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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佞妝(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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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32: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九章 意外(一)

  離京前的最後幾日,楚維琳只覺得日日都忙碌得緊。

  除了常府、楚府,平日裡相熟的人家也少不得去拜訪辭行,尤其是崇王府與杜家。

  楚維琬知道他們會經過舊都,親筆寫了書信給灝七太太,又準備了些東西,請楚維琳捎回舊都。

  杜家那兒,當著常郁昀的面,常郁昕沒有露出多少不捨來,只叫他在任上要盡心盡責,莫要辜負了皇恩,可背地裡拉著楚維琳,常郁昕忍不住紅了眼睛,細細叮囑著。

  「我曉得他不是從前的小孩兒了,也是做了父親的人,行事比起從前定是更加妥當的,可再怎樣,也是我弟弟,我捨不得,也不放心……」常郁昕在碧紗櫥裡,壓著聲兒與楚維琳說話,不叫外頭的人聽見,「金州太遠了,我知道男兒志在四方,也曉得多些歷練與他有益無害,母親過世得早,我從小替他們操心,就怕照顧不周全。弟媳你是個可靠的,往後的幾年要靠你了,萬一有些行事不妥的地方,你要勸著他些,有什麼事體,只管寫信來與我說,雖然遠水救不得近火,但聽你幾句牢騷話,我還是挺樂意的。」

  楚維琳聽的心裡暖暖的,回握住常郁昕的手,她知道,只有真正關心你的人,疼惜你的人,才會這般糾結心思,盼著常郁昀在任上能做出一番成績來,又擔心他吃穿用度等等等等。

  「大姑姐,」楚維琳含笑道,「你放心,能幫著爺的地方,我會努力做好的。也會多給你寫信,讓你知道我們在金州過得如何。五爺是你親弟弟,你要信他是個有能耐的,一定能做出政績來。」

  常郁昕含淚點了頭,不住道:「是了,我該高高興興送他出門,莫要叫他遠行了還牽掛著京城裡的事體。你跟郁昀講,我得了空會多去看看老祖宗,叫他莫要掛心。」

  楚維琳應了。

  兩人從碧紗櫥裡出來,常郁昀正和常郁昕的丈夫杜二爺說話,見常郁昕眼眶微紅,彼此都曉得是怎麼一回事,常郁昀淺淺笑了,笑容裡全是感激。

  臨行的前日,行李都準備妥當了。

  塗氏來了一回,與楚維琳細細確認了一番,確定沒有遺漏的土儀,這才放下心來。

  楚維琳是讓流玉細細記下來的,這一路上要拜訪的人並不少,除了在舊都的親戚,還有楚證賦與常恆淼在江南任職時的相知。也有塗氏相熟的官太太們,多是江南本地的世家勳貴,多些來往。也是好的。

  傍晚時,二房一行人回松齡院裡用飯,給老祖宗磕頭辭行。

  翌日一早,車馬裝箱,送行的人一路送到了城外柳亭,這才轉身回城,而常郁曉與常郁明,要一路護送他們到渡口。

  霖哥兒頭一回出遠門,正是看什麼都好奇的時候,方媽媽掀開車簾子一角,讓霖哥兒往外看。

  這是柳樹,那是茶鋪,各種事物一樣一樣說給霖哥兒聽,霖哥兒聽得懵懵懂懂,卻不影響他看熱鬧的心情,嘻嘻哈哈樂個不停。

  楚維琳笑盈盈望著活潑的兒子,又透過車簾子看邊上策馬而行的常郁昀,神采奕奕的模樣奪人眼球,她甚至聽到了路邊有些膽大的姑娘們的說話聲。

  常家五郎,譽滿京華,從前楚維琳就清楚這不是隨便說說的,前世在未出閣前,她不喜與人來往,也聽過許多關於常郁昀的讚譽之詞,今生重活一次,在她和常郁昀的婚約未公佈前,好幾次宴席上,她都聽一些姑娘們提起常郁昀,甚至因著她是常郁昀的表妹,來打聽幾句的都有。

  幾年時光,常郁昀成熟許多,又因為和前世境遇相反,心境的影響讓他越發穩重和出色,有時候楚維琳會想,那年地牢之中鬍渣滿面,風華不在的常郁昀似乎如隔世一般遙遠。

  也確實是隔了一世了。

  就好像現在的她,在對鏡自照的時候,眉宇之間再尋不到一絲憔悴的模樣了。

  而這些年一直存在心中的外放,離開常府大宅,離開大趙氏和老祖宗,可以讓她真正當家做主的時候,真的到來了。

  車軲轆碾過官道,微微有些搖晃。

  依著計劃,要行八九日才會到了渡口,可擔心時間不夠,這一路要盡量快些,七日能到是最好不過了,渡口那兒已經安排好了船舶,一路順流而下,經過舊都時要暫時停靠,再往江南去。

  霖哥兒看了一會兒,有些困乏了,靠在方媽媽懷裡睡著了。

  帶著兒子出行,便是要快馬加鞭,也不敢太顛簸,又有女眷在,入夜時都是入了城鎮休息。

  這一夜入住了安華鎮。

  安華鎮的驛館,楚維琳也算熟悉,夜裡溫了一盞酒給常郁昀兄弟們暖身,常郁曉捧著酒盞歎氣。

  常郁明撞了撞他的手肘,道:「三哥是為了二妹妹的事體?」

  常郁曉苦笑:「母親過世了,又分了家,大哥的精神一直不好,若是能找到二妹妹,興許能叫他稍稍高興些。」

  常郁明不想潑他冷水,可心裡卻是想著,當初就沒尋到,隔了這麼久了,常郁映說不定早就不在安華鎮上了,她下了決心要走,又有銀票在身,天南地北的,哪個也不知道她會去哪裡落腳。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又離開了安華鎮,往東南而行。

  前頭的路,楚維琳是全然陌生了的,她從沒有離開這麼遠過,偶爾也與霖哥兒一道,興致勃勃往外頭張望。

  常郁昀笑話她道:「不如帶起帷帽來,也就不用避諱了。」

  楚維琳嗔了他一眼,扭轉過頭,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到碼頭時,已經是傍晚了。

  楚維琳帶上帷帽,從馬車上下來。

  日落西山。天空染紅了半邊,日暮下的渡口人聲鼎沸,遠行的、送行的、挑貨的、督貨的,一眼看去,四處都是人。

  遠處的水中,大小船隻數不清數量,幾個停泊位子滿滿噹噹的。只等走了一艘再補上一艘。

  這番情景。楚維琳從未見過,卻只能記得女眷出門的本分,不好太過明目張膽地張望。倒是霖哥兒不用講什麼規矩,目不暇接一般轉著腦袋。

  官宦人家的渡口與尋常百姓的不同,只是那兒今日裡也是人來人往的。

  不曉得是哪家官宦回京,渡口處圍著圍幔。是叫女眷們休息的。

  常府的船舶靠了岸,挑夫們把行李一箱籠一箱籠地往船上運。

  李德安家的指著那幾艘船舶與楚維琳道:「奶奶。您看,咱們這次去,帶的人手也不多,只租了一艘頭等客船。一艘貨船。貨船上下三層,最底下一層堆了土石壓倉,其餘兩層存了行李、土儀。又有房間供船夫們住。那艘客船是五層的,甲板上兩層。下頭三層,底層同樣是土石壓倉,往上一層放了常用的箱籠物什,餘下三層皆是住人的。」

  楚維琳一面聽,一面點頭,寶槿笑嘻嘻道:「媽媽打聽得可真仔細。」

  李德安家的也不謙虛,賠著笑道:「難得有機會在奶奶跟前賣弄一番,也總要使些勁兒才好。」

  楚維琳忍俊不禁,又與李德安家的商量:「那依媽媽看,住哪一層最好?」

  「甲板上的兩層,能看見水面景色,其實是極好的,只是如今才剛剛開春,天氣也沒有暖和,還是甲板下頭暖一些。奶奶先住著,等到了南方,天暖一些了,再挪到上頭來。」李德安家的道。

  楚維琳聽著有理,正想說些什麼,娉依快步過來,說是差不多能登船了。

  楚維琳瞧了一眼不遠處常郁昀的身影,他正在和常郁曉、常郁明說著些什麼,楚維琳抱著霖哥兒要過去,就見一位眼生的丫鬟走了過來。

  那丫鬟衣著光鮮,模樣可人,規矩行了禮,道:「奴婢是渝州知府宋懷安府中的丫鬟柳荷,我們老爺回京述職,剛剛抵京,請問這位奶奶,可是京城常太保府中的奶奶?」

  京城常府,一般而言指的便是這個常家了,可若對方在謹慎些,說是常太保府中,那定然是不會再錯了的。

  柳荷是從圍幔那兒來的,可見在其中休息的應當是宋大人家中的女眷了。

  楚維琳點頭,應道:「夫君是常家五郎。」

  柳荷又福了一福,道:「常五奶奶出遠門,渡口繁忙,我們夫人想請奶奶一道歇一歇腿,還請奶奶莫要推辭。」

  楚維琳往圍幔方向看了一眼,心中有些摸不透對方的來意。

  宋大人在渝州任職,可官場上消息亨通,也應當知道常府今日不比以往了,難道還會這般盡力巴結嗎?

  楚維琳略一沉思,道:「姑娘稍待,我與我們爺說一聲。」

  常郁昀瞧見了等在那兒的柳荷,見楚維琳走過來,他不由挑了眉頭,待她到了身邊,低聲問道:「怎麼了?」

  「說是渝州知府宋大人家的丫鬟,他們夫人請我去圍幔裡歇歇腳,」楚維琳頓了一頓,又道,「我摸不透他們來意,來問問你的意思。若是合適,我就過去,若是不合適,前頭也差不多能登船了。」

  常郁昀聽完,看向常郁明和常郁曉。

  常郁明對那位宋大人全然沒有印象,常郁曉也搖了搖頭,他從未聽常恆翰提起來過。

  常郁昀是聽過宋大人的名諱的,聽說是個做事周全的人,萬事講究一個本分,政績一直不錯。

  「既然宋夫人有請,琳琳你便去吧,我去和宋大人見個禮,再過兩刻鐘,我們就登船。」常郁昀笑著道。

  得了准信,楚維琳便也不多問了,抱著霖哥兒隨著柳荷入了圍幔。

  裡頭笑語陣陣,有靦腆的,有豪爽的,叫人聽著就不知不覺跟著彎了唇角。

  柳荷快步入內,福身道:「夫人,常五奶奶來了。」

  楚維琳駐足,朝坐在主位上的女子行了禮:「我剛到渡口,不曉得圍幔裡頭的是哪家女眷,想過來問安,又怕唐突了。」

  宋夫人四十歲左右模樣,一張圓臉顯得很是和氣,她笑著請楚維琳落座:「我聽底下人說,瞧著似是常府的家徽,我便讓柳荷去問一問,就怕弄錯了,叫人笑話哩。」

  「若曉得圍幔裡的是這麼親切的夫人,我早該厚著臉皮來問安了。」

  彼此說了客套話,宋夫人又介紹了她身邊的一位姑娘,見霖哥兒可愛,宋夫人笑著添了見面禮。

  宋姑娘說要更衣,暫時避了出去,楚維琳見此,猜測是宋夫人有事情與自己說,這才讓宋姑娘迴避了。

  對方如此慎重,楚維琳也不由端坐,讓方媽媽先抱著霖哥兒出去。

  圍幔裡頭,只剩下彼此的貼身丫鬟。

  宋夫人讓柳荷從隨身攜帶的首飾盒中取出了簪子,交給楚維琳,道:「這個簪子,五奶奶見過嗎?」

  累絲蝴蝶的金簪,蝴蝶腳下還有一顆圓潤的南珠。

  楚維琳捏著金簪,神色複雜。

  她認得這簪子。

  這簪子是大趙氏給常郁映準備嫁妝時新打的,呈到松齡院裡時,人人都說好看,就常郁映念叨著不如換作銀子。常郁映逃婚之後,楚維琳對著嫁妝冊子點過箱籠,基本都留下來了,只缺了一對耳墜,一隻玉鐲,和這支簪子。

  這些東西應當是常郁映隨身帶走了的,卻不知道為何,會出現在宋夫人手中。

  而宋夫人特地請了自己入圍幔,又把簪子拿出來給她,顯然也是清楚這東西和常府有些聯繫的。

  可常郁映逃婚這種事,並不能隨意說與外人聽,楚維琳放下簪子,穩著語氣問道:「這簪子,不知夫人是從哪裡得來的?」

  宋夫人淺淺笑了,楚維琳這樣的反應是在她的意料之中的,誰家都有輕易說不得的事情,而宋夫人也不是那等追著刨根問底的性子,她道:「我夫君任渝州知府,年前時有一樁案子,是渝州城裡的一個陳員外家裡的姨娘跑了,還捲走了陳家不少銀子細軟,那姨娘在典賣的時候,被陳家家僕抓到,本來是要抓回去的,結果圍觀的人多,鬧到了府衙裡。

  照陳家說的,這是一樁很簡單的案子,可那姨娘卻說,她拿的本就不全是陳家的東西,尤其是這簪子,京城一等一的金石鋪子才有的手藝,豈是陳家可以拿得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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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33: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章 意外(二)

  楚維琳垂眸,目光又落在那簪子上。

  做累絲簪子的手藝,許多金石鋪子都有,可要把這蝴蝶做得活靈活現,一定要是個老手師傅了,再看那顆南珠,不僅圓,而且光亮潤澤,尋常的鋪子裡不會有這樣的存貨,也只有大的鋪面會有,亦或是客人自己準備的。

  大趙氏替常郁映準備嫁妝,那是什麼好什麼貴就挑什麼,雖是京城鋪子裡打造的,可這款式與手藝,並不輸給舊都的鋪子。

  宋夫人特地來問她,定然不是為了聽一句「這東西渝州的鋪子做不出來」之類的話,而是有些篤定,這簪子,與常府有些關係。

  明人不說暗話,宋夫人有心如此,楚維琳也不想繞圈子,直言問道:「不瞞宋夫人,我之前的確見過這樣一支蝴蝶簪子,不過那時只見了一眼,隔了也有些久了,不敢斷言這就是我當初見過的那一支。」

  宋夫人含笑點了點頭,楚維琳不把話說死也是在情理之中的,無論是哪家,都會有一些難以對外人道的事情。

  「那陳員外在渝州本地有些資產,出手也算闊綽,但也僅僅是在渝州,據我所知,這樣的簪子不應該會出現在陳家。我們老爺辦案,還是有些仔細的,既然那姨娘這麼說了,就沒有直接結案,而是細細追查了一番的。」宋夫人說到這裡,聲音越發輕了些。幾乎是要附耳與楚維琳說的,「集成莊的票子,雖是認票不認人的,但莊子出票的時候,都有排號數字記錄,渝州的集成莊分號查了一番,說這些票子是京城出的,是你們常府的票子。」

  這麼一說。楚維琳便明白了。

  本朝錢莊不少,遍佈全國的大錢莊也是數十家,幾乎家家都有些背景。而集成莊是其中翹楚,也是得了朝廷認可的錢莊,官宦人家存票出票,往往會光顧集成莊。

  分號各處都有。取銀子時自然是認票不認人,可為了管理和謹慎。無論是哪家錢莊,票面上都會有編號,會在冊子上明明白白寫上,什麼時候,哪家分號,什麼人存了多少錢。同樣的,取錢時也有記錄。

  常郁映帶走的票子,自然是以常府的名義存在集成莊裡的。

  當初常郁曄幾兄弟尋找常郁映的時候。也去集成莊裡問過,可常郁映沒有取過現銀,就無法找到人了。

  而現在,屬於常府的票子出現在了渝州陳家手中,可這陳員外,顯然不可能與常府有什麼來往。

  宋大人覺得這事情並不簡單,又牽扯了京城權貴,更加不敢胡亂辦案,便想趁著這任滿回京的機會,到常府拜訪一番,卻不想,在渡口就遇見了常家人。

  事關常郁映的下落,即便是老祖宗氣惱得只當這個孫女兒已經死了,楚維琳也不能當沒聽過這件事體。

  而宋夫人先拋了橄欖枝,楚維琳越發不會視而不見,她亦附耳與宋夫人道:「集成莊說是我們家的票子,那應當不會出錯的。我一個後院女眷,府中男人們是不是有和渝州來往,實在不清楚,也不知道這票子怎麼到了陳員外手中。

  不過,既然這案子與我們常府有些關聯,我們總要去弄弄明白。

  若是那位姨娘誣告,陳員外的銀票來路清白,那肯定要還陳員外一個公道,若是確有問題,也要弄明白這來龍去脈,以便讓宋大人和繼任渝州知府的大人可以順利結案。」

  宋夫人聞言,感激不已,握著楚維琳的手,道:「我厚顏誇我們老爺一句,老爺唸書做文章的能耐雖然一般,但說到任一方父母官的本事,我瞧著是挺好的。」宋夫人臉上紅了紅,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在渝州這些年,旁的不說,百姓對他是挺認可的,手上大大小小的案子,也是認真辯查,以求沒有冤案錯案。這次任滿回京,這樁案子拖在那兒,老爺也有些心中不安,按說這簪子是證物,不該帶回京城來……

