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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佞妝(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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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9:42: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九章 驚雷(七)

  常府的女眷之中,過世的吳氏太太追過一個誥命,去了嶺西的塗氏也受過封,只不過她之前常年不在京中,也沒有入過宮。

  大趙氏是有誥命在身的,但她只有在外命婦入宮請安之時隨著老祖宗去過,況且,她現在還在牢獄之中。

  除了老祖宗自己,也只有因為賢妃娘娘得寵而經常出入宮闈的柳氏最曉得宮裡規矩。

  老祖宗看了一眼一旁沉穩的楚維琳,這孩子懂事歸懂事,卻是從未面見過聖上的,在那一位面前,一個不小心流露出來的神色就可能招來禍事,老祖宗不敢冒險。

  柳氏低眉順目,道:「老祖宗,我的那點兒心思瞞不過您,那畢竟是我親姐姐,她幫我,我怕她受連累,她不幫我,我心裡又要堵得慌,真真是……」

  老祖宗笑了,笑容幾分無奈幾分瞭然,她進宮裡是去見她的那位太后叔母,是見她的皇帝弟弟,明知天家無情,卻不得不拼一次,求他留給常家一條路。

  在宮門處等了半個時辰,才有內侍出來回話,說是惠安宮裡請老祖宗過去。

  能見到面,總算不是最遭的。

  老祖宗踩著腳踏下車,楚維琳扶她上了宮裡備下的轎子,柳氏笑盈盈的,暗暗給幾個內侍宮女都塞了碎銀子。

  柳氏自個兒也上了轎子,掀開簾子一角與楚維琳道:「我會照顧好老祖宗,你們莫要擔心,就在城門候著吧。」

  楚維琳應了,和常郁昀一道目送著兩頂轎子消失在宮道之中。

  今日下過雨,太陽被遮在了厚厚的雲層後頭,天色也比平日裡暗得快些,宮道上的燈柱內。一支支蠟燭依次亮起,宮門上的侍衛換了班。

  楚維琳站了會兒,常郁昀握住了她的手,道:「去車上等吧。」

  「老祖宗她們會去多久?」楚維琳偏過頭問常郁昀。

  常郁昀垂眸。他也說不準。

  按說,已經要到了宮門關閉的時候,宮門一關,若非軍機要事,輕易不得出入。

  老祖宗和柳氏總不會宿在宮裡吧……

  夫妻兩人上了車。楚維琳依著常郁昀坐,手叫他握著,掌心溫暖。

  此時他們都幫不上忙,只能等著老祖宗和柳氏的消息,頗有些盡人事聽天命的味道。

  楚維琳半閉著眸子,她的腦海之中,前世常府抄沒時的場面歷歷在目,那時環繞著她的大仇得報的感覺,如今卻是半點體會不到了。

  趙氏一族要怎麼收場,那與她無關。但她不能在此刻讓常府覆滅,她有丈夫、有孩子要守護。

  於楚維琳如此,於常郁昀也是一樣。

  家破人亡的痛楚,沒有人會願意再品嚐一遍。

  兩人默契地沒有提前世事體,而是靜靜等著。

  常郁昀的衣服是出府前剛剛換上的,上頭有淡淡的皂角味與熏香味,熟悉的味道叫楚維琳漸漸安下心來,呼吸在不知不覺間變得平緩綿長。

  楚維琳淺淺入睡。

  她做了一個夢。

  夢中,前世一切的一切翻湧撲來,她夢見了秦大人。夢見了積雪無人清掃、寂寥一片的常府,她夢見了地牢裡痛心疾首的常郁昀,她還夢見了一些她沒有經歷過的事情。

  她夢見了砍頭的法場,夢見了流放的腳印。那些陌生的場面讓她整個心都揪了起來。

  楚維琳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可她就是醒不過來。

  直到她又一次看到了死氣沉沉的常府,一個身影,一個她辨不清男女的身影緩緩走入常府,如雪後那一日的她一般,審視著空無一人的常府後院。而後,輕輕笑了。

  楚維琳猛然驚醒過來,喘著氣瞪大了眼睛。

  常郁昀正小憩,叫她的動靜驚了一驚,一把摟著她道:「怎麼了?」

  楚維琳深吸了一口氣,緩了一緩,才平靜下來:「我沒事。只是夢見了一些不好的東西。」

  常郁昀替楚維琳理了理額發,指尖觸碰到的額頭上細細密了一層汗,他掏出帕子來替她擦拭:「魘著了?」

  楚維琳輕咬下唇,她想回憶起夢裡最後出現的那個身影,卻是沒有一點兒頭緒。

  不過,這本就是一場夢,她從未經歷過那些,便是看清了那個身影,也做不得準。

  那只是她內心深處的鏡像投映,是她內心裡在懷疑的人,她看不清,是因為到現在,她也沒有一個尋找幕後之人的確切方向。

  她依著常郁昀,順口問道:「前世我死後,又發生了些什麼事情?」

  常郁昀一怔,攬著楚維琳的手箍得越發緊了些,他輕輕啄了啄她的額發,道:「那之後的第三日,我就離京了,一路往北疆去,直到三個月後,重病不起,睜開眼來,就是黃粱一夢。兩地相距千里,京城裡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只不過,定了斬立決應該都逃不脫。」

  「那伯娘叔母她們呢?嫂嫂們呢?」楚維琳又問,話一出口,常郁昀還未回答之前,她自己先皺起了眉頭,反手握住他的手,道,「如果說,前世常府裡,有一人能夠全身而退,你覺得是誰?」

  常郁昀望著楚維琳晶亮的眼睛,心中一動,腦海裡卻是劃過了幾個不同的人選。

  「一個是塗氏,父親畢竟是朝廷命官,雖遠在明州,可他是男丁,脫身的機會不大,但塗氏是可能脫身的,還有七弟與五妹妹。」

  這個答案楚維琳贊同,山高皇帝遠,明州與京城也是千里之遙,只要提前收到了消息,塗氏完全有時間帶著常郁晚和常郁曜避難,常恆淼落網時只要交出三具分辨不清的屍體,又有誰能夠斷言這幾人不實?就算還是成了逃犯,卻能夠活下去。

  「另一個是六叔母,若是賢妃娘娘設法救她脫身,她也並非沒有機會。只不過……」常郁昀頓了頓。道,「賢妃娘娘真的敢嗎?」

  楚維琳對此也有些吃不準,後宮裡的爭鬥更是殺人不見血的,賢妃與皇后相爭。她會賣一個大破綻給皇后嗎?即便是親妹妹,賢妃娘娘會這麼不管不顧嗎?

  再說了,柳氏即便能脫身,常恆逸呢?她親生的常郁明和常郁曚呢?作為一個母親,難道能不顧兒女而苟活?

  楚維琳設身處地地想。換成了她,她是半刻也活不下去的。

  再說塗氏,前世的塗氏根本沒有回京,她一個遠在明州的女人,又怎麼做那背後的黑手?

  這麼一想,這個問題由繞回了死胡同裡。

  楚維琳歎了一口氣,興許那人是恨常府入骨,便是賠上自家性命不要,也要與常府同歸於盡了。

  外頭傳來更鼓梆梆聲。

  過了一更了,車外已經黑透了。楚維琳掀開車簾子看了一眼,天空烏壓壓的,尋不到半點兒星光。

  車把式道:「五爺、五奶奶,再過會兒,街上該宵禁了。」

  常郁昀心裡也清楚,可老祖宗和柳氏還在宮裡,他們只能等著。

  又過了半個時辰,宮門緩緩啟開了一條縫。

  車把式喚了常郁昀一聲。

  常郁昀下了車,迎了上去。

  老祖宗和柳氏從轎子上下來,面上看不出什麼情緒。柳氏照例塞了碎銀。

  楚維琳迎了老祖宗上了馬車。

  車上沒有外人,強撐著的老祖宗忽然洩了氣,疲憊不堪。

  柳氏見此,眼眶發紅。見常郁昀和楚維琳都望著她,她趕緊道:「總算不是最糟,咱們先回府裡去,府裡還等著咱們的消息呢。」

  不是最糟,那就是還不至於落到抄家滅族的地步,常郁昀暫時鬆了一口氣。翻身上馬,護著馬車回府。

  馬車一路行到了松齡院外頭。

  松齡院裡燈火通明,常恆翰和兩個弟弟候在院外,見老母親疲乏,上前扶住了她。

  楚倫歆整理好了羅漢床,伺候老祖宗躺下,又墊了幾個引枕,讓老祖宗盡量舒服些。

  老祖宗瞇著眼睛,看了眾人一圈。

  柳氏代替老祖宗說了面聖的情況。

  柳氏陪著老祖宗去見了太后,太后曉得她們來意,倒沒有拒人千里之外,而後,老祖宗是獨身去見皇上的,柳氏沒有被傳召,就去了賢妃那裡。

  柳氏並不清楚老祖宗與皇上說了什麼,只是後來聽老祖宗說,只要常府自個兒拎得清,還有一條活路。

  等柳氏說完,老祖宗看了常郁曄一眼,而後對常恆翰道:「趙家的事情,不是我們能插手的,恆瀚,明日一早便上折子吧。」

  常恆翰身子一僵,他明白老祖宗的意思,常府要避嫌了,聖上需要他抱病「讓賢」,不僅僅是他,連在明州的常恆淼,也不會繼續官運亨通下去。

  不過,比之大災大難,這等退讓算得了什麼,常恆翰曉得輕重,點頭稱是。

  「我們常家風光了幾十年,是時候退一退了,起伏難免,最重要的是保持本心,謹言慎行,莫要再添禍事。」老祖宗沉聲道,「尤其是郁暉,再鬧出從前一般的事體來,別說保不住你,一家老小都要一併賠進去了。」

  常郁暉低下頭,並不辯駁,道:「孫兒知道。」

  「行了,都下去歇了吧。記住,約束自己,約束好身邊的人,這個坎兒,只要能走過去,我們常家,在往後,一樣能風光。」

  老祖宗說完,便讓眾人都退下了。

  段嬤嬤坐在一旁,仔細替老祖宗按腿。

  老祖宗緩了會兒,等精神稍稍好些了,低聲問道:「都收拾好了?」

  段嬤嬤手上動作不停,她伺候了老祖宗半輩子,最曉得下手的輕重,她道:「整個院子裡都翻查了一遍,沒有再找到什麼。」

  「還是仔細些為好,畢竟,那一位的心思……」老祖宗歎了一口氣。

  今日能穩住聖上,與老祖宗的關係並不大,作為臣子,無論表多少忠心,在上位者眼中,都會存了一絲疑慮,太平時還好,一旦到了多事之秋,難免會破壞了平衡,況且,只是趙府落難,還未牽連到常府,老祖宗心急火燎地去,在聖上心底,說不定還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

  可她又不能不去,賭聖上相信常府,賭聖上會顧及著她這位堂姐,老祖宗可沒這個底氣。

  真正讓聖上顧忌的只有太后。

  太后是明白人,她不喜歡長篇大論,只問了皇上一個問題,若皇上處在常家這個位子上,會不會去勾結永王的舊部。

  答案簡單明瞭。

  常府能得的榮耀,已經全有了。

  勾結永王,常家做不了九五之尊,依舊是別人的天下,他們只能有一個擁立之功,可常府與其他妄想讓永王的血脈承繼大統的人有一個最大的不同,他們有別的選擇——柳賢妃的兒子。

  小皇子年幼不假,但聖上還在龍虎之年,十五年後,二十年後,這個江山到底會落在誰手上?

  常府護著小皇子一步步向前,可比推出永王的那個小兒子來得可靠得多。

  兔死狗烹,永王家的小兒子登基,常府前途未必光明,但小皇子若承繼大統,柳賢妃貴為太后,難道會為難親妹妹一家不成?

  但這個答案,並不能徹底消了聖上的疑心,聖上只是不願意傷了太后的心。

  永王和聖上都是太后的親兒,她當年疼愛永王更甚,看著他們親兄弟相爭,太后傷透了心,即便她明白這就是皇家,但骨肉親情依舊是她難以割捨的。

  太后只保住了永王的麼兒,永王的死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即便母子之間再不提及,可那根刺依舊在那裡,不曾消失。

  太后不信常府會牽連其中,聖上若一意孤行,傷了這一位「皇姐」,太后便是無能為力,也會傷心。

  聖上只是顧忌母子感情,才暫且放過了常府。

  可君心難測,興許下一刻就會改了主意。

  老祖宗必須慎之又慎。

  段嬤嬤知道老祖宗的意思,點頭道:「叫人看守著了。」

  「該處置的便處置了吧。」老祖宗道。

  「那個莞馨,已經處置了。」段嬤嬤道,「也查了家廟,她和那個跛子錢七私通,按著規矩辦了。」

  老祖宗頷首,這個罪名倒是不錯的,莞馨知道得太多,是決不能留下的,至於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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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24: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章 驚雷(八)

  夜深人靜。

  常郁昀與楚維琳回了霽錦苑。

  霖哥兒已經睡了,楚維琳沒有去打攪他,只問了水茯,道:「哥兒今日好嗎?」

  水茯笑著道:「白日裡沒瞧見爺和奶奶,哥兒不高興,哼哼唧唧的,直到困了才停了,叫方媽媽抱去睡了。」

  楚維琳聞言,想像了一番兒子哼哼唧唧的模樣,不知不覺就勾了唇角,笑過了之後,倒是有些心疼,孩子小才這麼喜歡粘著父母,等大些了,想日日拘在身邊,他還要不樂意呢,尤其是男孩子,過兩年淘氣起來,叫都叫不住。

  傍晚時急匆匆入宮,回來得也晚了,都沒有顧上吃晚飯。

  雖然餓過了點,楚維琳還是讓廚房裡簡單備了些好克化又暖胃的東西,與常郁昀一道用了些。

  等梳洗後回了內室,楚維琳想著老祖宗的話,低聲與常郁昀:「大伯父稱病,那你呢?」

  常郁昀正寬衣的手一頓,偏過頭看向楚維琳,淺淺笑了:「我倒是想在家陪著你和霖哥兒,不過,我就是翰林院裡一個小小的庶吉士,有什麼關係。」

  朝堂上的事情,楚維琳並不懂,但常郁昀既然這般說了,她聽著就好了。

  畢竟,家中不止一人為官,老祖宗亦沒有叫常恆晨退讓些,想來是無事的。

  吹燈落賬,楚維琳依著常郁昀,想起那位她從未謀面的公爹來。

  明州知府,一方父母官。

  明州是魚米之鄉,富饒之地,在明州為官,就算沒有那等心思。也是個肥差。

  這個局勢下,常恆淼的位子未必能保得住了。

  到時候,是調任其他地方,還是回到京城裡來?

  若是回京,常恆淼和常郁昀之間,父子關係並不融洽,也不知道相處起來。會是什麼樣子。

  楚維琳想了會兒。眼皮子發粘,便沉沉睡了。

  常郁昀環著楚維琳,聽她呼吸聲平穩。曉得她已經入睡,他並不吵她,只是獨自思考著。

  趙家,到底是被人謀算了。還是真的起了異心?又是如何叫聖上知曉,以至於用貪贓的理由去抄沒?

