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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佞妝(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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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27: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九章 性命(三)

  對於紅箋,楚維琳知之甚少。

  楚倫歆也不瞭解,兩人只能先按下此事。

  老祖宗那兒,無論有沒有風吹草動,她們是不會主動去提常郁曄和紅箋的事情的,想來,盧氏也不會提。

  夜裡見到常郁昀,楚維琳說起此事,換來他一臉愕然。

  常郁昀支著額頭,無奈歎了一口氣。

  楚維琳曉得他的心情,兩世為人,即便常郁昀知道這個家裡有很多上不了檯面的腌臢事情,可那些人依舊是他的家人,他面對這些事情時的心情一定會比她複雜得多。

  尤其是常郁曄與紅箋這樣不倫的關係,放在之前,常郁昀根本連想都沒有想過。

  楚維琳依著常郁昀,緩緩道:「說真的,我嚇了一跳。我聽得出來,大嫂當時……她似乎是忍耐了些時日了,一下子爆發出來,撕心裂肺的。」

  常郁昀聞言,收緊了抱著楚維琳的手。

  楚維琳長長吐出一口氣。

  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大度的女人。

  就算有禮法壓著,就算要擺出一副賢惠模樣,也沒有哪個女人會心甘情願給丈夫納妾,便是抬舉了一個兩個,也盼望著能在丈夫心中排在第一位。

  盧氏身邊也有姨娘,她從沒有因為這幾個姨娘的存在而和常郁曄吵過鬧過,這一回,終究是嚥不下這口氣的。

  畢竟,紅箋是常恆翰的妾,這麼扭曲的關係,盧氏根本無法認同。

  翌日過去松齡院,盧氏告病沒有來,徐氏悄悄看向楚維琳,她們兩個都心知肚明。

  楚維琳沖徐氏笑了笑,打量了老祖宗一眼,從老祖宗的神色裡,她不清楚老祖宗是否已經知道了常郁曄的事體。

  老祖宗一切如常,吩咐了幾個媳婦幾句。便留下了孩子們耍玩。

  有哥兒姐兒在,屋裡熱鬧。

  楚維琳坐在窗邊,抬眼見院子裡匆匆來了一個丫鬟,與葛媽媽說了幾句。葛媽媽點了點頭,便往正屋裡來了。

  葛媽媽進來,福身與老祖宗道:「老祖宗,盧家二太太與大奶奶來了。」

  楚維琳一怔。

  老祖宗微微蹙眉,看向了段嬤嬤。

  段嬤嬤會意。使了個手腳快的去門上問了,回來稟道:「昨兒個下午,大奶奶的陪房媽媽回過盧家。」

  老祖宗手中的茶盞重重拍在了桌上:「暈了頭了!」

  徐氏心裡跟擂鼓一樣,不由暗暗罵盧氏,那等見不得光的事體,她們親耳聽見了都想瞞著藏著,盧氏自個兒倒好,竟然使人回娘家告狀,這是要唱哪一出?