  可若能順利結案了,也是美事一樁。」

  楚維琳看得出來,宋夫人對丈夫格外仰慕敬重,這才會出這麼一番言論,況且,若這事兒能了了,一來是能結案,二來與常府搭上線,往後若有什麼事情,好歹有個臉熟。

  簪子是證物不假,可要是沒有這支簪子,他們到時候便是向常府遞了帖子,都未必能順利見到當家做主的人,更不要說見到了之後,光憑一張嘴巴,就要說出讓人信服的話了。

  楚維琳並不反感這樣的小心思,反倒是覺得宋夫人的這一片心意叫人動容,夫妻相處,能看到對方的長處其實是很好的事情。

  她接了宋夫人的話,道:「我這一趟出京,是跟著我們爺去任上的。我和我們爺都是長在京城的,從沒有遠行過,這一次去江南,說句實在話,我有些忐忑的。倒不是別的事體,而是任一方父母官,不是嘴巴上說的那麼簡單,是真的要腳踏實地為百姓做事的,我不知道我們爺做不做得好。宋大人如此出色,也離不了宋夫人的功勞,往後若有機會,還望宋夫人多多指點我,讓我千萬莫要拖了我們爺的後腿。」

  宋夫人聽了這席話,頗有些受寵若驚。

  她聽很多人說過,京城裡長大的官宦子弟很多都是眼高於頂的,因著出身不凡,即便同是官夫人,也多有比較和嫌棄。

  她和宋大人的出身都很一般,沒有深厚的家底可依,宋大人能做到知府的位置,在很多人眼中已經是頂了天了,可也許就是命中官運亨通,宋大人又能陞官了,可他們夫妻心中都明白,與那些生來就不普通的世家子弟來說,他們是不一樣的。

  而今日和楚維琳的這一番交談,她絲毫沒有受到任何的輕視,而且,對方言語之中很是尊敬,這叫宋夫人有些意外,她連忙道:「指點不敢當,若有幫得上的地方,五奶奶只管與我開口。」

  相談甚歡,宋夫人轉頭吩咐柳荷,道:「去和老爺說一聲,請他寫一封書信,讓五奶奶帶給朱主簿。」

  柳荷應聲去了,宋夫人又與楚維琳解釋道:「朱主簿與我們老爺相交多年,這次還是留在了渝州。五奶奶可以拿著書信去尋他,方便弄明白這案子。」

  楚維琳道了謝。

  沒過多久,柳荷便帶著書信回來了。

  楚維琳讓寶槿收好,又再次道了謝。

  流玉來傳話,說是客船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登船。楚維琳便起身與宋夫人道別。

  宋夫人與宋姑娘一道,送了楚維琳出去。

  楚維琳笑著道:「我們爺去金州任職,等宋大人回京述職、定下新的任處之後,還請夫人寫信與我。」

  宋夫人滿口答應。

  楚維琳出了圍幔,外頭日頭更低了。天色漸暗,水面上的船舶亮起了燈籠,倒映在水中,格外璀璨。

  常郁昀站在不遠處,笑著衝她招了招手。

  楚維琳一怔,這笑容比那燈光還要好看,叫她不由心跳漏了一拍,只覺得臉頰一下子燒紅了起來。

  流玉催了一聲,楚維琳這才上前去。

  等她走到近前,常郁昀柔聲問她:「宋夫人如何?」

  「我很喜歡宋夫人呢,我們聊得很好,」楚維琳笑著答道,又問,「你和宋大人說了些什麼?」

  「我向宋大人請教了些為官之道,很有啟發。」常郁昀答道。

  常郁曉和常郁明見一切妥當了,便走過來道:「該啟程了,夜裡行舟不便,趁著還有些光亮,出了渡口,順水行一段吧。我們也要準備回京去了。」

  常郁昀應了,牽了楚維琳的手往水邊去。

  楚維琳想起寶槿收著的信,趕忙道:「三伯、四伯,這兒說話不方便,還請上船來,有一樣東西,我要給你們看看。」

  常郁曉和常郁明都有些不解,常郁昀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但看楚維琳這般謹慎,知道她定是有道理的,便道:「那就請三哥、四哥登船一趟吧。」

  一行人登了船。

  丫鬟婆子們自有一堆事體要忙碌,楚維琳尋了一間空著的船艙,請了他們坐下,從袖中取出了那支簪子。

  「三伯認得嗎?」楚維琳把簪子放到桌上,「這是宋夫人交給我的。」

  常郁曉摸了摸鼻子,首飾頭面這種東西,他是外行人,徐氏戴上了新頭面在他面前走動,他都看不出來,前幾回徐氏還氣惱過,後來都懶得跟他置氣了,可面前的這支簪子,他總覺得似是在哪兒見過。

  還是常郁明頭腦清楚,驚道:「二妹妹的!」

  常郁曉一拍腦袋,也想起來了:「沒錯,是二妹妹的東西,母親很滿意這簪子,丹娘也很喜歡,與我形容了好幾次,就是一顆南珠上頭停了一隻蝴蝶。」

  常郁昀皺眉,詢問道:「琳琳,這簪子怎麼會在宋夫人那裡?」

  楚維琳把宋夫人告訴她的情況仔仔細細與三兄弟講了一遍,又讓寶槿送了書信來。

  書信沒有封死,也是為了讓常府眾人可以知道宋大人寫了些什麼,三人傳閱了一番,具是神色凝重。

  「二妹妹的銀票和簪子,怎麼會在那陳員外手中,陳家的姨娘又是怎麼回事?」常郁明有些急躁,一直沒有消息的人就這麼冒了出來,卻是這麼零星的線索,叫人焦急不已。

  常郁曉繃著臉思忖了一番,與常郁昀道:「去舊都的路上是要經過渝州的吧?」

  「是,照之前的計劃,這一路都不上岸,只到舊都停泊,但現在看來,要在渝州停幾日了,」常郁昀算了算路程,「等下去和船家說一聲,這一路行快些,夜裡若能行舟也不停了,早些趕到渝州去。」

  「我和你們一道去。」話音未落,見幾人都是驚訝地看著他,常郁曉歎息道,「不管如何,郁映都是我親妹妹,有了線索不去找她,母親在天有靈,也會怪我的。五弟你是去赴任的,路上不能太過耽擱,渝州那兒的情況不清不楚的,萬一這一查就是十天半個月,你們可等不起。到時候我留在渝州,你們往南去,就不耽擱了。」

  常郁明指著自己,張了張嘴,半晌問了一句:「那我呢?」

  「你回京城去,總要有人回去報個信,老祖宗曉得了情況,若還要再安排人手,到時候再看吧。」常郁曉道。

  這番安排,倒也合理,畢竟是這等大事,也不好叫底下人回去傳話,萬一說得不清不楚的,反而叫京裡擔憂。

  定下了計劃,也就不耽擱了。

  常郁明下了船,領了人手快馬回京去。

  常郁曉隨船一路往渝州,楚維琳替他安排好的船艙。

  照之前楚維琳和李德安家的商量的,這一路上先住在甲板下一層,因著船大,艙室極多,倒也不會捉襟見肘的。

  給官宦人家租用的客船很是講究,幾個大艙室裡五臟俱全,寢房廳堂書房都有,隔壁配了給丫鬟們守夜住的小倉,娉依幾個領著人收拾了一番,已經有了住家的模樣了。

  船離了岸,一路順水而行。

  楚維琳換了身舒適衣服出來,問常郁昀道:「宋大人剛才沒有和你提過簪子的事情?」

  「一個字都沒有提,中間那丫鬟進來請他寫信,我也不清楚是為了什麼。」常郁昀說完,見楚維琳還有些奇怪,不由笑著道,「他們心裡也清楚,這定是一樁我們不希望張揚的事情,簪子這東西,由宋夫人給你最好,宋大人是個男人,怕是不好開口說這些。」

  這個解釋,楚維琳倒是能夠認同。

  這個時代的男女,權責分得很清楚,這些與內院相關的事情,他們不屑也不方便插手多嘴,全由女人來辦。

  楚維琳在桌邊坐下,支著腮幫子道:「渝州,這一路去也就五六天的工夫,並不算遠,我還以為,她會走到天南地北去呢。」

  「畢竟是個姑娘家,身邊沒有帶個心腹人手,她又從來沒有單獨出過門……」提起常郁映,常郁昀連連搖頭,「就算被人騙了,也一點都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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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34: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一章 意外(三)

  楚維琳沉默著點了點頭。

  這個時代,對女性的束縛太多了。

  前世剛剛穿越來的時候,她被楚家的規矩壓得渾身不自在,偶爾夜深人靜時,也冒出過攢些銀兩私逃出去的念頭,可靜下心來想一想,實在無處可逃。

  離了家族親人,她一個幼女,無所依靠,不管手頭有沒有銀子,這日子都要風波不斷。

  生活不是探索,她斷不可能在離開楚家之後再去瞭解這個世界有多大,一斗米又要多少錢。

  常郁映比她好上一些,起碼及笄了,手中也不缺銀子,可就如常郁昀說的,常郁映想一個人在陌生的地方生活,被騙了一點也不奇怪。

  常郁映是一個深閨中養出來的姑娘,從小到大,她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有人鞍前馬後地伺候著,府中生活且不去說,等出門去了,要帶上的東西,要乘坐的車馬,要打點的所有事體,都有人事無鉅細地安排妥當。

  若只有常郁映一個人,只怕是要尋個馬車都不知道要去哪裡,要多少價錢,形單影隻的孤女一人,實在是太招眼了,這可不是靠著一點兒小聰明就能應付過去的。

  便是去買了丫鬟婆子,畢竟不是深宅大院裡伺候過的,常郁映用得未必順手,即便是能挑到幾個,惡奴欺主的事兒多得是了,常郁映手無寸鐵的小姑娘,又不能露了常府的身份,身懷巨資,反叫惡奴謀了錢財都不稀奇。

  常郁昀偏過頭看向楚維琳,艙室裡點了燈,光線溫和,映得楚維琳的臉龐似有淡淡的光,而她的眉頭卻微蹙著,神色並不愉悅。

  大抵是因著常郁映的事體心煩了吧……

  從前,楚維琳和常郁映的關係就不怎麼融洽。

  常郁昀一面想,一面伸出手。指腹在楚維琳的眉心輕輕按了按:「琳琳,我知道你不喜歡她。」

  楚維琳怔怔看了常郁昀一眼,指尖暖意,她回過神來。見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沉沉湛湛望著自己,她耳根微微一燙,道:「我是不喜歡她,但她畢竟是常府裡的二姑娘,萬一出了什麼事體。連累的都是一家人。既然有消息,早些尋到了她,也免得大家提心吊膽的。」

  水茯送了晚飯過來,楚維琳便不再提這樁煩心事,讓方媽媽抱著霖哥兒過來,一道用了飯。

  霖哥兒已經長了不少牙齒,軟糯的東西都可以吃,桌上除了他們夫妻的飯菜之外,還另外給霖哥兒準備了小米粥,廚娘們做事仔細。每頓的粥都不一樣,或是肉或是蝦,熬得軟爛了送上來。

  霖哥兒最愛的還是雞蛋羹,老祖宗怕他路上吃得不好,甚至讓莊子上準備了不少土雞蛋,叫他們一路帶著。

  等撤了桌,時辰不早不晚。

  常郁昀笑著問楚維琳道:「要不要去甲板上走一走消食?」

  楚維琳眼睛一亮。

  她是頭一回坐船,自然是什麼都新奇的,只是夜色已黑,她不方便提出來。見常郁昀邀請,便欣然答應。

  三月裡的夜風還有些涼,兩人披了斗篷才往外頭走。

  一上到甲板上,迎面而來的夾雜著水汽的夜風吹得整個人都一個激靈。

  船上亮著燈籠。視線並不受影響。

  雖然離開渡口的時間並不長,可這沿岸一帶並沒有城鎮,只能瞧見影影綽綽的黑色,似乎是樹林,在極遠處的地方,才有一些燈火。大抵是村莊了。

  水面寬闊卻也平靜,行使的船舶不多,彼此能瞧見亮光,楚維琳一眼看去,和下午時在岸上看的情景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味道。

  常郁昀牽著楚維琳的手,道:「我聽船家說,這一段沿岸看不到什麼,等再往南去,過了渝州,越接近舊都,這岸上景致越好,無論是白日裡還是夜晚,都很好看。咱們這艘大客船,最上頭那一層裡,還有一個大艙室,窗戶都能啟開,等天暖些,坐在裡頭品茗、酌酒,看這外頭景色,自有一番趣味。」

  楚維琳被常郁昀說得興致盎然,恨不能快些到了舊都那兒,看一看那不一樣得景色。

  她笑著與常郁昀道:「京城裡不興遊湖呢,除了長公主府中有幾隻畫舫,似乎不曾聽說其他府中的女眷們愛觀湖景的。我曾聽三姐姐說過,舊都那兒,出入坐船的極多,便是楚府裡頭,都有自己的小船埠,方便女眷們出行。我在書房裡看到過,江南那兒時興遊湖,除了冬天少些,其餘時節時常會登船出遊,都是大船,行走水面。」

  來到這個時代之前,楚維琳是江南人,近水親水,雖然景點之中供遊客遊湖的畫舫難登大雅之堂,但也能品那麼一個味道。

  而現在,等到了江南,能親眼見一見這裡觀湖賞景的情致,倒也十分有趣。

  常郁昀含笑看著楚維琳,江南是興遊湖,可那說的是紹州明州等湖水多的地方,金州那兒,靠著山卻不近水,要想遊湖就很不方便了,可看楚維琳很是期待,潑冷水的話,常郁昀說不出口,便也不提了。

  夜色更加濃了,有一些船舶已經下了船錨停在了水面之上,常府的船卻還在行使,楚維琳知道,這是為了早些趕到渝州去。

  風越發涼了,夫妻兩人回了艙室,梳洗一番,也就歇下了。

  這一路風向好,又是順水行舟,速度極快。

  沿岸之上,偶爾會路過城鎮,常郁昀對著水圖,與楚維琳介紹那些地方。

  頭幾日,常郁曉有些急躁,到了如今,倒也平靜下來了,總歸路程就是這麼遠,再急也是無用的。

  估摸著第二日一早就該到渝州了,常郁曉有些不踏實,半睡半醒到了清晨,起身走上甲板,見水面上船隻多了起來,曉得渝州不遠了。

  卯初時就能遠遠望見渝州城鎮,可渝州碼頭亦是繁忙之處,等常府的船舶靠岸時,已經快到巳時了。

  常郁曉來尋常郁昀,兄弟兩人一塊去拜訪那朱主簿。

  楚維琳換了身衣服過來。身後的流玉手中拿著一頂帷帽。

  常郁曉看見了,不解地看向常郁昀。

  常郁昀替楚維琳解釋道:「讓琳琳一道去,陳家那個妾室畢竟是個女眷,有些話我們兩個不好問。」

  常郁曉一想就明白過來了。點了點頭。

  岸上已經備好了車馬,楚維琳帶著流玉與李德安家的上了馬車,常郁昀兄弟騎馬,直直往府衙去。

  手上有宋大人的書信,很順利地就見到了朱主簿。

  朱主簿確認了書信的內容。拱手道:「陳家逃出來的妾室如今還押在大牢裡,她十六歲模樣,說是姓辛,舉手投足與一般人家的妾室完全不同,瞧著像是很懂大戶規矩的樣子。在下拿捏不準,宋大人請宋夫人去看過一眼,說那妾室雖然是吃了不少苦頭,但從底子看,不像是小門小戶裡的丫鬟出身,雙手和皮膚比我們渝州這裡的很多姑娘們都要好。」

  楚維琳戴著帷帽。旁人也看不清她的神色,聽了朱主簿的話,她心中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懂大戶規矩,又比很多姑娘們保養得要好,那個姨娘,莫非……

  莫非那個就是消失了那麼久的常郁映?

  可這些念頭在腦子裡轉了一圈,楚維琳自個兒就先否定了。

  常郁映是個什麼脾氣?心高氣傲,眼高於頂的。

  對著庶出的兄弟姐妹們,常郁映雖不至於疏遠嫌棄,但對於那些姨娘妾室,她從來沒有一點兒好臉色。

  像蘇姨娘那種無事不出清蘭園的,常郁映不會費心惦記著,可若像明沫、湘芸那樣使勁兒蹦躂的妾室通房,常郁映可沒半句好話。楚維琳如今都記著,每每提起那些人時,常郁映的態度可是真的嫌棄到不行了。

  那樣的常郁映,怎麼可能會給旁人做妾?而且還是渝州城中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員外。即便是被逼無奈,常郁映也是要鬧個天翻地覆的,尤其是她逃出了陳家,被拘在府衙之中,以常郁映的脾氣,斷不會一聲不吭就這麼認命被關著。即便不敢把自個兒身份嚷嚷出去,也不會坐以待斃。

  那樣的絕不是楚維琳認得的常郁映。

  關押在大牢裡的陳家姨娘到底是誰?她手上又怎麼會有常郁映的銀票和簪子?