  可惜他與趙家人不熟。前世時做過趙侍郎的女婿,可他與趙家人也就是面子上的關係,要猜度趙侍郎的心思,還是做不到的。

  現在的局面。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翌日一早,常郁昀照舊去了翰林院,常恆翰遞了告病的折子。

  上頭壓了一天。第二日下午便准了常恆翰的請求,讓都察院裡的一位僉都御史暫領了都御史的職責。讓常恆翰在家靜心休養。

  官場上打滾的,眼睛都毒。

  他們曉得趙家因勾結亂黨而抄沒,也知道了大趙氏還在牢中,出事時常老祖宗進了宮,到現在常恆翰病倒了,紛紛猜測,常府只怕也要叫這姻親給拖下去。

  平日裡想和常府套近乎的,一下子都疏遠了許多。

  常郁昀能清楚感受到這些人的轉變,他並不意外,前世經歷過樹倒猢猻散,與那時相比,今日境遇根本算不得什麼。

  自掃門前雪,明哲保身,本就是這風雨欲來時最好的處世之道。

  楚倫煜關心常府事體,私下裡問了常郁昀幾句。

  常郁昀一一答了,只叫岳丈安心。

  可京裡的局勢,卻並不讓人那麼放心。

  五天之內,抄沒了六七家,幾百人下了大牢,人心惶惶的,也不知道哪天是個頭。

  有人在等著下旨抄沒常府,可常府除了常恆翰稱病在家,其餘一切如常,眾人犯著嘀咕時,宮裡下了旨,常恆淼調回京城。

  從明州知府調任為苑馬寺卿。

  從三品的平調,可誰都知道,這與降職無異。

  明州那裡,山高皇帝遠,常恆淼的日子舒坦著,可這苑馬寺,從治理一方水土、養一方百姓,變成了養馬兒,實在是相去甚遠。

  況且,全朝苑馬寺共四監十六苑,沒有一個在京城,常恆淼這個回了京中的苑馬寺卿,根本就是一個虛職,沒有半點油水,老實領著俸祿,卻是連上衙都不曉得去哪裡。

  坊間傳了不少流言,說是照著這個局勢下去,常府的榮光就到頭了。

  外頭風言風語,府內,因著老祖宗在,倒還是井井有條。

  府中中饋總要有人打理。

  徐氏身子骨還未養好,盧氏接管了長房的事體,從前大趙氏在時,她只是個幫手,如今叫她一手掌控,一時有些焦頭爛額。

  楚倫歆無心爭權奪利,可這會兒也不是做甩手掌櫃的時候,和柳氏一道掌了事。

  老祖宗往嶺西那裡去了一封信,讓塗氏置辦了常郁暖的婚事後,早些趕回京城裡來,莫要耽擱。

  常恆晨回府後便直直往松齡院去。

  他在大理寺任職,因他為人踏實誠懇,人緣一直不錯,有些門道的同僚私底下告訴了他牢裡的情況。

  趙涵憶懷著身孕,月份還淺,本就沒有穩,叫這番變故驚著了,肚子痛了幾日,保不住了,趙侍郎的夫人護女心切,在牢中與看守爭執起來,眼看著無望了,心灰意冷之下,一頭撞了牆。

  老祖宗皺了皺眉頭:「人還活著沒有?」

  「還活著,但裡頭就那麼個狀況,哪裡能請大夫了,怕是還未定了罪,就挨不住了。」常恆晨道。

  老祖宗搖頭,歎了一口氣:「罷了,還能如何呢。趙家是沒有救的了,她便是活著,也要看著丈夫兒子砍頭,不如痛快些,好少受些罪。」

  常郁曄正巧進來,聽了這話,神色有些不自在,他輕咳一聲掩飾了,試探問道:「那母親呢。可還好?」

  常恆晨見他問起,為難地看了老祖宗一眼。

  老祖宗並不說話,常恆晨只好硬著頭皮,勸常郁曄道:「看起來,是大嫂叫趙家連累了,她現在要是坐在家裡,我們說不定還能保住她。可她在牢裡。我們自個兒就是泥菩薩過江了,沒法子把她救出來。郁曄,不是叔父狠心。也不是你父親絕情,而是,真的沒辦法了。」

  常郁曄垂眸,這些道理不用別人說。他都懂,可大趙氏畢竟是他的母親。母親逢此大難,做兒子的怎麼能視若無睹呢。

  常恆晨拍了拍常郁曄的肩膀,常郁曄咬了咬唇,緩緩點頭。

  葛媽媽進屋來。低聲與老祖宗道:「那幾個姨娘鬧起來了,大奶奶不好處置她們,您看……」

  老祖宗一聽這話。把手中的茶盞往桌上一放,道:「沒個安生!」

  話雖如此說。這事情卻不能不管。

  都是常恆翰身邊的姨娘,盧氏小了一輩,有些話實在不好說。

  老祖宗吩咐常郁曄道:「去和你父親說,叫他自個兒收拾去,搞得烏煙瘴氣的!」

  常郁曄應了。

  最近這段日子,常恆翰一直歇在書房裡,那些女人們鬧騰,他是不知情的。

  常郁曄來傳話,這叫常恆翰有些尷尬,清了清嗓子,道:「讓你媳婦告訴她們,就說是我說的,哪個不老實,直接賣出去。」

  常郁曄一怔,這種惡人,盧氏就算想當,也並不合適,他只能再試著問了一句:「父親,您不去內院裡看一眼嗎?」

  常恆翰從書冊之中抬起頭來,上下打量了兒子一眼,道:「這本就是女人做的事情。」

  「可母親不在,盧氏她……」常郁曄道。

  一提起大趙氏,常恆翰的面色就陰沉了下來,他把書冊扣在桌面上,站起身,背手走到窗邊:「你母親自己愚笨狠毒,能怪得了誰?郁曄,你是親耳聽莞馨說了的,這些年,你母親到底做了些什麼?她手上沾了多少血?我可以不計較她害死了幾個庶子庶女,但溢哥兒……虧得溢哥兒沒事,不然我們拿什麼臉兒面對三房?」

  常郁曄抿唇,他想說,溢哥兒的事情是意外,並非大趙氏下了毒手,可他更知道,說出來也無用的,若非大趙氏把毒藥帶入了府中,溢哥兒又怎麼會發生意外呢。

  「郁曄,你是長子,應該曉得輕重,曉得權衡利弊,這些年,你別的都學得很好,做得很好,只是,你的心太軟了。」常恆翰語重心長地道。

  心軟嗎……

  可眼睜睜看著母親受難而救不得,還要無動於衷,這心要硬成什麼樣子才行呢……

  常郁曄不懂,他只能行了禮退出來,一步步往後院裡去。

  大趙氏的院子裡並沒有消停。

  盧氏青著臉,可她並不能把姨娘們怎麼辦,只能僵在這裡。

  紅箋一直在試著勸和,可她說話向來沒什麼份量,勸解不成,反倒引了仇恨來,叫幾個人牙尖嘴利刺了一通,還「失手」一推,崴了腳。

  盧氏見紅箋著實可憐,便讓身邊丫鬟扶了紅箋到一旁坐下。

  湘芸從屋裡出來,冷眼看著其他人,嗤笑一聲,道:「我歇午覺前,你們的戲就開場了,現今我都睡醒了,你們還敲鑼打鼓的,這齣戲可真長啊。我就不懂了,老爺和太太都不在,連個看戲的人都沒有,你們這是鬧騰給誰看啊?」

  湘芸講話陰陽怪氣的,叫那幾個姨娘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正欲與湘芸較量個高下,常郁曄抬步進了院子。

  湘芸眼尖,睨向常郁曄,道:「大爺。」

  盧氏聞聲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常郁曄板著臉,把常恆翰的意思說了一遍。

  姨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見院外又來了幾個松齡院裡的老婆子,只好縮著脖子避了。

  盧氏鬆了一口氣,正想和常郁曄說上幾句,就見湘芸扭著腰走向了紅箋。

  「我說你呀,從前日日跟著太太,怎麼就不見半點兒長進?叫那群妖婆欺在頭上,嘖嘖。」湘芸說完就走,全然不管紅箋的反應。

  紅箋低著頭,緊緊握著萃珠的手。

  盧氏看在眼裡,道:「姨娘傷了腳,還是回屋裡歇一歇吧,我一會兒讓岑娘子過來替你瞧瞧。」

  紅箋愕然,趕緊搖了搖頭:「奶奶,奴不礙事的,不用勞煩岑娘子,奴拿帕子敷一敷,就好了。」

  盧氏還要說什麼,見常郁曄衝她使眼色,也就作罷了。

  兩人一道出了院子,常郁曄與盧氏道:「你好心替她請醫,傳到父親與老祖宗那兒,怕是不喜的。」

  盧氏一聽,曉得是自己思慮不周,也就不提了。

  四日之後,兵部侍郎石大人家被抄沒,平靜了幾天的京城,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

  老祖宗跪在小佛堂裡,手中的佛珠一顆一顆捻著。

  楚維琳陪著,老祖宗喜歡聽她念佛經,她念誦的時候沒有語調沒有起伏,如清湯寡水一般,可就是這樣的平淡,讓老祖宗聽著安心。

  這一跪,就是一下午,直到老祖宗真的吃不消了,才作罷。

  段嬤嬤替老祖宗揉著膝蓋,楚倫歆和柳氏過來,與老祖宗商議府裡的事體。

  「按著慣例,下個月初才開始置辦過夏的冰,但我頭一回管這些,便叫人提前去賣冰的那兒問了一聲,結果回了話來,說是價格要比往年貴上兩成。」楚倫歆道。

  冰價不便宜,府中用量又大,這筆銀子本就不少,雖是兩成,也不是小數目了。

  「說了原因沒有?」老祖宗問。

  楚倫歆點頭:「說是今年的天氣怕是極熱的,各家都要大量買冰,價格就上去了。」

  柳氏撇了撇嘴,道:「都是借口罷了,從前是巴結著我們,便宜些賣我們,今年見我們不好了,落井下石。都是現錢買賣,何時虧欠過一回了?」

  楚倫歆也清楚這些門道,見柳氏說破了,也只能訕訕笑笑。

  老祖宗倒是平和心,道:「這就是常態,若我們一直走下坡,別說是冰,採買別的都不如今日一般了。」

  外頭風言風語的,哪個也不知道常府會不會一蹶不振,可叫楚維琳來說,今日日子還不算太遭,起碼沒有像從前的楊家,那才是一眨眼之間就天翻地覆了。

  柳氏的目光停在了老祖宗手上的佛珠上,她想了想,道:「老祖宗,差不多一年了吧?空明師太是不是已經回到念惠庵了?」

  老祖宗的眼睛一亮。

  那個斷言常府風光不過五年的空明師太,她說了一年後回京,是不是就已經預見了一年後的常府會有些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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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算計(一)

  提起空明師太,老祖宗來了精神。

  倒不是要把常府的命運走勢壓在空明師太身上,而是如今這樣的多事之秋,能叫人卜算一回,總歸不是壞事。

  況且,在老祖宗心中,空明師太是有些本事的。

  楚倫歆卻有些遲疑。

  去年時照著空明師太的說法,讓常恆翰納了紅箋,說是能破解常家禍事的第一步,可一年後來看,常家依舊逢此大難,是不是這空明師太有些不太準呀。

  但此一時彼一時,若是當初沒有依空明師太的話做,興許,此刻不僅僅是大趙氏在大牢裡,常家已經被牽連了吧。

  楚倫歆一面想,一面悄悄打量老祖宗的神色。

  既然老祖宗信空明師太,她也無需潑冷水,便道:「是啊,已經一年了。去年時,空明師太說她會來拜訪,應該不會食言。」

  老祖宗點了點頭,心裡還是有些不踏實,道:「使人去念惠庵裡問一聲,若師太回京了,請她來府中吧。」

  翌日一早,便有家僕去念惠庵裡拜訪。

  雖然隔了一年,如今念惠庵裡的香火依舊鼎盛,信女們在庵堂裡磕頭誦經。

  空明師太剛剛回來,她這幾日要在庵中做幾場法事,便定了三日後到常府拜訪。

  老祖宗翹首盼著,待三日後門房裡傳了信來,她便讓段嬤嬤去迎了。

  空明師太入了屋子。

  楚維琳打量了她一眼,與去年見時還是稍稍有些變化的,師太消瘦了些,膚色也有些發沉,似是這一年雲遊辛苦萬分。

  空明師太向老祖宗行禮。轉過頭來對楚維琳笑了:「奶奶,小公子一切可好?」

  楚維琳回了一個笑容:「哥兒很好,如師太去年時與我說的,哥兒晚了月餘才落地,我若不是聽了師太您的話,那一個月裡少不得擔心呢。」

  空明師太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號:「小公子是貴人。他一生富貴平順。奶奶且放心。」

  好話誰都要聽的,何況是誇自家的孩子。

  不僅僅是楚維琳高興,老祖宗面上也有笑容。招呼空明師太落座。

  柳氏和楚倫歆相攜進來,見了空明師太,她眼睛一亮:「師太已經到了?是我們來遲了。」

  空明師太抿了一口茶,道:「貧尼回京也有幾日了。府中事體多少聽了些傳聞。」

  老祖宗勉強笑了笑,道:「實不相瞞。府裡如今是有些狀況,所以想聽一聽師太的意見。」

  「那貧尼也直來直去,不說那些虛的了,」空明師太鄭重道。「貧尼曾說過,五年之內,常府風光不再。這絕不是誇大其詞,而是命中自有定數。要逆天改命。並非易事,去年納那八字之女只是第一步。」

  柳氏聽了這話,眼珠子一轉,把眾人心中疑問道了出來:「可一年之後,咱們家還是遇到了這樣的事體……」

  空明師太擺了擺手,道:「若沒有那第一步,今日之災,就不僅僅是如此了。」

  柳氏聞言,臉上白了白,楚倫歆心裡也有些惶然。

  「府中大太太受了牢獄之災,老祖宗,貧尼說句實話,必須棄車保帥。但是,國不可一日無君,這家中後院,也決不能一日無坐鎮之人。」空明師太道。

  老祖宗的眸子倏然一緊,莫非空明師太的意思,是要讓常恆翰趕緊再續娶一位夫人?

  可大趙氏還沒被定罪,和常恆翰的婚姻也還是在的,常府可不興娶平妻,再退一步說,若此刻做出如此事情來,在世人眼裡,難免太過絕情無義。

  空明師太卻道:「府中長房的兩位奶奶,具不是能治家的人選,長房另有一位爺不曾娶親,老祖宗,替他選一個能持家的女子,長房後院裡有個主心骨,才能穩定下來,不至於傾覆了。」

  老祖宗恍然大悟。

  這個當口,替常恆翰娶妻,於情於理都不合適,可替常郁暉娶親,倒還好一些。

  只不過,大趙氏逢此大難,她一輩子沒吃過大牢裡的苦,若和她嫂嫂一樣熬不住了,豈不是要耽擱了常郁暉的日子?

  這親事,還是早早定下來的好,老祖宗在心裡道,但一想起常郁暉之前的那些烏煙瘴氣的事情,老祖宗就堵得慌,哪家願意把姑娘嫁給常郁暉?雪上加霜的是,如今的常府在外人眼裡,是一條快要進水沉沒了大船。

  暗暗歎了一口氣,老祖宗問空明師太道:「師太可有合適的人選?」

  「不如讓貧尼看看那位爺的八字?」空明師太道。

  老祖宗自是答應,讓人去取了常郁暉的八字來。

  空明師太一手捏著紙,一手指尖飛舞,占算了許久,這才走到桌邊,提起筆沾了墨,在紙上寫了一個八字。

  「老祖宗,這個八字,是上上配。」空明師太稍稍晾了晾紙,把它交給了段嬤嬤。

  段嬤嬤接過來一看,只覺得那八字有些眼熟,她來不及細想,就先交給了老祖宗。

  老祖宗盯著那八個字看了一遍,面色一沉,銳利的目光來回看了三遍,終是放下了紙:「除此之外,還有嗎?」

  楚維琳和楚倫歆交換了一個眼神,老祖宗這般反應,莫非她一眼就認出了這八字的主人?

