,那腦子,跟我離了,我怕她在外頭讓人坑死自己都不知道。”

    沈斯亮意味深長地盯著他。

    噫——

    “你就吹吧,反正吹牛也不上稅。”沈斯亮擦擦嘴:“她敢不敢跟你離你自己最清楚,曉魯可搶手啊,李潮燦不盯著,也有別人盯著,我走了,下午還上班呢。”

    寧小誠叫住他:“你結賬啊!”

    沈斯亮回頭一擺手:“沒帶錢包!”

    ……

    下午蔣曉魯在銀行辦完事,回去上班,本來以為會挨頓批評,一進辦公室,沒想到大家都沒在座位上做事,正在聊天。

    蔣曉魯很意外:“戴安,抱歉,我回來晚了。”

    她在新公司工作這段時間非常累,一直在忙一個並購案,部分是因為沒接觸過,另一部分是來了才發現能力相差懸殊,她不懂的東西太多了,蔣曉魯又要強,不想被人說三道四。

    “沒關系,今天事情不多。”戴安笑著走過來,“大家都沒在工作,聊天呢。今天晚上如果你不忙的話,我們一起出去聚餐好嗎?”

    “我晚上……”蔣曉魯不太想去,她晚上已經有了打算。

    戴安道明原因:“大老板從香港過來了,正在路上,想來看看大家,算是給他接風。”

    “香港人,從沒來過北京,晚上去有特色的地方坐坐,算是盡地主之誼。”

    適時,廣場前駛來一輛商務車,樓下前台接待按下通話器:“戴安姐,他們來了。”

    “OK。”

    在前台的指引下,三個統一穿著襯衫西褲的男人從樓下緩步而上,戴安帶著一眾員工相迎,站在為首男人右側介紹:“各位——”

    “這位就是我們華總,香港美榮集團總經理,也是注資我們管理公司最大的股東。”

    一片不響亮但是熱情的掌聲。

    華康微笑著與每一位員工握手,用粵語說著“你好。”

    行至蔣曉魯。

    一只干淨的手,露出一截襯衫袖口,嶄新,講究。

    “蔣總監,你好。”

    這次是普通話。

    短暫相握,男人鏡片背後的雙眼蘊含溫和淺笑,仿佛在對她說,曉魯,我們又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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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9:1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我說過,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現在的酒吧,早就不是以前蘇西黃的年代了。沒了糜爛情調,都是充滿了小資情懷的吉他音和小閣樓。

    後海晚風溫柔。

    垂柳滿岸,坐水觀山。

    酒吧前門外, 長長的繞岸欄杆, 兩個人站在樹下。

    華康笑意盎然欣賞著這裡的景色, 由衷感慨:“北京與香港不同。”

    蔣曉魯莞爾:“是。”

    “如果我沒猜錯, 你現在在想辭職吧。”華康一語道破, 沉吟良久;“曉魯, 我為我那天的魯莽行為向你道歉,請你原諒一個四十幾歲男人對你的野心。”

    蔣曉魯低眉一笑, 並沒應答。

    還是提起了那天晚上在酒店的事情, 彼此心照不宣。

    “我當你的沉默是已經接受了我的道歉。”華康嘆息,“我不得不承認,看到你的簡歷時我也很意外,也是冥冥之中的緣分。”

    蔣曉魯說話很直白:“如果事先知道是你在背後注資, 我一定不會來。”她也坦然相告:“那種無形中被人關照且自以為是的關照,感覺太差了。”

    她靠在湖邊:“華總,你總是很喜歡這樣出其不意的給人驚喜嗎?”

    華康對她話中不悅視而不見,笑笑:“曉魯, 一個成熟理智的人, 是應該拋棄情感因素,為自己考慮的。”他試著說服她:“不瞞你說,我很早之前就有在大陸開展業務的打算, 早在很久之前我和你說過,我正著手一個計劃案,也邀請過你。”

    “如果你的能力能夠匹敵你現在的工作崗位和報酬,你是不會有被關照的感覺的,說到底,還是不夠自信,不夠在我面前自信。”

    蔣曉魯低咒:“我為什麼要在你面前證明自己……”

    “別急著打斷我。”華康悠悠,望著微風拂過波瀾水面:“曉魯,我不是挽留你,只是想告訴你,如果有一個很好施展自己才能,或者鍛煉自己的機會,為什麼要放棄?”

    “元升這單做成,公司裡每個人是能按利潤得到分成的,相應你也會為自己的付出得到回報。在此期間,我也不會給你任何的關照,我也不想讓大家知道我們彼此認識,我是個很討厭扯上私人關系來談生意的。”華康攤手:“做成了,你得到一筆數目客觀的報酬,去留由你;失敗了,你離職,我也會辭退你,另謀出路。”

    華康犀利注視著她:“人為什麼不能夠坦蕩一些呢,為錢也好,為利也罷,不要談那些虛情假意的關系,或者——”

    “你拒絕我,我當你心裡對我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不敢面對我。”

    蔣曉魯覺得這話很荒唐:“我有什麼可不敢面對……”

    “那就答應我。”華康提高聲音,面色嚴肅:“至少你跟公司簽署了為期三年的勞務合同,毀約是要面臨賠償的。”

    一筆數目巨大的利潤。

    對蔣曉魯來說是個不小的誘惑。

    她不物質,但是確實渴望通過錢來證明自己,讓自己更有安全感。

    長時間的對視,內心劇烈的掙扎。

    華康溫潤的眼神,她極具攻擊性的保護戒備心。

    良久——

    蔣曉魯伸手:“成交。”

    華康爽朗大笑,短暫回握:“進去吧,不要讓人誤會我們。”

    這是他邀請她的第三次,在第三次,她終於沒有拒絕自己。

    華康很高興看到了蔣曉魯的成長。

    夜風習習,楊柳浮動,醉人心懷。

    酒吧外有個女孩在抱著吉他輕聲唱歌,坐在高腳凳上,閉著眼,一把溫柔低沉的嗓音。

    “後海夜晚的晚風,吹散你的憂愁

    紅牆綠柳沾細雨,藏著他的回眸

    讓我感到不舍的,是京城的溫柔

    聽潭柘寺的時鐘,看釣魚台的秋

    頤和園香山和鼓樓,怎麼也走不夠

    在這座大大的城市裡,到處都是回憶

    北京忘不了的只有你

    ……”

    蔣曉魯忽感哽咽,心中被某天記憶觸動。

    她此時此刻特別想念寧小誠。

    車在路上行駛,帶著強烈歸家的衝動。

    手機一遍一遍響著,常佳怒問:“都幾點了你還不回來?”

    “我回家。”蔣曉魯臉頰微紅,語氣也很急,帶著某種期盼。

    常佳驚訝:“怎麼忽然想通了?”

    “嗯,想通了。”蔣曉魯又重復了一遍,摘了耳機。

    “你別是干了什麼虧心事兒吧……”

    常佳話沒說完,就聽到斷線提醒,一時無語。

    密碼連著輸入兩次,因為過於急切,輸錯了一次,滴滴兩聲,門應聲而開。

    寧小誠在廚房裡不知道在干什麼,水龍頭嘩啦啦地響著,孤孤單單背對著她,始終低著頭,很認真,似乎沒聽見她回來。

    蔣曉魯鼻子一酸,眼眶發熱。

    他大多數時間都是這樣的。

    好像習慣了做什麼都是一個人。

    她不理他,他也不著急,就這麼等。

    她怎麼能還真正期盼著他能主動來呢。

    蔣曉魯不知道這麼無條件的等待還能維持多久。

    也許有一天他煩了,倦了,兩個人就真的到此為止了。

    在一段婚姻中,總是要有一個人先主動的。

    蔣曉魯心中被滿滿的歉疚和忐忑包圍,她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忽地衝過去從身後抱住他,臉蛋蹭在他背上,觸感溫暖。

    蔣曉魯甕聲甕氣,沒頭沒腦地說:“對不起。”

    寧小誠手一抖,後背顫三顫。

    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曉魯?”

    他想直起身來,腰間抱著他的手臂更緊,蔣曉魯執拗地一遍遍說著:“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寧小誠失笑:“我手髒。”

    “喏,給你洗干淨。”她從他身後擰開水龍頭,認真幫他衝著,就是不肯松開。

    軟軟地手兒攥著他,仔仔細細的掰開他的手指,最後變成強行與他十指緊扣。

    “這麼晚了你在干什麼呢?洗碗?”

    “還洗出習慣了。”小誠低笑:“給你那王八換換水,再不換死了。”

    蔣曉魯蹙眉:“跟你說了多少次,它是烏龜,有靈性的,別總王八王八的,這麼說它會不高興。”

    寧小誠仰起頭,微微挺直了腰板:“你先放開,這樣我怎麼轉過來啊。”

    “那天你去接我,怎麼不下車呢。”蔣曉魯不肯,委屈地問:“你要下車了,我就跟你走了。”

    寧小誠訝異:“你看見我了?”

    “嗯。”她抱著他,用力點點頭。

    他坐在車裡,看著她,車窗露出一條縫,煙頭明滅,飄出淡淡的煙霧。

    她和常佳笑嘻嘻上樓,她還故意拖了幾十秒。

    “呵——”寧小誠無奈舔舔嘴角:“看你跟常佳玩兒那麼開心,沒舍得。”

    “放屁。”蔣曉魯鼻塞:“你就是愛面子,才不是不舍得。你生氣我去跟她泡夜店對不對?”

    “唉……”惆悵的抬起頭,下巴磕在寧小誠肩胛骨,嘴唇若有似無蹭在他衣服上,脖頸上,留下鮮艷唇印,蔣曉魯呵氣如蘭:“你那麼愛面子,活該娶不到老婆。以前我媽總說男人過了三十多歲要是沒成過家,也沒女朋友,多半他這人有特性。”

    “不是被女人傷了,就是太拿自己當回事兒,才不是什麼優質單身鑽石王老五。我不信啊,現在淌了這趟渾水才知道,我媽說的是真的。”

    寧小誠笑一笑,對她故意撩撥視而不見,順勢問:“你媽還教你什麼了?”

    “我媽啊……”蔣曉魯手沿著他衣服下擺探進去,一本正經胡說八道:“我媽還說人要學會適時低頭,給個台階就要下,你既然嫁了,就來不及後悔了,互相折磨唄。我才不會因為這點事兒就鬧得翻天覆地,我也不傻,跟你離了,你接著去禍害別的姑娘,我怎麼辦?再說了,不濟你還比別人強點,有點小錢,身體還算健康——”手上力氣加重,寧小誠倒抽一口冷氣,頭皮發麻。

    蔣曉魯惡作劇的得逞,咯咯直笑。

    “你還真他媽能編。”寧小誠腳一旋,反客為主,把蔣曉魯咚地一下抵在廚房的台面上,力氣天大:“錢這東西有風險,身體健不健康可也說不定……”

    蔣曉魯痛的蹙起眉:“呀!”