  楚維琳一肚子狐疑,不過既然已經到了渝州,等一會兒見過那人之後,就有答案了。

  朱主簿知曉內情,曉得這案子與京城常家有些干係,常府的人拿著宋大人的書信來了,他一個主簿可不會使絆子得罪常家,很快就做好了安排。

  楚維琳不方便下到大牢之中去見那個妾室,便由朱主簿安排了一個清淨的房間,等了一刻鐘,就有差人押著那妾室來了。

  差人把人推進了屋裡。

  一股子酸臭味道撲鼻而來,楚維琳皺了皺眉頭,看著眼前的這個人。

  蓬頭垢面,衣衫污濁不堪,牢裡的伙食可想而知,她整個人都清瘦了許多,幾個月不見天日,連走路都是搖搖晃晃的了。

  粗粗一眼看去,楚維琳認不出面前這個人。

  而那人,瞪著一雙無神的眼睛,看了一眼李德安家的,又看了一眼流玉,歪著身子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聲音嘶啞,驚恐地喚了一聲:「奶奶。」

  楚維琳戴著帷帽,別人看不清她的模樣,那人是通過她身邊的人來辨清她的身份的。開口喚的是「奶奶」,這人怕是常府裡出去的,或者說,是清蘭園裡出去的。

  只有清蘭園裡的人,才會「奶奶」、「奶奶」的喚她,而不是「五奶奶」。

  流玉仔細打量著坐在地上的人,一時也拿捏不準,李德安家的走上前去,顧不得髒,撩開了那人的頭髮,露出她的臉來。

  臉頰上有一條深紅色的血痕,像是鞭子抽打後留下來的,原本叫頭髮遮著,一下子露出來,唬了李德安家的一跳。

  這般近距離一看,李德安家的便認出來了,驚愕道:「翡蘭?你是翡蘭,沒錯吧?」

  流玉一聽這個名字,趕緊看了楚維琳一眼。

  楚維琳心頭一跳,不由掀開了帷帽仔細去看。

  的確是翡蘭無疑。

  在清蘭園裡伺候的時候,翡蘭的模樣算不上出挑,但也不差,如今這麼個樣子,實在有些天差地別了,也難怪粗粗一眼看去,誰也沒認出她來。

  自稱姓辛,倒是和邢字聽起來差不多。

  翡蘭避開了李德安家的的目光,她從來沒想過會在這樣的場面下與常府裡的人碰面,尤其對方還是楚維琳。

  那日霽錦苑裡的事情,翡蘭當時沒想明白,可過了這麼久了,又怎麼會想不透?

  翡蘭不想做一個普通的丫鬟,她的祖母是常恆翰的奶娘,在府裡養老,自有一份體面,父親和母親在府中走動,旁人也給幾分面子,而她在霽錦苑裡,卻是很普通的一個。

  眼看著淳珊叫常郁曉收了房,從此就翻身了,翡蘭也想效仿,她以為自個兒的心思神不知鬼不覺的,哪裡知道被楚維琳看在了眼裡,甚至反過頭來誤導她,設計她,若非如此,書房裡的那個怎麼會是常郁曉,而不是常郁昀呢?

  楚維琳借刀殺人,把翡蘭交給了大趙氏,翡蘭一開始是慶幸的,以為楚維琳不敢招惹她這種麻煩,落在大趙氏手中,有祖母在,大趙氏也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事情了。

  可誰也沒想到,鬧到了老祖宗那兒,邢家婆子投繯自盡,邢柱喜一家收了大趙氏的銀子離開了京城,要把刑家婆子送回老家去安葬,翡蘭被交給了人牙子。

  日子天翻地覆了,翡蘭恨老祖宗,恨大趙氏,她更恨楚維琳。

  她死死盯著楚維琳,冷笑一聲:「兜兜轉轉了一圈,最後還是落在了奶奶手中,當初奶奶不敢處置我,現在我沒爹沒娘的,奶奶總不會再借刀子了吧?」

  楚維琳瞟了翡蘭一眼,最初的震驚過後,此刻倒也平靜下來了,開口道:「這兒是渝州府衙,不是常府後院,你已經不是我們府裡的丫鬟了,我怎麼會處置你?你身上背著案子,知府大人自會斷案,我一個婦道人家,豈會胡亂插手?」

  翡蘭咬著乾裂的唇,一言不發。

  楚維琳不想與翡蘭兜圈子,道:「那支金簪,你從哪兒來的?」

  翡蘭縮了縮脖子,不過她也明白,既然楚維琳找上了她,定然是金簪的來路叫人知道了,她哼笑一聲:「奶奶不如問我,給了我簪子的二姑娘,如今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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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34: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二章 意外(四)

  楚維琳微微勾了唇角。

  在霽錦苑裡時,她和翡蘭打的交道並不多。

  院子裡的幾個二等,都是跟著娉依和水茯做事的,規矩道理都有大丫鬟們指點,翡蘭在其中並不出挑,楚維琳也不會特別留心她。

  直到翡蘭動了壞心思,叫水茯看在了眼中,告到了楚維琳跟前,楚維琳才留意起了這個丫鬟來。

  翡蘭是個很容易看透的人,這是幾個大丫鬟對她的評價。

  雖然是家生子出身,但因著長輩體面,翡蘭也沒吃過什麼苦頭,二等的活計也不重,有她老子娘撐腰,也沒人敢折騰她,就如朱主簿說的,翡蘭的一雙手伸出來,和姑娘們都有的一比。

  就是因為順風順水,使得翡蘭性子直接,心思藏不住,也是個急性子。

  若不然,楚維琳當初想收拾她,也不會這麼輕鬆了事了。

  而現在,翡蘭的生活天翻地覆了,可她的性子還是沒有改。

  明明可以咬死了不認那是常郁映的簪子,反正只要她不承認,誰能說她一定見過常郁映呢。

  偏偏,在楚維琳把話說透徹之前,翡蘭自個兒就認了。

  對付急性子的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耐著性子,反正現在倒霉的是翡蘭,下了大牢的也是翡蘭,楚維琳根本不用急。

  桌上放著一壺香茗。

  渝州這地方不產茶,喫茶也不如京中講究,可之前的知府宋大人卻是個愛茶之人,旁的事情都好說。茶葉是斷斷不能妥協的,因此府衙裡還存了不少好茶葉。

  朱主簿見來了貴客,自然不會藏著掖著,取了茶葉來,熱了水,交到了李德安家的手中。

  李德安家的給楚維琳添了茶水。

  茶香叫熱水一激,散發出來。楚維琳端著茶盞慢條斯理地撥了撥茶沫子。聲音平緩柔和:「是了,你仔細想想明白,再與我說道說道,二姑娘怎麼給的你簪子?」

  說完,楚維琳也不看翡蘭,見這熱茶已經可以入口了,便淺淺抿了一口。唇齒留香。

  「真是好茶。」楚維琳讚道。

  李德安家的曉得楚維琳心思,笑著挑了朱主簿說過的話來講。講宋大人如何愛茶,又引得渝州官家商家也來風雅一番,宋大人喝茶不僅茶葉考究,連水都不一般。山泉水,無根水,露水。雪水,各有講究。

  楚維琳聽得認真,流玉也不時附和幾句。

  翡蘭恨得牙癢癢,她知道,這是唱戲給她看的,楚維琳分明就是來打聽常郁映的事體的,此刻卻擺出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態度來,在這兒品茶論茶,對她視而不見。

  裂開了的指甲刮在青石地板上,火辣辣的痛,翡蘭的心中跟火煎一般,這裡雖不是常府,但楚維琳還是和從前一樣,根本不會與她正面交鋒,而是等著她做那跳梁的小丑,而後隨手打發掉她。

  當時是把她交給了大趙氏,現在,直接叫門口的差人進來拖她下去就行了,連多費一份心思都不需要。

  這樣的認知讓翡蘭愈發憤慨,她咬著牙,恨恨問道:「二姑娘下落不明,奶奶還有心思在這兒品茶?只有我才知道二姑娘的事情,奶奶如此待我,不怕大太太知道嗎?」

  楚維琳涼涼瞥了翡蘭一眼。

  李德安家的接了話過去,一副驚訝模樣:「大太太的事兒,你不曉得?」

  翡蘭一怔。

  李德安家的一拍腦袋,醒悟過來:「是了是了,你被大太太發賣的時候,大太太還是好好的。哎!我與你講,大太太沒了都快一年了,你拿了二姑娘簪子的事體,大太太在地下看著,一定是知道的。翡蘭吶,再過些日子就是大太太的忌日了,二姑娘一直沒個消息,大太太泉下心也難安,到時候會不會來問你呀?」

  大趙氏死了?

  翡蘭一聽這話,就已經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再聽李德安家的這又是騙又是嚇的一番話,只覺得背後一股子寒意滲了上來,汗毛都立起來了。

  「你、你莫誆騙我!」翡蘭喘著氣,低聲吼道。

  李德安家的還想嚇唬嚇唬翡蘭,被楚維琳攔了,便退到了一邊。

  楚維琳看向翡蘭,不疾不徐道:「大伯娘沒了就是沒了,哪個會拿這事兒誆你?我們那位二姑娘麼,呵……離她不見蹤影也有一年了,老祖宗早就當沒她這個人了,找不到就找不到吧,若是找出來了,老祖宗那兒,只怕還惱我們多事兒呢。只是我想著,正好得了些線索,我作為她的嫂嫂,盡人事聽天命,心裡過得去也就好了,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麼……」

  翡蘭的面色越發難看了,似是沒想到楚維琳這這麼說。

  楚維琳可不管她,猶自道:「你見我做過嗎?」

  這幾句話砸在翡蘭心頭上,叫她本就歪歪扭扭的身子更加撐不住了,連眼底的恨意都變得迷茫起來。

  她費勁回憶起來,在腦海裡搜刮了一圈,翡蘭都沒有想起來什麼,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楚維琳好像真的從沒有做過。

  這樣的認知讓翡蘭心中一下子沒底了,她是清楚常家老祖宗的性格的,常郁映既然已經不見了這麼久,那全家上下都只有當她死了一條路,若是找出來了,還要仔細安排後頭事情,還不如找不到的好。

  翡蘭怔怔望著面前的楚維琳,她想,也許楚維琳就是得了一支簪子,又聽說了銀票的事情來打探個情況,她說也好,不說也好,對方都不會在意。

  楚維琳見翡蘭動搖得厲害,又補了一句,道:「不僅僅是常府裡頭,二妹妹自個兒都沒把自己當常府二姑娘了吧?當初她既然走了。就再不敢當著別人說一聲自己姓常。那支簪子,我不認,誰能斷定那就是二妹妹的東西?那些銀票,哎,常府都不追究來路了,繼任的渝州知府會如何?

  罷了,看在你伺候過我。給你一條路子。你是想呆在牢裡還是想回陳家繼續做姨娘,給我個准信,我幫你安排好。二妹妹的事情,大伯娘到時候來問你,你自個兒與她說去。」

  心中的驚恐難以遏制,幾乎是在一瞬間爆發了,翡蘭摀住了耳朵尖叫起來。淚水從眼睛裡湧出,那張滿是污垢的臉髒得一塌糊塗。

  她不想繼續在大牢裡待下去了。睡的是稻草堆,吃的是餿掉的薄粥,與她作伴的是蟑螂老鼠,沒有洗手淨面的清水,沒有乾淨的衣服,沒有顏色出挑的胭脂,這裡的一切都是那麼可怕。

  但她更怕回陳家。那裡才是地獄!

  她是陳員外帶回家的,陳夫人根本就是一個沒有見過世面。根本上不得檯面的粗野婦人,穿得再光鮮也沒法掩蓋她那一身土財主的模樣。

  翡蘭根本瞧不上她,陳夫人的那張臉,用最好的珍珠霜打底都蓋不住那層黃氣,那雙手,便是日日用人參水浸著也改變不了那粗壯的關節和難看的指甲蓋兒。

  那個模樣,比從前常府裡的粗使媽媽們還要不如,翡蘭私底下笑話了不知道多少次。

  可最後,吃虧的是翡蘭。陳夫人妒恨她年輕,妒恨她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來的大戶人家出身一般的氣質,兩廂一比較,就顯得陳夫人是多麼的低俗粗魯,陳夫人當然氣不過,就狠狠地打壓她教訓她。

  在陳夫人眼中,妾室可不算半個主子,打罵都是尋常事,而且喜歡對著臉打,身邊的婆子比陳夫人還要粗壯,手上勁兒十足,打得翡蘭日日下不得床,舊傷未好,又添新傷。

  若不是陳員外又轉頭有了新寵,陳夫人忙著教訓那一位顧不上她,翡蘭都不知道自己要怎麼活下去,要怎麼逃出陳家以求活命。

  「我不懂!大家都是丫鬟,蘇姨娘可以翻身,淳珊那個沒用的也可以翻身,我就不行了?」翡蘭重重抓了一把亂糟糟的頭髮,仰頭望著楚維琳,哭喊道,「我哪兒比不過她們?她們能風光做姨娘,我就要遭那種罪過!」

  這些破罐子破摔而死活不曉得自己錯在了哪兒的廢話,楚維琳根本不想理。

  怕翡蘭再胡言亂語下去沒完沒了,李德安家的出了聲:「昏了頭了你!敢和蘇姨娘比?蘇姨娘那是吳氏太太的陪嫁丫鬟,忠心耿耿,吳氏太太抬舉她,她才有今日,你以為都和你一樣,不要臉不要皮地妄想爬床?淳珊姑娘那兒,可不是她自己冒出了壞心思,即便如此,她生了個姐兒,三奶奶到現在都沒鬆口抬舉她呢。你那點兒髒手段,即便是爬上去了,各位爺也瞧不上你。

  你也是沒半點兒眼識,以為我們府裡的姨娘們都還算體面,就覺得世上無論誰家的姨娘都好過了?你做了陳家的姨娘,總知道這做小的滋味了吧?沒打死你都算輕的!

  你要是拎得清,該說什麼就說什麼,不然吶,自個兒回牢裡待著,是死是活,自己看著辦吧。」

  翡蘭的身子往後縮了縮,她不想死的,要不然,不會拚命從陳家逃了出來,她至今都無法想像,祖母投繯的時候到底在想些什麼,一個人,怎麼會有殺死自己的勇氣?