  柳氏大著膽子問了一句:「老祖宗,這八字有哪裡不對嗎?」

  老祖宗捏緊了那張紙,沉聲道:「這就是語姝的八字啊,的確是上上配!」

  當年,常郁暉和葉語姝結了娃娃親,老祖宗也是合過八字的,先生們都說是上上配,老祖宗興高采烈地應允了這親上加親的大好事,可誰知到了最後,竟然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兩家已經退親了,自從那之後,常恆熙和葉語姝再沒有邁進常府大門一步。老祖宗再是厚著臉皮,也不知道怎麼去和葉家人開口。

  一聽那八字是葉語姝的,楚倫歆也唬了一跳,柳氏瞪大了眼睛,喃喃道:「這真是……真是……哎!」

  楚維琳蹙了蹙眉,一絲異樣的感覺劃過心頭。

  八字裡頭的玄妙,楚維琳一個外行人是一點也不懂的。可要說常郁暉和葉語姝是上上配。楚維琳嗤之以鼻,前世時她親眼看著葉語姝香消玉損,紅顏薄命。罪魁禍首就是常郁暉。

  這樣一樁悲劇收場的婚姻,怎麼能算上上配呢?

  是空明師太算錯了?亦或是……

  楚維琳暗自打量空明師太,見她神色篤定,心裡越發起了疑心。

  哪裡有這麼巧的事情。算錯了能算到葉語姝身上去?恐怕空明師太一早就知道葉語姝的八字,也知道這門親事已經黃了吧。

  那麼。是誰把葉語姝的八字給了空明師太?

  葉家人?葉家人可不想和常家再有什麼牽扯,尤其事關葉語姝。

  八字是極其隱私的東西,根本沒有幾個人會知道,葉家人沒有透露。那就是常府中人了?

  這個人,到底會是誰?是不是就是背後的那一雙黑手?

  楚維琳心裡直打鼓。

  老祖宗是懊惱不已的,她問空明師太道:「我倒是曉得這八字的主人。不瞞師太說,這就是從前和郁暉定親的我那外孫女兒的八字。可兩家已經退了親了,再去求娶,只怕人家也不答應了。不知可還有別的人選?」

  空明師太有些為難,道:「這個是最好的,別的,都是退而求其次。或者,再尋一尋,興許還有八字相同之人。」

  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哪裡是這麼好找的。

  老祖宗謝過了空明師太。

  空明師太沒有久坐,便起身告辭,柳氏依著老祖宗的意思送了師太出去。

  楚倫歆和楚維琳面面相窺,這個情況要如何是好。

  楚維琳是絕不願意看到葉語姝嫁進常府裡的,就算大趙氏不在了,可常郁暉那個人,未必會改變。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便是平日裡端著裝著,誰知道背地裡,常郁暉是不是依舊那般叫人厭惡。

  葉語姝賭不起,她好不容易才退了婚,若在一腳踏進來,那就是死也離不開常府了。

  楚維琳還盼著聞老太太能替楚維璟求娶葉語姝,最最起碼,楚維璟絕不會做那等傷天害理的事情,可要是老祖宗如今強插一手……

  不用問,楚維琳也知道老祖宗的選擇,在常府和葉語姝之間,前一次,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常府,那麼這一次,也依舊不會改變。

  楚倫歆與常恆熙親近,問了一句,道:「老祖宗,真要去求語姝嗎?」

  老祖宗重重歎了一口氣:「老婆子都到了一隻腳進了棺材的年紀了,自詡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這張老臉是什麼都也不怕了的,可現在,竟然是有些虛了。若非趙氏教子無方,郁暉和語姝也不至於退親,現在,哪有這麼多的煩惱。」

  大趙氏教子無方,可和常恆翰也脫不了干係,楚維琳腹誹。

  柳氏回屋裡來,聽了這話,頗有些為難,道:「都是一家人,有些話真是不好開口了的。老祖宗,過年時我就想說了,親生的母女倆,哪有什麼隔夜仇,不管這親事成不成,您和四姑……」

  「就是因為是親生的,她的脾氣我才一清二楚!」老祖宗乏了,擺了擺手,道,「先去打聽打聽,可還有人家的姑娘也是這個八字的。」

  楚維琳和楚倫歆一道出了松齡院,沿著遊廊一路走。

  楚倫歆連連搖頭,道:「空明大師說了,這娶回來是要掌了長房事體的。這一個八字的已經夠難找的,還要找一個能掌家的,更是困難了。你說,運氣好真找到了一個,是個農戶的女兒,她進門來,能掌什麼事情?」

  這番話,楚維琳頗為認同。

  前世她穿越而來,陌生的環境讓她手足無措,當時糟糕的經歷簡直不堪回首,她費了多少年才習慣這裡的生活,習慣了宅子深處姑娘們的生活。

  若是尋來一個並非世家出身的姑娘,在治家上,興許還不如一個跟了太太奶奶們多年的大丫鬟來的精通靈巧。

  怕是到了最後,老祖宗只能把心思放到葉語姝身上去。

  晚一些,還是讓人回楚府裡去傳個話,讓聞老太太早些去和葉家商議一番,若親事已定,老祖宗總不能強拆了吧。

  至於老祖宗會不會因此怪罪楚倫歆和楚維琳,楚維琳並不擔心。

  楚維琳陪著楚倫歆到了宜雨軒。

  楚倫歆讓鸚哥守著門,和楚維琳道:「這個空明師太,你瞧著可靠嗎?」

  這個疑問從去年初次見到空明師太起,楚維琳就一直在想,卻沒有過答案。

  她思忖了一番,道:「我也不知道怎麼說,說她不准吧,外頭人人都信她,她說霖哥兒會晚生一個月,說楊家姐姐嫁去西桂後會過得很好,這所有的事情都是說准了的。」

  猜男猜女,有一半的幾率,說對了也可能是運氣,可說出會晚生一個月,這難道也是猜測的嗎?

  但要說她准,葉語姝的八字和常郁暉是上上配,又是怎麼回事?

  真真假假的,實在讓人看不透。

  陪著楚倫歆說了會子話,楚維琳先回了霽錦苑,她把李德安家的叫來,吩咐了幾句,讓她去楚府裡和聞老太太通個氣。

  李德安家的到傍晚時才回來,說是已經辦妥了。

  常郁昀進屋來,笑著問她:「什麼事兒妥了?」

  李德安家的起身行禮後退了出去,楚維琳與他講了空明師太的事體,道:「不能害了語姝。」

  常郁昀睨了她一眼,低頭問她:「若師太沒有騙人,這豈不是要害了常府?」

  楚維琳一怔,抬眸看向常郁昀,見他桃花眼晶亮一片,隱隱有些笑意,她瞭然於胸,道:「總之,這事體上,我不信她。這分明就是算計好的。」

  常郁昀失笑,而後正經問道:「琳琳,那你覺得是誰在指使師太?師太說的話,哪些是信口開河,哪些是算計?」

  楚維琳聞言,亦沉下心來細細想。

  指使師太之人,她還猜不透,可若說算計……

  「紅箋!」楚維琳急急呼道,「之前師太寫了紅箋的八字,紅箋斷不可能買通了師太,那是誰把紅箋的八字給師太的?讓常恆翰納了紅箋,那個人又在圖謀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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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25: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二章 算計(二)

  鵝蛋臉,柳葉眉,玲瓏紅唇,身形窈窕,說話做事不疾不徐。

  這是楚維琳對紅箋的印象,但最最讓人一眼難忘的,是紅箋眉心的硃砂痣。

  紅箋幼年疾苦,直到跟著老祖宗回了常府才改變,因著年幼又受寵,段嬤嬤只教她規矩,不使喚她做事,就算後來一年年長大了,紅箋也比其他丫鬟要輕鬆許多。

  府中體面丫鬟們的吃穿用度,比之外頭尋常人家的姑娘太太們都要精細,因而紅箋的一雙手細皮嫩肉的,根本不像是個丫鬟。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去了大趙氏身邊之後,她格外容易受傷。

  楚維琳想起寶蓮曾經說過,紅箋的手腕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從前的紅箋,一直都在松齡院裡。」常郁昀道。

  前世時,沒有什麼空明師太,紅箋自然也沒有被常恆翰納妾,這一世,這個師太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為什麼要納了紅箋?」楚維琳想不明白,若說是背後有人安排,那人的目的又是什麼?

  常郁昀也猜不透,他甚至難以斷言,紅箋是被背後之人收買了,心甘情願做了妾,還是她根本毫不知情,莫名其妙就被牽扯在了裡頭。

  這一年間,紅箋很沉默,規規矩矩做事說話,對自己的境遇沒有一點兒怨言,她安靜低調得根本不像一顆棋子。

  楚維琳抬起手。按了按眉心,這些事體想得多了,越發沒有頭緒,只怕這麼下去,她看誰都要帶上審視的目光,看誰都覺得那人並不簡單了。

  沒有真憑實據的事體,楚維琳也不能在老祖宗跟前信口開河。她想私底下留意紅箋一番。可紅箋日日在自個兒的院子裡並不出門,大趙氏的院子裡,除了幾個姨娘偶爾鬧些動靜。根本就是死氣沉沉一片。

  老祖宗也無暇去操心那些,她時不時看一眼空明師太寫下的八字,而後長長歎上一口氣。

  楚維琳抱著霖哥兒進了屋子,一眼瞧見那張紙。她的心裡有些忐忑。

  若老祖宗真的去和葉家開口……

  老祖宗見了霖哥兒,臉上露了笑容。接過去逗了逗,道:「霖哥兒,今日可有淘氣?」

  霖哥兒眨巴眼睛,咯咯笑了會兒。雙手往面前用力一拍,放在邊上的銅球微微一晃,叮鐺作響。樂得他歡喜不已。

  老祖宗笑意更深,與楚維琳道:「霖哥兒長得和他父親真像。我看著他啊,就想起郁昀小時候的樣子了。」

  段嬤嬤應和著道:「是啊,真是一模一樣的。」

  或是回憶起了往昔,老祖宗越發動容,她的目光不經意又落到了那八字之上。

  老祖宗眸子裡的銳利一閃而過,只剩下笑容,快得楚維琳都要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郁昀媳婦,你和語姝丫頭親近,你覺得如何?」老祖宗問得極其隨意。

  楚維琳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她肯定是不希望葉語姝嫁進來的,可老祖宗呢?

  老祖宗若是信了空明師太,在常府的利益面前,她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常恆熙和葉語姝,毫不猶豫地。

  一個念頭迅速劃過腦海,楚維琳只覺得呼吸一緊,她悄悄看了老祖宗一眼,老祖宗正撥弄著銅球逗霖哥兒,仿若剛才的問題只是隨口一問而已。

  楚維琳暗暗做了幾個深呼吸,她想,她明白老祖宗那一閃而過的銳利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老祖宗一向果敢,當機立斷,像優柔寡斷、瞻前顧後這樣的詞語,跟老祖宗半點兒關係都不會有,她從來就是這樣一個人,不可能會改變。

  這一次,老祖宗沒有快刀斬亂麻,沒有直截了當地去找葉家人,顯然是她心底裡已經起了疑心了。

  楚維琳因前世事體推斷空明師太不靠譜,而老祖宗,她靠的是經驗。

  姜,還是老的辣。

  想明白了這些,楚維琳開口道:「孫媳婦只是覺得,和六叔最相配的八字竟然是語姝妹妹的,怎麼會這麼巧呢?」

  老祖宗的唇角微微彎了彎,歎道:「是啊,怎麼就這麼巧?」

  楚維琳舒了眉宇,既然老祖宗已經看出來了,按理就不會上當了,可還有另一種可能,若是老祖宗將計就計呢……

  以防萬一,還是盼著聞老太太快些和葉家談妥了才好。

  過了五日,對趙家的處置定下了,砍頭的砍頭,充軍的充軍,女眷們也逃脫不掉,要入了奴籍。

  常府裡,氣氛有些壓抑。

  盧氏和徐氏面面相窺,大趙氏畢竟是她們的婆母,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常恆翰青著臉坐在一旁,常恆晨硬著頭皮與老祖宗道:「憶姐兒小產,血崩了,地牢裡頭哪裡能挨得住,就……她母親受不了刺激,撞了兩回都叫人拖住了,昨兒個半夜裡誰也沒留心,等早上發現的時候,人都已經涼透了。」

  小產,血崩……

  楚維琳心裡擂鼓一般,她想,即便是從頭再來,即便是改了命運,可有些人的命途恐怕真的是天注定了的,趙涵憶就是如此的吧。

  就算比前世時多活了兩年,趙涵憶依舊死在了血崩上。

  「那,那母親呢……」常郁曄試探著問了一句。

  仔細算起來,大趙氏是常府女眷,已經不是他趙家人了,趙家女眷如何定罪,與大趙氏是無關的,可勾結逆黨的罪名在頭頂上壓著,又能去哪裡講理?

  常府好不容易才從這污水裡爬了上來,一尊泥菩薩,又怎麼敢再伸手去河裡撈人?若他們拎不清,還要去趟這渾水。那就是自尋死路了。

  常恆晨沒有說話,他拍了拍常郁曄的肩膀:「你沒見過大牢裡頭,哎……」

  老祖宗乏了,便讓眾人都散了,只留下了常恆翰一人。

  母子兩人閉著門,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直到夜裡天黑透了。常恆翰才從松齡院裡出來。

  楚維琳心裡也泛著嘀咕。翌日一早過去,見老祖宗一切如常,她也猜不透其中奧妙了。

  老祖宗喝了碗羊奶羹。聽楚倫歆和柳氏說著府中大小事體。

  等說完了,柳氏歎了口氣,道:「嶺西那兒辦了喜事了吧?快馬加鞭送去的信應當也快到了,等二嫂回府裡來。也能多個人多份心,一塊拿主意。」

  老祖宗頷首。道:「先看看清蘭園裡可還有要修繕的地方,恆淼也要回來了。」

  提起楚維琳那位從未謀面的公爹,她多少有些感慨。

  當初塗氏要帶著兒女回京,老祖宗是半句沒提過修繕清蘭園的事情。如今是兒子要回來了,便不一樣了。

  柳氏笑著道:「老祖宗,韓媽媽打理著清蘭園。我問過她,她說一切都妥當。沒有要修繕的地方。」

  話說到了最後,又繞回了常郁暉的事體上。

  老祖宗歎了一口氣,道:「可有尋到別的一模一樣八字的人?」

  柳氏搖了搖頭,為難道:「問了好些個穩婆、紅娘了,都沒什麼印象,老祖宗,語姝那兒……」

  「老婆子我,實在不曉得怎麼去和葉家開這個口,柳氏,不如你去探探口風?」老祖宗道。

  柳氏面上越發為難,訕訕笑了笑:「老祖宗,這……」

  楚倫歆想了想,道:「還是再請空明師太來一回,咱們退而求其次,總比不上不下僵在這兒要好。」

  這話也是在理,老祖宗便准了,讓楚倫歆去安排人,上一趟念惠庵。

  六月裡雷雨多,下午時落了雷,霖哥兒午覺歇得不好,縮在楚維琳懷裡哼哼唧唧的,動不動撅著嘴。

  楚維琳哄了會兒,流玉進來道:「奶奶,老祖宗請您過去。」

  楚維琳聞言一愣,起身整理了一番便往外走,半路上遇見了楚倫歆,也是叫老祖宗傳了的,兩人具不清楚緣由,便相攜著一前一後入了松齡院。

  老祖宗剛歇了午覺起來,盤腿坐在羅漢床上,等她們落了座,問道:「語姝丫頭的事情,你們兩個知道不知道?」

  楚倫歆不解,搖了搖頭,楚維琳不知老祖宗意思,睜大眼睛問:「語姝妹妹出了什麼事體?」

  老祖宗上下睨了她們兩眼,道:「今個兒馬貴家的兒媳婦去念惠庵裡請空明師太,順道去了法雨寺裡求籤,正巧在寺裡遇見了恆熙身邊的一個婆子,那婆子說,語姝定了親了。」

  楚倫歆心裡咯登一聲,已經明白了過來。

  楚維琳也懂了,可這個當口上,她只能先裝傻:「語姝妹妹定親了?是哪家的?」

  「是楚家二房的璟哥兒。」老祖宗解釋道。

  「三哥哥?」楚維琳佯裝詫異,「孫媳婦沒聽說這事體。」

  老祖宗似笑非笑,楚倫歆和楚維琳是裝傻也好,是真的不知情也罷,葉語姝已經定親了,她是斷不能再去和葉家說道些什麼了。

  「罷了,璟哥兒這小子我也見過,是個不錯的,語姝丫頭跟了他,也是樁好姻緣了。」老祖宗長長歎了一口氣,神色悲慼,「只可歎我常家,去哪裡再尋一個和語姝一模一樣八字的姑娘出來?哎!罷了罷了,就照之前說的,退而求其次吧。」