    “你弄疼我了。”她瞪著他,嬌氣抱怨。

    寧小誠短促笑了一下,眼神譏誚:“別裝了,走走心。”

    他手一直墊在她腰後,壓根磕不著。

    客廳的燈關著,只留了廚房一盞,兩個人身體幾近的壓著對方,深刻注視。

    蔣曉魯的瞳仁亮晶晶的,倒映出來的影子裡只有他。

    “我晚上和人應酬,忽然想起沈斯亮和霍皙,想起你從醫院出來牽著我在大街上走,你知道嗎,我特別怕咱們兩個也這樣,誰都不說,誰也不肯先邁出第一步。”

    “你知道我不是因為李潮燦才跟你發脾氣。”她抱著他,終於告饒:“我生氣你對別的女人好,我就是吃醋,是嫉妒。你從來沒對我那麼好過——”

    蔣曉魯控訴他:“我要的不是你像哄小貓小狗似的對我好,我不是你撿回來的流浪寵物,我也想你對我生氣,因為我吃醋,我是個活生生的人。”

    寧小誠低應:“我知道。”

    “你什麼都不知道!”蔣曉魯心急地掰著他的頭,心裡癢癢撓似的,主動吻上他:“你不了解我……一點也不……”

    他亦回吻,暴力撕咬著她的嘴唇,終於卸下強裝淡定冷靜。

    “曉魯……”寧小誠的手溫柔插進她的頭發裡,粗魯拽斷蔣曉魯盤在腦後的發髻,隨手揉亂。

    他也不喜歡她以工作面孔來看著自己,冷目相對,像談一樁生意,那是她看著外人的。

    “你是我的。”

    “我是我自己的,不被任何人做決定。”她乖順承受著,還不忘為自己扳回一局:“可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一輩子都是。誰也搶不走,我能蹬了你,但你不能扔了我。”

    一個滿嘴情話的蔣曉魯啊……

    一個會說甜言蜜語,習慣與人坦誠相對蔣曉魯……

    一個霸道,貪心,自私,重情重欲的蔣曉魯……

    認了,認了。

    ……

    某處別墅區內,二樓燈光微弱。

    鄭昕輾轉反側,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覺得很蹊蹺,翻身幾次,終於掙扎著坐起來,一把拿過床頭櫃上的手機。

    “不行,我得給我姐夫打個電話。”

    旁邊安靜呼吸的男人終於睜開眼,一張斯文清俊面孔:“凌晨一點半,你要在我的床上給你姐夫打電話?”

    鄭昕一愣,抓抓頭發:“好像確實不太合適……”

    “你有什麼話非得這個時候跟他說?”

    鄭昕抱著被子:“我懷疑我姐懷孕了,而且她應該不想要。”說完,鄭昕鬼機靈,仔細回憶了一下和蔣曉魯的對話細節,更肯定了:“對,她肯定是不想要,要不不會那麼問我的。”

    “如果不想要,應該就是不想讓人知道,你這樣冒失告訴她丈夫,不是無形中給他們增加矛盾嗎。”

    鄭昕苦惱:“……也對。”

    “你能確定她是真懷孕了?她自己跟你說的?”

    “我猜的啊。”

    一聲無奈嘆息:“你快點睡覺吧,明天不用起早?”

    躺下沒幾分鐘,鄭昕又不甘心坐起來,瞪著枕邊人:“可是好好的為什麼不要呢?小孩兒多可愛啊。”

    詭異沉默。

    “鄭昕,我已經盡我最大限度忍耐你了,別得寸進尺。”

    鄭昕恍若未聞,低頭喃喃:“我不想讓我姐走我的路,太痛苦了。這是一輩子的事情。”

    男人忍無可忍,一把掀開被子糊到她頭上:“你下半輩子還沒指望呢,先考慮考慮你自己吧。”

    ……

    蔣曉魯雙目失神,久久不動。

    過了會兒,她被一只手撈起來,細致套上一件男款襯衫,紐扣一顆一顆扣好,扣到胸部,稍有停留,手探進去,蔣曉魯片刻嚶嚀,在男人肩頭推了一把,又重重仰回去。

    一場淋漓情事盡,除卻沉浸在須臾之歡以外,這個男人真正讓你感動的,是他永遠記得在你毫無保留時為你穿一件衣。

    蔣曉魯換了個姿勢躺進寧小誠懷裡,頭發松軟,悶悶喚他:“小誠哥。”

    “嗯。”

    “謝謝你。”

    寧小誠扯了扯嘴角:“那藥,以後別吃了。”

    蔣曉魯閉上眼睛,在他懷裡重重點頭:“好。”

    “你給我點時間。”

    “行。”

    我也只要這一點時間。

    天光漸明,彼此溫存過後,躺在床上,各懷無盡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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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9: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科技園的辦公室弄好了, 寧小誠這兩天正帶人收拾著搬家,把原來租用的寫字樓退了,扣了違約費,還返還了十幾萬的租金, 他大手筆留給員工買點雞零狗碎的小東西, 讓他們挑著喜歡的裝飾一下。

    於是每天他走的很早, 時間和上班族的蔣曉魯不謀而合。

    七點鐘, 夫妻兩個起床, 各自洗漱, 先後去衣帽間換衣服,蔣曉魯系著西裝紐扣低頭問道:“以後你每天都走這麼早嗎?”

    寧小誠扣上表帶:“這兩天得早點去, 有工人來裝修抬東西。”

    兩個人每天在一起生活, 很多習慣會漸漸趨同,無意識被影響,穿衣風格上就是很大的改變,以前蔣曉魯喜歡鮮艷明快的色彩, 喜歡恨天高,喜歡釘子鞋踩在大理石上極具侵略性的聲音。

    跟寧小誠這廝混久了,蔣曉魯開始偏愛灰色,偏愛更低調沉穩的舒適風格。

    拎出一雙TODS皮鞋, 蔣曉魯換上, 踩了踩:“你去監工啊?”

    “不是。”寧小誠拿出兩條皮帶,略思忖:“幫他們搭把手,我也適應適應。”

    他吹了聲口哨, 示意蔣曉魯:“哪個?”

    蔣曉魯指了指他右手,寧小誠把多余那條扔進去,說:“要不以後早走半個小時,我直接送你上班,反正也順路,你就別開車了。”

    正中蔣曉魯下懷,她也不想開車,嘿嘿一笑。

    寧小誠點點頭:“行,你收拾吧,我出去給你弄點吃的,吃完一起走。”

    蔣曉魯忽然微蹙起眉,摸了摸屁股。

    “怎麼了?”

    她迅速跑進洗手間:“沒事兒,你先換衣服吧。”

    寧小誠以為她生理期,也沒多問,吃完早飯送蔣曉魯上班,她告訴他怎麼走。左拐右拐的,最後停到一幢三層小樓前。

    小誠從車裡探出頭,抻著脖子往上看:“這地兒哪有公司啊?”

    “一樓咖啡廳,二樓和三樓是我們的,喏,牌子在上面呢。”蔣曉魯摘了安全帶,字正腔圓:“大榮正茂資產管理公司。”

    寧小誠撇撇嘴:“乍一聽還以為賣盆栽的呢。”

    “你們公司老板應該挺不服老吧,今年有六十?還大榮正茂。怎麼沒叫風華正茂啊。”

    “你怎麼嘴那麼損。”蔣曉魯嘶了一聲,掐他耳朵:“沒那麼大歲數,看見那賓利了嗎?老板的。”

    小誠一挑眉,看了眼車牌:“租的吧?”

    蔣曉魯驚奇:“這你都知道?”

    寧小誠壞笑:“看牌子就知道,不是新落的,這年頭哪還有私人車這麼張揚。”

    “猜對了,別人借的,我們老板是個香港人,這幾天來北京出差,做一個並購案,要排場唄。”蔣曉魯拿起包:“我走啦。”

    寧小誠做了個請的手勢:“拜拜。”

    蔣曉魯開門下車,站在一樓台階上,笑眯眯用地比了比,告訴他她要看著他走。

    小誠笑一笑,倒車,朝她按了下喇叭,離開了。

    華康站在三樓辦公室,手裡端著一杯咖啡,正在注視著樓下。

    戴安抱著一本文件站在他旁邊,微笑著:“應該是她丈夫,聽同事私下裡說,有點背景。”

    “嗯。”華康一身筆挺西裝,低頭抿了一口咖啡:“叫寧小誠。”

    戴安疑惑:“您認識?”

    “以前打過交道,當年元升號死而復生,就是何汴生和他一起做起來的,一個蠻聰明的小伙子,何生和我說起過他。”

    戴安失笑:“那夫妻倆豈不是要唱對台戲?”

    華康但笑不語。

    ……

    新辦公室的大堂裡,秘書正在掛裝飾畫,見寧小誠從外頭進來,回頭跟他打了個招呼:“寧總,屋子給你收拾好了,相框也買了,趙總下午從廣州回來,帶了幾個人說要開碰頭會,問你有沒有時間。”

    “有,我今天一直在,你讓他來吧。”寧小誠仰頭看牆上的畫兒,很感興趣:“畫的這是什麼啊?”

    “小劉說是清代的東西,畫的喜鵲,古玩市場淘換來的,不值錢,掛著是個意思。”

    “潘家園啊?”小誠端詳著嘖嘖兩聲:“那地方水可深,他連公雞母雞都分不清,還能看出這是喜鵲?別又讓人忽悠了吧,怎麼這麼像烏鴉呢?”

    “老大,一看你就不懂!喜鵲是鴉科,長的像,但是不一樣,你看那毛,畫的多漂亮啊。這是我親二大爺幫我找的,他能蒙我嗎?”

    小劉捧著一摞箱子進來,正好聽見寧小誠在背後嘲笑他,小伙子年紀輕輕皮膚白淨,一著急就臉紅。

    寧小誠笑著幫他搬了兩個,心情甚好:“得,你說喜鵲就是喜鵲,回頭多弄幾幅,擺成一排。”

    他辦公室有通牆的落地窗,采光很好,桌上倒扣著一個新相框。

    寧小誠翻過來,相框空白,還沒嵌照片。

    還是那天一幫員工提的意見:“寧總,你這屋裡添點東西吧,以後天天在這兒待著,布置的溫馨點,你看著也高興。”

    寧小誠祖宗似的窩在窗邊,抽煙沉思:“添什麼啊?”

    “掛個照片什麼的。”

    技術部的小伙子正在調試彩色打印機,小誠忽地想起來,很有興趣:“這東西能打照片嗎?”

    “能啊,您打什麼,我弄好給您送過去。”

    寧小誠掐了煙:“不用,你告訴我按哪個鍵,我自己研究。”

    對方教他連接到手機,放了相紙,走開了。

    寧小誠擺弄了兩下,覺得挺有意思,開始在相冊裡翻起來,嘴裡還嘀咕:“印點什麼好呢……”

    “印什麼都行啊,您媳婦,孩子,再不濟,你們男人不都喜歡那些長腿模特嗎,掛著看看,也養眼。”財務總監今年剛生完孩子,樂呵呵的:“您用完了給我也用用,把我兒子印出來。”

    寧小誠湊過去看看:“你兒子?”