  要活著,要活下去,這是翡蘭唯一的心願和念頭了。

  她用力支起身子來,咚咚磕了兩個頭,顫著聲道:「求奶奶救我,我不要回陳家,我也不想在牢裡了,求奶奶救我。」

  楚維琳一言不發,翡蘭能這般低頭,顯然是被她們嚇得不輕了,她突然有些好奇,那陳夫人到底用了什麼手段,能讓翡蘭怕成這樣,可轉念想起翡蘭臉上的鞭子印,多少能猜出一二來。

  京城各家各府之中,即便是丫鬟們犯錯了,多的是教訓的辦法,除了氣極惱極了甩耳刮子,平素是絕對不會打臉的,更別說是用鞭子了,那陳夫人只怕是不太講究,毀了一張臉就毀了,反正她自個兒不待見。

  李德安家的見楚維琳瞟了一眼,上前抓住翡蘭的肩膀,不要她再磕頭了,道:「你倒是厲害,什麼話不說,先磕頭了。你如今可不是奶奶的丫鬟了,想叫奶奶生生受了禮不成?」

  「我,我……」翡蘭看了看李德安家的,又看向楚維琳,牙齒直打顫,「我說,我全都說。」

  翡蘭心神不定,講話也有些顛三倒四起來,好在她從前也是個口齒伶俐的,楚維琳又聽又猜的,倒是把事情弄明白了。

  翡蘭會遇見常郁映,全是個意外。

  當初,邢柱喜兩夫妻從大趙氏手中接過了銀子,便要帶著邢家婆子的骨灰回鄉安葬,而翡蘭是被交給了人牙子,要賣得遠遠的。

  人牙子找了幾日的下家,最後把翡蘭賣給了一個南方的富商,翡蘭自個兒也願意,滿腦子都是跟著那富商往南方走,到時候還能回家鄉尋了爹娘。

  沒想到,剛出了京城,就被攔住了,翡蘭認得來人,是常恆翰身邊的小廝晨安,晨安拿著銀子把翡蘭從富商手中贖了回來,把她帶到了京郊的一個小村子落腳。

  晨安告訴翡蘭,這其實是他自個兒的意思,府裡老祖宗盛怒,刑家婆子又自盡了,常恆翰還在震驚之中,沒有顧得上邢柱喜夫婦和翡蘭,等回過神來了再要尋他們,到時候就難了,因此晨安自作主張,先把他們留在京城附近,晚些等常恆翰找人的時候,也方便些。

  翡蘭聽了,自是問起了爹娘的下落,晨安說,他們走得急,只怕是走遠了,但已經使了人手去追,很快就有下落了。

  翡蘭信得過晨安,耐心等了五六日,曉得邢柱喜夫婦有了消息,他們已經在往回走了,她便跟著晨安的人手去迎,兩方人馬在安華鎮碰了頭。

  三人抱頭痛哭,翡蘭沒想到這麼快就能見到爹娘,也是欣喜不已,三人對晨安格外感激,晨安卻不肯受禮,說他是常恆翰的小廝,自然要替主子考慮。

  晨安替他們準備好了宅子,讓他們落了腳,又買了幾個伺候的人手幫忙,讓他們在安華鎮安頓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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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34:4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三章 意外(五)

  之後的幾個月,只有晨安來過幾回,說是京城裡忙碌,常恆翰脫不開身。

  邢柱喜不在意這些,雖是奶兄弟,但也是下僕,哪有主子特特意來看望下僕的,又想著刑家婆子還未落葬,便聽了邢柱喜家的的勸說,先一步回老家去,等辦好了後事,再回安華鎮來。

  邢柱喜家的想跟著去的,可獨獨留下翡蘭一人在安華鎮,她又放心不下,還是翡蘭好說歹說,把爹娘勸走了。

  翡蘭帶著一個婆子一個丫鬟在安華鎮生活,她手上有不少閒錢,全是大趙氏和晨安給的,日常吃用又要比照著從前在常府裡的時候,在這小鎮上就有些打眼了。

  起初還好,時間久了,也有些風言風語,說她是誰家養得外室,翡蘭是個急脾氣,越加鬧得鄰里不和。這還不算完,翡蘭無處撒氣的時候就會衝著那丫鬟婆子去,主僕三人的關係頗有些緊張了。

  等過了大年,翡蘭算著日子,估摸著爹娘已經從家鄉啟程了,她便繼續耐著心思等著。

  三月初時,晨安來過一回,說是常郁映很快就要上轎了,常恆翰忙著嫁女兒,又因為邢柱喜兩口子不在,他一個人過來看望翡蘭並不妥當,便讓晨安帶話,說是等邢柱喜回來了,他在京裡也空閒下來,便來安華鎮。

  翡蘭只有點頭應和,見晨安又留了幾張銀票下來。自然不會在說什麼了。

  有一日傍晚,翡蘭在街上買東西,聽人說起了有一送親的人家剛剛入了小鎮,嫁妝豐厚,似是京裡過來的,翡蘭一聽,便忍不住去看熱鬧。

  翡蘭正琢磨著馬車裡的是不是常郁映。那車簾子卻掀開了一角。露出了一雙熟悉的眼睛,四目相對,常郁映死死盯著翡蘭。

  翡蘭在常郁映跟前沒什麼體面。若不然,她就該留在常郁映身邊做事,而不是到了霽錦苑。一眼瞧見故人,翡蘭只是有些吃驚。見馬車行遠了,她便回了家。

  四更天裡,翡蘭睡得迷迷糊糊的,聽見外頭有動靜,叫小丫鬟出去看了一眼,哪知道在外頭敲門的是常郁映。

  翡蘭怔了,她不知道常郁映想做什麼,一個新娘子,不好好在驛館裡睡覺,竟然跑出來敲了她的門!可常郁映畢竟是常恆翰的女兒,翡蘭不能趕她出去,只能垂首等著聽吩咐。

  常郁映從袖中掏出了一張銀票,重重拍在桌子上:「我不會去嶺西的,既然你這兒有院子,我這些日子就在你這兒住了。不許張揚出去,不許讓別人找到我,是了,你也不能出去露臉,反正你有丫鬟婆子,叫她們辦事情,我們就躲在這兒。」

  翡蘭掃了一眼那張銀票。

  一百兩。

  在安華鎮裡,像她住的這種院子,買下來也不過三四十兩。

  有錢能使鬼推磨,翡蘭自己都眼饞了,別說是那兩個沒見過大錢的丫鬟婆子了。

  之後的半個多月裡,翡蘭就陪著常郁映躲在這小院裡,丫鬟婆子每日出去採買,也打聽些消息,知道外頭有人暗悄悄在尋訪,也就是因著暗訪,不能一家一家尋人,她們這個去年便搬來住了的「外室」的院子才格外安全。

  頭幾日也就罷了,時間一長,翡蘭都不高興伺候常郁映了,兩人都是各過各的,偶有幾次,翡蘭不經意間注意到,常郁映手上有幾樣好首飾和厚厚的銀票。

  過了清明,鎮子上找尋常郁映的人手漸漸散了,到了四月中,常郁映覺得應當是安全了,便想離開安華鎮。

  翡蘭眼饞常郁映手中的銀票,起了歹心,提議道:「不如往南方去,奴婢爹娘回家鄉安葬祖母了,要在那兒守完孝才來安華鎮。奴婢與姑娘一道走,一來路上有個照應,姑娘也需要人手伺候著,二來等尋到了爹娘,他們定是和姑娘一條心的,會幫姑娘安排好去處的。」

  常郁映琢磨了一夜,答應了。

  收拾好了東西,安排好了車馬,四人一道出發了。

  翡蘭算計好了的,等到了荒郊野外,搶了常郁映的東西,把她扔下了,她一個姑娘家,兩條腿兒能贏了馬車不成?到時候分些銀子給丫鬟婆子,她們也不會往外張揚。

  可惜,人心永遠都是險惡的,翡蘭會見錢眼開,別人也會。

  馬車駛離了安華鎮,翡蘭正想著在哪裡搶常郁映的東西,卻意外聽見了婆子與車伕的對話。

  原來,那婆子不滿翡蘭好久了,又想發一筆橫財,找來的車伕是她的老相好,打算吞了銀子,再將她們三個一併賣了。

  翡蘭聽得心驚膽顫,她猜測著兩人是想到了一個大城鎮再找人牙子,好賣個高價錢,趁著還沒到,她一直想找機會逃跑,那婆子卻盯得很緊,根本沒給翡蘭機會。

  入渝州城之前,婆子給她們添了茶水,翡蘭根本不敢真喝,見常郁映和那小丫鬟七歪八扭地倒下了,她也佯裝著倒在了常郁映身上。

  婆子冷笑一聲,掀開簾子和車伕說了幾句。入了城之後,婆子親自去找了人牙子,留下車伕看守著馬車裡的三個人。

  翡蘭手腳麻利地從常郁映身上摸出了一疊銀票和一支金簪,再不敢細細找尋,怕驚擾了外頭,直到車伕內急去解手了,她躡手躡腳溜下了馬車,飛一樣地跑了。

  渝州城不小,她只要跑遠了,車伕和婆子定然找不到她,至於常郁映和那小丫鬟,翡蘭可顧不上她們。

  狼狽不堪逃出了一段路,卻撞到了陳員外。

  陳員外一眼就瞧上了翡蘭,又看她一副提心吊膽的樣子,猜測她是從主人家裡私逃出來的丫鬟,便想收了她。

  翡蘭知道她已經無路可逃了,陳員外身後還有幾個打手模樣的隨從,她根本沒有勝算,再看那陳員外,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又粗又透,應當是個有錢的老爺,比起被那婆子賣了,不如跟了陳員外,好歹不缺吃穿。

  翡蘭打定了主意,便隨陳員外回了陳家,她這次謹記財不露白,藏得非常小心,可卻碰見了一隻母老虎,日子可不堪言。

  靠著銀子收買了陳家的下人,養好了傷,逃出了陳府,卻還是叫人抓住了。

  被帶回去就是一條死路,翡蘭大吵大鬧,銀票和金簪引來了官兵,虧得那宋大人不是草草斷案的人,翡蘭這才在大牢裡保住了性命。

  翡蘭說完了她的經歷,又是重重磕了兩個頭:「奶奶,剛才說的話是千真萬確的,一句假話都沒有。奴婢見錢眼開,為了一百兩銀子收留了二姑娘。後來,奴婢也是起了歹心了,可奴婢沒成事,叫那個婆子給害了。去年五月裡,二姑娘與奴婢到了這渝州城,後來,奴婢去了陳家,就再沒有二姑娘的消息了,想來是叫那婆子給賣了。」

  從翡蘭開口開始,楚維琳就沒打斷過她說話,現在說完了,楚維琳依舊不置可否,翡蘭就有些吃不準了,急切道:「奶奶,奴婢真的沒有騙您啊。奴婢打小在府裡長大,也沒見識過外頭的人心凶險,不是那賊婆子的對手,這才著了道了。您看,奴婢連自個兒想害二姑娘的心思都說出來了,又怎麼會再瞞著別的。」

  這句話,聽起來倒像回事兒。

  眼下只有翡蘭一個人,常郁映、婆子、丫鬟、車伕一個都不見影兒,翡蘭若只說她們是叫那婆子給騙了,也是說得過去的,她根本沒必要提起是她起了歹心。

  這是叫李德安家的嚇得不輕了,才一股腦兒全倒了出來。

  楚維琳琢磨了一番,道:「行了,別磕頭了,左右我還要在渝州住一兩日,你回去再仔細想想,還有什麼話要告訴我,明日我再來聽。」

  翡蘭臉上神色一僵,一個勁兒地搖頭,李德安家的不與她廢話,給了差人些茶水錢,讓他們將翡蘭帶走。

  李德安家的出去洗了手,回來時見楚維琳還有深思,不由問道:「奶奶,您看這翡蘭的話……」

  楚維琳抿唇,道:「先把事兒回了爺再說。」

  常郁昀和常郁曉正等著她,朱主簿取了案捲過來,兩人都細細看了,常郁昀又向朱主簿請教著為父母官之道,也算是相談愉快。

  楚維琳進了屋子,朱主簿是個通透人,尋了借口避了出去。

  常郁曉心急,站起身來問道:「那陳家的姨娘是什麼人?有二妹妹的消息沒有?」

  常郁昀示意常郁曉先坐下。

  楚維琳曉得他們也是著急的,開門見山道:「那個姨娘是翡蘭,就是邢柱喜的女兒。」

  常郁曉愕然張了張嘴,剛想說道兩句,想起翡蘭算計他的事體,又忿忿閉了嘴。

  楚維琳把翡蘭說的話,仔細轉述了一遍。

  常郁昀皺著眉頭聽完,側過頭問常郁曉:「晨安把邢柱喜一家安排在了安華鎮,大伯父到底知道不知道?」

  常郁曉有些吃不準了,常恆翰與刑家婆子的感情深厚,為了刑家婆子的死,不僅難過而且自責,甚至因此給沒大趙氏什麼好臉色,晨安估摸著常恆翰的心思,安置了邢柱喜一家是說得過去的。

  可那之後呢?

  常郁曉不是傻子,他來回在心中推斷了一番,沉聲道:「父親怕是不知道的,晨安沒有告訴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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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34: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四章 意外(六)

  常郁昀也是這麼想的。

  常恆翰特別關照邢柱喜一家,這並不奇怪,但他也不是一個迂的,邢柱喜被安置在了安華鎮,常郁映又在安華鎮上失蹤了,常恆翰不可能不讓常郁曄去邢柱喜家中尋人,即便常郁映沒有在那兒,能多得個人手也好,畢竟,邢柱喜在鎮上住了半年多,打聽消息也比外來人容易。

  常恆翰沒有半點兒表示,可見是全然不知情的。

  「是晨安一直在扯謊?」常郁曉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他的印象裡,晨安是一個很貼心很護主的下人,他老子原來就是給常恆翰跑腿的,一個鰥夫帶了一兒一女生活,晨安的妹妹病故,他老子傷心過度,大雪天裡摔了一跤,等被人背回來時,已經不行了。

  常恆翰可憐他們,見晨安還算是個機靈的,就帶在身邊培養,這兩年也是個得用的了。

  這樣一個由常恆翰提拔起來的小廝,怎麼會做損害主子的事體?

  常郁曉想不明白,摸了摸鼻子,替晨安想了幾句開脫的話:「一開始是揣摩父親的心思做了安排,後來家裡事情也多,父親和母親一直鬧得不愉快,晨安也不敢多嘴吧。等二妹妹逃親,他越發不敢提安華鎮的事情了,這一耽擱,就……」

  常郁昀卻不這麼認為。他斟酌著開了口:「三哥,我知道你不想以惡意揣測晨安,但有一個細節你要忘了,二妹妹為何會選在安華鎮出逃,為何在四更天裡,能找到翡蘭的住處。即便是白日裡彼此打了個照面,可僅僅靠一眼,就能曉得落腳處了?沒有人清楚翡蘭的宅子位置,除了晨安。」

  楚維琳抬眸看了常郁昀一眼,這一點的確是不能忽略的,若沒有晨安的安排。常郁映根本不能找到翡蘭。

  常郁曉苦著一張臉,雙手掩面,長長歎了一口氣:「那你說,這是為什麼?晨安為什麼要那樣做?」

  為什麼……

  楚維琳暗暗搖了搖頭。有些人,有些事。其中緣由只有當事人才知道,外人又怎麼能看得明白?

  前世為了對付大趙氏和長房,楚維琳也是瞭解過常恆翰身邊的人的。

  晨安的母親是在生他的妹妹晨萍時死的,因而老父格外偏疼這個可憐的幼女。因著自個兒給常恆翰跑腿,賞銀多,根本捨不得讓女兒去伺候人,一直仔細養著。

  晨萍也是個懂事的,卻是福薄。十三歲的時候得了急病,沒救回來。

  在老父死後,晨安便跟著常恆翰做事了。

  這個晨安就是一個老實人,做事本分,勤勤懇懇。分家之後,因著和長房往來極少,對於這些下僕的事體,也就不那麼清楚了。

  那麼這一世,本該忠心耿耿的晨安,到底在常郁映逃婚裡扮演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楚維琳來來回回理了兩邊,突然心中一動。

  很多根源,是從死亡開始的。

  比如滿娘的死,比如夏月的死。

  那麼,晨萍與晨安老父的死亡,是不是其中也有一些見不得光的地方?

  楚維琳沒有避諱常郁曉,直截了當問了出來。

  常郁曉神色凝重地看向常郁昀,見常郁昀捧著茶盞沉默不語,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五弟,莫非你聽說過什麼?」

  常郁昀抬手按了按眉心,神色裡稍稍有了些疲憊:「不是我聽說過什麼,而是晨安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這句話一說,顯然是坐實了楚維琳的猜想。

  常郁曉的肩膀垂了下來,低聲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晨萍的死,和六弟有關,具體的,你自己想。」常郁昀點到為止。

  事關常郁暉,常郁昀實在不想細說,他在調查常郁暉的事情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晨萍並不是病死的,而是她時不時給她老子送東西時,叫常郁暉注意到了。

  常郁曉一聽這話,整個頭皮都麻了起來,一母同胞的兄弟,很多時候他都不能理解,為何自己的親弟弟能做出那等事情來,簡直匪夷所思。

  常郁昀讓他自個兒想,常郁曉卻壓根不願意去想了,總歸就是那麼一堆腌臢事情,越想越煩。

  他的心情一下子浮躁起來,握著拳頭重重往自己腿上捶了一拳,道:「那你為何不早些說?讓他留在父親身邊,這不是……」

  常郁曉又是懊惱又是氣憤,一肚子氣沒處撒,只能朝自己動手,若是常郁暉站在跟前,只怕他會忍不住一拳揍過去。

  他真的很排斥常郁暉的癖好,去外頭花天酒地玩幾個姑娘,京城裡的紈褲之中,這樣的行為不算少數,只能說品行欠佳,倒也算不上傷天害理的。

  可常郁暉倒好,不僅玩姑娘,還和小倌們攪和在一起,甚至是粗魯野蠻的,生生鬧出人命來!

  一旦牽扯上人命了,那就不是小事體了。

  常郁昀看他那個樣子,緩緩道:「我和大伯父提過,說晨萍的事體若是叫晨安知道了,總歸不好處置。大伯父說,晨安是個老實的,畢竟是六弟傷了晨萍性命,他若再把晨安打發得遠遠的,他心裡過不去,反正是幾年前的事情了,不提也就過去了。」

  楚維琳的心境一下子複雜起來。

  晨安這一世的改變,是因為常郁暉的腌臢事情提前暴露了,沒有被一直隱瞞到葉語姝死後,晨安因著常郁暉的事情,懷疑了晨萍的死因,進而發現了真相,也不稀奇。

  楚維琳不解的是常恆翰的態度。他為官多年,在都察院裡能掌一方天地的人,豈是心軟又優柔寡斷的人?晨安留在身邊,就是一個隱患,常恆翰為何會犯這樣的錯誤?