  老祖宗連連歎氣。

  將計就計是不成了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等空明師太來了,再看一看她會出個什麼主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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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25: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三章 算計(三)

  楚維琳和楚倫歆出了松齡院。

  日頭偏西,只餘西邊那一抹晚霞映亮了半邊天。

  楚倫歆低聲問楚維琳道:「維璟的婚事,你事先知曉嗎?」

  楚維琳也不瞞她,頷首道:「從前大伯娘那兒不就提起過嗎?是三哥哥為了我們,不肯答應的。我前些日子探過三哥哥的口氣,他對語姝妹妹似乎是中意的。三哥哥年紀也不小了,總不能一直拖著吧……」

  楚倫歆聞言,歎了一口氣:「維璟是個好孩子,我也喜歡他。與其讓語姝和四姑為難,不如就此化了局面。」

  「我也是這麼想的,」楚維琳順著楚倫歆道,「四姑母畢竟是老祖宗的親女兒,當初退婚,常府不至於到了傷筋動骨的地步,現在不一樣了,外頭看我們可是半死不活的。若老祖宗真去求了,四姑母和語姝妹妹夾在中間,要添多少煩惱。」

  楚倫歆設身處地地想,若她處在常恆熙的立場上,當真是頭痛得緊:「我也心疼語姝,只是老祖宗那兒……還是小心仔細些,莫要連累了自個兒。」

  楚維琳沖楚倫歆淺淺一笑,楚倫歆是真心疼她,所以事事為她著想,她心裡一暖,道:「叔母放心,老祖宗呢,她那日問起語姝妹妹的事體,我聽她的口氣,似是對空明師太起了疑心。」

  楚倫歆腳步一頓,偏過頭看向楚維琳,沉聲道:「當真?我之前就覺得有些怪怪的,可老祖宗信她,我總不能潑冷水。」

  「老祖宗是覺得太巧了。」楚維琳解釋了一句。

  楚倫歆聽懂了,連連點頭,道:「確實是這個理。維琳,老祖宗既然存了防備之心,她定然有自己的主意和辦法,我們不用過分擔心,只要謹慎些,莫要拖了她的後腿。」

  一面說。一面走到了宜雨軒外頭。

  楚維琳送了楚倫歆進去,正要回頭走,忽然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她拉住楚倫歆問了一句:「叔母。你說我們家裡,有哪個恨趙氏恨得巴不得整個趙家都一併陪進去的?」

  楚倫歆面色一白,瞪了楚維琳一眼:「這些話莫要亂說。」

  嘴上是這麼說的,可楚倫歆還是仔細思忖了一番,末了搖了搖頭:「你曉得的。趙氏手段硬,家裡上上下下的,總會有人對她有些不滿,背後罵幾句的人怕是不會少的,可要說恨她恨到連整個趙家都不放過的,我真想不出來。況且,家中丫鬟婆子的,哪個有本事去陷害她趙家?」

  「丫鬟婆子們沒本事,做主子的呢?」楚維琳喃喃道。

  楚倫歆一聽這話,反倒是笑了:「咱們府裡太太、老爺、奶奶們。哪個會把自個兒前程家庭一塊賠進去?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沒有這等愚昧人。你婆母不在京裡,我和你不會做那等傻事,六弟妹麼,她靠著她的賢妃姐姐就能吃香的喝辣的了,和趙氏又沒有不共戴天的仇,不會去攪這攤渾水的。」

  這話在理。

  楚維琳之前和常郁昀討論時,也想過這些。都是姓常的,都是一家人,真的過不下去了也就是提前分了家。又沒有深仇大恨,怎麼會連自個兒都賠進去。

  楚維琳回了霽錦苑,常郁昀抱著霖哥兒玩,父子兩人嘻嘻哈哈的。楚維琳從常郁昀的面上瞧不出半點兒的緊張和壓力,那份笑容讓她都跟著放鬆下來。

  楚維琳把楚維璟和葉語姝的婚事提了,又說了老祖宗的態度,常郁昀笑著道:「既如此,等空明師太再來時看吧。」

  三日之後,空明師太再次登門。

  老祖宗佯裝無奈。歎息道:「師太,不瞞你說,我思前想後,本還是要去與我外孫女兒說一說的,可她已經定了婚了,我實在不好橫插一手,可再找一個吧,又尋不出來……」

  柳氏瞪大了眼睛,驚訝地問楚倫歆:「語姝定親了,和誰啊?」

  楚倫歆悄悄回她:「是我娘家的三外甥維璟,我也是前幾日聽老祖宗說起來才曉得這事的,聽說是小半個月前就換了八字帖子,去法雨寺裡請大師合了之後,就定下了。」

  柳氏拿帕子掩唇,歎道:「這也是巧了。我說句掏心掏肺的實在話,哪家哥兒都比郁暉強,換作是我,我撞死了也不會讓郁曚嫁給品行如此不端的人。語姝是逃過一劫,卻不知咱們家裡,如何收場了。」

  實在話也好,違心話也罷,楚倫歆並不接茬,她們就在老祖宗眼皮子底下說悄悄話,萬一叫老祖宗聽見了,平白惹來麻煩,楚倫歆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要如何收場,所以才要空明師太過來,她算得準,定是有法子的。」

  這麼和稀泥打太極一般的說法,柳氏只好訕訕笑了笑。

  空明師太皺了皺眉頭,道:「老祖宗,上一回貧尼說過,若換一個八字,只怕沒有這麼合適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裡的辦法,總比乾等著強些。」老祖宗很是無奈。

  「既然老祖宗這麼說……」空明師太的指尖輕輕拂過手腕上烏黑的佛串,她閉上了眼睛,口中唸唸有詞,隔了會兒才停下來,念了八個字。

  段嬤嬤提筆記了下來,交給了老祖宗過目。

  空明師太道:「這個姑娘的八字,雖比不上前一個,但也不差。」

  老祖宗看了一眼,仔細回憶了一番,並沒有什麼印象,她謝過了空明師太。

  空明師太摘下了手腕上的佛串,放在掌心上看了看,而後她一手用力,佛串便斷了開來,她取出三顆佛珠,交給了段嬤嬤。

  老祖宗不解,空明師太解釋道:「貧尼也知道,京城裡,尋一個人太難了。可惜貧尼造化不夠,只能算出八字,卻沒有能力斷其名姓。這串佛珠是貧尼的師父傳給貧尼的,有佛緣有靈性,若最後真的尋不到人,就在府邸東側尋一個近水之處,燒了之後埋入土裡,可保家宅平安。」

  府邸東側近水之處?

  楚維琳在腦海裡走了一遍,長房不遠處,倒是有一處湖水。

  燒了之後埋入土地,這又是什麼講究?

  楚維琳看不透空明師太,只能把疑慮嚥下。

  老祖宗讓柳氏與楚倫歆一道送空明師太出去,自個兒研究起了那三顆佛珠。

  那是三顆檀木珠子,戴得久了,烏黑發亮,摩挲一番,還有淡淡香味。

  老祖宗讓段嬤嬤收起來。

  柳氏和楚倫歆回來,試探著問了老祖宗一句:「那個新的八字,還是照原來一樣,多尋些紅娘、穩婆問一問嗎?」

  老祖宗把八字交給柳氏,道:「自然是要找的。不管如何,家裡辦個喜事,沖一衝晦氣也是好的。」

  柳氏應下了。

  只是這人還未尋到,常恆晨就帶了些新消息。

  卻是叫所有人都愣怔住的消息。

  大趙氏死在了牢裡。

  常郁曄一聽這話,只覺得胸口發脹,叫盧氏攙扶住了才沒有倒下,常郁曉紅著眼睛說不出話來,常郁暉垂著頭,一雙手緊緊攥拳。

  常恆翰什麼話也沒有說,唇角線條繃緊,目光銳利。

  老祖宗倒吸了一口涼氣,叫常恆晨把話說說清楚。

  常恆晨點了頭,把得來的信一一報了。

  就這兩日,這次抄沒的所有人家的女眷都要充入奴籍,上頭正一一清點著,到了趙府女眷那兒,許是因為趙涵憶和趙侍郎夫人的死,她們的情緒很不穩定,甚至有幾個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彼此你推我你扯你,大趙氏混在其中,腳下一滑,撞到了牢門的大鎖上,血流滿面。

  那幾個失心瘋的,都是叫趙涵憶和趙侍郎夫人的血駭著的,一見鮮血,一下子就亂了套了。

  到最後,大趙氏救不活了,趙家人又傷了好幾個。

  老祖宗聽完,半晌才喃喃了一聲:「大概就是命裡有這麼一劫吧,哎……」

  落了大獄也好,充入奴籍也罷,人活著,總歸有個念想,總盼著有轉機能救一救,可如今,人沒了,還有什麼辦法能想的?

  常郁曄心裡跟塌了一個大窟窿一般,幾乎咬破了下唇。

  老祖宗疲乏不已,叫眾人都散了。

  楚維琳與常郁昀緩緩往回走,低聲問道:「你怎麼看?」

  常郁昀睨了楚維琳一眼,道:「你指什麼?」

  楚維琳努了努嘴:「大趙氏。」

  「琳琳,心裡明白便好。」常郁昀意有所指,說得格外簡單。

  楚維琳心頭一顫,會意過來,她垂眸道:「是啊,明白便好。」

  趙府逢此大難,常府救不得,可也不能做出休了大趙氏這等無情無義之事,大趙氏還是常恆翰的妻子,等大趙氏充入奴籍,常府有這麼一位太太,實在是抬不起頭來。

  往後便是常府脫了困,再蒙了聖寵,可只要大趙氏活著,她的身份就是一個笑話。

  老祖宗絕不會眼瞧著這等事情發生的。

  那日夜裡,她和常恆翰閉門談到了深夜,恐怕就是為了這事情吧。

  大牢裡混雜,是最好下手的地方,在大理寺裡當差的常恆晨又有些人脈,實施起來並不是難事。

  楚維琳握緊了常郁昀的手,前世時她沒有親眼見到大趙氏的死亡,而今生,這一刻竟然來得這般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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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25: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四章 算計(四)

  楚維琳站在靈堂之中。

  在趙府落難之前,楚維琳從未想過,她有一日會參加大趙氏的喪禮,而這一日,就這麼一來了。

  大趙氏死在牢裡,依著慣例,遺體是叫草蓆一裹就扔去了亂葬崗。

  常郁曄說什麼也不答應,常恆晨試探了上峰的口氣,塞了些銀子,讓人把屍首又抬了回來。

  楚維琳沒有去迎,只聽底下人說,除了能叫人認出那是大趙氏之外,那屍首慘得和從前的大趙氏天差地別了。

  這也是難免的吧……

  在牢裡這麼多日,又是從亂葬崗上收回來了,怎麼還能有些好模樣。

  「大爺眼眶通紅通紅的,三爺和六爺抱頭痛哭……嵐姐兒叫她母親攔著不許去瞧……」紀婆子壓著聲兒與娉依說著,楚維琳開著窗,聲音斷斷續續傳進來。

  楚維琳放下手中的繡花繃子,那樣的場面叫她忽然就想起了江氏過世的時候,江氏、孫氏和楚維瑂被抬回來的時候,也是面目全非,父親攔著他們不讓看,她卻還是偷偷看了一眼,即便江氏滿面都是血,可她認得出那就是她的母親,她一點兒也不怕,自個兒的親娘成了什麼樣子,都不可怕。

  不管楚維琳喜不喜歡大趙氏,但對常郁曄他們來說,那總歸是他們的親娘。

  很快,府中便支起了靈堂。

  常府如今狀況下,也沒有發什麼白事帖子,就關起門來治喪。

  楚維琳隨著常郁昀去了靈堂裡,依著規矩磕了頭,而後,她看了一眼棺木中的大趙氏。

  收拾得很乾淨,身上是連夜趕出來的壽衣,重新梳了頭髮,面上不見絲毫血污,除了額頭上能瞧出傷口的痕跡之外。並沒有任何可怖之處。

  這和紀婆子說的倒是大相逕庭了。

  楚維琳退到一旁,悄悄問楚倫歆:「是哪個替大趙氏收拾的?」

  楚倫歆尷尬地笑了笑,道:「你兩個嫂嫂都不是有那等膽子的人,到最後是紅箋仔仔細細收拾妥當的。哎!」

  紅箋?