    “叫帽帽,八個多月了,特能吃,當媽的,這不趕快出來給掙個奶粉錢。”

    寧小誠微微笑了一下:“是挺可愛的,你先用吧。”

    財務總監弄好了照片,等周圍都沒人了,他才選中相冊裡一張圖片,哢嚓哢嚓印好,揣進褲兜。

    撬開相框背板,寧小誠拿出前兩天印好的照片放進去,擺在桌上,左看看右看看。

    他手機裡存蔣曉魯的照片不多,就那麼幾張,多是兩人一起回青島,他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偷著拍的。

    鏡框裡,蔣曉魯一只手抓著螃蟹,笑的開懷。

    正逢來人說趙總來了,要開會,秘書站在門口,寧小誠迅速把相框扣在桌上,站起來:“我知道了。”

    高清投影儀上放著相關資料,窗簾緊閉。

    “我查了,這個項目已經落實是香港美榮集團在經手做,除了融資團隊以外,他在北京新了一家資產管理公司,主要負責幫香港收集資料,做收購元升的可行性分析,如果消息准確的話,月底或者月初就要動手了。”

    寧小誠椅子一轉,考慮的很細,發問:“什麼資產管理公司?什麼來頭?誰在做?”

    老趙又看向助手。

    助手遙控器一動,換了一張ppt:“叫大榮正茂資產管理公司,背後注資人就是美榮集團,新成立不久,主管叫戴安,華康高薪聘請的經理人,公司規模不大,一共九個人,具體情況我還不太清楚。”

    “你能確定叫大榮正茂嗎?”寧小誠又問了一遍,很嚴肅。

    助手一笑:“寧總,不要質疑我的專業性。”

    “怎麼樣,干不干啊。”趙合平笑吟吟:“這麼長時間也該考慮好了,別像個女人似的磨磨唧唧。”

    “我勸你接下來,打個開門紅。”

    寧小誠仰頭重重靠在椅子上,面無表情,做了個深呼吸。

    老趙敏銳發現他不對勁,讓助手帶著人先出去,等會議室空了,趙合平才皺眉問:“怎麼了,有難處?”

    寧小誠撓撓眉心,忽然發問:“何夫人現在是什麼意思?”

    “老樣子,在廣州換了三家酒店,一直躲著不敢出來,聽說家裡兩個大伯雇了人在找她,我找了兩個朋友一直關照著。”

    “今年也六十多了,婦道人家,知道自己留不住元升號,就想留住何汴生當初的心血,至少錢能保住,不出讓股份,如果能做成,她願意用百分之三的股權做報酬,你也知道,她一直都想見你一面。”

    寧小誠把臉埋進手裡,惡狠狠搓了搓。

    “到底什麼原因讓你這麼為難?”

    “何——”一開口,小誠才發現他還是對何汴生當年去世的事情有介懷,咳嗽了一聲,換了個說法:“我曾經和華康打過交道。”

    “什麼時候?”

    寧小誠倒出一根煙銜在唇間,眯眼掀開打火機,敘述:“我還跟著老何跑業務,零九年吧,要不就是一零年的開春,我記不清了,他當時也是給香港一家公司打工,來跟老何談合作,沒存什麼好心眼兒,想用注資的方式吞股權,說話一句一個坑,老何那人心軟,見了好處就想答應,我從廣州回來直接越過他見了華康一面,當時年輕,說話挺不留情面的,給他弄走了。老何為這個還跟我發了通脾氣,說我辦事兒太絕。”

    趙合平沒想到還有這一層關系:“那他這回是衝著你來的?”

    “男人,受了窩囊氣總想以後找個機會報復回來。不見得元升這塊肉有多肥,還是想要個心理平衡吧。”

    趙合平不禁為寧小誠擔憂起來:“他那時候是窮,可不見得他這個人沒本事,也是替人打工,現在美榮集團的實力你也清楚,這單咱們寧可不做,我也要個穩妥。”老趙手指敲在桌面上,出言提醒,“小誠,當初接這事兒,一部分是衝錢,一部分是我考慮你可能對這裡頭的東西更熟,我不知道其中還有這層關系,要是這樣的話,你明白,我不想兩敗俱傷。”

    畢竟,他們廣東有句話怎麼說來著?

    寧欺白須公,莫欺少年窮啊。

    有時候男人較起真來,那可是比女人還愛記仇。

    寧小誠磕了磕煙灰:“硬碰硬肯定不行,直接反收購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也沒那些閑錢,你告訴何夫人,走股權拍賣的流程,讓她把手裡的股權進行拍賣轉手,這樣股東換人,錢留住,她也不為難。”

    趙合平覺得前景並不是寧小誠說的那麼樂觀:“都知道元升號要賣,誰會這個時候接燙手山芋。”

    寧小誠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誰想買,誰就接。”

    ……

    寧小誠這一路都在想,他想不通蔣曉魯去華康的公司到底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

    如果是巧合,只恨他當初對蔣曉魯找工作的事情不聞不問,讓她羊入虎口,被人當槍使。

    如果不是巧合,她和華康的關系微妙,那是她自己想去?還是華康的要求?

    他相信蔣曉魯對待婚姻的忠貞,但是他也知道蔣曉魯在事業上急於證明自己的渴望。

    如果這事兒他摻和了,告訴蔣曉魯元升和自己當年的淵源,是在情感上逼著蔣曉魯辭職,對她工作態度和熱情是個傷害,必然會因為這件事影響彼此之間的關系;蔣曉魯那直腦筋肯定會想,怎麼我去哪兒你都要來攪合攪合呢?

    如果不摻和,他良心上過不去。男人說話得算數,答應了活人的你要做到,死人的,就更得做到。

    車停到蔣曉魯公司大門前,她正背著包和一個中年男人說話。

    男人穿著襯衫,一件西裝馬甲,帶著無框眼鏡,似乎和蔣曉魯相談甚歡。

    華生還是那個華生,只不過這些年,是真見老了。

    蔣曉魯和男人道別,朝寧小誠走過來,跟個傻子似的,還笑呢。

    男人溫潤地和她招了招手。

    寧小誠在車裡,華康站在車外。

    隔著一個風擋玻璃,兩人對視。

    華康微笑著,寧小誠也微笑著,蔣曉魯一步一步離自己越來越近。

    華康靜立,等人為他拉開車門,一身尊貴排場;寧小誠隨意坐在裡面,手搭在方向盤上,不動聲色。

    兩人仿佛在說:

    寧總。

    華總。

    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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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9:4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今天陳泓組織了一場春游, 水暖花開,美其名曰各位兄弟姐妹平日工作奔波勞苦,借此機會一起暢談,放松心情。

    平常在城市裡各自忙碌, 難得有人組織, 於是各位紛紛響應, 尋了個晴天, 帶上吃食, 開了幾輛車, 大家一起去了周邊某處水庫。

    “嘿,還睡哪?”陳泓拎了兩瓶礦泉水, 遞給寧小誠, 在他旁邊蹲下看戰況:“你這媳婦可夠懶的。”

    蔣曉魯枕在寧小誠腿上,臉上扣著一個巨大的遮陽帽,正在淺寐。

    “她這幾天是挺能睡。”寧小誠隨手往水池裡扔了把魚食,“春困秋乏唄。”

    “春困秋乏夏打盹。”陳泓樂呵呵的:“我想起以前上學老師罵咱的話了, 一年四季就沒有精神的時候。”

    “釣幾條了?”

    “沒幾條,簍兒裡。”小誠抬了抬下巴,示意陳泓拿出來:“你拿過去讓他們收拾了,先烤著吃吧。”

    “成。”陳泓叼著煙, 眯眼拎出一簍子魚, 抖了抖:“你這也沒多少啊。”

    “你吃不吃?”

    “吃,吃。”陳泓連連答應:“先緊著她們,我車裡有拌好的肉, 一會兒咱們再烤。”

    陳泓拿著魚走了,不忘在蔣曉魯耳朵邊猝不及防喊一嗓子:“魯兒啊,別睡了!起來吃飯了!”

    蔣曉魯被大嗓門嚇了一跳,忽然抖了一下。

    “嘶——”寧小誠不滿,作勢要踢一腳:“丫非得逗她。”

    陳泓笑哈哈地跑了。

    睡眼朦朧打了個呵欠,蔣曉魯摘了帽子,隨手扣到寧小誠頭上,惺忪問:“你釣上來了嗎?”

    “陳泓剛拿走。”

    蔣曉魯懶洋洋伸手撓了撓寧小誠的下巴:“那再接再厲。”

    “蔣曉魯,你最近可夠能睡的。”

    下了班回來洗把臉就倒下,叫起來吃飯都叫不醒,小誠想著她天天在辦公室窩著容易憋出病,特地帶她出來放放風,誰知道來了幫著鋪鋪草地,收拾收拾東西,又跑過來睡。

    “哎呀,大好春光——”蔣曉魯從折疊椅裡坐起來,伸了個大懶腰:“不睡覺多可惜。”

    小誠提起魚竿,專心在魚鉤上粘魚食:“你工作是不是太累了。”

    蔣曉魯蜷著腿,有點呆:“嗯。”

    “是挺累的。”

    把竿輕飄飄甩進水裡,小誠說:“那就別干了。”

    “休息休息,等下個月我再給你找一個。”寧小誠擰開一瓶礦泉水,洗了洗手:“還干信托,老本行唄,現在也沒讓你還房貸,也不用你養家糊口的,把自己逼的那麼死,別回頭錢掙著了,身體累垮了。”

    “好端端干嘛跟我說這個?”蔣曉魯蹙眉:“我才剛去,手裡業務已經跑一半了,現在走太吃虧了。”

    小誠口氣不太好:“就非得干?”

    “喂——”蔣曉魯覺得莫名其妙:“你今天怎麼這麼奇怪。”

    “呵……”寧小誠也意識到了自己說話有點重,笑笑:“這不是閑聊天嗎,你不願意就拉倒。”

    “提前跟你說一聲,我周五出差,去趟廣州,兩三天就回來。”

    蔣曉魯問:“和老趙嗎?”