  她不想面對老祖宗的怒容,起身道:「孫媳去迎盧二太太與大奶奶吧。」

  老祖宗心裡煩悶。揮了揮手讓她去了,徐氏如釋重負,快步出去了。

  楚維琳正琢磨著是不是也避出去,就聽老祖宗問她話。

  「昨天送嵐姐兒過去,你們都聽見了?」

  楚維琳面上一白,看來,什麼都沒有瞞過老祖宗,昨日她們正好聽見的事情,常郁曄和紅箋的事情,老祖宗一清二楚了。

  再瞞也是無用的。楚維琳尷尬點了點頭。

  「家醜不外揚,你們都知道幫她掖著……」老祖宗氣沖沖道。

  楚維琳苦笑。

  徐氏在二門上迎了盧二太太與盧大奶奶,盧二太太青著臉,也不提盧氏。直言要見老祖宗,盧大奶奶訕訕笑著,說要先去看過盧氏。

  盧二太太不聽她的,讓徐氏引了路。

  盧大奶奶急匆匆去了盧氏院子。

  盧氏臥病在床,見了娘家嫂嫂格外詫異,奇道:「嫂嫂怎麼來了?」

  盧大奶奶一五一十道:「昨兒你那陪房回來。說了姑爺的事體,我攔不住你母親,她一定要來給你討個公道。」

  盧氏的臉上血色全無,拽住了盧大奶奶的手:「我母親呢?陳媽媽到底說了些什麼?」

  陳媽媽被請到了盧氏跟前,盧氏強撐著身子問她:「你到底和我娘家人說了些什麼?」

  陳媽媽掩面哭道:「奶奶,大爺做出那等事體來,您還要替他瞞著嗎?他根本不在乎您的想法,不然怎麼會喊那賤婢的名字?奶奶,他作踐您啊,奴婢實在看不過眼啊!」

  盧氏一把抓起引枕扔到陳媽媽懷裡:「那你要我如何?我把母親叫來逞威風?逞完了呢?我滾出去嗎?」

  陳媽媽愣怔了,呆呆道:「叫老祖宗給奶奶做主,讓大爺給您賠禮啊。」

  盧氏愕然,淚水滿溢,她指著陳媽媽,顫聲道:「鬧成那樣了,我還有臉做人?你這是要逼著我去死!」

  盧大奶奶掏出帕子,替盧氏擦臉,歎道:「我就知道這不是你的本意。」而後,偏轉過頭冷冷掃了陳媽媽一眼,「當初怎麼會選了你這麼一個迂的陪房!」

  盧氏抓緊了盧大奶奶的手,道:「嫂嫂,現在如何是好?」

  「你先歇著,我去見見你們老祖宗。」盧大奶奶起身道。

  松齡院裡,徐氏陪著盧二太太落了座。

  盧二太太一腔怒火,根本不講什麼虛的,開門見山道:「我們姑奶奶嫁過來之後,本分老實,姑爺卻出了這等差錯,實在叫人寒心。」

  老祖宗挑眉,笑道:「親家太太何出此言?郁曄出了什麼差錯了?」

  盧二太太見老祖宗根本不認賬,譏諷道:「姑爺與親家老爺的妾不清不楚的,老祖宗,這還不算差錯?」

  老祖宗卻是擺出了一副驚訝神色,板著臉道:「親家太太,這種話可不能亂說的。」

  盧二太太心裡騰地冒了火氣,她是來興師問罪的,不是來打太極的,她不信老祖宗絲毫未聞,深吸了一口氣,盧二太太道:「不如把姑爺請來問一問?還是要把昨兒個一院子的丫鬟婆子叫來問一問?」

  楚維琳上下打量著盧二太太,中等的個頭,戴了不少首飾,卻沒有多少貴氣可言,在氣勢上盧二太太就比不上老祖宗。

  薑是老的辣。這位親家太太,是不可能在老祖宗跟前討到什麼好處的。

  老祖宗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如此可笑的事情,還要去問郁曄?親家太太。我們常盧兩家是親家,我才聽你說了這麼些話,你也該曉得分寸,莫要給盧氏惹閒話。」