  楚維琳詫異,她四下掃了一眼,紅箋跪在靈堂的角落裡,小小的身形並不顯眼,她的肩膀微微動著。似是在啜泣一般。

  「這還真是難為她了。」楚維琳喃喃道。

  「可不是,聽說是忙乎了一宿,除了幾個膽大的婆子幫襯著,就靠她了。」楚倫歆說起來也是感慨萬分。

  大趙氏去得突然,到最後替她認真整理遺容的是她從前時不時打罵的妾室,也算是人生無常。

  常恆翰扶著老祖宗過來。

  老祖宗看了一眼大趙氏,歎了一口氣,道:「沒想到啊沒想到,趙氏你竟然走在了老婆子前頭。」

  常恆翰薄唇緊緊抿著,目光裡有悲傷。有痛心,有可惜,亦有遺憾,只一個眼神就把一個中年喪妻卻又無比堅強的男人形象給樹立了起來。

  楚維琳看在眼中,心一點點往下沉。

  人生如戲,全憑演技,這句話還真是一點也不假。

  老祖宗和常恆翰策劃了大趙氏的死,此刻卻像一個「局外人」一般來感慨歎息。

  這等功底,楚維琳自歎弗如。

  楚維琳不由想著,躺在棺木中的大趙氏。若能親眼所見這一幕,不曉得又是怎麼樣的心情。

  老祖宗這幾日腿腳不好,不能久站,她看了一眼眾人。淡淡道:「雖是關起門來辦白事,但府中治喪,該有的規矩還是要有的,不要稀里糊塗地惹是生非。」

  回了松齡院,老祖宗坐在羅漢床上,段嬤嬤替她按著腿。

  柳氏穿得素淨。進來道:「老祖宗,空明師太寫的八字,兒媳倒是找到了這麼一位姑娘。」

  老祖宗挑眉,等著柳氏繼續說。

  「城南一家成衣鋪子的麼女兒,長得中規中矩的,只是太過老實些,不像是能夠掌家的樣子,我覺得不太合適。」柳氏說完,頗為為難地看了老祖宗一眼,「況且,門不當戶不對的……」

  「門戶倒不是關鍵,」老祖宗瞇著眼道,「而是趙氏治喪,郁暉大孝在身,怎麼娶媳婦?」

  柳氏連連點頭:「是啊,雖說還在熱孝裡,可畢竟是咱們家裡把大嫂迎回來入葬的,還熱孝裡娶妻,總歸不好聽。」

  老祖宗擺了擺手,道:「那八字先擱下吧,等趙氏出了殯,再照師太說的,燒了佛珠埋了吧。」

  柳氏應了。

  因著是六月裡,又不是風光大辦,停靈時間便不長,七日之後便送上了山。

  出殯那日,男人們護著去了,楚維琳好言安慰了盧氏與徐氏幾句,抬眼見站在遠處的紅箋神色悲慼,她心中一動,示意寶蓮過去。

  寶蓮靠過去,低聲與紅箋道:「姨娘,你還好吧?」

  紅箋一怔,紅著眼睛看寶蓮。

  寶蓮擠出一個笑容來,道:「冬天的時候,我在屋裡哭,姨娘來安慰我,我記著的。」

  提起舊事,紅箋神色微微放鬆些,歎道:「那個時候啊……我只是想,我們都是做下人的,難免有受主子責罰的時候,過去了也就好了。」

  寶蓮本想說,她和紅箋的身份是不一樣的,可看紅箋那樣子,這句話她就說不出口了。

  一個不受寵的妾,其實過得比她們這些大丫鬟還不如些。

  「姨娘,若是院子裡悶得慌,就四處走動走動吧。」寶蓮勸她。

  紅箋搖了搖頭:「太太在時還好,如今還是閉起門來吧。」

  寶蓮又試著引紅箋多說幾句話,可紅箋一直都是淡淡的,言語舉止挑不出任何不妥來。

  府中撤了靈堂,但上下依舊是素衣,氣氛有些壓抑。

  而夏日的暑氣更叫人不舒服。

  屋裡擺了冰盆,倒是比外頭舒坦些。

  霖哥兒如今能坐得稍稍久些了,依依呀呀地自個兒玩得開心。

  楚維琳正逗著兒子玩,蘇氏卻過府來了。

  蘇氏不是空手來的,給霖哥兒帶了不少小玩意,逗得霖哥兒興高采烈。

  楚維琳笑著與蘇氏道:「常府裡可是好些日子沒客人登門了。」

  蘇氏曉得楚維琳意思,笑道:「你和五姑母都在這兒,咱們還能遠了關係?」

  蘇氏是來報喜的。昨兒個楚維瑢臨盆,生了個兒子。

  「聽說她生得很順,沒吃什麼苦頭,穩婆還沒喊她使勁兒呢。這哥兒自個兒就落下來了。」蘇氏笑盈盈道。

  楚維琳聽了,也很高興,生孩子就是鬼門關,能母子平安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蘇氏又說了楚維璟的婚事。

  聞老太太那兒得了楚維琳的信兒,半點時間沒耽擱。就讓黃氏親自去葉家拜訪。

  葉家那兒,為了葉語姝的婚事是端起了架子的。

  葉語姝退親,京城裡人人曉得是常郁暉的過錯,可這等事情本就是姑娘家要吃些虧的,再加上常郁暉演了一出「浪子回頭」的戲碼,以常、葉兩家的關係來看,葉家堅持退親,到底有些「不近人情」了。

  門戶相當的人家,便是有心結親的,也怕了葉家這極其護短的脾性。沒有上門提親的。

  葉家又不肯讓葉語姝低嫁,退親之時,葉家就鐵了心了,除非是好親事,不然就養葉語姝一輩子。

  黃氏登門拜訪,叫葉家人一時之間也有些意外。

  初初探口風的時候,葉家是有些猶豫的,只不過楚維璟和葉家的兄弟們相熟,葉家人知道他的品性,又擔心常府這裡會添些是非變化。便也應下了。

  「我上回在你及笄禮時見過那葉家姑娘,真是討喜的人兒,三叔娶了她,也是修來的福分。」蘇氏笑了。

  楚維琳亦彎了唇角。可不就是修來的福分嘛,她問:「什麼時候過定禮?」

  「祖母是心急,想早些辦了,可葉家那兒不急,葉姑娘才及笄,想多留她一年。我估摸著就是這兩個月過了定禮。婚期要推到明年去了。」蘇氏道。

  楚維琳算了算日子,說急不急:「葉家那裡也要準備的,還有三哥哥,大伯娘要忙著替他備聘禮了。」

  說起聘禮來,蘇氏撲哧笑出了聲:「你是不曉得,祖母早些年就催著置辦了,總歸二房的家當都是三叔的,不用精打細算。」

  說了會子閒話,蘇氏告辭了。

  老祖宗挑了個日子,在長房不遠處的湖水東側尋了個開闊地方,燒了那三顆佛珠,埋入了土中。

  楚維琳本以為會在這翻土的過程中尋出些什麼東西來,可從頭到尾,順順利利的,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不僅是楚維琳不解,楚倫歆也是一肚子疑惑。

  翌日一早,楚倫歆和老祖宗商量著六月十八燒香之事:「照往年是去法雨寺裡小住幾日的,今年,是照舊例,還是……」

  老祖宗搖了搖頭,歎道:「今年不興師動眾的,就在府裡誦經吧,只使人去法雨寺添香油。」

  柳氏聽了這話,暗暗鬆了一口氣。

  六月十八日,法雨寺裡人擠人的,難免遇到了相熟的人家,人多就有是非,常府如今這狀況,還是避著些為好。只是這些話,柳氏不好出口,見老祖宗提議留在府裡,她懸著的心便放下了。

  院子裡,葛媽媽正在訓斥幾個小丫鬟,外頭一個婆子快步進來,叫她一眼瞅見了,急急低聲喝道:「這般心急火燎的,也沒個規矩!」

  那婆子賠笑著道:「葛媽媽,宮裡來人了,說是有口諭給老祖宗。」

  葛媽媽唬了一跳,哪裡還顧得上規矩,抓著那婆子問:「哪一位的口諭?是好事還是……」

  「是慈惠宮裡太后娘娘的口諭,來傳話的嬤嬤和顏悅色的,應當不是壞事。」

  葛媽媽聽了,略鬆了口氣,進了屋裡傳話。

  老祖宗有些意外。

  那嬤嬤進來,彼此問安行了禮,柳氏認得那嬤嬤,笑著扯了幾句閒話。

  嬤嬤笑道:「十八日那天是觀音娘娘的成佛日,太后娘娘請了高僧入宮講經,太后曉得您也是信菩薩的,就想請您入宮,一道聽一聽。」

  老祖宗展了笑容,點頭道:「還請嬤嬤替我回太后娘娘,我一定去的。」

  那嬤嬤還有要事在身,不肯久坐,收了紅封兒,便離開了。

  柳氏低聲問老祖宗道:「您看,這是……」

  「你擔心這是鴻門宴?」老祖宗曉得柳氏意思,笑道,「真要收拾常府,多的是辦法,不用動這樣的心思。就是太后娘娘請我去聽高僧講經,你們都莫要多想。」

  話是這般說的,可眾人心裡都存了些擔憂。

  十八日一早,老祖宗梳洗更衣,由柳氏陪著往宮裡去。

  楚倫歆信佛,楚維琳陪她去了家廟。

  家廟裡換了人手,楚維琳繞過去看了一眼暗閣的位置。

  大趙氏親手繡的坐蓮觀音已經被取下,暗閣封住了,前頭擺了一個案台,上頭放了一尊半人高的白玉觀音像。後頭牆面上,還有因著常年掛繡像而留下來了斑駁痕跡。

  楚倫歆也看了一眼那被封住的暗閣,低聲與楚維琳道:「虧她能想出這樣的法子來。」

  「想的法子越多,越容易留下把柄,她也是損在了這法子上。」楚維琳道。

  楚倫歆也不想多提大趙氏,跪在菩薩跟前誦了經。

  傍晚時,老祖宗和柳氏一道回來,府裡眾人的心便安了。

  老祖宗有些疲乏,回了松齡院後,隨意用了些點心,便歇下了。

  柳氏笑容滿面,與楚倫歆道:「我看啊,咱們府裡應當是無事了的。」

  柳氏說在宮裡一切順暢,而轉過了一日,宮裡更是送了佛珠經文以做賞賜。

  本以為常府會一蹶不振的人有些摸不透局勢了,又是進宮聽經,又是賞賜,仿若常府並沒有叫姻親拖累住,即便是官場上受了些曲折,可榮光依舊,似乎還是那個逢年過節宮裡賞賜不斷的常府。

  常郁昀對此是最有深切體會的,前不久在翰林院裡還與他保持了些距離的同僚們一下子熱情了不少,即便不像最初時一般熱絡,起碼不再避而遠之。

  楚倫煜私底下與常郁昀道:「這便是官場常態,不一定求著你拉扯一把,只求不被連累了。」

  「都是人之常情。」常郁昀懂的這些人情世故,也不想為此多費心思,便轉了個話題,「我入翰林院也有三年了,不曉得明年是留在這裡還是外放。」

  楚倫煜聞言,道:「你想外放?」

  常郁昀淺淺笑了,認真點了點頭:「想去歷練一番,琳琳也想去各處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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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26: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五章 算計(五)

  楚倫煜笑了。

  他自從入朝為官之後,一直都在翰林院裡任職,即便是有外放的機會,他也選擇了留守京城。

  最初時,是為了章老太太,楚證賦常年在任上,作為兒子,他若也離開了,章老太太難免孤單。等娶了江氏生了兒女,他越發捨不得遠行,畢竟,章老太太是不會願意讓他帶著妻兒赴任的,他也不想留他們在京中苦守。再後來,江氏過世,兒女年幼,他放心不下。

  到了現在,楚倫煜想,他大概已經習慣了,也沒有想要去歷練的心了。

  聽常郁昀提起,楚倫煜起初有些擔憂,他怕常郁昀孤身赴任。雖說男兒志在四方,可作為父親,他不願意讓女兒受委屈。

  可聽常郁昀說完,楚倫煜才曉得自己想錯了,他們是想夫妻一道去遊歷,這是他曾經想帶著江氏去做卻又沒有做成的事情。

  心裡感慨萬千,但最多的是欣慰。

  能有一個真心實意待女兒的女婿,等他去見江氏的時候,也不會被她埋怨了。

  楚倫煜拍了拍常郁昀的肩,道:「我替你留意一番,若有機會,就去吧。」

  常郁昀沒想到楚倫煜會這麼回答,微微一怔後笑著拱手行禮。

  下衙後,常郁昀徑直回了府。

  楚維琳帶著霖哥兒在松齡院裡,嵐姐兒和溢哥兒在院子裡揮著手跑來跑去,後頭跟著丫鬟婆子們,一個個都不敢放鬆,就怕小主子們磕著碰著,徐氏抱著聆姐兒聽老祖宗說話,時不時點頭。

  老祖宗面上露出了久違的輕鬆笑容:「孩子們圍著,我才覺得好些,這幾日的天氣實在太悶了。」

  其實並非天氣悶,而是心情不舒坦。

  徐氏輕輕拍著聆姐兒,與老祖宗道:「姐兒這些日子好了許多。臉上也長了些肉了,我可算是安心了。」

  盧氏湊過去看了聆姐兒一眼,笑道:「小時候辛苦些,大了就好帶許多。嵐姐兒剛出生時我也操心,現在,跟個猴兒一樣。」

  老祖宗哈哈大笑起來:「郁曄媳婦,你拘著嵐姐兒一些,等明年開春。請了女先生教嵐姐兒唸書,慢慢的,心也就定下來了。」

  盧氏應下。

  老祖宗抿了一口茶,問道:「郁曄這幾日好些了嗎?」

  盧氏訕訕笑了笑:「倒是不像前陣子一般低沉了。」

  「那就好。」老祖宗歎息一聲。

  盧氏垂眸,笑容澀澀,她不敢和老祖宗說實話。

  自從大趙氏沒了之後,常郁曄一直很消沉,常常借酒消愁,盧氏勸過幾回,可這等心病。豈是她寥寥數語能夠寬解了的?好在這兩天是稍稍好了些,空閒時就在竹苑裡翻書打發時間,盧氏悄悄去探過兩回,見他沉心書冊,也算是鬆了口氣。

  好歹,比整日喝酒強。

  竹苑本就是修來給幾位爺藏書的地方,也有軟榻可做休息,此時是夏日裡,不用擔心著涼,常郁曄即便夜裡睡在了竹苑裡。盧氏也還算放心,只叫人每日一早送了換洗的衣服過去。

  盧氏如今只想著,興許過幾個月,常郁曄能慢慢走出陰霾。

  老祖宗留了飯。眾人一道用了,才陸續散了。老祖宗留常郁昀多說了幾句話,因而他們夫妻是最晚離開松齡院的。

  夏日夜裡,四處蟲鳴,亦有螢火閃閃飛過。

  走到半途,遠處一個人影從月亮門後繞了出來。那人見了他們也有些意外,停了步子行了禮。

  楚維琳定睛一看,是紅箋。

  紅箋手中提著一個竹籃子,上頭拿布蓋著,她見楚維琳打量著,微微掀開了一個角,露出裡頭蠟燭紙錢來:「奴是給太太燒香的。奴家鄉那兒的規矩,人入土後十天要多燒一些。」

  「姨娘有心了。」楚維琳看著明顯消瘦了的紅箋,問道,「姨娘入府時年紀還小,卻也記得家鄉的規矩。」

  紅箋眉宇慼慼,垂眸道:「那年受災,一下子沒了這麼多家裡人,一開始是仔細操辦的,後來奴的爹沒了,娘帶著奴進京來投奔,在爹入土後的第十天,娘一直念著,拿她的一串珠花換了蠟燭紙錢來,那時候日子苦,所以奴一直記著。」

  紅箋說得真切,叫楚維琳都有些難過了,她尷尬著道:「提起姨娘的傷心事了……」

  紅箋卻搖了搖頭:「都是舊事了,奶奶莫要放在心上。奴先去給太太燒香,五爺與奶奶好走。」

  楚維琳目送紅箋離開,偏過頭與常郁昀道:「你覺得周姨娘她如何?」

  常郁昀搖了搖頭:「看不透她。」

  六月到了頭,因著還在孝中,七月七這一日也是簡單過的,嵐姐兒有些遺憾,粘著老祖宗說著話。

  盧氏這幾日歇得不好,精神有些差。

  楚維琳低聲問她:「可是夜裡太熱了睡不好?」

  盧氏搖了搖頭,卻是不肯說。

  見此,楚維琳也不堅持問了。

  初十這日,府中收到了傳信,說是常恆淼再過三五日就能入京了。

  老祖宗多年不見常恆淼了,雖然他寫回來的信總是叫她又惱又怨的,可畢竟是親生的兒子,老祖宗翹首盼著。

  楚維琳猶豫再三,試著問了常郁昀一句。

  常郁昀從書冊之中抬起頭來,支著下巴道:「該如何還是如何,他若是說了不中聽的,你莫要理會。」

  本想著寬慰常郁昀幾句,卻得來了這麼一句話,楚維琳有些哭笑不得,可仔細想想,又覺得有些心疼常郁昀。

  三日後,常恆淼回府了。

  常恆逸去迎的他,常恆淼沒有回清蘭園裡換一身衣服,風塵僕僕到了松齡院裡,跪下給老祖宗重重磕了三個頭。

  老祖宗紅著眼上上下下打量著他,歎道:「恆淼,你瘦了許多。塗氏回京之後,是不是沒有在明州留了人手照顧你?」

  常恆淼沒料到老祖宗開口就是指責塗氏的話,可他剛回京,不想和母親起爭執,趕忙道:「不關塗氏的事。是聖上急調我回京,我路上不敢耽擱,日夜趕路,這才瘦了些。」

  老祖宗聞言。面上好看一些,揮手道:「先回去梳洗一番,一會兒再過來。」

  楚維琳曉得常恆淼回來了,急急帶著霖哥兒到了松齡院裡。

  常恆淼回了一趟清蘭園裡,梳洗更衣之後。才又過來,一進了屋子,才發現人來得七七八八了。

  彼此見了禮,楚維琳頭一回見公爹,自是不能失了禮數,把霖哥兒交給方媽媽,自個兒恭敬敬了茶。

  常恆淼打量了一眼兒媳,見她模樣端正,規矩得體,便點了點頭。示意方媽媽把霖哥兒抱給他。

  霖哥兒親人,見誰都笑,初見常恆淼,他也不驚,手舞足蹈笑個不停,常恆淼繃著的唇角緩緩鬆了,與老祖宗道:「和郁昀小時候真像。」

  老祖宗也笑了,道:「可不是,都這麼說呢。」

  興許是想起了往昔,常恆淼有些出神。直到霖哥兒一手揮到他臉上,他才回過神來,笑意不減。

  幾個侄媳婦都是之前未見過的,常恆淼送了見面禮。

  常恆淼看向常恆翰。問道:「我剛聽府裡人說,大嫂過了?」

  常恆翰皺了皺眉,緩緩點了點頭:「在大牢裡沒的。二弟,這一回,是我牽連了你。」

  「都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說什麼牽連不牽連的,叫大嫂娘家的事體拖了,也是沒有辦法,總歸不是全部革了職離了官場,沉寂一段時日,興許還能再起。」常恆淼道。