    “嗯。”寧小誠注視粼粼湖面,心如止水:“去看個人。”

    蔣曉魯還未來得及說話,只聽得對岸小土坡上一聲雄渾吶喊:“同志們——”

    陳泓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一個喇叭,街上小販叫囂著十元大甩賣的那種,一說話還自動配樂,他掐著腰,雄赳赳氣昂昂。

    大家都被他弄愣了。

    像是上台表演的話劇演員在等待觀眾的掌聲,四下鴉雀無聲。

    陳泓開始聲情並茂的朗誦著:

    “在這個花開的季節,兄弟們,你們是否沉浸在多日奔波養家的疲憊中忘了歡笑,你們是否為了心愛的姑娘絞盡腦汁仍然還沒得到,你們是否為了每個月可憐巴巴的工資而滿腹抱怨,你們是否為了力不從心的身體在夜晚輾轉難眠——”

    “這廝干交管都可惜了,當年他怎麼沒進弄宣傳隊當個干事。”有人被陳泓逗笑了,站起來朝他奮力揮手:“哎,陳泓!別煽情了,我們身體好著呢,趕緊的,有那時間你先把西直門天天堵車那事兒弄弄。”

    “那事兒我管不了,你們我都管不了我能管人家嗎?”陳泓不耐煩壓了壓手:“詞兒還沒說完呢,別打岔。”

    深呼吸醞釀了一下情緒。

    “我的姐妹們,你們是否天天忙於苦尋另一半失去了自我,是否為了臉上的褶子腰上的贅肉增添了煩惱,你們是否為了哪件衣裳而苦於囊中羞澀,你們是否為了工作與領導賠笑和同事勾心鬥角——”

    一片嬉笑聲。

    “他應該去電視購物台,肯定火。”

    “你別打斷,看他怎麼瘋。”

    “我發現這陳泓還真有當婦女之友的潛質。”

    “婦女之友誰敢跟小誠搶啊。”

    “哎,說他別帶我下水啊。”

    遠處小土坡上的大男人自我陶醉,一跺腳:“同志們,醒醒吧!看看多麼藍的天,多麼綠的水,多麼溫暖的太陽啊——”

    “看看我們身邊的人,我們至親至愛的伙伴們。”

    大家嬉笑聲漸漸停了。

    “誰在危難時刻伸出拉你一把的手,誰在你喝多的時候給你系上褲腰帶,誰當初借了你五毛錢買小人書還沒還。”

    “我們雖然要甘於平凡生活,對操蛋的日子低頭,但是——”他加重語氣,像個苦口婆心的教導主任:“我們也要滿懷激情,不要天天愁眉苦臉好像一眼能活到頭兒似的,你看看你們自己,有多少來踏青心裡還想著別的事兒的?明天上班的文件做沒做,水電費交沒交,孩子奶瓶燙了幾遍,公積金這個月又扣了多少。活的還有自我嗎?”

    “你們要記得,那書裡不是說了:我們永遠年輕,也永遠熱淚盈眶。”

    陳泓慷慨激昂地拿著喇叭,忽然唱了首大家小時候熟悉的歌兒。

    “准備好了嗎,時刻准備著

    將來的主人,必定是我們,滴滴答滴答。

    小兄弟們呀,小姐妹們呀,我們的將來是無窮的呀……”

    觸動了大家關於童年某段記憶,亦或是陳泓的話引起了在場人心中的某種共鳴。

    有人微笑著高聲應和。

    “牽著手前進,時刻准備著,滴滴答滴答

    帝國主義者,地主和軍閥,我們的精神使他們害怕。

    快團結起來,時刻准備著……”

    是啊。

    天還藍,水還清,草還綠。

    我們年輕,且永遠熱淚盈眶。

    不要被點滴繁瑣折磨的沒精打采,這只是一小部分。

    我們甘於日子的平凡,但絕不甘於心情的平淡。

    我們的激情照四方,我們的未來還很長。

    該放棄的東西要放棄,該追求的一樣也不能少。

    ……

    “麻姐,把我的電腦拿過來。”

    一家廣州酒店的套房裡,身穿旗袍的婦人慈祥微笑,做了請的手勢:“你稍等。”

    寧小誠頷首:“您別客氣。”

    這是他第二次與何汴生的妻子見面,第一次,是在他過世後受他委托,轉送股份。

    “我托人到處找你,但是當初的號碼聯系不上了,我沒辦法,只能聯系了趙先生讓他幫忙。”婦人的很有禮貌,雙手交疊在膝上:“知道你來,我很高興。”

    “我也是聽老趙說起這事兒,想過來看看您,不管怎麼做,您來找我,是對我的信任。”

    提起過世的丈夫,婦人眼中傷感:“如果何生在,他們一定不敢這麼做……”

    她這趟來廣州,說成逃難也不為過,匆忙到只來得及收拾一些重要的細軟,身邊沒有子女,只帶了忠心侍候的家僕。

    家僕叫麻姐,話很少,逢人便笑。

    取來了何夫人的電腦,對寧小誠微鞠一躬,就躲開了。

    何夫人把電腦放在茶幾上,並沒有動的意思,只說:“我聽趙先生說,您不打算幫我這個忙?”

    “元升號有今天我很遺憾,何夫人,在商言商,我個人的能量不足以和美榮集團來談反收購,何況注資以後元升號也是很難起死回生的,這對我來說不劃算。”寧小誠坦然相告:“我可以以我個人名義代替老何給您補償。”

    “不,不。”婦人擺手,“我不要補償,也只想保留何生的心血。”

    “我知道你已經和趙先生做了一些方案,開始是打算幫我這個忙的,為什麼要放棄呢。”

    寧小誠摸了摸鼻子:“因為我私人原因,確實不想做大風險的股權……”

    “因為你妻子?”婦人微微一笑,目光犀利。

    寧小誠眉心微蹙,對何夫人的消息來源很意外。

    “原諒我這麼冒昧,但是你知道,何家藏龍臥虎,我沒有子女,能在那個環境下生存必然有我自己的手段,您妻子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是我對華康很了解。寧先生,如果你感興趣,不妨聽聽。”

    寧小誠表示何夫人但說無妨。

    何夫人把筆記本電腦屏幕一轉,放了一段視頻。

    視頻很老,畫面不是很清晰,但是分辨人臉還是很容易的。

    應該是在某個大學的禮堂,類似畢業典禮,台下人很多,粵語嘈雜。

    “這是當年大陸學生來香港科技大學做交換的臨別典禮在現場錄下來的一段視頻,華康時任特聘教師,那時候他才從英國回來,台上的女孩您應該知道是誰。”

    寧小誠當然知道。

    學生時期的蔣曉魯還梳著馬尾,有劉海,笑容羞澀。

    她在唱歌,唱一首粵語歌。

    那是一個很專心,想努力唱好的神情。

    “華康當時是她環球金融課的老師,兩人交往了三個月,華康對她提出了幫她留在香港繼續深造,並讓她做自己情人的條件。”

    視頻裡一首歌畢,台下歡呼,鏡頭又轉到台下。

    寧小誠這才看清楚,她在台上一直注視的地方,站著一個男人。

    華康微笑著和眾人一起鼓掌,眼中深情難掩。

    “這能說明什麼。”寧小誠不動聲色,靠在沙發裡,與何夫人對視:“我知道華康曾經是她的老師。臨別前用一首歌做謝師禮並不過分。”

    何夫人精明微笑:“不能說明什麼。”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的讓步似乎並不被人理解,且他們站在你的對立面樂在其中。”何夫人不了解寧小誠,只能試著從女人的角度抓他要害:“不管怎麼說,當初代替汴生拒絕華康的人是你,那現在理應由你來擺脫現在的局面。”

    寧小誠很討厭被人威脅。

    尤其是以別人來威脅他。

    他冷下心腸:“何夫人,當初我並不欠老何什麼——”

    “我知道。”六十歲近乎和自己母親一樣年齡的女人終於紅了眼睛,苦苦哀求:“我沒辦法了,真的。”

    “寧先生……”

    “我什麼都不要,元升號可以賣,但是老何的股份一分我都不會讓,這是我的,是你當初連著他骨灰一起給我的!”

    夫妻那麼多年的感情,人去了,沒依靠,作為女人她所有的寄托除了錢,除了這些實實在在摸的著的東西,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寧小誠想起屏幕上蔣曉魯唱歌那一幕,忽然心亂如麻。

    ……

    而遠在北京的蔣曉魯還對這一切渾然不覺。

    這是寧小誠走的第一個上午,她想抓住這次機會。

    中午她去戴安的辦公室請假,華康也在:“為什麼要突然請假。”

    蔣曉魯隨口掰了一個理由:“家事,就一天,周一回來正常上班。”

    “哦,需要幫忙嗎?”華康推了下眼鏡,很關心。

    蔣曉魯微微一笑:“謝謝,不用。”

    “那就走吧。”華康大方准假:“周一我們要進行系統會議進行最後表決,不要缺席。”

    下午蔣曉魯如約到了之前和大夫約好的診室,下車,戴好墨鏡,一路低頭快步走進門診大廳。

    敲敲門,正在看排號的女醫生聞聲抬頭:“你來了?”

    蔣曉魯關好門,點頭:“我想好了。”

    “要是不要?”

    她攥緊了手中的拎包,心裡打鼓:“不要。”

    大夫習以為常:“那我給你開單子,你去繳費,繳費之後去三樓,半個小時以後應該就可以了。”

    “大夫,我以後還能——”

    “沒問題的,你身體情況很好,手術以後多注意衛生和休息。按期檢查。”女醫生點了幾下鼠標:“去吧,其實這次很可惜。但是像你之前和我說的,如果真的因為工作原因沒法安心休養,之前還有過同房,對孩子一定要負責任,選擇一個合適的時機。”

    蔣曉魯面無表情坐在三樓的妊娠終止室,渾身都在輕輕顫抖。

    周遭都是相同等待手術的女人。

    “姐,你為什麼啊?”

    “二胎,老大上學我都照顧不過來。你呢?”

    “我黃體不足,檢查好幾次了。”

    蔣曉魯閉上眼。

    手機打開又關上。反反復復幾十次,雙手因為恐懼冰涼。

    她是健康的,沒有任何理由不要這個孩子。

    護士推門出來,拿著記錄本:“蔣曉魯!”

    蔣曉魯一個激靈,訥訥站起來。

    牆上掛著流產的危害和女性自我保護的宣傳畫,像是諷刺她。

    她深呼吸。

    腦中甚至出現了一個寶寶看著她的畫面。

    它有著黑漆漆的眼珠,軟軟的手指。

    它叫自己媽媽,叫他爸爸。

    蔣曉魯在劇烈掙扎,一遍一遍在心裡默念。

    小誠哥,求求你,別恨我。

    別恨我。

    她以為,她和他的未來是無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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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9: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蔣曉魯在夢裡夢見自己抱著一只大白鵝, 站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有穿黑色衣服的人包圍著她,拉扯著她。

    他們身後是菜板和屠宰的刀,紛紛對她露出獠牙。

    “來吧, 來我這兒。”

    蔣曉魯護住懷裡的大白鵝, 連連搖頭往後退。

    別人對她指指點點, 還在勸說:“來吧, 來我這兒, 你這只鵝是傻的, 腿是瘸的,賣不上價, 只有殺了吃肉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那些菜板腥氣十足, 刀刃因為年頭太長閃著陳舊的鐵鏽光芒,透著鋒利。

    蔣曉魯抱著鵝,說:“我不。”

    大白鵝抻著脖子嗷嗷叫,蔣曉魯護的更緊:“它傻我帶著, 它瘸我牽著,我,我,我養它一輩子!”