  若要說愧疚,常恆翰也是有那種情緒的,就是前世因著葉語姝的死。對常恆熙而流露出了無限的愧疚。可那是因為常恆熙是他的親妹妹,葉語姝是他看著長大的嫡親外甥女。

  而晨萍的死,應當不會讓常恆翰有那樣的情緒。

  是一時手下留情,亦或是什麼原因。也只有常恆翰才清楚了。

  常郁曉頹然坐在那兒,忍不住又拿拳頭敲了敲腦袋:「一團亂,這都是什麼事兒!」

  楚維琳和常郁昀交換了一個眼神,常郁昀勸解道:「晨安的事兒,暫時先放下,畢竟不是在京裡,沒法把他叫來問話。二妹妹是在渝州被賣掉的,這是一條線索,要把那個人牙子找出來。」

  常郁曉一聽這話,整個人也清醒過來。重重點了點頭:「沒錯,還要去安華鎮查一查當初翡蘭的那個院子,邢柱喜夫婦應該已經回到鎮子上了,看看他們有沒有線索。還有那個婆子。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來。」

  這些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

  渝州是大城,人牙子沒有一千也有幾百了,各有各的門路,天曉得那婆子當初找的是誰。

  再說了,已經過去快一年了,人牙子經手的人多,未必還記得常郁映。

  至於那婆子,見過她的只有翡蘭和邢柱喜夫婦,以及他們在安華鎮的左鄰右舍,若是安華鎮人士還好辦些,若是天南地北的,哪裡去找去。

  不過,現在,還遠非放棄的時候。

  城中的人牙子在官府有登記,但也有些私牙,他們做的買賣越發黑心,平日裡瞧著有旁的營生,暗地裡做些牙婆生意,這種就難尋些。

  常郁曉向朱主簿借了名冊,叫了幾個識字的隨從來,仔細抄寫下。

  常郁昀見楚維琳還沒有回船上的意思,眼看著到了用午飯的時候,兩人便往城中的酒樓去,尋了一間雅間,要了幾樣小菜。

  楚維琳慢條斯理吃了幾口,附耳問常郁昀道:「晨安的爹是下雪天摔倒了才沒的吧?」

  常郁昀睨了楚維琳一眼,曉得她問話的意思,不由失笑:「雖然晨萍死得冤枉,但不是每一回死了人就一定有陰謀了。晨安的爹的確是失足摔了,夜裡雪大,半夜裡尋到他的時候,已經不行了。」

  楚維琳也知道自己有些杯弓蛇影了,可大宅子裡烏七八糟的事情實在太多,根本弄不明白這裡頭怎麼又會有了牽連,就好似蝴蝶效應一般,一根繩子一扯,後頭稀里吧啦扯出來一堆。

  「那二妹妹呢,若真叫人牙子給賣了,你覺得她如今在哪兒?」楚維琳問了一句。

  常郁昀的神色一下子凝重起來。

  有些話,沒有說透,可大家都心知肚明,楚維琳其實也是清楚的,只是在最終尋到人之前,哪個也不想把事情說死了,尤其是壞事。

  常郁映已經及笄了,不是小丫頭了,別人買她,難道會讓她去做個伺候姑娘奶奶的小丫鬟?只會是妾室通房,或是說不到好親的人家買去做媳婦,又或是被賣進了那種地方。

  無論是哪一種,以常郁映的性子來說,都是你死我活的結局,她不可能乖乖聽話的,鬧到了最後,指不定連命都搭上了。

  老祖宗那兒,雖然口口聲聲都是全當沒有常郁映這個人,可要是她知道常郁映受了那種罪過亦或是真的沒了性命,怕也是承受不住的。

  思及此處,常郁昀的心裡愈發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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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35: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五章 意外(七)

  在渝州停頓,是為了找尋常郁映,雖是興致不高,但也不能耽誤了正緊事情。

  時值正午,酒樓裡的客人也慢慢多了起來。

  常郁昀讓人去府衙給常郁曉帶話,讓他抄完了名冊之後便過來。

  等了足足半個多時辰,常郁曉才推開了雅間的門,把手上厚厚的一疊名冊,放在了桌上。

  常郁曉還餓著肚子,可他無心慢慢吃,只叫店家上了一碗麵,匆匆填了填。

  楚維琳翻開一本名冊,上頭的字有些歪斜,大抵是手下小廝們抄寫的,寫到了後頭手都酸了,字跡便有些不好看了,好在,倒也不影響辨認。

  上頭記錄了名字性別,出生年月,住址,人牙子的情況也算清楚了。

  常郁曉匆忙吃了面,大口喝了半碗湯,從李德安家的手中接了帕子擦了擦嘴,道:「我領些人,先一個一個問過去,我估摸著京城那兒,即便是慢些,再過十來天,四弟也會捎了消息來了,總歸是等著,不如先打聽起來。」

  常郁昀頷首應了,他和楚維琳剛才商量好了,這兩日在渝州,他也幫著出些力,左右也沒有其他法子了。

  兄弟兩人分了分冊子,常郁曉先行一步。

  常郁昀含笑與楚維琳道:「渝州城裡也算熱鬧,你若喜歡逛幾家鋪子,就租一頂轎子,讓丫鬟婆子跟著,天黑前回船上便好。」

  楚維琳有自己的打算,也不想叫常郁昀擔心,笑著回他:「放心,我自個兒有數。名冊留我幾頁,我叫媽媽們去打聽。」見常郁昀眉頭一挑。楚維琳眨眼道,「有些事體啊,媽媽們去和牙婆打聽,可比你們男人方便多了。」

  常郁昀看她一副精明樣子。不由失笑,可又不能不說,楚維琳的話有些道理,便依了她的意思,道:「只要你身邊留了足夠的人手就好。」

  送走了常郁昀,楚維琳瞄了一眼他留下來的名冊。

  這次赴任,夫妻兩人也帶了不少人手的。

  流玉、娉依和寶槿孤身一人,去哪兒都方便,滿娘雖然捨不得趙三兒他們,但她忠心,不肯留在京裡,水茯是自個兒不願意留下看院子,她的老娘更不肯讓她離了主子跟前而缺了賞銀,催著她一道上路。

  李德安和鄧平兩家陪房,並從前院子裡伺候的二等與幾個粗使婆子。只要不是親眷留在京城的,都一併上路了。

  青石胡同那兒,常郁昀留了從前在前院書房裡伺候他的老嬤嬤看守院子,楚維琳曉得她,是個靠得住的。

  塗氏有過在任上生活的經驗,又讓楚維琳從家生子當中挑了兩家人帶上,免得初到金州手忙腳亂時,家裡還缺了人。

  楚維琳把名冊交給了李德安家的,道:「媽媽回船上問娉依支些碎銀子,把幾位媽媽都一塊叫上。照著冊子去打聽打聽。再把寶槿尋來,我就在這附近看看。」

  李德安家的有些不放心,雅間外頭,常郁昀留了兩個小廝。可楚維琳身邊只留一個流玉,到底缺了些,她想了想,道:「那奶奶在這裡多坐會兒,等寶槿姑娘來了再出門,離天黑還有小兩個時辰。逛一逛是夠了的,不用急。」

  楚維琳笑著點頭:「媽媽放心。」

  李德安家的匆匆出去,叮囑了小廝們兩句,怕楚維琳久等,她叫了頂小轎趕去了渡口。

  楚維琳坐在雅間裡喫茶,雅間窗戶臨街,楚維琳推開一角,漫不經心打量著底下往來百姓。

  衣著打扮與京城裡有些不同,對面成衣店掛著的款式更接近舊都,楚維琳想,等他們再往南行,到了江南地界,大概是更加天差地別了吧?尤其是吃食上,江南有些酸甜口味的菜色,她倒是很喜歡的。

  腦袋放空,隨意想著這些七七八八的,就見一輛馬車在酒樓外頭停下了。

  小二快步迎了過去,等客人下了車,又指揮著車把式去後院停車,自個兒拱手哈腰迎了客人進去。

  沒一會兒,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在雅間外頭停住了。

  楚維琳聽見了,心中略有些奇怪,流玉正打算隔門問上兩句,就有說話聲傳了進來。

  「每回來都是這間,就這裡吧。」

  流玉一聽,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心裡不禁好笑,這來人好沒有眼識,門口還站著兩個小廝,裡頭顯然是有客的,難道她們還想硬闖進來不成?

  果不其然,守在外頭的小廝攔住了人,那小二也不住賠禮,請來人換上一間,卻不想來人卻不依不饒起來,甚至想要硬闖。

  楚維琳聽著煩,與流玉道:「你出去看一眼,對方畢竟是女眷,若要硬闖,門口兩個也不好動手攔她們。」

  流玉應了,聽著外頭動靜越發大了,她皺著眉過去開了門,涼涼掃了一眼。

  居中的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婦人,穿金戴銀,身上但凡能戴首飾的地方一處也沒落下,身材臃腫,一張圓臉卻露了刻薄像,身邊站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卻是又高又瘦,與婦人反差極大。

  另跟了兩個粗壯的婆子並兩個丫鬟,見門開了,惡狠狠瞪了流玉一眼。

  流玉一看這架勢,就曉得兩個小廝是真的不好出手,推挪之間肯定會有接觸,到時候可真說不明白了。

  她也不與來人廢話,只問店小二道:「這雅間我們包下了,怎麼能由著旁的客人來搶?你們酒樓做生意是這麼一個規矩?」

  店小二也是頭痛至極了。

  中午是酒樓客忙的時候,為了多賺些銀子,當然希望客人吃完就走,莫要耽擱了下一波客流,但掌櫃和小二見過的往來客人極多,曉得這雅間裡的雖不是本城人士,卻也不是好惹的,又收足了賞銀,自然不會來打攪。可這幾位新來的客人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他已經好言相勸了,可對方不聽,他也是為難得很。

  不過。開門做生意,定是要講規矩的,先來後到,客人沒有走,哪裡能讓別人讓出雅間來?

  店小二硬著頭皮要再勸一勸那胖婦人。瘦姑娘已經叫嚷了起來:「裡頭是在吃飯還是繡花啊?這都什麼時辰了,還沒有完?包下了又如何,我們出雙倍的價錢,你們速速走,不然別怪我們不客氣。」

  流玉之前聽翡蘭說渝州城中那陳員外家的做派,已經叫她開了眼了,如今見了活生生的土財主,越發覺得好笑,不由嗤笑出了聲。

  這聲嗤笑太過嘲弄,那瘦姑娘面子薄,一下子就掛不住了,喊著要打流玉耳刮子。

  流玉根本不理她,繼續與那小二道:「她們這雙倍銀子,你是賺還是不賺?」

  店小二急得團團轉,銀子他想賺,卻也不是這麼一個賺法,可再鬧僵下去,也是沒法收場的。

  比起衝動的瘦姑娘,那胖婦人稍稍沉著一些,門裡隔著屏風。她看不到裡頭的客人,只看流玉的衣著打扮,分明是個丫鬟,但頭上的簪子已經叫她挪不開眼了。

  這等好東西。竟然便宜了一個下人,胖婦人心中不齒,卻對裡頭的主人越發好奇起來,道:「我們習慣這間雅間了,你們不走也無妨,我不介意共用一間。」

  流玉一怔,臉皮如此之厚,倒是歎為觀止,她面無表情地拒絕:「我們主子很介意。」

  這話一摞下,火藥味更加濃了。

  兩邊對峙著,樓梯上又是一陣匆匆腳步聲,流玉越過那群人望去,見了來人,面上一喜。

  李德安家的與寶槿來了,身後還跟著幾個媽媽,應是打算與楚維琳請安之後再去尋人的,哪知到了雅間外頭,竟然遇見了這樣的情況。

  李德安家的硬擠了進來,道:「這是怎麼一回事體?」

  流玉簡單說了兩句,李德安家的便有數了,與那店小二道:「你不引著客人去空的雅間,站在這兒是什麼道理?怎著的,見我們是外來路過的,改明兒就要離了渝州,而她們是本地的常客,往後還要靠她們照顧著些生意,不敢得罪了,就要欺到我們頭上來了?」

  店小二的小九九被說穿了,臉上尷尬不已,連連拱手賠罪。

  楚維琳聽見李德安家的聲音,便戴上了帷帽,起身繞過屏風走了出來,道:「既然媽媽來了,我們便走吧,左右不會再來了,何必在這兒壞了心情。」

  瘦姑娘一聽這話,以為楚維琳怕了她們,立馬接了一句:「算你有點眼色,下回管教好這群奴才,免的得罪了貴人都不清楚。」

  幾位媽媽臉拉得老長,可楚維琳不發話,她們也不能出手教訓,心裡忿忿不已。

  楚維琳打量了那婦人與姑娘一眼,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翡蘭說的陳夫人,她微微勾了勾唇角:「陳夫人?」

  胖婦人挺直了腰板,眼睛上挑,得意洋洋道:「你認得我?」

  楚維琳輕輕笑了一聲,偏過頭與流玉道:「果真和那婢子說的一樣,俗不可耐。」

  流玉撲哧笑了,扶了楚維琳的手,道:「她是見過世面的,這點兒眼界還是有的。」

  陳夫人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要喊打喊殺,無奈帶來的兩個婆子在李德安家的幾個跟前根本不夠看,只能跳著腳讓楚維琳施施然離去。

  酒樓外頭,轎子已經備好了,李德安家的請楚維琳上了轎,卻不肯再依著之前的安排,只讓其他婆子們去尋人牙子說話,自個兒寸步不離的跟著楚維琳,就怕再遇見這種不講理的人,流玉和寶槿在身材體格上壓不住。

  見轎子裡頭沒什麼動靜,李德安家的低聲問流玉:「奶奶沒有吃虧吧?」

  流玉笑著搖了搖頭:「媽媽來得湊巧,無事的。放心吧,奶奶才不會與那等人置氣,沒的墜了身份。」

  李德安家的連連點頭,又道:「仗著自個兒有些銀子,就在城裡橫著走,也虧得這是渝州城,若在京裡,不曉得會叫多少人笑話了。說起來。渝州有這種人,金州那兒怕也不少。」

  寶槿湊過頭來,道:「這要是遇到與她們計較的,豈不是要倒大霉了?」

  李德安家的瞇著眼兒笑:「姑娘說得不錯。那陳員外也就是有些銀子,上上下下卻都是白丁,若遇見有官家計較,早就塵歸塵、土歸土了,只不過大多數都和我們奶奶一樣。不想失了身份,只當看一場笑話。」

  楚維琳隨性看了幾家首飾胭脂鋪子,除了有幾樣還不錯,其餘的都差了些,也難怪翡蘭會一口咬定,這城裡的工匠做不出那樣的金簪來。

  渝州最大的金石鋪子是家老字號,楚維琳特地去逛了逛。

  掌櫃的見她們一行人衣著光鮮,趕忙引入了雅間,待客的娘子上了香茗茶點。

  那娘子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楚維琳沒有摘下帷帽。娘子看不清她的打扮,只瞧見她手腕上的玉鐲子清透,並非一般的東西,而跟著的丫鬟婆子所戴的首飾也都是好物,娘子的心往下一沉,這樣的客人,店裡能如她眼的東西怕是不多的。

  有了這樣的認知,娘子也不用楚維琳吩咐,一面讓人去取一套最好的頭面出來,一面與楚維琳攀談。

  「這位夫人甚是眼生。」

  楚維琳笑著道:「我今日才到的渝州。聽說這鋪子是渝州最好的,才來看一看。」

  娘子謙虛了幾句,把取來的頭面呈給楚維琳看。

  楚維琳看了一眼,搖了搖頭。道:「不是我喜歡的。我中午在迎客來吃飯,遇見一個婦人,耳墜子很是漂亮,我瞧她應當是渝州人,難道她那耳墜子不是你們鋪子打的?」

  娘子面上笑容一頓,很是有些尷尬。道:「夫人遇見的那一位,是不是三十歲左右模樣,身材微胖,臉頰這兒有一顆黑痣的?」

  楚維琳沒有把話說死,道:「似乎是,我注意她那耳墜子去了,倒是沒仔細看她的模樣,那耳墜子是赤金鑲了紅瑪瑙的,真是漂亮。」

  娘子訕訕道:「那就是了,不瞞夫人,那樣的好東西,整個渝州也只有獨一份。您遇見的是費夫人,費夫人經常光顧我們店舖,但那耳墜子,聽她說,是嫁去京裡的一個姐妹捎給她的,不僅是耳墜子,還捎來了一隻玉鐲子,與夫人您手上的這一隻能一比高下。」

  一聽這話,楚維琳便曉得有戲了。

  常郁映帶走的三樣首飾,除了金簪叫翡蘭拿走了,其餘兩樣是留在了常郁映身上的。

  那婆子找人牙子賣了常郁映,她身上的銀票和首飾定然會被搜刮了去,而這些東西最後只有這麼幾個去處,要麼在婆子手中,要麼在人牙子手中,要麼在買主手中。

  這樣的好東西,無論是去當了賣了還是留著自用,擁有它的人一定會忍不住拿出來炫耀,畢竟,這樣的東西,在渝州城裡,也的確是出眾了的。

  即便是一開始不敢拿出來,過了三個月半年的,見並沒有什麼動靜,也就藏不住掖不住了。

  只要確認了東西的去處,找起常郁映來會更加方便。

  楚維琳心裡有了底,又讓娘子陪著多看了幾樣首飾,最後挑了一隻珊瑚手串買下。

  生意做成了,娘子高興不已,楚維琳向她打聽事情,她知無不言,說了不少費夫人的事體。

  費夫人一家是去年三月才搬來渝州的,一到渝州城,因著他們家出手闊綽,一下子醒目起來。

  文人相輕,有錢人之間也彼此戳痛腳,與費家來往過的夫人傳了些話出來,說費家雖然有錢,但費夫人的獨子卻是個傻子,費老爺買了一個又一個姨娘,可愣是再也生不出一個兒子來,又是氣又是急。