  這幾句話,聽得老祖宗舒坦許多,連連點頭:「就是這個道理。」

  常恆淼沒有接老祖宗的話茬,他眼神倏然銳利,似笑非笑道:「官場上的事體,我不會和大哥計較,可郁暖的事體,總要給我一個說法!」

  常恆淼是接到了塗氏的信的,塗氏信中只說是常郁暖配給了嶺西陳家,她不想讓常郁暖吃虧受委屈,便央了老祖宗讓常郁暖從嶺西出嫁,因此帶著常郁晚與常郁曜一道去的,也帶上了蘇姨娘。

  常恆淼看著信時有些激動,隨著年紀增長,在外面時間長了,他慢慢也開始反思,這些年待其他孩子太過冷淡了些,而塗氏與吳氏留下來的孩子關係緊張,也是他頗為遺憾的一件事體。

  這一回,常郁暖出嫁,塗氏這般費心費力,常恆淼很是感動,他也想過,常郁昕、常郁昀與庶妹感情深厚,見繼母如此上心,彼此關係總會稍稍往前走一些,加之嶺西陳家也是世家望族,能得這麼一門親事,也是常郁暖的幸運。

  可常恆淼並不清楚,常郁暖是代替常郁映嫁過去的,剛剛回清蘭園裡,他聽韓媽媽說起,只覺得腦中跟雷鳴一樣。

  這都是什麼事啊!

  常恆翰沒料到常恆淼會提起這一茬,面上有些尷尬,訕訕道:「的確是郁映的錯,也是趙氏沒有管教好她……」

  「所以郁暖倒霉了?她這一去,陳家那兒寬宏大量些,我是阿彌陀佛了,萬一、萬一他們有了心結,我閨女的一生不是損在那兒了?」常恆淼氣惱道。

  常恆翰拉下了臉,作為長兄,他什麼時候叫弟弟這般咄咄逼人過,他揮著袖子道:「這時候想起郁暖是你閨女了?從小到大,你理過她幾回?你從沒把她當回事,這時候惺惺作態給誰看?」

  常恆淼怒極反笑,指著常恆翰道:「她從小到大,我疼不疼她,她都是我閨女,她吃了虧,我還說不得了?」

  「好了!」老祖宗重重拍了拍桌面,「這才剛回來,你們就爭個不休,眼裡還有老婆子沒有?恆淼,郁暖嫁過去是我點了頭的,陳家那裡,你姨母當著家,不會委屈了她,我也相信,郁暖有本事把日子過好,你要真擔心她,多給她去幾封信。」

  老祖宗發了話,常恆淼也不敢造次,只能應了。

  常郁昀下衙回府,見常恆淼已經回來了,他一時有些發怔。

  丫鬟在常恆淼跟前擺了軟墊。

  常郁昀看向常恆淼,只看一眼,他就覺得父親陌生極了。

  兩世加在一塊,他也說不清有多少年沒有見過常恆淼了,印象裡的父親還是三十出頭的樣子,而現在,卻已經是不惑之年了。

  常恆淼的鬢髮有幾縷白絲,目光也不似從前一般清澈。

  這個忘記了原配,與填房恩愛甜蜜的男人,也慢慢老了。

  常郁昀跪在了軟墊上,畢竟是他的父親,畢竟規矩還是規矩,可磕頭的時候他腦海裡全是前世老祖宗說過的話。

  「郁昀,你氣你父親不顧你母親新故就與塗氏相親,可你如今偏愛小楚氏,又和你父親有什麼差異?」

  那時候,常郁昀想,他們怎麼會一樣呢,是小趙氏陷害了他謀來的婚姻,他從一開始想娶的就是楚維琳,與曾經和母親琴瑟和鳴的父親是截然不同的。

  今生,他讓楚維琳做了他的原配嫡妻,可直到面對常恆淼的時候,他恍然發現,對父親的恨意,似乎也沒有那麼「不共戴天」。

  常郁昀聽見霖哥兒咯咯的笑聲,他想,大概是因為他也做了父親的緣故吧。

  常恆淼受了禮,讓常郁昀起身來,道:「我剛剛看霖哥兒,和你小時候真的很像。」

  常恆淼問了些翰林院裡的事情,聽常郁昀一一答了,時不時點頭。

  常郁曄端著茶盞發怔,他從前見過這對父子失和的樣子,沒想到現在卻是這番相處模樣,這就是血濃於水吧……

  或許,他應該再和常恆翰談一談。

  可談些什麼呢……

  常郁曄苦笑,看向常恆翰,大趙氏不在了,他竟然不曉得要和父親說些什麼了。

  常恆翰注意到了常郁曄的目光,他移了視線過來,卻見常郁曄匆忙低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常恆翰暗暗歎了一口氣,自己的這一個長子,性子實在太溫吞了,即便是與自己爭論的時候,都太過小心。

  他的這幾個兒女,仔細算來,竟然沒有一個是能挑大樑的。

  松齡院裡擺了接風宴,因著孝期,一切也都依著規矩。

  常恆淼陪著老祖宗多飲了幾杯,這才孤身回了清蘭園。

  常郁曄安頓了盧氏,接著一點酒勁,想去尋常恆翰說一說,可到了常恆翰的書房門口,聽見裡頭女人的低笑嬌喘聲,他的臉白了白,垂著的手緊緊攥了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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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算計(六)

  將近十五,月光皎潔。

  常郁曄快步離開了常恆翰的書房,漫無目的地獨自走了一炷香的工夫,才意識到這裡離竹苑很近。

  他想去竹苑裡打發時間,遠處見一盞燈籠過來,身影熟悉。

  常郁曄停了步子,垂眸道:「姨娘。」

  紅箋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提著食盒,她似是沒料到會在此處遇見常郁曄,偏過頭含糊喚了一聲「大爺」。

  常郁曄的目光落在了那食盒上,問道:「姨娘這是……」

  紅箋抿了抿唇,道:「老爺夜裡吃多了酒,廚房裡備了醒酒湯,奴正要送去書房。」

  常郁曄聞言一怔,想起剛才他在書房外頭聽見的那些動靜,心裡有些發堵。

  他聽不出屋裡頭的女人是誰,可紅箋過去撞見了,肯定是會尷尬的。

  常郁曄輕輕咳嗽一聲,道:「姨娘還是不要過去了。我剛從書房那裡過來,父親他,他已經睡下了。」

  紅箋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那食盒。

  常郁曄伸出了手,道:「我也吃了酒,姨娘這裡既然有醒酒湯,便給我喝吧。姨娘也好早些回去,書房那裡,就不用去了。」

  紅箋猛然抬起頭來,見常郁曄目光閃爍,她會意過來。

  書房那裡的狀況,只怕是會讓她格外難堪的吧……

  湘芸沒有出門,那是明沫嗎?

  若不是正巧遇見常郁曄。等她敲開了書房的門……

  紅箋幾乎不敢想像明沫那嘲諷一般的眼神。

  把燈籠放在一旁,紅箋打開食盒,取出湯碗,捧給常郁曄。道:「既如此,大爺趁熱喝了吧。」

  常郁曄抬手想接過來,手指卻碰到了紅箋的手,紅箋眸子倏然一緊,卻不敢鬆開手中的碗。

  紅箋的頭低低垂著。常郁曄看不清她的臉龐,只清晰地感覺到,她的身子有些發抖。

  「姨娘……」被觸碰的白皙雙手猛得一顫,常郁曄用力握住了才沒有讓湯碗中的醒酒湯灑出來,他啞著聲,道,「紅箋,那天……」

  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紅箋想把手抽出來卻不得,她抬起頭來。眼中淚光盈盈:「那天只是意外,大爺不用放在心上,大爺還是快些醒了酒回去吧,大奶奶還等著大爺的。」

  紅箋哭了,雖是努力壓抑著,可眼淚還是簌簌落下來,常郁曄心頭一緊,他記得,那天紅箋也是這樣,哭了。卻不敢哭出聲來。

  她一直都在忍著,大趙氏在的時候就是如此,即便手上到處都是淤青,她也從不抱怨。

  常郁曄不止一次見過。被父親冷漠,被母親責罵,被其他人取笑嘲弄的紅箋,每一次,她都咬著牙堅持住了,一如現在。一如那天。

  胸口之中,似是有什麼東西翻滾噴湧而出,如決堤之水一般,常郁曄一把攬住紅箋的肩將她帶到懷裡,不管那湯水灑了兩人滿身,他只是緊緊抱住了紅箋。

  紅箋傻傻呆住了,她瞪大了眼睛,仰頭看著那一輪圓月。

  那皎潔清澈的月光,溫柔如水的月光,即便沐浴其中依舊遙不可及的月光……

  就向常郁曄一樣。

  紅箋沒有推開常郁曄,她哽咽著道:「大爺是在想念太太吧,奴也很想太太。太太在的時候,雖然對奴嚴厲了些,可有主母在,總比如今這樣的日子好些。奴從未怪過太太,太太心裡苦,奴是知道的。奴有時候會想,等新太太進了門,我們這些人又要去哪裡?」

  提及了大趙氏,常郁曄的身子有些僵了,紅箋是在點醒他,他現在抱在懷中的人是他父親的妾。

  常郁曄緩緩鬆開了些,雙手依舊扶著紅箋的肩,笑容苦澀:「那天的事,你不敢怪我,我卻不會忘記,是我對不起你。等過些日子,我想法子讓老祖宗放你們出府,到時候,我再補償你吧。」

  紅箋怔怔望著常郁曄,直到對方在她眉心的硃砂痣上落了一吻,她才回過神來,哭著道:「大爺,奴不值得你如此。」

  常郁曄笑得苦澀,他終是放開了紅箋,轉身離開。

  紅箋站在原地,遙遙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再也堅持不住,蹲下身來掩面痛哭。

  有那麼那麼多的話壓在心口,有那麼那麼多的事想告訴常郁曄,可紅箋不能說。

  她不知道事情怎麼會成了這個局面,最開始時,一切都是在計劃之中的,到底是什麼時候出了錯?

  明明她做了那麼多錯事,明明連那一天的事情都是她在算計,用她的身體在算計,可常郁曄就是認真了。

  一閉上眼,紅箋就能回憶起常郁曄醒來時驚愕得手足無措,卻又一遍遍安慰自己,一遍遍賠禮道歉的樣子。

  如果常郁曄知道了真相,還會這般憐惜她嗎?

  一定會恨死她了吧?

  紅箋坐在地上,淚眼婆娑望著空中明月。

  等到了那個時候,連這月光也會離她遠去吧。

  為何要這般溫柔待我,我這種人,根本不值得……

  七月半中元節。

  楚維琳站在祠堂外頭,看著配院裡大趙氏的靈位,她還有些不適應。

  「恆」字輩媳婦裡頭,原本只有孤零零的吳氏太太的靈位,現在卻添上了大趙氏。

  祭祖規矩多,男人們更忙碌些,楚維琳與妯娌們站在一起,小聲說著話。

  盧氏並不參與她們的話題,楚維琳偷瞄了她幾眼,發現盧氏的目光一直跟在常郁曄身上,而常郁曄的精神似是比前兩日又差了些,眼下發青。

  楚維琳心想,常郁曄要從大趙氏身故的陰影裡走出來。還需要些日子吧。

  過了七月半,府裡氣氛緩和了許多。

  常恆淼去宮裡磕了頭,接了新職位,四監十六苑的苑馬寺。沒有一處在京城,常恆淼成了一個領著俸祿的閒散人,也虧得他想得開,並沒有把這些放在心上,每日多在府中陪伴老祖宗亦或是在書房裡看書。

  中秋之前。塗氏一行回到了京城。

  塗氏接了老祖宗的信,不敢在嶺西耽擱,操持了常郁暖的婚事之後,便急忙上路,這一路趕得風塵僕僕。塗氏自個兒還好些,蘇姨娘經過這幾個月的折騰,整個人消瘦了一圈。

  塗氏入了府門,便徑直來了松齡院給老祖宗磕頭。

  常恆淼正陪著老祖宗說話,見了塗氏進來,衝她點了點頭:「辛苦你了。」

  塗氏眼眶一紅。正想說些什麼,一想到這是老祖宗跟前,就把那些都嚥了下去,規矩上前朝老祖宗行了禮,又讓常郁晚和常郁曜全了規矩。

  老祖宗看在眼裡,倒也沒有多說什麼,讓他們先回去梳洗整頓。

  楚維琳曉得塗氏回府了,便起身去了清蘭園。

  清蘭園裡外都忙碌,塗氏沒有耽擱太久,便從屋裡出來了。見了楚維琳,她詫異道:「大熱的天,怎麼不進屋裡坐著,竟站在外頭?」

  「都忙著收拾呢。我就不進去添亂了。」楚維琳道。

  塗氏笑了笑,沒有等兩個孩子,上來扶住了楚維琳的手,低聲道:「趙氏怎麼就沒了?」

  塗氏有一肚子的問題要問,韓媽媽再得力也只是一個下人,有些事體並不清楚。問楚維琳是再恰當不過的。

  楚維琳不打算瞞塗氏,塗氏在這家中根基比她深,手段比她老辣,有些事情她弄不明白,塗氏說不定會明白,即便塗氏不會一五一十說與她聽,但起碼能坐山觀虎鬥,叫那背後之人露出些馬腳來,總好過她蒙頭苦猜。