    “來吧, 來都來了, 你不能再回頭了。”屠夫群起而攻之,紛紛伸出罪惡的手,要把她拉進店裡, 要把她的大白鵝從懷裡搶走。

    蔣曉魯哭著蹲在地上,用身體護住大白鵝,撕心裂肺:“我不……我不……我不殺……”

    眼淚淌進白鵝溫柔的羽毛裡,白鵝亦眷戀害怕地蹭蹭她的臉,蔣曉魯捶打著,和屠夫們廝殺著,屠夫陰笑著說,你不殺它,不能白來一趟,那我們就殺你吧。

    獠牙綠森森,手臂舉起,亂刀砍下,蔣曉魯忽然一個蹬腿,驚醒了。

    呼——

    嚇死了嚇死了。

    心髒在胸腔裡蹦蹦狂跳,蔣曉魯躺在床上平復了很久,才慢吞吞起來。

    家裡檢修煤氣管道,停電停水,下午才能恢復正常,蔣曉魯摸過床頭表看了一眼,提起客廳一個紙兜走進廚房。

    都是散裝的藥材,需要灌進紗布縫好的袋子裡,她笨手笨腳一點點裝著,神游天外。

    從知道自己懷孕到現在,跟做了場夢似的。

    大概是發現例假推遲了十幾天吧,那時候她還住在常佳家裡。

    常佳早上風風火火衝進洗手間,咒罵著說今天出差,結果來好事,蔣曉魯才忽然想起自己,翻日歷算了算,心裡一沉。

    白天她去醫院看李潮燦,本來以為是這段時間情緒波動大,例假沒准時也是正常的,正好走到一樓看到出診專家欄裡有婦科,就猶疑著去做了檢查。

    “懷孕?”她坐在診室裡,茫然無措:“大夫,我吃避孕藥了。”

    “長期避孕藥還是事後緊急藥?”

    蔣曉魯懵了,仔細回憶:“事後藥,吃過兩次。”

    “最後一次呢?”

    想不起來了,真想不起來了。

    “也不是百分百都保證。”大夫寫完病例,抬眼:“但是事後藥孕激素很大,的確會影響胎兒,產生畸形或者智力障礙,你這月份還不大,要不在等一個月,到時候做個排畸檢查,先觀察著。”

    見蔣曉魯心事重重,大夫問:“是不是沒做好懷孕的打算。”

    “嗯。”蔣曉魯點頭,坦誠相告。

    “那你回去考慮考慮,當然藥物對胎兒的影響並不能說完全確定,有這個風險,我們當醫生的得都跟你說到位,具體怎麼做還是在你。”

    蔣曉魯從醫院出來以後心情很復雜,知道懷孕以後,高興,懊惱,恐懼。那時候還和寧小誠在冷戰,貿然回去說,嘿,小誠哥,我懷孕啦,然後緊著一句:但是我吃避孕藥孩子可能會有缺陷?她張不開嘴。

    那段時間她心裡壓力也很大,周遭朋友也沒有有生產經歷的人,想跟她媽說,一想杜蕙心那個憂心忡忡願意多思的性格,又怕給她添煩惱。她是健康的,可因為自己的原因有可能導致一個不健全的孩子,這台痛苦了。

    蔣曉魯也一直都想等到了天數,去醫院做畸形檢查,同時會找時間在網上搜索相關信息,看些准媽媽的體會心得。

    網絡上這東西,都是別人的故事,偏絕對,越看心裡越怕,越懷疑自己,她開始每天晚上睡不著,輾轉反側,思量了又思量。孩子如果是好的,被她拿掉了,罪孽深重;不好,生下來,不說對兩個人生活的影響,對它本身也不負責任。

    她想找個時機把孩子流掉,養好身體,就再也不吃避孕藥了。幾個月之後,等工作結束,她就安心備孕,哪怕辭職呢,也想給寧小誠生個健健康康的寶寶。

    她也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和寧小誠說。

    好多次話到嘴邊,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怕他討厭自己,她怕他覺得自己自私,陰暗,又不想讓他一起分擔這份折磨。

    她知道他作為丈夫也好,或者准爸爸也罷,應該知道這件事。

    正巧他跟自己說要去廣州出差,蔣曉魯心下僥幸,終於抓住了機會。可是到了手術室門口的時候,她才覺得這事兒壓根沒自己想的那麼容易。她是真的真的後悔了。

    客廳座機鈴聲大作,蔣曉魯回神,擦擦手去接電話。

    是段瑞:“是曉魯嗎?”

    “哎,媽。”蔣曉魯應了一聲:“我在家。”

    段瑞溫聲道:“媽沒事兒,前兩天我們一幫老太太出去旅游,當地賣燕窩,我看品相挺好,就買了點回來,今天剛到家,本來想讓小誠今天給你捎回去,你嘗嘗,沒想打他手機關機,是不是還沒睡醒呢?”

    蔣曉魯站在客廳:“小誠哥去廣州出差了。”

    “啊——”段瑞靠在沙發裡:“什麼時候回來啊?”

    “明天晚上。”

    “那你今天自己在家裡吃什麼啊,要不回媽這兒吧,給你做點好吃的,你直接過來把燕窩帶回去,我教教你怎麼熬,我跟你說,媽就是個例子,年輕時候不注意保養,老了一身病,你年輕,得好好伺候自己。”

    蔣曉魯鼻子一酸,聽著段瑞對自己關切的話,眼淚打轉,強忍著鼻塞:“媽……我不去了,今天有點犯懶,改天我去看您,直接帶回來行嗎。”

    “那也行。”段瑞一想,他們小的不愛和老的往一塊湊,又多囑咐了幾句。

    不外乎和小誠好好過日子,互相包容,多照顧自己。

    砂鍋上燒的水開了,蔣曉魯把藥扔進去,長長舒了口氣。廚房有爐灶的火,暖呼呼的蒸汽一燙,很暖和,蔣曉魯干脆拖了一張椅子,坐在旁邊看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寧小誠風塵僕僕開門回來,看到家裡情景微皺眉。

    就走了一天,屋子讓她禍害成這樣。

    沙發上亂七八糟扔著她的包,西裝,茶幾上還有食品袋,水壺,和幾個藥盒。

    他無聲換了鞋進來,走到茶幾邊上:“蔣曉魯,我才走多長時間啊?你大鬧天宮呢?”

    廚房蔣曉魯忡怔,一個打挺:“你怎麼回來了?”

    “意外嗎?是不是還想著我明天回來你能在家多浪一天?”寧小誠隨手給她收拾起來,笑著問:“明天廣州暴雨預警,我怕回不來,提前改簽了,你在廚房干什麼呢?”

    窸窸窣窣撿起她的外套和褲子空投在洗衣筐裡,寧小誠又拎起她的包。

    包扣子沒合上,嘩啦啦倒出一堆東西。車鑰匙,錢包,口紅,一摞攥的都變形了的紙。

    “你這包裡亂七八糟的都什麼啊,病了?”

    壞了。

    蔣曉魯扔了勺子跑出來。

    寧小誠無心展開那摞紙看了一眼,瞬間神色僵在臉上。

    “你的?”他平靜地問。

    蔣曉魯慌了:“不是,你聽我解……”

    “什麼時候?”寧小誠蹙眉打斷她,又垂眼仔細看了眼日期:“昨天啊?”

    砂鍋的熱氣撲簌簌頂著鍋蓋,滾燙的中藥眼看著就要撲出來了。

    “小誠哥——”

    “蔣曉魯你到底有什麼權利這麼做啊。”一聲暴怒質問,寧小誠徹底翻了臉。

    腦中迅速串聯起這近一個月來蔣曉魯的反應,寧小誠越想越憤怒,與她冷目相對,譏誚分析:“我說你怎麼聽說我去廣州那麼興奮,合著就是找機會等我走呢是吧?你心可夠狠的,這事兒少說一個多月了吧?”

    “一個多月之前你干什麼呢?”他短促笑了一下:“因為李潮燦的事兒跟我冷戰,怎麼著,就恨我恨到連孩子都不想要?我還真奇怪,那天你怎麼就忽然跑回來了,還以為你良心發現念起我的好兒了,明白了,是那時候就做好打算不想要心裡對我有愧吧?想回來肉償?”

    寧小誠覺得不可思議,發覺自己真正憤怒的時候其實連吼都吼不出來,是種心如死灰的絕望。

    全白玩兒。

    你死心塌地對她好,換來的是狼心狗肺,是她自作主張的不信任。

    蔣曉魯急哭了,衝過去抱著他:“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我沒——”

    “我聽你說什麼!”聲音忽然高八度。

    寧小誠猛地甩開她的手,蔣曉魯往後踉蹌兩步,他終於暴怒,指著她:“蔣曉魯,我要想肉償我找你干嘛啊,我有病掏心掏肺的跟你上床玩兒啊?我說沒說你不想要孩子咱倆可以等,你怕疼怕身材走形我也認,我哪次強迫過你?但是為什麼你連懷孕都不告訴我?一個人就悄沒聲兒把孩子做了?你拿我當回事兒了嗎?”

    “孩子是你自己的?一閉眼說懷就懷了?跟我沒關系?”

    蔣曉魯覺得自己快要上不來氣了,被甩開以後還堅持抓著他,臉漲的通紅:“我自己也不知道懷孕了,去檢查才知道,之前我一直吃避孕藥,大夫說,大夫說可能……”

    寧小誠很快堵住她的話,很理智:“可能畸形,可能不健康,可能是弱智?”

    蔣曉魯還以為他終於理解自己,狂點頭:“是——”

    他嘲諷笑了一下,揚起那張繳費單:“然後你就大義凜然替我做決定,干脆一閉眼,一不做二不休弄沒了算了,反正我也不知道,回來還你好我好大家好,就當什麼也沒發生?萬萬沒想到我改簽回來的這麼早,這一桌子東西還沒來得及收拾吧?”

    蔣曉魯手倏地松開了。

    “真不幸被我說中了。”寧小誠盯著她,多日來心中壓抑忍耐的不悅在這一刻噴薄而出,他忽然覺得自己琢磨不透蔣曉魯了。

    “有的時候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聰明?啊?”他撫著她的頭,手指碰到蔣曉魯臉上的時候,有熱淚砸在他手指上,恨恨地與她頭頂著頭,小誠從牙根裡往外擠:“你應該把這東西撕了扔到醫院垃圾桶,哪怕扔到樓下呢,怎麼著,留著想當個紀念,以後跟別人展示說,你看,我多狠心?”

    蔣曉魯忍無可忍,憤怒推開寧小誠,嘴唇顫抖,話都說不利落了:“把它做掉,疼的是我,難受的也是我……”

    “是我逼你做掉的嗎?”寧小誠怒問,“有畸形風險你跟我說,哪怕你跟我說一句,我陪你去,我可能為了這個孩子連你的風險都不顧嗎?”