  如今這一家人旁的都不信,就愛信偏方,能生兒子的偏方。

  楚維琳打聽得差不多了,眼瞅著外頭天色漸漸暗下來,便出了鋪子。

  路上替霖哥兒買了兩個小玩意,便往渡口去了。

  霖哥兒一日未見父母,抱著楚維琳不肯撒手,方媽媽笑著說了哥兒這一日的事體,楚維琳笑盈盈聽了。

  用過了晚飯,鄧平家的來回話,說是有一位牙婆對去年的事體有些印象。

  那牙婆姓毛,是城裡有些名氣的。因著在城中有錢人家裡有些體面,素來做大戶生意。

  去年有一個陌生的婆子尋她,說要賣人,是三個十四五歲的姑娘家。毛婆子看那婆子急匆匆的,又是外來人,擔心那三個姑娘來路有些不清不楚的,怕做了這生意,惹來了麻煩。反倒砸了自家招牌,便沒有插手。

  鄧平家的騙毛婆子,說那三個姑娘裡頭,有兩個是自家主人的丫鬟,偷了主子的東西私逃了,主子尋了她們許久,才知道她們被那婆子騙了賣到了渝州,主子不肯放過,底下人自然要辦事的。

  鄧平家的塞了她些銀兩,請毛婆子在城裡打聽打聽,最後是誰接了那生意。

  楚維琳點頭,線索總歸多一些好,以免在費夫人那兒聽不到一句真話,有人對質,好過一張嘴空口白牙。

  常郁曉和常郁昀到天黑透了才回來,水茯趕緊從廚房裡取了熱著的飯菜來。

  常郁曉神色凝重,楚維琳看他的樣子,猜測他們並沒有什麼收穫,便說了自己這裡的消息。

  常郁曉聽得嘖嘖稱奇,道:「五弟妹真有辦法。只一個下午,就打聽出了這麼多事情,比我們兄弟兩個強多了。」

  常郁昀也沒有想到這一路,見楚維琳這般厲害。心中也是讚歎不已。

  楚維琳搖了搖頭,道:「我在酒樓遇見陳夫人,看她的打扮,我就想,果然女人們都差不多,好首飾好料子都不肯壓在箱底,喜歡拿出來叫別人看見。二妹妹的耳墜子和玉鐲子,若真在渝州城裡,定然有人會見過,這不是我厲害,而是女人家的想法,你們爺們不容易想到。若是三嫂在這兒,她一樣能想到這一路去。」

  聽楚維琳提起徐氏,常郁曉摸了摸鼻尖,心裡挺認同這番話的。

  徐氏與娘家人關係不好,每每回娘家去,從來都是穿最好的戴最好的,隨著回去的丫鬟婆子都一併是穿戴光鮮了,決計不叫娘家人看低了去,而他自個兒,是個連徐氏添了什麼新東西都發現不了的人,這就是男女想法不一樣的地方吧。

  今日有了收穫,常郁曉懸著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些,和常郁昀夫婦商量起了後頭的事情。

  楚維琳說了自個兒的看法:「費夫人手上的東西,我也只是聽那娘子幾句話,我想要尋個合適的機會,去親眼確認了,萬一人家手裡的真是京城裡的姐妹送來的,那就烏龍了。也要等毛婆子尋了那人牙子出來,兩廂一對質,誰也說不得謊話。二妹妹若真賣給了費夫人,她也就賴不掉了。」

  去和費夫人套近乎,這事情只有楚維琳出馬了,可他們在渝州城的時間不多,說不準還未熟悉起來,就不得不啟程了。

  三人商議了一番,最後定了主意。

  寫信回京裡,讓徐氏趕到渝州來,而楚維琳先去接近費夫人,用的是替要搬來渝州的兄嫂尋宅子的借口。

  常郁曉連忙寫了書信,叫了人連夜往京裡送去,這才回艙室裡歇了。

  楚維琳梳洗過後,便靠著引枕與常郁昀說話。

  常郁昀低聲問她:「琳琳,你說你在酒樓裡遇見了陳夫人?」

  楚維琳應了一聲,想起陳夫人的樣子還有些忍俊不禁,道:「我是明白了為何翡蘭會瞧不上她,罵她是個土財主,說是連府裡的粗使媽媽都比她氣派。」

  「面目可憎?」常郁昀問道。

  楚維琳想了想,搖頭道:「她和她的女兒,都只是井底之蛙而已。」

  常郁昀問起這一茬,是有些擔心陳夫人無禮會讓楚維琳不高興,這麼晚了他也不好去問那兩個小廝,可他細細瞧著楚維琳的神色,燈光下,她眉宇裡沒有半點兒惱意和氣憤,他不由放心下來。

  若真叫陳家母女惹著了,楚維琳說起這事體時不會是這樣的神情。

  他的妻子是個有主意的,她若是絲毫不在意,也無需他多此一舉去強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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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35: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六章 意外(八)

  翌日一早,楚維琳先去了府衙裡。

  朱主簿安排妥當了,依舊是昨日的房間裡,差人把翡蘭帶了過來。

  不曉得是不是因著昨日那一番交談的關係,翡蘭的精神有些差,甚至有些疑神疑鬼的。

  李德安家的看得明白,故意嚇唬翡蘭道:「怎麼了?昨兒個大太太來問你話了?」

  翡蘭身子一顫,一雙眼睛死死瞅著李德安家的。

  李德安家的默默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壓著聲兒與翡蘭道:「你是不知道,大太太娘家出了事體,大太太被牽連進去,坐了好久的牢,最後磕磕絆絆的撞到了腦袋,就是在牢裡沒的。抬回來的時候,頭上好大一個血窟窿,嚇死人了!」

  李德安家的一面說,一面咋舌拍了拍胸口。

  翡蘭幾乎要跳起來,整個身子都抖成了篩子。

  楚維琳冷眼看著翡蘭的反應,曉得她是真的被嚇得不輕了。

  雖然經歷過穿越、重生,但楚維琳從未親眼見過鬼神,若真有心事未了留戀在人世的魂魄,為何她兩世都沒有見過江氏?楚維璟也沒有見過孫氏與楚維瑂?

  要是能從她們口中知道些真相,這仇又怎麼會等到今生再來報?

  話又說回來,大趙氏若真的還在世間流連,頭一個要找的就是柳氏。

  翡蘭這幅模樣,應當是自己嚇自己,大牢裡那麼一個陰森環境,讓她成了驚弓之鳥。

  不過,嚇唬一番也沒壞處,起碼能叫翡蘭沒有心思去編什麼謊話。

  楚維琳看向翡蘭,不疾不徐問道:「讓你想了一夜。有想起什麼來嗎?」

  翡蘭的視線從李德安家的臉上移到了楚維琳身上,怔了會兒,才稍稍回了神,她清楚。面前的人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可她就是想不出來,到底有什麼話能和楚維琳說的,她滿腦子都是空白的。

  楚維琳勾了勾唇角,決定再下一帖猛藥。道:「昨日中午,我與陳夫人見過了。」

  一聽到陳夫人這三個字,翡蘭的眼中露出一股子恨意來。

  「就在迎客來,二樓臨街的那間雅間,陳夫人很喜歡那兒,說是每回到迎客來都坐那兒,」楚維琳頓了頓,又道,「陳夫人也清楚,那些銀票是常府的。她知道我來了渝州,特地來見一見我,我與她說了,你早就不是我們家的丫鬟了,要打要罵,與我也沒什麼干係。只不過那銀票和簪子,是你從我們家裡偷走的贓物,我是要收回去的,陳夫人沒說什麼,陳家那位姑娘卻格外捨不得。說起來啊。我都覺得奇怪,陳夫人的身量怎麼與陳姑娘差了這麼多?」

  翡蘭緩緩握住了拳頭,她是知道的,陳夫人喜歡去迎客來,喜歡那間雅間。陳夫人跟個矮冬瓜似的,而她女兒就是根瘦黃瓜,楚維琳能說得這麼清楚,顯然不是誆她的,若她再說不出旁的有用的消息來。楚維琳不會救她,畢竟,她早就不是常府裡的丫鬟了。

  想明白了這一點,翡蘭顧不上驚恐,雙手用力揉了揉臉龐,又狠狠在自個兒的大腿上掐了兩下,想讓自個兒清明一些。

  楚維琳不催她,由著她去想。

  翡蘭幾乎是搜遍了腸子,連神情都猙獰起來,忽然之間一樁舊事來,她眼睛一亮,急急道:「是去年十月裡的事情。奴婢那時候叫那惡婆娘打傷了,臉上的這鞭子疤痕就是在那時候留下的,奴婢塞了不少銀子買通了陳府的兩個婆子,才能弄到些饅頭和藥材,日日就在屋裡養著傷。就在那個時候,奴婢聽到那兩個婆子說話,當時聽得稀里糊塗的,現在想來,就有些不尋常了。」

  去年十月,正是賞秋菊的時候,附庸風雅這種事,有些閒錢的人家最是喜歡,便湊在一塊賞菊喫茶,這等聚會,就是尋了一個名目,各家相看也好,攀比也罷,打發一下日子而已。

  陳夫人裁了身新衣,帶著女兒高高興興去了,回來時卻是黑著一張臉在屋裡發脾氣,說是這日叫其他人搶了風頭,又怪陳員外沒眼光,沒從京城舊都帶些好東西回來。

  陳夫人氣過了也就算了,陳姑娘卻是個不依不饒的,去城中各家金石鋪子打聽,都說做不出那等好東西來,惱得陳姑娘又哭又鬧的。

  「奴婢記得,那惡婆娘罵過,說是『已經生了一個傻兒子了,還不曉得積德,就知道招搖,活該斷子絕孫』之類的話,這城裡,生了傻兒子的就只有費夫人。」翡蘭越說越覺得有道理,道,「二姑娘手上也有一對紅瑪瑙的耳墜子,這渝州城裡,怎麼能弄到這樣的好東西?費夫人戴的肯定就是二姑娘的東西,奶奶,費夫人定是知道二姑娘下落的。」

  楚維琳睨了翡蘭一眼,沒有開口。

  流玉會意,輕笑一聲,道:「是不是三十歲左右,微胖,臉頰上有一顆黑痣的費夫人?這事兒奶奶早就知道了,你還是再多想想吧。」

  翡蘭面上的激動和欣喜一下子散得一乾二淨,她掏空心思想出來的事情,楚維琳竟然已經知道了,連費夫人的模樣都說得這般仔細,絕對不是隨口胡謅出來的。

  明明楚維琳昨日才到的渝州,卻已經……

  翡蘭的心咚咚跳了兩下,面對這般消息靈通又不好糊弄的楚維琳,她還要說什麼?

  說什麼能讓楚維琳把她救出苦海?

  翡蘭沒了主意了,她頹然坐在地上,啞聲道:「奶奶,您看在奴婢的爹娘的份上,救一救奴婢吧。大老爺念舊情,要給奴婢的爹娘尋個生計的……」

  「你還有臉提大老爺?」李德安家的快速打斷了翡蘭的話,「大老爺要是知道,是你將二姑娘藏了起來,是你慫恿二姑娘往南走,最後落到了那賊婆子手中。是你害得大太太因失了女兒失魂落魄以至於叫她娘家牽連送了性命,你說,大老爺會怎麼待你?又會怎麼待你爹娘?」

  翡蘭連哭都不敢哭了。

  「行了,說說那婆子車伕的事體。」楚維琳點了點翡蘭。

  翡蘭一個激靈。重重點了點頭:「那婆子自稱姓華,是個寡婦,沒了生計,晨安把她帶回來的,一兩銀子的月俸。口音與京城一帶的人氏沒什麼區別。那車伕也一樣,應該就是安華鎮人。」

  翡蘭掏空心思又說了些有的沒的,楚維琳一一記下,便讓李德安家的去請了差人。

  「事情沒了呢,宋大人已經回京了,新接任的知府大人還未上任,此刻把你帶出了大牢,總歸不合規矩,你在裡頭待著。」

  翡蘭哭喪著臉,卻不敢和楚維琳討價還價。怕惹惱了楚維琳,她就撒了手不管自己了,只能一遍遍保證,一定再多回憶回憶,盡量想出些有用的線索來。

  翡蘭被帶走了,流玉低聲問楚維琳道:「奶奶真要留她?」

  楚維琳的指尖輕輕點著桌面,道:「晨安那裡,要是大伯父直接打發了也就罷了,但若要對質,是少不得她的。再說了,見過那華婆子和小丫鬟的人不多,邢柱喜兩口子也不清楚是不是在安華鎮裡,要留翡蘭認人。」

  這麼一說,流玉便明白了。

  李德安家的進來。提醒道:「奶奶,翡蘭如今是沒有別的路子,只有靠著奶奶才能得救,又被我們嚇傻了,才沒有起了壞心,等她脫了身,平靜下來,指不定又要使出什麼麼蛾子來,一定要防備她。」

  「我知道。」楚維琳點頭,翡蘭是個有野心的,沒有機會也會創造機會往上爬,一個不留心,興許就要著了道了。雖說現在不用顧忌她老子娘的那點兒臉面,出了事情直接收拾了就成,但萬一翡蘭做得過了,就是給楚維琳自己添堵了,怎麼想怎麼不划算。

  楚維琳出了府衙,鄧平家的正在外頭等著她。

  上來行了禮,鄧平家的附耳與楚維琳道:「奶奶,奴婢打聽清楚了,那費夫人就住在城南的永平巷,那一帶住的幾乎多是渝州有些家底的人家。費家住的宅子原本姓唐,家主是個秀才,在渝州做了幾年的教書先生,搬離時賣了宅子。」

  楚維琳仔細聽了,鄧平家的打聽得很仔細周詳,那唐秀才家的事情差不多都一清二楚了,楚維琳心裡有數,便租了頂小轎,往永平巷去。

  永平巷離熱鬧的街市不遠,可就是拐了個彎兒,一下子幽靜了下來。

  費家在永平巷深處,宅子門緊閉,鄧平家的上前敲了門。

  不多時,裡頭有小廝開了門,上下打量著鄧平家的,見她眼生,穿著打扮倒是挺講究的,不由疑惑萬分,問道:「這位媽媽,有什麼事?」

  鄧平家的笑著道:「這兒是唐府吧?貴府的大奶奶是我們奶奶的手帕交,我們奶奶路過渝州,來看望唐大奶奶。還請小哥通傳一聲,我們奶奶娘家姓孫,行三。這是從前唐大奶奶送給我們奶奶的,唐大奶奶見了東西就知道了。」

  鄧平家的說完,遞上了一方帕子,又塞了一點兒碎銀。

  小廝看了眼銀子,心裡癢癢的,卻還是說了實話:「不瞞這位媽媽,唐家去年就賣了宅子搬走了,如今這兒姓費,不姓唐了。」

  鄧平家的佯裝詫異:「已經搬走了?」

  見小廝點頭,鄧平家的只好回到轎子邊上,與楚維琳低聲說了幾句,又照著戲本兒,回到門上,與那小廝道:「小哥知不知道唐家搬去了哪裡?」

  小廝搖頭。

  鄧平家的歎了口氣:「我們奶奶與唐大奶奶好些年不見了,這麼一錯過,怕是再尋不到線索了。婆子我厚顏問一句,貴府的夫人、奶奶是不是會知道一些?能不能請小哥通傳一聲?這些,小哥只當是茶水錢吧。」

  鄧平家的又遞了碎銀,拿人的手軟,鄧平家的出手如此闊氣,那小廝很是心動,又看門外轎子邊上站著的婆子丫鬟具是富貴人家打扮,怕得罪了貴人,便應道:「媽媽請等上一等,我去裡頭問一問,若是不成,媽媽也莫怪。」