  楚維琳詳細與塗氏說了這幾個月裡的事體,塗氏聽得眉頭緊鎖,直到到了松齡院外頭,這話題才止住了。

  塗氏頓了頓腳步,長長歎了一口氣:「我原以為,要和她再爭個五年十年的,哪裡知道,她就這麼沒了。世事無常。」

  老祖宗正等著她們。

  塗氏坐下,說了嶺西那裡的事情。

  從安華鎮啟程後,塗氏和陳三太太就抓緊時間趕路,有時候甚至是風餐露宿的,幸虧一路上帶的人手多,也沒出什麼意外。

  趕到嶺西時,與原本定下的成親的日子,也就只剩下五六天了。

  陳三太太提前使人找起了宅子,塗氏又是帶足了銀子的,不用特別精打細算,也就很快就挑到了滿意的三進宅子。

  塗氏隨著陳三太太親自去了陳府拜訪。

  陳家人聽說是常郁暖替常郁映嫁過來,一直時間有些難以接受,幾位太太奶奶多少都有些冷言冷語的,陳三太太從中周旋,陳家老太太最先點了頭。

  老太太認可了,其餘人也就不好說什麼了。

  塗氏和陳三太太商量了一番,覺得旁人的意見還不大要緊,最關鍵的是陳大太太與宣哥兒的意思。

  陳三太太親自去問了,陳大太太也是實誠人,她說,她原本就對著親事有些意見。

  陳大太太並非是不喜歡京城常府,而是陳家老太太給她看過京裡來的信,她知道,常郁映的性子並不好,而她,不喜歡有一個這樣的兒媳,只是老太太定下了,她也不好回絕。

  現在,換成了常家三姑娘,陳大太太不曉得這個三姑娘脾性如何,但陳三太太既然如此誇讚,想來會是個好孩子。

  陳大太太也說了宣哥兒的意思,宣哥兒說,都是沒有見過面兒的,對他來說,其實娶誰都一樣,只是常郁暖是臨時被嫁過來的,這一路上定然是忐忑萬分,若他再嫌棄這個嫌棄那個的,要被留在嶺西的常郁暖就太過可憐了。

  陳三太太把這番話轉告給了塗氏,塗氏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了,男女相處,不見得有多少一見鍾情,但要讓兩個人的心慢慢走近了,最開始的便是「憐惜」的心情,宣哥兒可憐常郁暖,便不會刻薄她了。

  嶺西那裡熱熱鬧鬧辦了婚事,常郁暖回門時笑意盈盈,塗氏看在眼裡,小夫妻兩人應當是處得不錯的。

  塗氏原本想多留一段時間,可自從接了京裡的信,根本不敢耽擱了。

  老祖宗聽完,念了聲「阿彌陀佛」,道:「聽你這番話,我也放心了。郁暖這丫頭,從小吃苦,卻有一副好脾性,在我身邊時間越長,我就越喜歡她。」

  塗氏應和道:「可不是嘛,老祖宗,郁暖懂事乖巧,格外招人疼。」

  楚維琳心中也暗暗替常郁暖高興。

  常郁晚和常郁曜一道進來,常恆淼將常郁曜叫到跟前,問道:「這一路上,有沒有耽誤了功課?」

  常郁曜皺著眉頭道:「父親,我有認真做功課,但是這一路來回,還是拉下了一些,我打算這幾日一點點補回來。」

  常恆淼滿意地點了點頭,常郁曜讀書認真,他有一說一,並不會偷懶,常恆淼道:「那就好,有什麼不懂的,只管來問我。」

  常郁曜笑著點頭。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府中擺了宴席,老祖宗給幾個抬舉了的妾室也擺了一桌,人多些,看起來也熱鬧些。

  蘇姨娘心情不錯,與甄姨娘湊在一塊說話。甄姨娘是親自養著常郁晰的,可她是頭一回當娘,有些事體難免糊塗些,便一一問了蘇姨娘。

  淳珊聽在耳裡,心情複雜,她就不能親自帶孩子。淳珊雖沒有被抬舉,但到底生了聆姐兒,也落了座,她的注意力全在聆姐兒身上,時不時往徐氏這裡打量。

  紅箋束手束腳坐著,很少動筷子。

  楚維琳不經意往那兒掃了一眼,才發現紅箋面色發白,連唇上都不見什麼血色。

  家宴上沒那麼講究,沒有叫屏風隔開,楚維琳注意到紅箋偶爾會往幾位爺的那一桌子看上一眼,可因為角度原因,她並不清楚紅箋在看誰。

  常郁曄帶著弟弟們來給老祖宗敬酒。

  經過紅箋身邊時,常郁曄的腳步頓了頓,而後才若無其事地往前走。

  老祖宗吃多了酒,瞇著眼睛歎了一口氣,道:「今年,人也算是齊了。」

  往年,常恆淼都在任上沒有返京,而今年,的確如老祖宗所說的,除了嫁出去的姑娘們,一家人都在了。

  大趙氏過世了,只一個常郁映,尋不到一點蹤跡。

  常郁曄心裡鈍鈍的,一口乾了杯中的酒,他想,他還是喜歡前些年,常郁映在,大趙氏也在。

  就像紅箋與他說的,他很想大趙氏,紅箋也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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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27: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七章 性命(一)

  過了中秋,原本以為還要熱上小半個月,卻不想一場連著一場的秋雨,天氣一下子涼爽起來。

  丫鬟們趁著天晴時,匆忙曬了夏衣收起,又把箱籠裡的秋衣取出來。

  塗氏接了中饋,與柳氏和楚倫歆一道打理,雖然大趙氏不在了,可常府裡的日常生活慢慢地又變得和從前沒有什麼差異了。

  柳氏感慨過兩句。

  塗氏衝她搖了搖頭:「這個家裡,沒有誰是缺不了的,都一樣。」

  柳氏訕訕笑了笑,沒有接話。

  許是天氣清爽,老祖宗精神了些,抱著霖哥兒逗趣。

  楚倫歆從外頭快步進來,見楚維琳也在,她有些詫異。

  「什麼事體?這般心急?」老祖宗睨了一眼楚倫歆,捏著霖哥兒的小手哈哈笑了。

  楚倫歆垂眸,屋裡只段嬤嬤伺候著,楚維琳又是她親外甥女,也沒有什麼開不了口的,她上前了幾步,低聲與老祖宗道:「老祖宗,是周姨娘的事體,我聽下人們議論,說周姨娘這幾日身子不太爽利,您知道她的,她性子穩,即便不舒服也不會說出來,所以我就使人去問了萃珠。萃珠說,周姨娘的葵水有些日子沒來了,偏偏她又不肯請大夫。」

  楚維琳愕然,這是說,紅箋懷孕了?

  老祖宗的眉頭緊緊鎖了起來,沉聲吩咐楚倫歆道:「去把紅箋叫來,別露了口風。」

  楚倫歆急急去了,楚維琳瞅了一眼老祖宗的神情,就曉得這事體她怕是很不高興的。

  老祖宗想要香火興旺,可如今並不是時候,大趙氏新殤,做為丈夫的常恆翰按規矩是有孝期的,可實際上,世人多不遵循,多的是男人在孝期裡娶了填房進門的。

  但常恆翰此刻的情況特殊些。告病辭官在家,妻子死了三個月不到,妾室若有了身孕,傳出去了。總歸叫人指指點點。

  老祖宗不想在這個當口上招惹什麼是非。

  楚維琳想要起身去避一避,但老祖宗依舊抱著霖哥兒,她也不方便告退,乾脆厚著臉皮坐著,等著老祖宗下「逐客令」再說。

  楚倫歆領著紅箋進來。

  紅箋已經很久沒有進過老祖宗的屋子了。她上了前,規矩請安。

  楚維琳看向紅箋,她依舊是一身半舊不新的衣衫,首飾頭面也很素淨,面色比中秋那日更差,她塗了不少胭脂想添些血色,可那抹紅色卻是浮在了蒼白的肌膚上,越發顯得沒有生氣。

  一副病容。

  楚維琳瞧出來了,老祖宗自然也看得清楚,她示意紅箋坐下。開門見山地問道:「我聽說,你葵水遲了?」

  紅箋身子一震,垂下頭,咬著下唇僵硬地點了點頭。

  「怎麼不讓人來報?」老祖宗又問。

  紅箋顫著聲,道:「奴想,許是前段時間為了太太的時候,歇得不好,使得葵水也不准了,可能過陣子就好了吧……」

  老祖宗並不贊同,又喚來了岑娘子。

  紅箋硬著頭皮伸出了手。岑娘子一摸,就明白過來,沖老祖宗點了點頭。

  老祖宗長長歎了一口氣:「可惜啊,來的不是時候。」

  紅箋的眼眶一下子紅了。

  「什麼時候的事情?沒有喝避子湯?」老祖宗追問。

  紅箋強忍著眼淚。道:「七月裡的事情,媽媽們是端了來的,奴喝了之後,有些不舒服,沒有一個時辰就吐乾淨了,奴怕給媽媽們添麻煩。就沒有說……」

  老祖宗聞言連連搖頭:「這等事體,怎麼能怕麻煩?」

  見紅箋的頭幾乎要埋到胸前了,老祖宗也是無可奈何,紅箋跟了她十幾年,老祖宗最清楚紅箋的性格,長房裡那幾個姨娘又是陰陽怪氣的,紅箋不敢開口倒也尋常。

  「你叫我說你什麼好?」老祖宗把紅箋叫到跟前,哀聲道,「若是其他時候,我定是歡欣喜悅的,可現在……別怪老婆子狠心,你記得養好身子。」

  紅箋的眸子倏然一緊,淚水繃不住了,連串往下落,她不敢哭出聲,只能咬著牙,默默點了頭。

  紅箋叫段嬤嬤扶了出去,岑娘子望著紅箋的背影,若有所思。

  老祖宗看在眼裡,問道:「怎麼了?」

  岑娘子尷尬笑了笑,道:「姨娘只怕是記錯了,她的肚子可不止小兩個月,有差不多三個月了。」

  話一出口,岑娘子知道遭了。

  她出入後宅,知道在這裡頭走動,有些規矩是必須守的,一個是嘴巴緊,二個是不該知道的絕對不問。

  還有一個,就是現在這個狀況,有些事情,存在心中就好,絕對不應該說出來。

  雖然的確有不少人會弄錯月份,可岑姨娘看得出,紅箋不是那等馬虎之人,她從前也給紅箋請過脈,曉得她葵水歷來很準,一個月的差錯,根本不可能出現。

  不管這裡頭有多少彎彎繞繞,也絕不是她該知道的事情。

  岑娘子眸子一轉,想把話再圓回來:「也不對,姨娘身子不好,脈象有些虛,恐怕是我弄錯了。」

  老祖宗抿唇笑了,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是啊,她臉色不好,之後要費些心思調養了。」

  岑娘子汗涔涔,和稀泥一般糊弄過去了這個話題。

  楚維琳和楚倫歆交換了一個眼神,心裡也覺得怪異萬分。

  從松齡院裡出來,楚倫歆握著楚維琳的手,直到入了宜雨軒,讓鸚哥在外頭守著,兩人才低聲交流起來。

  「我覺得不對勁,紅箋不是一個糊塗的。」楚維琳道。

  楚倫歆亦點了點頭:「但說她是個有膽子胡來的人,似乎又不像。可要說是七月裡就……是因為離趙氏的死太近了,她說不出口?」

  楚維琳和楚倫歆還未商量出一個結果來,長房那裡卻是開個鍋。

  明明是私底下的時候,老祖宗也不想這事體鬧大,可不知道是哪個嘴碎,竟然說了出來。

  湘芸聽在耳朵裡,心裡跟冒了火一般,站在院子裡指桑罵槐了一番。

  紅箋關緊了門窗,全當沒有聽見外人的動靜。萃珠耐不住想去爭論一番,叫紅箋死死拖住了。

  她並非聽不見,這門窗根本擋不住外頭的聲音,湘芸的每一次話都跟刀子一樣割在她的心上。湘芸說。紅箋難得能近常恆翰的身,這樣都有了,實在叫人好笑,又說那避子湯,莫不是紅箋塞了銀子給媽媽們。否則怎麼就她喝了全吐了個乾淨?可這又有什麼用,活受罪而已。

  紅箋抱緊了萃珠,咬破了唇也不敢發出哭聲來。

  她知道自己是活受罪,是她自己選了這條路,根本怨不得誰。

  等底下人端了墮胎藥來,應該就能解脫了吧……

  紅箋哭得久了,萃珠扶她上床睡了會兒。

  半夢半醒的,似是聽見了說話聲。

  「姨娘還未醒,媽媽,這湯藥您留下吧。奴婢一會兒伺候奶奶喝。」

  「這是要緊事,你一個未經事的小姑娘辨不清輕重,我在這兒瞧著,萬一有什麼不好的,也好趕緊叫人過來。」

  萃珠似懂非懂一般,道:「真有講究?」

  「可不是嘛!一個不小心,那是要送命的!不過姨娘月份淺,稍微好一些,落下來就荔枝大小。」

  紅箋猛然清醒過來。

  荔枝大小……

  她還未想明白,就又聽見萃珠的聲音。

  「那就辛苦媽媽了。媽媽坐會兒,奴婢去看看姨娘。」

  萃珠躡手躡腳進來,紅箋佯裝剛剛醒來,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萃珠到她跟前,附耳問她:「誰來了?」

  萃珠亦附耳回話:「大廚房裡的沈媽媽。」

  紅箋蹙眉,又問:「她和你說了什麼?」

  萃珠一臉埋怨地道:「她問奴婢,姨娘的葵水到底遲了多久。她一個廚房裡的還管這事體?奴婢沒有告訴她。」

  紅箋稍稍鬆了一口氣,握緊了萃珠的手:「我也不記得了,是什麼時候?」

  萃珠一怔。紅箋望著她的那雙眸子陰鬱,慌得她背後一涼,她擠出笑容來,道:「七月裡來過之後,一直沒有來了……」

  紅箋這才彎了彎唇角,沖萃珠點了點頭:「出去吧,過一會兒把藥端進來。」

  萃珠忙不迭點頭,心思恍惚走到了外間,見沈媽媽盯著她,她訕訕笑了笑:「姨娘睡得迷迷糊糊的,媽媽再坐一會兒吧。」

  等了沒多久,沈媽媽就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她是在廚房裡當差的,鼻子很靈,那股血腥味一點點濃郁起來,她不自覺往內室方向瞟了一眼,一個念頭劃過心頭,她蹭的一下站了起來,快步往內室衝去。

  萃珠想攔她,可她一個小丫鬟,根本沒有沈媽媽的手勁兒,被一道帶進了內室裡。

  血腥味撲面而來,萃珠傻傻轉過頭,望著那張染血了的大床。

  她連尖叫都忘了……

  剛才明明還好好的紅箋依舊躺在那裡,只是胸口多了一個血窟窿,她的手邊有一把剪子,似是她直插心口又用力拔了出來,血柱濺開,被褥上慘不忍睹。

  萃珠腳下一軟,整個人跪倒在地,沉默了許久,她才落下了眼淚。

  沈媽媽也驚呆了。

  插了剪子進去再拔出來,她光想一想就頭皮發麻,而紅箋竟然是一丁半點的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在沈媽媽的眼中,紅箋根本不是這麼一個厲害的人。

  沈媽媽拖著步子挪到了床邊,伸出手去摸了摸紅箋的鼻息,一點兒氣也沒有了。

  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而後手腳並用爬回萃珠身邊,拽著她的雙手,道:「去,悄悄去松齡院裡報。」

  萃珠花著臉,不敢再看紅箋,她顫抖著站起身來,快步往外衝去。

  松齡院裡,老祖宗正和段嬤嬤說話。

  萃珠被葛媽媽帶進了屋裡,老祖宗見了她,不由吃了一驚。

  萃珠紅腫著雙眼,道:「老祖宗,奴婢是伺候周姨娘的,周姨娘沒了。」

  老祖宗手中的茶盞微微晃了晃。

  萃珠知道自己說得不明不白的,可她心裡慌得不行,她揚手朝著自己的臉甩了一個巴掌,痛覺讓她稍稍冷靜了一些:「廚房裡送了藥來,姨娘睡著,奴婢就和沈媽媽在外頭等,沈媽媽聞到血腥味衝進去一看,姨娘拿剪子自盡了。」

  老祖宗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個不久之前還坐在她身邊的紅箋自盡了……

  落去一個胎兒,對紅箋真的是這麼難以接受的事情嗎?