    “蔣曉魯,你他媽跟我結婚到底為了什麼啊?”終於,男人也有熬不住崩塌的時候。

    觸碰了最不能觸碰的話題。

    寧小誠心灰意冷:“為了報復你媽?為了報復這麼些年你家裡對你的不公平遭遇,哦,把自己嫁了找個下家,讓別人看看你多有本事,多風光?跟我混日子?”

    “哎,要是這樣,你為什麼不直接當個闊太太得了,家裡錢不夠你花?還是我短你吃喝了?干嘛費勁找工作,哦——”他深思著點點頭,故意氣她:“為了在你老師面前彰顯自己的工作能力,工作忙,加班累,業務難做,有個孩子是拖累。只有這樣被人看重,才能給你自己安全感?你是不是特想跟他再發展一段啊,當年在香港沒成,挺遺憾的吧?”

    蔣曉魯手足無措,沒想到寧小誠會這麼誤解自己,沒想到他知道華康的事情。

    她鼓起勇氣質問:“你就這麼想我?”

    寧小誠懊悔,迅速轉頭看著窗外:“我怎麼想你?是你干的事兒讓我不得不這麼想。”

    “我和華康之間就是老板和員工的關系,什麼都沒有。我去他公司的時候,也不知道公司是他的,當時就是太想有一份工作了。”被丈夫質疑自己的婚姻忠貞,比殺了蔣曉魯都難受:“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知道我和他在香港的事情,我一共在香港待了三個月,他是我老師,就這麼簡單。”

    “你知道元升嗎?”寧小誠忽然問道:“你現在忙的,不惜以打了孩子為代價干的事情。”

    他覺得蔣曉魯是個沒心肝的東西。

    蔣曉魯不明白他會為什麼會突然提起元升。

    “何汴生應該研究的挺透吧,當年給我第一桶金的人,沒他就沒我,當年我累得跟狗似的跟他一起把元升做起來,現在每天看著你高高興興去上班,跟別人商量著怎麼用低價買了人家,怎麼踐踏我當初的心血,你知道我什麼感受嗎?眼看著自己老婆被舊情人當槍使來整我,他算准了我不敢接。”寧小誠笑一笑:“曉魯,人得講良心。”

    “你的心太大了。”

    “你只有你自己,也只為了你自己活。”

    轟隆隆——

    仿佛那日城牆崩塌,煙塵滾滾。

    淚如雨下。

    寧小誠垂眼看著蔣曉魯腳上穿的厚拖鞋,心像被人打了一拳,他緩和了語氣:“曉魯,咱倆冷靜冷靜,你也讓我想想。我覺著咱倆這婚結的挺沒勁的。”

    “現在看看——”寧小誠頓了頓,說了句重話,一把刀似的直接捅進蔣曉魯心口:“你把孩子打了可能也是件好事兒,對你對我都是。”

    就這一句話,把蔣曉魯打進萬劫不復,讓她絕望了。本想掙扎著上岸,企圖他能低頭看自己一眼,結果被他反手推的更遠。

    她咧了咧嘴,聲音喑啞:“你後悔了。”

    無聲沉默,即為默認。

    哭也哭不出聲,喊也喊不出來,像一只手扼住你喉嚨,把你千言萬語壓下去,憋出你的積怨,傷心。

    蔣曉魯紅著眼,點點頭,用手擦了下眼淚,不願意投降:“行吧,當初嫁給你,確實是為了報復,被我媽逼到走投無路了,我沒辦法了,你像是我一根救命稻草,我覺得不抓住,可能你走了,我就再也沒這個機會了,那種感覺就像是一直泡在濕淋淋的水裡,想上岸,想曬曬太陽,當時路邊不管來的是誰,只要能拉我上去就行。”

    “你可能比救命稻草還來的及時,是艘能遮風擋雨的船,就像你說的,你年紀合適,還有錢。知根知底,找你,比找別人合適多了。”蔣曉魯低下頭,歉然落寞:“我是不是挺物質挺虛榮的。”

    不是。

    不是。

    明明不是這樣的。

    “我知道你搶手,外面有多少女人惦記你。怎麼就偏偏是我呢。”蔣曉魯吸了吸鼻涕,強顏歡笑:“哎,小誠哥,你那時候是不是也是碰巧了?不娶我也得娶別人?”

    傷到極致,即為自嘲。

    誰也不願意讓步,哪怕只說一句軟話。

    寧小誠也咧了咧嘴,不置可否。

    “是吧。”

    蔣曉魯眨了眨眼:“那你現在是不是特別討厭我。”

    她自私,她活該。

    櫃子裡的皮鞋穿上,放在玄關的鑰匙又拿起,他搭在沙發上的衣服又帶走。

    門砰的一聲關上——

    廚房的砂鍋因為遲遲沒有起蓋,受不住壓強,一聲巨響,終於炸開了。

    苦澀濃重的中藥湯溢出來,澆滅了爐火,煤氣尖銳報警長鳴,最後以自我保護式的斷閥結束了一切。

    四下安靜。

    蔣曉魯無聲無息走回臥室,關上房門,蜷在被子裡。

    當初想嫁給你。

    從什麼時候起?

    是他說,曉魯,要不,咱倆湊一家子時的狂喜。

    還是她看見他癲狂的砸魚缸的那一瞬間的悲傷。

    那樣的寧小誠太孤獨了。

    被人拉著,瘋狂的想要自己渴望的姑娘,可仍然沒得到。

    蔣曉魯想衝過去死死抱著他。

    想說小誠哥,你別難過。

    你回頭看看我,我一直在呀,我願意陪著你。

    黃昏將至的溫柔天色裡,寧小誠一步一步走在街上。

    電話終於被接通,趙合平問:“談的怎麼樣?”

    “告訴何夫人,把股權轉讓給我,我答應她。”

    趙合平低笑:“這可容易傾家蕩產啊。”

    “那就傾家蕩產。”一聲平淡的,渾不在意的回答。

    仿佛還是當年那個說賠就賠了的寧小誠。

    充滿了攻擊性,冷心腸,傷人還不自知。

    電話重新揣回去,走了兩步,寧小誠深吸一口氣,頓感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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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10:1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吳井去外地出差, 走了一個多月,從西安帶回來點特產,今天給寧小誠送過來:“那袋給咱爸咱媽的,那袋是給你的, 你別拎錯了。”

    小誠手裡托著一捧小石頭子兒, 往水面裡撲通通扔了兩個:“你把我那袋拿回去吧, 家裡沒人吃。”

    “你不吃蔣曉魯還不吃嗎?都有, 連常佳那份我都備了, 她晚上加班, 十點以後我送過去。”

    吳井帶著墨鏡,靠在自己破三菱車上, 算計的精。

    寧小誠微微回頭, 一笑:“居心叵測啊你。”

    “哎呀——”吳井搓搓手,很期待:“這事兒還真得謝謝你,要不是托蔣曉魯在酒吧那麼一鬧,我還沒這機會了。”

    “人跟人啊, 你得承認,都是緣分,三分緣分七分努力,遇上了是一部分, 剩下怎麼做, 還得看你自己。”

    小誠抽了抽嘴角:“您可真能給自己找補。”

    “頭一次聽死皮賴臉還能說的這麼冠冕堂皇。”

    吳井把墨鏡往下推了推,露出眼睛:“哎,真生氣了, 就鬧到這一步?”

    他也是才聽說,心裡震驚的很,依照寧小誠的脾氣,怎麼著,也不該發展到離婚這一步。

    寧小誠蹲在矮堤壩上,一屁股坐下,扔了手裡的石頭子兒。

    眼波悠悠。

    “剛知道這事兒的時候確實挺恨她的,恨的牙直癢癢,我就想啊,你不就為錢嗎,就為那破工作,行,我把你那買賣攪合黃了,傾家蕩產我也給你攪合了,我讓你一分錢也得不著,我打擊你,你在乎什麼我就打擊什麼,讓她看看這個世界是不是真就是她以為的那麼容易,那麼想當然,真就那一瞬間,恨到骨子裡了。”

    吳井笑一笑,嘆氣:“是你,你以前辦事兒的時候不也這樣嗎,不給人留一分錢余地,傷人一千,自損八百。”

    “誠兒,你聽我一句勸,這麼干不合適。我覺得……”吳井咳嗽一聲,想幫蔣曉魯說兩句話,好歹她算個媒人:“你看,第一,她也不知道你當年和何汴生的關系,要是知道,肯定不能這麼干,咱退一萬步說,她就是真干了,一個小業務員兒,能起到多大作用啊,她那脾氣一年能撈幾十萬就樂上天了,無非是被人利用了,男人不都要點爭強好勝的虛榮心嗎,興許那華康就沒安什麼好心眼兒,想利用蔣曉魯引你上道兒。一單並購,分紅提成,少說幾百萬,換我可能我也答應。”

    “畢竟這年頭,誰有不如自己有,錢多不壓身。”

    道理誰都懂,就是說不通。

    “她要錢干什麼啊?”寧小誠氣難順,反問,“沒缺她吃沒缺她喝,要什麼我都答應。還想怎麼著?”

    吳井追問:“她管你要過東西嗎?”

    啞口無言。

    “蔣曉魯可能這些年在社會上打拼,窮怕了吧。也不能說是窮怕了,是……是自己成習慣了。”吳井斟酌了一下:“常佳跟我說過,她們剛大學畢業那年,兩個人合租,通州還偏的地方,倆人天天五六點鐘起床,導一個多小時地鐵才能上班,一個月交了房租就那點錢,想買幾件好衣服,攢幾個月。”

    “你想想,現在這個條件的,聯勤院兒裡住著的,老家伙們誰不省吃儉用給孩子准備套房子啊,等拆遷也好,買二手也好,男的留著娶媳婦,女的留著當後路,將來結婚不合適一拍兩散,兩人互相呸,誰都覺得自己了不起,蔣曉魯有嗎?這麼些年跟繼父住著,還有個妹妹,她媽屁大點事兒還都想指著蔣曉魯呢,自己吃不飽摳下來得貼補別人,你要讓她不管,她還真不是那種人,換成我,就關起門來過自己日子,愛誰誰。”

    寧小誠又撿起一把石頭,擱在手裡搓。

    “但你要說她圖你錢,哎,不瞞你說,那時候知道你倆結婚了,哥們私下裡出去吃飯還說呢,蔣曉魯這回是真撿著便宜了。”吳井走過來,蹲在寧小誠身邊:“現實條件擺在這兒,你倆當初往一塊湊的目的就不純。她之所以這麼干,可能也是怕你蹬了她,感情上尋不著踏實感,覺得自己配不上你,或者是像我們說的,她也覺得自己撿了個便宜。”

    吳井碰了碰寧小誠胳膊肘:“你敢摸著胸口說你當初娶她是真喜歡?不是像施舍似的救急就難?或者為了滿足咱男人那點虛榮心,彰顯一下自己魅力?”