  「不會的不會的,辛苦小哥了。」鄧平家的連聲道。

  楚維琳坐在轎子裡,等了一盞茶的工夫,就聽見那大門又打開了。

  小廝探出頭來,指了指側門的方向,道:「媽媽與你家奶奶從那兒進府吧。」

  鄧平家的一聽這話,鬆了一口氣,又笑著遞了銀子。

  楚維琳入了費府,在二門下了轎子,就見有一個婆子站在那兒相迎了。

  婆子眼勁好,一看楚維琳的穿戴,心裡就有了數,面上堆了笑容,引她去見費夫人。

  費夫人如傳言裡的一樣,是個身材微微發胖的婦人,只是她今日打扮普通,並沒有戴上傳言裡的耳墜子和玉鐲。

  她請楚維琳落了座,笑著問:「不知道這位妹妹怎麼稱呼?」

  楚維琳含笑道:「我娘家姓孫。」

  費夫人頷首,道:「孫妹妹,我聽說你是來找唐家大奶奶的?可真是不巧了,唐家去年搬離了渝州,這宅子我買下了的。」

  楚維琳面露遺憾,道:「不瞞姐姐,我與那位唐大奶奶在閨中時很是親密,她嫁來唐家前,與我有些誤會,彼此就斷了聯繫。等我也嫁了人……」楚維琳頓住了,訕訕笑了笑,「總是覺得從前做姑娘的時候好,越發想念舊友,這回路過渝州,就想與她重歸於好,哪知道她已經搬走了……離了這兒也沒給我遞個信兒,可見還在惱我呢。費夫人知道唐家搬去哪兒了嗎?若有機會,我還是想尋一尋的,因此厚著臉皮請貴府下人通傳。」

  費夫人聽了唏噓,歎道:「嫁了人,自然是比不上做姑娘的時候了。哎!我是真的不知情,不然一定告訴妹妹。」

  楚維琳愈發遺憾,連連搖頭:「我早些與她寫信就好了。本想著這兩年我們爺要往南行,會經過渝州,我求他帶我一道來,當面給唐大奶奶認個錯,比寫信有誠意多了。哪知直到這一回才成行,和唐大奶奶錯過了。」

  費夫人眼珠子一轉,問道:「妹妹與你夫君一起來的渝州?看妹妹這身打扮,夫家可是做生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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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35: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七章 意外(九)

  楚維琳低頭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她今日出門,原只想做京中富商家中女眷的尋常打扮,可一想到自家客船還停泊在水上,這才改了心思。

  聽費夫人提起,楚維琳笑著道:「夫家與唐家一樣,念些書,也做些生意,我們爺今日去府衙了,我就來尋唐大奶奶。」

  「府衙?」費夫人很是好奇。

  「是啊,我公爹與宋知府有些交情,與朱主簿也認識,宋知府卸任了,朱主簿還在渝州,公爹就讓我們爺捎了一封信來。」楚維琳說到這兒,眼睛一亮,道,「瞧我,出來時只與我們爺說,要來這永安巷裡找唐大奶奶,若知道唐家已經搬走了,我該請我們爺向朱主簿打聽打聽,或許會有些消息。」

  費夫人的目光從楚維琳胸前的南珠扣子上掃過,掩飾了眼中羨慕,附和道:「是了,朱主簿興許會知道一些。」

  楚維琳今日是來與費夫人拉進關係的,便主動多說了一些話:「其實,我來尋唐大奶奶還有旁的事體。我兄嫂很快要搬來渝州了,我嫂嫂講究,怕臨時找宅子不好找,就托我這幾日幫著留心一下,到時候她也方便挑選。可我其實就是路過渝州,哪裡知道這裡的宅子好壞,想著唐大奶奶在渝州多年,應該知道些,就想請她幫我參詳參詳。」

  費夫人掩唇笑了,順著楚維琳的話。道:「這事兒啊,妹妹只管交給我,我們兩人也算有緣,舉手之勞而已,我一定幫忙的。」

  「這怎麼好意思呢……」楚維琳推辭了幾句,見費夫人堅持,也不再推了。送了一隻累絲回字紋金鐲子當了謝禮。

  費夫人眼睛刁。一眼就曉得那鐲子做工考究,推了兩推,便收下了。又趕緊讓人請了牙婆來,幫著楚維琳在這巷子裡相看起宅子來。

  到了下午時,就已經挑出了三處宅子,楚維琳吩咐鄧平家的。道:「媽媽且記下了,等嫂嫂到了。就請她看一看這幾處。」

  鄧平家的自是應下。

  傍晚時分,楚維琳便要回船上去,費夫人一定要使人送她,楚維琳應了。叫費家的馬車送到了渡口。

  等楚維琳上船,費家家丁少不得打聽這客船的來路去處,船家都是守規矩的。白日裡又得了鄧平家的的叮囑,只說是京裡來的往南邊去。隔日便要走,其餘的信息,再不肯透露了。

  流玉站在甲板上,因著角度關係,她能看清楚底下費家家丁與船家說話,但下面的人看不清她的動作。

  流玉看明白了,回了艙室裡與楚維琳道:「奶奶猜的一點也不錯,費家人正打聽我們哩。」

  「情理之中的事情,」楚維琳笑了笑。

  她今日只帶了兩個婆子一個丫鬟往費家去,瞧著是有些冒險的,萬一費夫人是個徹頭徹腦的歹人,以為她一個路過渝州的婦人好欺負,那就要麻煩了,因此她特地說了丈夫在府衙裡拜訪朱主簿,又說了他曉得自個兒今日的去處。

  這麼一來,費夫人不敢把她怎麼樣,更會想法子巴結她了,畢竟,在有點錢兒的人眼裡,與官家打交道的,多少有些不一樣,若能牽上了線搭上了這條路,費家往後在渝州的日子也會更加舒坦些。

  費夫人待楚維琳這般熱枕,可不是一句「心善熱情」就能說明白的。

  而費夫人也是個小心的人,不會只憑楚維琳的幾句話就對她深信不疑,使了馬車送她,便是想曉得她是不是真的路過渝州,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言,是京中來的,是從與官家有些關係的人家出來的。

  就算她這兩日不能把事情摸清楚了,楚維琳也要給徐氏的登場做好鋪墊,在有確切證據之前,費夫人完全可以把常郁映的事情推得一乾二淨。

  等常郁昀和常郁曉回了船上,楚維琳講了今日的進展與經過,說到翡蘭時,她記得李德安家的提點,又與兩人說了一遍。

  其實,等翡蘭離開大牢時,楚維琳和常郁昀肯定已經不在渝州了,真要防備她的其實是常郁曉,常郁曉叫翡蘭算計過,自不肯在同一個溝裡翻船,而徐氏又是把翡蘭視作眼中釘,定是會仔細防備她的。

  楚維琳又在渝州停了兩日,故意「偶遇」了費夫人,與她說了會子話,彼此又熟悉了不少,可她還是沒有瞧見費夫人的耳墜子與玉鐲,心裡多少有些遺憾。

  而依著行程,他們沒辦法在渝州繼續耽擱下去了。

  常郁昀留了些人手給常郁曉,鄧平家的因著要做徐氏與費夫人的中間人,便也留在了渝州,等處置完了這事體之後,再往南來尋楚維琳。

  鄧平家的雖然捨不得離開楚維琳身邊,可這事體若是做得好,不僅僅是大體面,也能顯露出她的能力來,鄧平家的心裡清楚,依著吩咐留下了。

  常郁昀定了中午時啟程。

  楚維琳想了想,讓鄧平家的去了一趟永安巷,替她向費夫人辭行。

  等到了中午時,船家正要起錨,一輛馬車停在了岸上,費家的一個婆子從車上下來,與船家說了幾句。

  楚維琳此時正抱著霖哥兒逗趣,聽寶槿進來說了,把霖哥兒交給方媽媽,自個兒披了斗篷,帶上帷帽出了艙室。

  等踏上了岸,楚維琳問那婆子道:「媽媽,我聽底下人說,姐姐來與我送行了?」

  婆子連連點頭,指了指馬車:「夫人,我們夫人在馬車上等您。」

  楚維琳笑著道了謝,踩著腳踏登了車。

  車內,費夫人笑臉相迎,親切地握住了楚維琳的手,道:「我們姐妹才剛剛熟悉起來。妹妹就要離開了,實在叫我捨不得。妹妹是知道的,姐姐其實搬來渝州也就一年而已,在這裡,也沒什麼能說親近話的姐妹,好不容易有你這麼個投緣的,哎……」

  費夫人越說越遺憾。不住搖著頭。面上笑容裡都帶了幾分不捨。

  楚維琳心知肚明,費夫人這兩天沒少打聽他們的事情,甚至還塞了銀子去府衙裡問了幾句。收錢的差人都是得了朱主簿吩咐的,提前對好了詞,使的費夫人相信了楚維琳編造的身份。

  楚維琳亦陪著歎了幾口氣,見費夫人今日依舊沒有把那兩樣東西亮出來。心一橫,決定再撒些餌:「我來尋唐大奶奶,卻遇見了姐姐,雖說是陰差陽錯,但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我也想多與姐姐相交。但我們爺定了日子,我也沒辦法。本來倒是可以多留幾日的,但我們要趕去舊都。拜訪我公爹在那兒的一位舊友,那位老爺快過生辰了,公爹準備了大禮。送去晚了,過了正日子,就不好了。」

  「這倒是的,這事兒不能耽擱的。」費夫人連聲道。

  楚維琳淺淺笑了笑,稍稍一猶豫,附耳與費夫人道:「六顆鴿子蛋大小的夜明珠,公爹可真捨得。我婆母抱怨過,公爹還不高興,說那位老爺是富貴人,生辰宴上好多官老爺呢,不送些好東西,豈不是叫人笑話。」楚維琳說完,也不等費夫人接話,又忙道,「說起來呀,我估摸著我那嫂嫂再十天半個月的也該到渝州了,我留了信給她,我嫂嫂也是實在人,姐姐若覺得可以相交,就請多照顧我嫂嫂一些。初來乍到的,總要有像姐姐這般的引路人才好。」

  費夫人聽了這幾句話,心裡很是舒坦,不由喜笑顏開:「只管包在我身上。再說了,你公爹與朱主簿相熟,還怕你兄嫂吃虧不成?」

  「這回倉促,我們爺忙碌,不然也該和姐夫見一見的,等下回吧,叫我嫂嫂與大伯開了口,待新來的知府上任了,少不得要走動的。」楚維琳道。

  費夫人心裡癢癢的,低聲問道:「新任的知府……」

  「我聽我們爺說了,不是覃大人就是袁大人,都是年輕有為的。」

  接任渝州的人,這裡還沒有什麼消息,京城裡卻是有些風聲了,就是袁青松,與常郁昀的關係不錯,因而這消息是准的。

  費夫人記在了心裡,想去打聽打聽,看看是不是和楚維琳說得一樣,可楚維琳馬上要離開了,等她確認好了,哪裡還來得及?

  這兩天,她對楚維琳的話信了七八成了,又急於想搭上新知府的線,盼著楚維琳在她的嫂嫂跟前多美言幾句,狠了狠心,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來。

  錦帕疊著包裹了裡頭的東西,楚維琳見費夫人如此小心謹慎,心中不由突突跳了幾下。

  錦帕打開,裡頭是一對耳墜子。

  正是常郁映的那對紅瑪瑙耳墜!

  楚維琳一眼就認了出來,她強壓下心中的激動,佯裝不解,看向費夫人。

  費夫人的手也有些發抖,似乎是極其捨不得,唇角顫了顫,努力擠出了一個笑容:「這耳墜子是我嫁去了京裡的一個姐妹送來給我的,我很是喜歡,平日裡都捨不得戴的。和妹妹這般投緣,又要天南地北了,就想留個念想。妹妹拿一隻,我留一隻,作為我們姐妹交心的證物吧。」

  楚維琳抿唇,道:「這般好的東西……」

  「東西都死物,感情才是最要緊的。」

  費夫人格外真誠,楚維琳也就不再推拒了,依著費夫人的意思取了一隻,收了起來,又從自個兒耳朵上取下了一隻今日戴的珊瑚耳墜,交給了費夫人,道:「這也給姐姐留個念想。」

  費夫人看著那珊瑚耳墜,無論是模樣還是材料,比渝州城中的好上太多了,這麼一來,倒也不至於心如刀絞,擠出了幾滴眼淚說了些不捨的話,又再三提了會替楚維琳照顧嫂嫂,這才依依不捨送了楚維琳下車。

  楚維琳一步三回頭上了船,又站在甲板上連連揮手,直到客船離岸了才回了艙室裡。

  常郁昀見她回來,笑話她道:「真是姐妹情深。」

  楚維琳撇了撇嘴:「那位費夫人,也是個心思重的。東西她一直隨身帶著,我不露出些好處與她,她還不拿出來。說起來,我也只允了些口頭好處,若不是我們馬上要走了,她定是要查證了之後再來與我套近乎的。」

  「東西?二妹妹的?」常郁昀抬眸望過來。

  楚維琳頷首,把那只紅瑪瑙耳墜子放到桌上。道:「我見過的,就是這個。」

  常郁昀的目光沉沉,仔細看了耳墜子,又深深望著楚維琳:「既如此,她一定接觸過二妹妹,京裡姐妹送來的,這種話,我可不信。」

  楚維琳也不信。

  那華婆子伺候過翡蘭,也接觸過常郁映,很清楚常郁映是京城裡的姑娘,好不容易把人運到了渝州,又怎麼會再往京城裡賣?便是華婆子答應,渝州城裡的人牙子才不會費這麼大力氣,畢竟。常郁映當時是昏過去了,等醒過來,還不知道會多鬧騰呢。若是一直灌藥下去,萬一把人灌傻了。豈不是得不償失?

  人牙子巴不得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趕緊把麻煩丟給買家。

  駛離了渝州,前頭要到舊都才登岸,但因著入手了耳墜子,船舶在離渝州半日遠的清水鎮渡口停了。常郁昀讓心腹小廝把耳墜子送回渝州交給常郁曉,又多吩咐了幾句,這才再次行舟,一路往舊都去。

  渝州那裡的事情,楚維琳和常郁昀暫時是插不上手了,可既然有了蛛絲馬跡,又有朱主簿幫忙,常郁昀又留了信給要到任的袁青松,費些工夫,一定會有常郁映的下落的。

  再說了,常郁曉偶爾會犯渾,徐氏在這些事情上可不是好糊弄的,要楚維琳說,徐氏在她娘家日子並不如意,她的成長史就是一部鬥爭史,一群三姑六婆之間磨練出來的戰鬥力,與費夫人交手是不在話下的。

  既然只能等消息了,楚維琳也不會一直把這操心事體擱在心上,她的注意力回到了兩岸風景上。

  如船家之前告訴他們的,一過了渝州,這兩岸景致就好看起來了,尤其是夜裡,兩岸燈火,別有趣味。

  渝州離舊都極近,也就幾日工夫,便入了舊都地界。

  江面漸漸寬廣起來,但船隻卻絲毫不見稀疏,舊都繁華,可窺一斑。

  舊都臨江而建,大江兩岸皆有建築,為了方便百姓來往,設了好幾處擺渡船,送百姓過江。

  過往的客船自有渡口,船家熟門熟路,把船停泊在了官家船埠上。

  岸上已經備了車馬,楚維琳帶著帷帽,跟著常郁昀下了船。

  京城裡的楚家、常傢俱是舊都出身,舊都楚氏如今依舊興旺,而舊都的常氏因著老祖宗爺這一支去了京城,在舊都的世家之中,並不顯山露水。

  夫妻兩人路過舊都,自是少不得要去登門拜訪的。

  馬車只行了一段,就又換成了船隻,楚維琳看了一眼停在水邊的船,上頭是常家的家徽,看來是要一路到常府的船埠再停了的。

  管家等在那兒,恭敬行了禮,請了他們登船。

  河道上,船隻不少,楚維琳看了一眼,道:「果真和三姐姐說的一樣,這裡的人家,出入多是坐船。」

  常郁昀也是頭一回體驗,他從未來過舊都的常府。

  當年,先帝遷都,老祖宗爺是帶著父母一道去了新京城,漸漸的,和舊都這裡的關係也疏遠了不少,除了逢年過節互相贈些年禮之外,很少有來往。

  舊都常氏是耐得住性子的人家了,子弟們唸書科舉,做著不大不小的官,也沒想著要憑借京城裡顯赫的那一支如何如何,子弟上京時,入府裡磕個頭,平日裡是不會來露面的,甚至在京城常府裡辦紅白喜事的事情,他們也不登門來。

  而京城裡,如常郁昀這般,路過舊都時,依著禮數過去請安,多餘的也不往來。

  楚維琳私底下問過常郁昀,這等情況是不是太過疏遠了些?莫非當年老祖宗爺遷去京城時,還有什麼故事不成?