  老祖宗猛得想到了岑娘子的話,她把茶盞放下,示意萃珠上前一些,待萃珠跪到了她的腳邊,老祖宗一把捏住了萃珠的下顎,逼著萃珠抬頭看著她,冷聲道:「紅箋的葵水到底遲了多久?」

  萃珠吃痛,整個人因為驚恐抖成了篩子,她結結巴巴道:「七月裡,七月裡來了之後就沒來過了……」

  老祖宗哼笑一聲,萃珠的慌亂已經告訴了她答案,她道:「錯了吧?是六月之後就沒有來過了吧?」

  萃珠瞪大了眼睛。

  葛媽媽上前,拖了萃珠出去,老祖宗附耳吩咐了段嬤嬤幾句,段嬤嬤連連點頭。

  段嬤嬤出了松齡院,先使人去請了常恆翰,自個兒便去了紅箋屋裡。

  沈媽媽還在那兒,血腥味沖得她腦殼兒發痛,她在心裡不住罵著萃珠,等外頭有人敲了門,她跳起來去看了一眼,見是段嬤嬤來了,她趕忙開了門。

  段嬤嬤進來,聞著血腥味也不舒服得厲害,她走到床邊看了一眼,道:「姨娘身子弱,吃了藥扛不住才沒了,當真可憐。」

  沈媽媽瞅了一眼桌上的藥碗,裡頭滿滿的,可她明白段嬤嬤的意思,連連點頭應和:「是啊,奴婢都來不及去請醫婆穩婆。」

  說完,沈媽媽端起那藥碗,全部倒入了恭桶裡。

  段嬤嬤叫了兩個婆子來,拿乾淨的被褥裹了紅箋抬了出去,院子裡沒人敢過來瞧,只湘芸膽大,躲在門後探頭探腦看了兩眼。

  常恆翰到了松齡院裡。

  老祖宗示意他坐下,與他說了紅箋的事情:「說是七月裡有的。」

  常恆翰尷尬地清了清嗓子:「那天吃多了酒……稀里糊塗的……」

  老祖宗冷哼一聲,拍著桌子道:「我上回就說了吧?這個時候,人人都別犯渾,你倒好!」

  這等時候,常恆翰也只能低頭聽訓。

  老祖宗歎氣,板著臉又問:「除了七月裡那回,你還碰過她沒有?」

  常恆翰抬起頭來,不解地望著老祖宗,奇道:「母親,這話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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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性命(二)

  老祖宗沒有回答,她只是把這個問題又問了一遍。

  常恆翰輕輕咳了一聲,道:「這幾個月裡,就那麼一回。」

  話一出口,常恆翰自己也明白了過來,眸色陰沉。

  自從常恆翰和大趙氏起了隔閡之後,連帶著對紅箋,他也一併冷落了,大趙氏死後,他多是住在書房裡,自是不會叫紅箋過去,這段時間裡,紅箋在做什麼,他一概不知。

  七月裡那回,他是吃多了酒,等醒來時見是紅箋歇在一旁,他沒多想,只讓媽媽們送了避子湯。

  那之後,常恆翰也沒見過紅箋幾回。

  「她的肚子,到底是幾個月了?」常恆翰抬頭問老祖宗。

  老祖宗目光銳利,狠狠瞪向常恆翰:「瘋子!你是不是還想問老婆子,她肚子裡的那個到底是從哪兒來的?記住了,她的肚子就是兩個月,她是吃了藥沒熬住才沒的!」

  常恆翰脖頸一涼,曉得老祖宗話中的意思,緩緩點了點頭。

  常恆翰出去了,老祖宗歎了一口氣,癱倒在羅漢床上,閉上眼睛,她想起了小時候的紅箋。

  明明是這麼聽話的一個孩子,怎麼會出了這種差池?

  老祖宗不想細想下去了。

  想知道紅箋的肚子到底是幾個月,這並不難,屍首還在那兒,剖開肚子一看,一清二楚。

  事後呢?

  難道還要去追究這孩子的來歷?追究孩子的父親?追究紅箋到底是叫人硬來了還是她自己昏了頭?

  紅箋就是知道瞞不過去,才會自盡了斷,畢竟那湯藥喝下去,就什麼都清楚了。

  而在老祖宗看來,這些事情沒有一丁點意義。而且,會帶來無盡的麻煩。

  無論這背後是怎麼一回事,常恆翰的臉面都會蕩然無存,老祖宗絕對不會允許發生這樣的事情。

  「去,把萃珠帶上來。」老祖宗吩咐了段嬤嬤。

  萃珠被關在廚房裡,她膽子原就不大,今日變故太多。她有些扛不住了。縮在角落裡半夢半醒說著胡話,叫段嬤嬤拎出來時她連站都站不穩。

  萃珠被帶到了老祖宗跟前,她瑟瑟發抖。不言不語跪坐在地上。

  老祖宗沉聲問她:「我再問你,紅箋的月事到底是什麼時候停的?」

  如五雷轟頂一般,萃珠整個人哆哆嗦嗦的。

  她不知道,這個問題到底要怎麼回答。

  段嬤嬤見萃珠嚇得不清醒了。她彎下了腰,一把捏住萃珠的下顎。逼迫她抬起頭來,似笑非笑道:「記著,你們姨娘七月裡來過葵水之後就再沒來過了,姨娘今天喝了湯藥。身子扛不住,才沒了。曉得了嗎?」

  下巴吃痛,萃珠想著段嬤嬤的話。這不就是紅箋告訴她的嗎?這不就是她之前告訴老祖宗的嗎?

  為何那時她這麼說,老祖宗不高興極了。而現在,又讓段嬤嬤這麼教她?

  萃珠想不通,可現在也沒時間讓她細細思量,她只能本能地囁聲應了,一遍遍重複段嬤嬤說的話,直到老祖宗滿意為止。

  紅箋的死訊,楚維琳到了第二日才聽說。

  寶蓮進來附耳與她道時,她還以為是哪裡弄錯了,可轉念一想,小產也是凶險事情,也有可能會出意外,這並不稀奇。

  等走到了松齡院外頭,楚維琳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來。

  她想到的是岑娘子的話。

  岑娘子對婦女喜脈摸得極準,楚維琳那時候日子那麼淺,岑娘子都辨得一清二楚,又怎麼會在紅箋的脈象上弄錯了。

  可若岑娘子診的沒有錯,老祖宗懷疑紅箋品行不端,那紅箋會殞命也在情理之中了。

  老祖宗似是一夜都沒有睡踏實。

  柳氏關切道:「老祖宗,可是出了什麼事體?」

  老祖宗歎了一口氣:「你沒聽說?紅箋那孩子,哎!可惜了。」

  柳氏一怔,訕訕笑了笑:「聽說了,昨兒個還好好的,今天就……」

  老祖宗不想再提紅箋的事情,偏轉過頭和塗氏與楚倫歆說話。

  葛媽媽快步從外頭進來,湊到老祖宗跟前,附耳說了一句:「昨兒個給周姨娘送湯藥的沈媽媽投繯了。」

  老祖宗眸子倏然一緊,喝道:「什麼!」

  眾人沒聽見葛媽媽的話,叫老祖宗的反應唬了一跳,具是有些疑惑。

  老祖宗深吸了一口氣,問葛媽媽道:「可留下什麼了?」

  葛媽媽面上白了白,道:「留個信兒,說是她弄錯了方子,害死了姨娘,她有罪。」

  老祖宗只覺得五臟六腑一併燒了起來。

  沈媽媽是親眼瞧見紅箋自盡的人,老祖宗還留著她,是曉得沈媽媽不算糊塗,曉得該怎麼說話,等過個十天半個月的,紅箋的死淡了一些之後,再把她打發去莊子上。

  而現在,沈媽媽卻留了信兒,說她弄錯了方子!

  滑天下之大稽!

  到底是誰,偽造了沈媽媽投繯的假象?是那個與紅箋有私,怕事情走漏風聲而滅口的人?還是不想這事體混混沌沌掩飾過去,想要把它徹底鬧大了的那個有心人?

  那一個藏在背後,虎視眈眈,算計大趙氏的人?

  思及此處,老祖宗怒極反笑,她倒要看看,若她一味地和稀泥,這個人要怎麼把事情鬧大!

  老祖宗歎息一聲,道:「既如此,給她家裡貼些銀子,埋了吧。」

  楚維琳一聽這話,就曉得又沒了一條性命,卻不知道那人是誰,楚倫歆似也在沉思,並不言語。

  幾位太太要打理家事,各自忙碌去了,老祖宗留了幾位奶奶們,並姐兒哥兒一道。

  孩子們可不知道那些煩心事,玩鬧得開心。

  楚維琳含笑瞧著。時不時和妯娌們說些閒話。

  盧氏院子裡的媽媽尋過來,只說是常郁曄吃多了酒,撒起了酒瘋,盧氏一聽這話,一個頭成了兩個大,怯怯看向老祖宗。

  老祖宗板著臉,道:「大白天的酗酒。是個什麼道理?你趕緊回去。」

  盧氏點頭應了。喚了嵐姐兒,嵐姐兒一把抱住了聆姐兒不肯鬆手。

  盧氏見她這樣,實在耐不下心思來與嵐姐兒說道理。只好與妯娌們道:「幫我照看著些,我先回去,一會兒來接她。」

  老祖宗傷了情緒,連看孩子們嬉鬧的精神都沒有了。過了一刻鐘,吩咐她們送嵐姐兒回去。便讓眾人都散了。

  去盧氏院子裡,只徐氏是順路的,可她不願意一個人去,拉著楚維琳道:「五弟妹一道去吧。」

  楚維琳看向關氏。關氏知道徐氏不喜她,自不願意去惹嫌,道:「我還是先回去了。五弟妹,霖哥兒先抱去我那兒。他們兄弟兩個還要再鬧上一陣呢。」

  楚維琳見此,也就應了。

  剛進了盧氏的院子,裡頭靜悄悄的。

  徐氏攔了個丫鬟,問道:「大嫂呢?可在屋裡?」

  那丫鬟道:「大爺和大奶奶都在屋裡……」

  「大伯可醒酒了?」徐氏追問。

  「送了醒酒湯進去了,只是屋裡伺候的姐姐們都退出來了,奴婢也不曉得。」那丫鬟說著說著,臉上染了些紅暈。

  徐氏正要說什麼,心裡突然會意過來,有些尷尬地看向楚維琳。

  楚維琳亦通透了,看來她們來的實在不巧,壓著聲與徐氏道:「嵐姐兒送回來了,我們就先走吧。」

  徐氏忙不迭點了點頭,剛要囑咐嵐姐兒的奶娘幾句,忽然聽見正屋裡頭傳來盧氏撕心裂肺的一聲呼喊。

  「紅箋死了!死了!我不是紅箋!」

  如同一桶冰水澆透了全身,楚維琳挪不開步子,怔怔站在了原地。

  徐氏愕然,她難以置信一般,用雙手緊緊摀住了唇。

  她到底,聽到了什麼?

  盧氏喊的是,她不是紅箋……

  徐氏不是懵懂的閨閣姑娘了,因而剛才丫鬟那麼一說,她就明白過來了。

  男人嘛,吃多了酒,要麼一個人昏昏入睡,要麼稀里糊塗地粘著人,常郁曉就是那樣的。

  徐氏很清楚盧氏和常郁曄單獨在屋裡做什麼,所以盧氏在此刻喊出這麼一句話來,才會叫她這般驚恐。

  常郁曉醉酒時也叫錯過名字,徐氏恨極了會踹他下床,但會從他嘴裡冒出來的,也就是那幾個通房妾室,斷不可能有其他人的名字。

  而常郁曄,卻喊了紅箋。

  徐氏不敢細想下去,拽起了楚維琳的手,把她拖出了院子。

  楚維琳踉踉蹌蹌跟在後面,走在後頭的丫鬟婆子具是一臉驚恐,一行人直到走遠了才停下來。

  徐氏轉過身看向楚維琳,她驚魂未定,顫著聲道:「五弟妹,我們,我們就當沒聽見吧?」

  楚維琳咬著下唇,她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紅箋的肚子月份對不上,莫非是和常郁曄有關?

  她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徐氏見楚維琳出神,又急急催了一句:「你可千萬別糊塗了,這要是走漏了半點兒,大家都不要做人了!」

  楚維琳明白徐氏的意思,常郁曄喊出了父親的妾室的名字,要是鬧大了,誰的臉上都沒光。她握緊了徐氏的手,道:「我曉得。」

  徐氏還想說什麼,可話到了嘴邊,怎麼都不是個味道,乾脆一跺腳,帶著人先走了。

  楚維琳沿著小路緩緩往宜雨軒走。

  經過松齡院外頭時,她停駐了腳步,往裡頭望了一眼。

  若老祖宗知道盧氏剛才喊了什麼,這事情要如何收場了?

  宜雨軒裡,溢哥兒和霖哥兒玩得興高采烈。

  楚倫歆讓楚維琳到了自個兒屋裡,悄悄道:「剛才葛媽媽進來稟的事兒,是昨兒個給紅箋送藥的沈媽媽投繯了。」

  聽到紅箋這兩個字,楚維琳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見楚倫歆不解地看著她,楚維琳壓著聲兒,道:「剛才送嵐姐兒回去,有些狀況……」

  隨著楚維琳的述說,楚倫歆臉上紅一陣青一陣,兩人沉默了許久來收拾思路。

  「紅箋的月份不對,沈媽媽又投繯了……」楚倫歆頓了頓,僵著聲,道,「怕是又些蹊蹺了。」

  楚維琳的指尖點著桌面,她敲得緩慢沉穩,如寺中和尚手中的木魚,讓她一點點靜下心來。

  念了幾遍六字真言寧神,楚維琳剛要開口,腦海裡便浮現了一個身影。

  「空明師太……」楚維琳想起了那個老尼。

  之前她們一直不明白,空明師太選中了紅箋,到底是信口開河而是早有安排,被牽扯在其中的紅箋到底是個局外人,還是她根本就是一顆棋子。

  紅箋在做了常恆翰的妾之後,一直本分老實,根本瞧不出什麼作用,但到了現在,楚維琳想,她有些懂了。

  紅箋肚子裡的孩子恐怕就是常郁曄的,無論是生下來還是小產,孩子的月份瞞不住,若追究起來,常恆翰和常郁曄父子定然失和,鬧得大些,根本就是一出醜聞。

  只是不曉得為什麼,紅箋死了,只要沒有人細究,這事情就稀里糊塗地過去了。

  但紅箋並不是孤軍奮戰的,她的背後還有一個人,那個人怎麼會錯過這樣的機會?盧氏喊的那句話,只怕沒多久就會傳到老祖宗耳朵裡。

  楚維琳歎了一口氣,那個躲在暗處的人,不把常家攪個天翻地覆,是不肯罷休的了。

  即便老祖宗強壓下去,不肯追究到底,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又有煽風點火的人,早晚會傳出些流言來,那些話,一樣會叫常恆翰和常郁曄之間的關係變得極其微妙。

  楚倫歆思忖了許久,抬眸問了楚維琳一句:「旁的事我們還不明白,可關於紅箋的,我是真的想不透了。她自小進府,又一直跟著段嬤嬤,來到常府之後沒吃過半點兒苦頭,她怎麼會摻合到這些事體裡頭去?若說她和趙氏有什麼深仇大恨,我是不信的。」

  楚維琳抿唇點了點頭。

  紅箋父母雙亡,若不是叫老祖宗遇見了,怕是已經死在外頭了,對於常家,她應該是心懷感恩,而非恨意,大趙氏再獨斷獨行,也不至於去為難老祖宗院子裡的一個小丫鬟。

  若不是恨,能叫一個人心甘情願做棋子的,就是有恩了。

  在紅箋心中,最感激的不是老祖宗和段嬤嬤,又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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