    “當然了,蔣曉魯答應跟你,可能確實有一部分是當時被逼急了,可人家長的不難看,這個這個還可以說是相當好看,你就沒被人家美色所誘惑?行啦……”抓起一捧小石頭,吳井盤著腿老神在在:“大家戰鬥目的都不純粹,都是互相占便宜,見好就收吧。”

    這東西,就是較勁,你別認真,誰認真誰動感情誰就輸。

    輸了,你就得讓步。

    讓步讓到一定份上,另一方仗著寵還得寸進尺,可不就是兩敗俱傷嗎。

    可她要對你沒感情,忽悠著你唄,順著你唄,夫妻倆相敬如賓,各取所需。

    寧小誠被吳井說動了,跟他倒出實話:“其實也不是為了孩子,我倆心裡都明白。”

    “沒了就沒了唄,你能怎麼辦。”小誠往後一撐,懶懶看著湖岸:“也不是不能再要了,我也不等著誰給我養老,就是氣她這個態度,膽子天大,這事兒說都不跟我說一句,哪怕你問問我呢,自己就去了,心挺狠的。”

    對她這麼好那麼好,付出了仍然沒得到。

    一拳錘在棉花上,連個響都聽不見。

    可是恨完罵完之後呢。

    再想想,又覺得她很可憐,往那兒一站,紅著眼睛給你解釋,被他一把推開,又黏上來,你說什麼她都不吭聲,蔣曉魯哪是能聽別人罵的人啊,不吭聲就是知道自己對不住你,跟你認錯了。

    吵架要的從來都不是誰妥協,要的是發泄心裡的憤怒,兼帶快意傷害。

    發泄了,反過來想想,她心裡應該也難受,且不說做了那手術傷不傷身,屋裡二十六七度,她還穿著毛拖鞋厚球衣,他連問都沒問一句,這事兒做的挺不地道。

    也不該那麼想她。

    有時候喂個王八她都能跟它自言自語半天,何況是個生命。

    真正導致走到這一步的,是兩個人口不擇言都說出了當初結婚的目的,惡意也好,無心也罷,一旦這層皮揭開了,就沒法再往下假裝和睦了。

    吳井也沒轍了:“那怎麼辦呢。”

    “你還真敢開牙,離婚都說了,想再挽回可難了。她答應你了嗎?”

    寧小誠點點頭:“應了。”

    “我是在氣頭上說的。”小誠把臉埋進手裡,煩惱抹了一把:“沒想真讓她——”

    “可她不一定是氣頭上應的。”吳井笑一笑,手在小誠肩膀上重重拍了拍:“覆水難收啊。”

    “誠兒,你承認吧,不是曉魯離不開你,是你離不開曉魯,她在你心裡已經比你自己都要重了,可能當初結婚你想的是多個親人,可現在,她對你來說是愛人。”

    你不愛她,傷害她干什麼呢。你跟華康較這勁干什麼呢。誰有病為了一個心思不在上頭的人動氣,這點,寧小誠想的特別開。

    蔣曉魯的個性,本該是離開誰都會過的更好的。

    她為了自己活不假。

    可誰不是為自己活呢,為了欲,為了想要。為了得到。

    吳井是真想幫寧小誠一把:“要不晚上我弄個飯局,讓常佳叫上蔣曉魯,坐一起我給你倆撮合撮合,把話說開吧。”

    “今天有事兒,鄭昕談了個男朋友,帶回來見父母,在外頭安排了頓飯。”寧小誠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的灰:“晚上見了她再說吧。”

    “你就作。作到你把她那生意弄黃了,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廢物,什麼油水得不著,婚也離了,什麼也不剩,你就爽快了。”

    ……

    這頓飯是鄭和文親自給寧小誠打的電話,鄭昕好事將近,帶著男朋友跟家裡人見一面,於情於理寧小誠是家裡的大女婿,是鄭昕的姐夫,理應和蔣曉魯一起出席。

    一碼歸一碼。

    寧小誠滿口答應下來,說一定准時去。

    他想著這次是個機會,借此和蔣曉魯把事情攤開來談。

    沒過多長時間,蔣曉魯也給他打了個電話,電話裡她很平靜:“鄭昕談了個男朋友,鄭叔說想請你一塊去,晚上五點,你方便的話去一趟行嗎?我不想讓家裡知道咱倆……”

    說到末尾,她聲音漸漸低下來。

    寧小誠聽著電話,主動提:“我回家接你吧。”

    “不用了。”蔣曉魯捂著話筒,抿了抿唇:“我在公司上班,下了班我自己過去。”

    一聽她在上班,寧小誠闔了闔眼。說了句行,就把電話掛了。

    晚上寧小誠先到了之前說好的酒店,沒上樓,一直在酒店外面的台階上等,過了十幾分鐘,蔣曉魯開車來了。

    下車的時候看見他站在台階上,蔣曉魯還愣了一下。

    “上去?”

    “嗯。”蔣曉魯點頭:“走吧,二樓,206。”

    並肩在一樓等電梯,周圍還有別的客人,寧小誠下意識牽住蔣曉魯的手。

    習慣成自然了。

    蔣曉魯手指微微動了一下,沒主動回握,也沒甩開。

    這是家海鮮館,寧小誠來過幾次,進大堂等電梯的時候,經理還笑容可掬問候了一句:“寧總,很長時間沒見您了。是和朋友嗎?一會兒我幫著照顧照顧,讓服務員上樓點菜。”

    小誠和經理客套了兩句:“生意興隆,家裡人在這吃頓便飯,不用那麼麻煩。”

    經理微笑著和他,和蔣曉魯點點頭:“好的,今天鰳魚不錯,都是空運從青島那邊來的,有用我的地方您說話。”

    “謝您。”

    電梯來了,兩人緩步進去,蔣曉魯忽輕聲說:“小時候我媽不太會做飯,都是我爸做,每周六晚上我爸都燉條魚,也是鰳魚,肚子上劃兩刀,泡上蔥和姜,我吃魚肚子,我媽吃眼睛,他吃尾巴。”

    小誠攥著她的手緊了緊,喉間微動:“傻吧,吃魚都先吃腮,那地方軟,營養價值高,就一口。”

    蔣曉魯想起以前,眼睛彎彎的:“我嫌太少,很貪嘴,總挑肉多的地方咬,我爸就撿剩下的魚湯和零碎。”

    有一起坐電梯的大姐同來吃飯,聞聲笑呵呵回頭,接了句話:“傻姑娘,這小伙子才是真會吃,飯桌上誰要是給你夾魚鰓,那是疼你,看重你。”

    “以前我們家裡也是,她爸在市場上買兩條魚,我那閨女第一筷子肯定戳肚子。”

    大姐歲數不小了,很和善,笑盈盈打量著他們:“小夫妻看著真好,你肯定疼媳婦。”

    小誠笑了一下,內斂不善表達,蔣曉魯反而大大地笑了一下,爽朗道:“是,他對我特好。”

    大姐合不攏嘴,和愛人對視:“咱家閨女要是能找個這樣的,我可知足了。”

    電梯到了樓層,紛紛步出。

    蔣曉魯仰頭看了眼指示牌:“唔……往右,這邊——”

    “曉魯。”寧小誠往後帶了她一把,似乎有話想說:“你等會兒。”

    蔣曉魯濃眉大眼,不言不語地盯著他,等他下文。

    寧小誠還沒等開口呢,不遠鄭和文看見倆人,高興招了招手:“曉魯,小誠,這屋,快來——”

    蔣曉魯一扭頭:“哎,馬上來。”

    小誠氣的呀。

    話又咽下去。

    只能走。

    一進屋,沙發左側的男人站起來,迎過去,鄭和文樂樂呵呵地介紹:“小傅,來,這是鄭昕姐姐和姐夫,小誠,這是傅延,鄭昕她們航空公司的副總。”

    寧小誠再好,再優秀,怎麼說也不是鄭和文親女婿,如今鄭昕有了另一半,且另一半很說的過去,鄭和文難掩高興,一改平常嚴肅。

    要個臉上有光唄。

    小誠分得清場合,主動上前和傅延握了握手:“你好。”

    “你好。”傅延很有禮貌,對小誠也表示出了十分的尊重:“聽我們大總說過您,沒想到今天有機會見面了。”

    傅延很周到,看寧小誠頓了一下,又道:“我們大總姓賀。”

    “喔——賀文禮。”小誠笑笑,松開手:“以前出差在機場走要幾次要客通道,是他安排的,打過交道。”

    杜蕙心此時微笑著立在一旁,覺得作為母親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兩個女婿一見面,還都是這樣的人,喜上眉梢,給鄭昕遞了個眼色:“叫人。”

    鄭昕穿著小套裙,明眸皓齒:“小誠哥,姐。”

    “嘖,叫姐夫。”

    鄭昕嘴甜:“叫姐夫該把小誠哥叫老了。”她快步上前拉開兩張椅子,招呼他們坐下:“姐,爸媽,別站著說。”

    傅延又和蔣曉魯握了握手,隨鄭昕一起叫了聲姐。

    傅延今年剛三十,年輕有為的小伙子,家在天津,父母都是公務員,人有禮貌。

    席間多是寧小誠和傅延在說話,聊機場改建,聊空管,天南地北的,偶爾說起他和鄭昕戀愛,蔣曉魯抬頭看鄭昕一眼,姐妹倆彼此心照不宣,鄭昕呵呵傻笑。

    “曉魯,今天怎麼不太愛說話呢。”鄭和文轉了轉桌子:“來多吃點。”

    她端坐,趕緊笑了一下:“哎,謝謝鄭叔。”

    蔣曉魯大多數時間是在低頭安靜吃飯,聽著,寧小誠和傅延說話間隙,會慢條斯理用筷子剔了魚刺,再夾到她盤子裡。看上去夫妻默契挺足,關系也挺好,但就是讓人感覺不對勁。

    杜蕙心也發現端倪了,雖然面上沒說,實則一直在觀察。

    於是趁蔣曉魯中途去洗手間,終於找機會跟了出去。

    蔣曉魯推開隔間門出來,見杜蕙心還嚇了一跳:“媽,你也上廁所啊?”她回頭看了一眼:“去吧,旁邊沒人。”

    杜蕙心嘆了口氣:“你是不是和小誠吵架了?”

    “沒有啊。”蔣曉魯甩了甩手,一派鎮定:“我餓了,他們說話我也插不上嘴。”

    杜蕙心不信:“你覺得鄭昕那個朋友怎麼樣?”