  常郁昀想了想,還是搖了頭:「那麼久之前的事情,我哪裡說得上來。不過,我倒是聽五叔父說過幾句,說是故意疏遠了的。」

  老祖宗親生了四個兒子,還有行三和行四的兩個庶子,在他們幼年的時候,便過繼了出去。

  過繼的孩子不好養,管得鬆了,怕一個不小心糟蹋了孩子。管得重了,怕養不親傷了感情。

  不過,都在一個屋簷下,兩位姨娘想知道孩子的消息,總能有些辦法的。偶爾偷偷去瞧一眼,只要不叫孩子看見了,也無傷大雅,但等到了要入京的時候,兩位姨娘就捨不得了。

  來來回回哭也哭了,鬧也鬧了。但姨娘本就管不到孩子,何況還是已經過繼出去的孩子,只能給彼此添煩惱而已。

  為了徹底斷了根源,老祖宗走時就定了規矩。不許再這般牽腸掛肚的,養父母那兒也是這麼個意思,兩家一拍即合。把關係疏遠開來。

  這一疏遠,就有些親近不起來了。再加上兩地路遠,慢慢的,成了今日這麼個狀況。

  楚維琳當時聽了有些道理,可也不能說這就是全部的原因,只是畢竟過了這麼多年,他們又只是路過舊都,實在沒有必要去深究。

  等舟船入了常府水道,一路行去,停到了船埠裡。

  常郁昀先登岸,又伸手扶了楚維琳一把,待楚維琳站穩了,又把霖哥兒抱了過來。

  岸上,與他們夫婦年紀相仿的兩夫妻正等著,彼此見了禮,說了些客套話,便往宅子深處走。

  似乎因著兩家這不熱絡的關係,與楚維琳意料中的一樣,就是往各個院子裡請安行禮,收些見面禮又送些見面禮,行程規矩又機械,一趟下來,楚維琳只與來迎她的那年輕婦人熟悉了些。

  舊都常府四房的九奶奶雲氏,她的公爹便是當初被過繼出去的年長些的庶子,因著這層關係,雲氏待楚維琳很是親切,甚至大著膽兒與她說,若不是公爹過繼了,她們兩個是在一個屋簷下的妯娌兩人了。

  夜裡,在四房裡擺了一桌酒。

  酒過了三巡,常郁昀便告辭了,四房裡也不留,讓雲氏夫婦送他們到船埠,登船離開。

  管家一路送他們回到客船上。

  寶槿替楚維琳拆頭時,忍不住道:「奶奶,今日這樣可真稀奇,尋常走親戚時,也不是這樣的呢。前回灝七太太過來京城,璋榮院裡可是熱鬧了。」

  楚維琳笑著與她道:「哪裡能一樣,灝七嬸娘是大伯娘的親妹妹,又養過三姐姐好些年,關係近著呢。」

  寶槿皺著眉,想了想,心裡還是覺得有些怪,可她又說不上來,乾脆不提了。

  楚維琳其實心裡也明白,這般疏遠,絕非尋常,可她還是之前的想法,總歸是路過,何必多事,便把常府的事情放到腦後,問起了李德安家的來:「明日是楚府那裡,東西可備齊全了?」

  「奶奶放心吧。」李德安家的笑著道,「土儀禮物,來時就收拾好了,規整在一處,已經取出來了,奴婢和幾位姑娘照著單子仔細對過一遍了,沒有問題的。下午時,李德安去楚府裡報信遞了帖子,那兒曉得奶奶明日過去了。」

  楚維琳聞言,安心不少。

  翌日一早,楚府裡便有人在渡口候著相迎了。

  兩個模樣端正的婆子笑著行禮:「琳姑奶奶,姑爺。」

  兩位媽媽都是灝七太太身邊的,曾經隨著灝七太太來過京城,楚維琳一見她們,就覺得親切,問道:「金媽媽,應媽媽,是灝七嬸娘讓你們來迎我的?」

  金媽媽笑盈盈道:「是啊,太太接了姑奶奶的信兒,翹首盼著呢,昨兒個曉得姑奶奶與姑爺到了舊都了,可真是高興壞了。」

  應媽媽也道:「當初琬姑奶奶出閣的時候,太太與姑奶奶說過,等往後隨著姑爺外放路過舊都,一定要來看望她。哎呀,這一眨眼的工夫,可不就成真了嗎?」

  兩位媽媽都是嘴巧的,引了他們登船,沿著水道往楚府去。

  等那層層疊疊的院落出現在目光盡頭時,金媽媽指著道:「姑奶奶,姑爺,前頭便到了。」

  楚維琳遠遠眺望了一眼,不知怎麼的,心中一動,轉過頭與常郁昀道:「如果那年沒有磕到了腦袋,該隨著三姐姐在這裡長大的。」

  若是沒有磕到腦袋,她也不會穿越而來,成了現在的楚維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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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36: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八章 意外(十)

  若非當年楚維琛氣急敗壞的那一推,曾經的那個土生土長的楚維琳便會依著章老太太的安排,來到這遠離京城的舊都,與楚維琬一起在灝七太太身邊長大,直到楚維琬回京的時候一起回去,然後,說親,嫁人。

  與現在的楚維琳完全不一樣的生活軌跡。

  楚維琳望著離她越來越近的岸邊,又緩緩搖了搖頭。

  不對的,雖然她沒有穿越而來,但是這個世界上,該發生的一樣會發生。

  小維琳坐船抵達舊都,可也就半年工夫,江氏和孫氏會死在玄明山上,小維琳回京奔喪,直到楚維琬回府。

  那之後,一樣會有楚維瑚算計楚維琬,一樣會有趙涵憶設計常郁昀,也許到頭來,一切的一切都沒有改變,小維琳嫁入常府做填房,一如她前世經歷。

  若說會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她和曾經的小維琳的性格和脾氣是不同的,為人處世也不同,章老太太也好,楚府之中其他長輩也罷,提起從前的小維琳時,總是誇讚她懂事、知禮,說透了,就是小維琳知道怎麼與人相處,怎麼讓自己受長輩們喜歡。

  這其實,也是一樣本事,楚維琳活到了第三輩子也沒有完全掌握的本事。

  若是小維琳,在前世那等境地下,應該不會把生活過得如她一般艱辛吧,畢竟,同是填房,同是原配留下了兒子的填房,塗氏雖然也苦過難過,到底是熬出了頭。

  楚維琳想了很多,那些念頭一股腦兒衝進腦海之中,她覺得有些胸悶。不由做了幾個深呼吸。

  常郁昀一直在留意著楚維琳的反應,他在聽楚維琳說了那句話之後,心中也是頗有一番感慨的,只是人生之事,沒有那麼多的如果,就算他們兩個都擁有了再來一次的機會,卻也不是改天逆命的本事。

  機會的存在,是讓他更加懂得珍惜現在能擁有的,能掌握的,畢竟,有些往事,比如母親的去世,他改變不了,就只能是遺憾了。

  卻不想再添遺憾。

  他牽住了楚維琳的手,指腹輕柔拂過她的掌心。在楚維琳側過頭來看他的時候,常郁昀笑得溫和。眉宇之中流露出的淡淡得關切和溫暖,叫楚維琳都忍不住要彎了唇角。

  船舶靠岸,楚維琳握著常郁昀的手上岸,常郁昀再回身抱過了霖哥兒。

  金媽媽上了年紀了,一看這狀況,就曉得楚維琳夫婦感情很好。

  應媽媽也瞧在了眼裡,心裡歡喜。自家太太如今也是當了祖母的人了,最喜歡看小輩們和睦了。

  不遠處,楚維珩與他的妻子沈氏正等著他們。

  楚維珩與當年入京時相比,氣質越發沉穩,彼此拱手行禮後,沈氏親暱地領著楚維琳去見灝七太太。

  灝七太太的院子裡,人人都是喜氣洋洋的,其中有些面孔,楚維琳熟悉,少不得喚了「姐姐」、「媽媽」,也有一兩位見了楚維琳就紅了眼眶,沈氏說,她們都是從前伺候過楚維琬的,見了楚維琳,就想起了從前的琬姑娘了。

  正屋裡,灝七太太亦是唏噓不已,引了楚維琳坐下,聽她喚了聲「嬸娘」,就擁著她落了淚。

  楚維琳的鼻子亦發酸了,她知道,灝七太太與那些僕婦一樣,對著她就想起了楚維琬,可她還是覺得暖心不已。

  灝七太太哭過了,重新淨了面,與楚維琳說道:「不怕你笑話,我是想到維琬了。當年送她上轎,我就明白,除非我再去京裡,否則是再難見她一面了。她嫁的,畢竟是王府,與官家還是不同的。你來看我,我總覺得是維琬來了一樣……」

  到底是在她身邊養了好些年的,楚維琬又是貼心孩子,灝七太太一直把她當親姑娘寵愛,怎麼會不想念呢?

  「三姐姐也惦記著嬸娘呢,不能出京來看望您,三姐姐很是牽掛的。」楚維琳緩緩道,「我離京前去看了三姐姐,她還托我捎信給嬸娘。」

  楚維琬的親筆信送了上來,灝七太太來來回回看了兩遍,又是激動又是難過,生生又要落淚了。

  楚維琳見此,趕緊讓方媽媽把霖哥兒抱了進來,道:「嬸娘,這是我們霖哥兒。」

  灝七太太也是當祖母的人,看見孩子格外親切,趕緊抱到懷裡親了親,霖哥兒不怕生,咯咯直笑,叫灝七太太歡喜不已。

  有了霖哥兒在,話題也不會那麼傷感了。

  楚維琳問起了楚維珠和楚維珂。

  沈氏告訴她,兩位姑奶奶相繼出嫁的,雖也是嫁在了舊都裡,但各府有各府的規矩,這一回,也沒法回來相見。

  楚維琳並不在意,她們堂姐妹之間算不上親密無間,如今又都有了彼此的生活,出嫁的姑娘在婆家多少都會有些難處,何必為了自個兒,讓她們兩個難做呢。

  說了會子家常,常郁昀與楚維珩一道來了,等他給灝七太太見了禮,便由楚維珩夫婦引著,往各個院落裡給長輩請安去。

  灝七太太關照道:「今日外頭有些風,別著涼了,請了安就回來,我叫人擺了桌,都是你愛吃的。」

  楚維琳笑著應了。

  等他們出了院子,灝七太太與金媽媽道:「維琳瞧著啊,比前些年更好看了。」

  金媽媽抿唇笑了,道:「女大十八變嘛,那年去京裡的時候,琳姑奶奶才剛剛及笄,如今卻是嫁了人了,奴婢瞧姑奶奶與姑爺感情極好,婚後日子舒心,自然是越來越好看了。」

  這話灝七太太聽得進去,應媽媽也趕忙說了些好話,灝七太太放下心來,道:「處得好就好了,維琳不是說,維琬和世子也處得很好嗎?信兒我也看了,估摸著九月裡又要添上一個小的,我想著啊,姐兒挺好的,已經有了哥兒了,兒女雙全嘛,可又想想,再添個哥兒,維琬的位子就徹底穩妥了……」

  會這麼說這麼想的,是真心關心楚維琬的。金媽媽心裡清楚,與應媽媽一唱一和,叫灝七太太開懷許多。

  楚維琳跟著沈氏一道,穿過了各房各院。其中少不得登船代步,叫她真正體會了楚維琬說過的去向長輩們請安也坐船的感覺。

  沈氏是舊都貴女,也曾經和楚維琬一道玩耍過,這次因著楚維琳到訪,沈氏要討婆母歡心,向幾位老嬤嬤仔細打聽了楚維琬曾經生活,這一路,她都在向楚維琳介紹,這座大宅子裡何處有楚維琬的身影。

  等再回到灝七太太院子裡時,已經是中午時分了。

  花廳了備了席面。不僅僅是他們這一房的人,其他幾房的奶奶姑娘們也一道來吃酒,很是熱鬧。

  楚維琳被幾位堂嫂們勸著多飲了幾杯,等散了席面,多少有些暈乎乎的。

  灝七太太看在眼裡。讓人開了西跨院的小門,道:「西跨院那兒,從前是維琬住的地方,這些年沒有疏忽了打掃,都是乾淨的,維琳你去歇會兒,我叫人送醒酒湯與你。」

  楚維琳應了。

  幸虧喝得也不算太多,歇了會兒之後,就清明了不少。

  等夜裡從楚府之中出來的時候,灝七太太依依不捨,拉著她的手叮囑了好些話語,又讓楚維珩夫婦送他們登船。

  夜裡的楚家大宅,燈光盞盞,把這座百年老宅的青瓦灰牆染了一層柔光,瞧在眼裡,暖了心。

  常郁昀聽著漾開的水波聲,輕輕問道:「琳琳,你和嬸娘的關係很好呢。」

  楚維琳聞言笑了,歪著頭想了想,道:「大概是因為我的母親過世得早吧。」

  江氏過世之後,京中楚府裡的那些伯娘叔母們,讓楚維琳明白什麼是算計,什麼是謀劃,親情,不曾體會到半點,更別說如母親一般的溫柔了。

  唯一真心待她的,只有楚倫歆。

  而這一世,雖然與灝七太太的接觸並不多,可她們之間,一來沒有任何利益關係,二來又因著楚維琬而彼此愛屋及烏,相處起來,還真有些母女一般的味道。

  常郁昀聽了這句話,笑容裡閃過一絲落寞,他知道楚維琳的意思,他又何曾不是呢?

  大趙氏、塗氏、柳氏自有自的心思,他和楚倫歆的關係還算親近些,但他畢竟是男兒,也沒法像姑娘家一樣,去叔母那裡尋求些什麼。

  回到船上時,夜已經很深了。

  楚維琳站在甲板上看了一眼舊都風貌,心中多少有些不捨,她才剛剛來,剛剛領略了舊都風情的一角,就不得不離開了。

  本來,他們可以在舊都再停留幾日,可因為之前在渝州的耽擱,沒有辦法再浪費時間,不得不做好了準備,等天色亮了之後,就啟程出發。

  這一夜,楚維琳睡得很沉。

  白日裡出過太陽,艙室裡又避風,流玉幾個便撤了一個炭盆,夜裡剛睡下時並不覺得冷,等到了半夜裡,就隱隱有些涼意了。

  楚維琳沒有醒,身子卻不住往常郁昀身上靠,尋了個舒坦位子又沉沉睡去。

  常郁昀卻叫她折騰醒了,握著握她有些發涼的手掌,趕忙把被子摀住嚴實些,收緊了箍在她腰間的手,又閉上了眼睛。

  楚維琳醒時,聽見了水波聲,她皺了皺眉,常郁昀已經不在艙室裡了,而她的身上,比昨夜裡多了一床錦被。

  看來,是她睡遲了,而水波聲陣陣,船應當行得極快吧。

  舊都往江南去還有好些路程,楚維琳記得常郁昀給她看過的水圖,這一路上會經過好些城鎮,只可惜他們時間緊,不好停留,要一直到了明州那裡,去拜訪了常恆淼從前的相識之後,坐著馬車去金州。

  還要一個月呢。

  常郁昀在看書,楚維琳沒去打攪,登上甲板轉了轉。

  太陽有些高了,三四月交接時,正是一點點暖起來的時候,尤其是白日裡,很是暖和,又過了舊都,氣候與京城裡也有些差異,等又行了五六日後,夜裡艙室裡基本就不需要點炭盆了。

  沿岸垂柳落於水面,亦又落花相伴,楚維琳與李德安家的商量,把艙室從甲板下的一層挪到了上面一層來,這樣,白日裡開著窗,就能有春風陣陣拂面而來了。

  雖不能上岸,但好歹還有頂層的艙室可以打發時間,楚維琳不是耐不住,一定要去湊什麼熱鬧的性格,倒是很適應這樣的恰意和隨性。

  直到四月尾端時,終於入了江南地界,又行了兩日,停靠在了明州府渡口。

  明州的熱鬧與其他地方的又不一樣了。

  他們停靠的是內陸渡口,楚維琳聽常郁晚說過,明州沿海,另有海路渡口,那裡的貨船會從外洋運來許多西洋貨,而明州人近水樓台,見識的西洋東西比京城裡見多識廣的官家人多得多。

  明州城畢竟是常恆淼當了多年官的地方,要拜訪的人多,就不能匆匆來匆匆走的,夫妻兩人搬入了常恆淼在城中置辦的一處小院。

  看守小院的人,楚維琳不認得,常郁昀是知道的,是塗氏的心腹,這些人以塗氏馬首是瞻,管家姓王,是個四十歲出頭的漢子。

  王管家在院外迎了他們,楚維琳看了一眼王管家兩口子行禮問安,不由就撇了撇嘴。

  這兩位當了幾年管家,當真把自個兒當成這院子的主人了不成?那笑容裡的排斥和防備,換作是誰都瞧得出來。

  楚維琳不會費心思與王管家兩口子周旋,小住幾天而已,根本沒有折騰的必要。況且,她知道這等怠慢僅僅就是王管家兩口子自己揣摩塗氏心思做出來的行為,以為他們和塗氏在京中勢必是水火不容了的,可事實上,她和塗氏分明就是各走各的陽關道,才不會在這等小事情上使絆子為難呢。

  吩咐底下人把院子裡收拾妥當了,楚維琳抱著霖哥兒回屋裡休息,常郁昀去了書房,給要去拜訪的人家遞了帖子。

  之後的幾日,夫妻兩人異常忙碌,等把常恆淼安排好的必須親自去拜訪的那些熟人們一一拜訪完了,楚維琳頗有些精疲力盡。

  即便如此,還是要依著行程,安排了車馬往金州去。

  等好不容易見到了金州城門時,楚維琳長長鬆了一口氣,總算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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