    “傅延?人挺好的,反正——”蔣曉魯咯咯笑起來,實話實說:“比曹小飛靠譜。”

    “看你笑了媽就放心了。這剛才一直悶頭吃,總惦記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工作還順心嗎?”杜蕙心自從蔣曉魯嫁人以後,心裡始終放不下,見了面問東問西。

    “挺好的,都挺好的。”蔣曉魯扶著杜蕙心的肩:“哎呀——你就別操心我了,操心操心你小女兒,啊。”

    “嘖,你還沒完了,別總大女兒小女兒的,都是閨女。”杜蕙心埋怨蔣曉魯,佯裝嗔怪:“你出嫁我心裡就夠堵的了,一年多沒順過來,還拿這個說事兒。”

    蔣曉魯舉手投降:“好好好,不說了。”

    杜蕙心仔仔細細打量了蔣曉魯一番:“媽看你這兩天瘦了,嘴唇也發白。”

    “天熱,嘴干。”蔣曉魯迅速伸舌尖舔了舔,砸吧砸吧:“這回好了吧,口紅都吃花了。”

    杜蕙心不再說話了,撫了撫蔣曉魯的頭發:“你說好就行,不說媽就不問了……”

    “媽——”蔣曉魯忽然張開手,摟住杜蕙心,下巴磕在母親肩膀上:“好長時間沒見你了,抱一下吧。”

    杜蕙心比蔣曉魯個子矮,蔣曉魯需要微微彎著腰。

    母女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過這種親密舉動了。杜蕙心微微一愣,趕緊笑著伸手拍了拍她:“我這大傻丫頭啊……”

    蔣曉魯皺眉,吸了吸鼻子:“您剛才不是不讓我說大小嗎。”

    “那不一樣,說你大,是說你懂事兒。”杜蕙心又拍了拍她肩膀:“好了,起來吧,一會兒人家看見不像話。”

    “我抱我自己媽媽有什麼不像話的。”蔣曉魯吸了吸鼻子,無聲用手指揩掉眼角淚珠,直起身來:“哎,媽,你當年懷鄭昕什麼感受啊?”

    杜蕙心以為蔣曉魯是看鄭昕觸景生情,不太自在:“能有什麼感受,心裡期盼給你鄭叔有個交代,自己多個孩子,更多的,是將來我真沒了那一天,你還能有個伴兒。”

    “這話媽不管你信不——”

    “我信。”蔣曉魯截住杜蕙心的話:“我信。”

    “姐妹之間的情感肯定比不上父母和子女之間的,但是好歹……也算有個親人。這種感覺等你自己以後有孩子就明白了。”

    “嗯。”蔣曉魯想了一下,給杜蕙心拉開洗手間的門,微微一笑:“走,回去。”

    ……

    一樓大堂,傅延拿了自己錢包要鄭昕下樓結賬,寧小誠也跟出去買單,在收款台,寧小誠低頭在單據上簽字,鄭昕敲著手上的錢包,狐疑問:“小誠哥。”

    “嗯?”

    “你是不是欺負我姐了?”

    寧小誠把筆和單據遞給收銀員:“這也能看出來?”

    鄭昕跟傅延打打交道還行,讓她惹寧小誠,她還真不太敢。只能瞪著他:“你不能欺負我姐!太不男人了!”

    “呵……”寧小誠笑著把卡收進錢夾裡,隨手往褲兜一揣:“你姐這麼跟你說的?”

    “我沒欺負她,是你姐欺負我了。”

    “我姐那麼喜歡你她才不會欺負你。”鄭昕咕噥了一句:“我以前偷看過她日記,日記裡聲情並茂表達了她對你滔滔不絕的愛慕之情……”

    “編,再編就不像了啊。”小誠樂呵呵地出言提醒。

    鄭昕翻了個白眼:“你這人真沒勁,我姐色厲內荏,就是給你臉色看一定也不是真心的,其實她特軟。”

    小誠挑眉,故意傾身逗她:“哪兒軟啊?我沒看出來,她可厲害著呢。”

    “哪兒都軟,身上軟,心裡也軟。”鄭昕嘿嘿傻笑,心裡打鼓,還像個干部似的伸手拍了拍寧小誠的肩:“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啊,我覺得你是個特好的男人,沒看我找男朋友都照你這樣找的嗎。我跟我姐雖然不對付,但是我心裡特羨慕她。”

    鄭昕隨口胡謅:“傅延就是個好男人,他都沒嫌我跟曹小飛那點破事兒,也沒嫌我打孩子,他說沒關系,女孩子不管做出什麼選擇都一定是想了又想的,只要保護好自己不受傷害,以後還能跟他再有。”

    鄭昕一個小人精試探寧小誠一個老人精。

    話沒說透,但是寧小誠聽明白了。

    寧小誠沉默,深深嘆氣,看著窗外:“你姐跟你不一樣。”

    鄭昕是面上傻,裡子精。蔣曉魯是面上傻,裡子也傻。

    正巧樓上吃完飯一行人下樓,路過大堂,蔣曉魯忡怔看了眼牆上的一整面魚缸。

    改了。

    設置成通高的海洋玻璃觀賞牆,成群成群的熱帶魚。

    各自散伙兒告別,鄭昕傅延一道走,杜蕙心鄭和文一道,只剩下蔣曉魯和寧小誠。

    倆人都開車了,沒法一起回。

    “曉魯,咱倆談談。”寧小誠關上她已經拉開的車門,把她堵住:“有什麼話現在說清楚。”

    “周四行嗎。”蔣曉魯也沒反抗,很淡然站在他面前:“周四下午我跟你辦。”

    “這兩天有點忙,或者你說時間。”

    寧小誠閉了閉眼:“我那天是氣話,不是非要和你——”

    “我知道。”蔣曉魯說,“但我不是氣話。”

    她把頭發往後抓了抓,做了個深呼吸:“小誠哥,這幾天我想的挺多的。嗯……其實你今天能來我真的挺開心,我以為你還在生氣。”

    “那天說話咱倆都不夠冷靜,我承認,我背著你去醫院是我不對,我也不應該理所當然的認為這個孩子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我應該告訴你。”

    一聽蔣曉魯這麼說話,寧小誠就知道,完了。

    “但是我真的挺害怕的。”蔣曉魯喉間哽咽:“我也確實沒想好怎麼去當一個母親,你說我自私也好,沒人性也行,我想享受和你在一起的二人世界,想再多工作一年掙點錢,愛自由,愛玩兒;但是我真的不是因為誰,或者是想和誰在一起才這麼做。”

    “我也不知道華康是在利用我,其實到現在我也覺得他可能沒想這麼做,畢竟那份工作是我自己選擇的,不是他要求我去,或者下個套兒設計我。你有句話說的挺對的,我蔣曉魯算什麼啊,始終都活在自以為是的世界裡,論能力,比我優秀的人多得多,論天資,我頂多算笨鳥先飛,勤能補拙,那時候上學被逼出來的。要沒你,我可能還是韋達的一個小業務經理,或者早犯傻被人算計栽進去了。”

    “人得相信很多事情是上天庇佑,給你的恩賜,而不是真正依靠自己的能力。”蔣曉魯垂下眼:“你要的,或者當初和我結婚,可能是想有一個溫柔賢惠,踏踏實實的妻子,而我要的,是寵愛,是激情,是總想多一點再多一點的占有。”她自嘲笑了笑:“挺貪心的……”

    寧小誠知道事情沒法挽回,但是也不想再讓她這麼往下說了:“曉魯,這事兒咱倆誰都有錯。”

    蔣曉魯倔強反問:“哪件事誰都有錯?”

    寧小誠說:“哪件事都有錯。”

    “所以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在一塊是吧。”蔣曉魯背著手,手指摳進車門把手裡:“你不娶我也會娶別人,因為你心裡最愛的,最想結婚的人已經跟你沒可能了。”

    這才是蔣曉魯真真正正灰心喪氣的地方。

    寧小誠認為蔣曉魯在詭辯:“咱倆說的是婚姻,是現在,你扯過去干什麼?”

    “你也承認她是你的過去了?”蔣曉魯盯著他:“有件事兒我一直沒跟你說,她那天給你發的短信,我看見了。”

    “什麼短信?”寧小誠蹙眉,恍然大悟:“橋馨發給我的?”

    “嗯。”蔣曉魯撓撓眉毛,誠實交代:“好奇心吧,你手機就放在桌上,亮了一下,是女人的名字,發了很多字,我就打開了。”

    寧小誠手機的指紋鎖,她當時為了玩游戲得金幣也錄進去過。

    信息裡對他幫忙找律師的事情道謝,結尾,橋馨說,小誠哥,我之所以和他堅持離婚,除了家庭暴力以外,還有她無意發現當年寫給她媽媽說她生活不檢點的匿名信是她現在丈夫寫的。她一直都在跟一個魔鬼生活。

    就那一封信,改變了一個女孩兒的一生。

    如果她媽媽沒收到,她可能還會留在北京,也許未來還會和他在一起。

    “那天你看完那條短信,在陽台待了好長時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我特別恐懼。所以潮燦出事兒那天晚上我才會那麼生氣,那麼憤怒。我看見那女孩哭著給潮燦父母跪下,心裡不是滋味兒。也很討厭她。我覺得她麻煩你不夠,還要帶潮燦下水,我怕她離婚以後,你會不要我,重新和她在一起。”蔣曉魯終於哭了,眼淚無聲蜿蜒:“我知道你會對我負責,愛是責任,可責任不是愛,我連咱倆未來的日子都不確定,也不想用孩子來給自己一個保證。”

    她要的是他毫無保留的愛著自己。

    可那段過去她無權左右。

    直到他在家和她發了那麼大脾氣,蔣曉魯才知道他有多喜歡孩子,多渴望安定。

    他說,蔣曉魯,嫁給我你為什麼啊。

    為了錢,為了報復。

    她在他心裡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壓根也不聽她解釋。

    蔣曉魯痛苦地搖頭:“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小誠哥我真的一點也不快樂,我像個神經病,總是患得患失……如果什麼都不發生,能就這麼過去了,可是發生了,咱們兩個誰都沒辦法像以前一樣……”

    “如果你沒遇上我,也就沒這些爛事兒,你不會賠錢,不會為了我爸爸每天陪我在醫院待到晚上九十點鐘,咱倆不會吵架,我就不會……都怪我……不怪我……”說到最後,蔣曉魯已經含糊不清了。

    寧小誠眼眶發熱,心如刀割。

    輕輕把蔣曉魯抱在懷裡,摸著她,哄著她。

    他想說我不怪你。

    他想說我遇都遇上了,還能怎麼辦。

    可是。

    “別哭了。你說怎麼辦,你說怎麼辦你才能高興。”小誠吻著她的頭發,耳鬢廝磨:“我都聽你的。”

    溫柔,眷戀,冷情。

    蔣曉魯用他的衣服擦鼻涕,長長呼吸,破涕為笑。

    她笑了,小誠也就笑了。

    晚風拂,楊柳垂,車水馬龍人聲鼎沸行色匆匆。

    煙火地,人世間,萬千情感恩怨不斷緣深緣淺。

    哭過笑過,他還是人們心中風度翩翩的小誠哥。

    她也還是聯勤門前被人叫做一條好漢的蔣曉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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