  盧二太太漲紅了臉,剛要站起身來。就見盧大奶奶進來了。

  盧二太太拽過了盧大奶奶,問道:「瑩兒說什麼了?」

  盧大奶奶搖了搖頭:「二姑說,讓您莫要聽那婆子胡說,根本沒有的事體。」

  楚維琳抬眸,逢年過節時,她見過這一位盧大奶奶。盧大奶奶是夏淑人的女兒,又是和藹性子,人人都願意與她來往。

  盧二太太氣道:「她糊塗,你也糊塗?怎麼能護著那負心的姑爺!」

  老祖宗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盧氏的立場。

  回娘家告狀。應當是那陪房婆子自作主張,盧氏是不知情的,可就算如此,老祖宗也對盧氏頗有怨言。本應該是閉緊了嘴的事情,盧氏卻沒有約束好下人,引來了麻煩。

  老祖宗清了清嗓子,道:「親家太太,一個婆子性口雌黃,你又怎麼能當真?說句不好聽的,這事兒是要講依據的。是有人瞧見了還是怎麼的,你就一口咬死了郁曄出了差池?」

  捉姦在床,這是誰都知道的道理。

  盧二太太說不過老祖宗,叫盧大奶奶勸了許久。這才生了去意。

  老祖宗正要送客,卻不想常郁曄竟然來了。

  常郁曄拱手行了禮,道:「聽說岳母大人與嫂嫂來了,特來請安。」

  盧二太太剛壓下去的火氣一下子就沖了起來,指著常郁曄道:「你和那個叫紅箋的賤婢,到底是怎麼回事!」

  常郁曄的眸子一緊。又是尷尬又是難堪,他緩緩道:「她,她並非賤婢,是我父親的妾室。」

  盧二太太還要再追究,叫盧大奶奶和徐氏連拉帶拽,終於還是走了。

  常郁曄目送她們離開,慢慢垂下了頭,直到老祖宗喚他才回過神來。

  老祖宗道:「哪個讓你來松齡院的?」

  常郁曄不明白老祖宗為何會如此問,但他還是答了:「園子裡遇見個婆子,說岳母來了,我就……」

  「哪個婆子?」

  常郁曄搖了搖頭,那婆子的身份他叫不出來,可一眼瞧去又有些眼熟。

  老祖宗沒有再問,只道:「盧氏病著,你既然沒什麼事,就不要四處走動了。」

  常郁曄垂下眼簾,應了,猶豫再三,他問:「老祖宗不問紅箋的事情嗎?」

  饒是楚維琳就坐在邊上,老祖宗都忍不住想把手邊的茶盞擲向常郁曄,她氣得渾身發抖,道:「一個兩個,都叫豬油蒙了心嗎?你給我滾回去好好想想!」

  常郁曄趕忙跪下,連連賠罪,老祖宗不想見他,他只要磕了頭退出去了。

  楚維琳替老祖宗順氣。

  老祖宗閉著眼,歎道:「這麼一大家子人,不出事的時候吧,瞧著是樣樣好的,可一旦有一個不對了,竟然就……自打郁暉出事起,這個家裡就沒消停過。」

  楚維琳聽得出,老祖宗累了。

  前世那般忽然山崩地裂一般的變故無法擊潰老祖宗,而今生,這綿綿不斷一環扣一環的變化在不知不覺間讓老祖宗身心俱疲。

  從常郁暉開始,常家這些腌臢事情一樣一樣都翻了出來,就像背後有一個人,在親手烹製一桌佳餚,從冷盤到熱菜再到點心,慢慢上,慢慢品,慢慢等。

  老祖宗靠著引枕,歇了一會兒,她問:「郁昀媳婦,那個人會是誰呢?」

  那個把藥粉放回了暗閣裡要陷害大趙氏的人,那個操縱著空明師太和紅箋的人,那個想讓常郁曄的醜聞鬧大的人。

  她們都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卻是誰也沒有抓住他。

  楚維琳答不上來,她想了很多個名字,直到想起了莊子上的那個瘋子,還有那個柳琪。

  瘋子的事情,老祖宗是清楚的,但楚維琳若是問了,老祖宗恐怕不會告訴她任何答案。

  至於柳琪……

  是了,塗氏應該知道,她還沒有問過塗氏。

  等老祖宗乏了,楚維琳出了松齡院,逕直往清蘭園去。

  塗氏在屋裡與韓媽媽說話,見楚維琳來了,笑道:「呦,稀客呀。」

  楚維琳垂手喚了聲「太太」。

  韓媽媽機靈,曉得楚維琳定然是有要事的,便起身告退了。

  楚維琳落座,她相信以塗氏的能耐,紅箋和常郁曄的那些事體她已經是一清二楚的,因而也不說那些,只問自己想問的:「我從安華鎮回京的時候,城門嚴查,沒有趕上入城,就去莊子上住了一日。莊子上有一個得了失心瘋的,聽說已經瘋了二十年了,偶爾嘴裡會冒出『五爺』、『六爺』、『劉琦』這樣的詞兒來。我想,前兩個指的是五叔父與六叔父吧?那劉琦呢?太太可曉得?」

  塗氏的眼底閃過一絲不自然,她掩唇笑了笑,道:「二十年前的事兒啊……我那時還未嫁進來,不清楚呢。」

  楚維琳可不信塗氏這推托之詞,追著問道:「那柳琪呢?五叔母說,她曾經聽太太說過一句『柳琪不也死了嗎』,太太,柳琪又是誰?」

  「郁昀媳婦,」塗氏略微調整了坐姿,整個人往楚維琳的方向探了探,道,「你雖然只稱呼我為太太,可我還是你婆母,這麼追問我,不太妥當吧?」

  楚維琳笑了,她眨了眨眼睛,並不避開塗氏:「太太難道不想知道,大伯娘到底是怎麼死的嗎?」

  塗氏的笑容僵住了。

  她是離開了京城半年左右,回來後這個家裡已經有了變化。

  她不是沒有猜測過那藥粉的來歷,也打聽過空明師太的事情,可其中一直有些地方是她遲遲未想通的。

  而楚維琳的話,給了她一條新的線索。

  塗氏把來龍去脈理了一遍,表面上看起來像那麼回事了,可還有幾個點兒說不通。

  「她不可能知道,說到底,就是天道輪迴,報應罷了。」塗氏嗤笑一聲。

  楚維琳不清楚這個「她」指的是誰,可從塗氏的口氣裡,她清楚塗氏已經有了懷疑的對象。

  「太太,」楚維琳直視塗氏的眼睛,道,「太太這麼晚進府都能知道二十年前的事情,為何斷言『她』不知道?」

  塗氏的身子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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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27: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章 性命(四)

  沒有什麼秘密是能一輩子深藏,直到帶進棺材裡的。

  塗氏深深知曉這個道理。

  明面上有多光鮮,暗地裡就有多骯髒。

  如果以為無害於人就能在這大宅子裡生存下去,未免太過天真了,因為你永遠不清楚,此刻笑著對你的人,他的背後是不是捏緊了一把刀子。

  塗氏以填房身份進府,為了在常府站穩腳跟,她費了許多心思,也漸漸的,知道了一些絕對不能宣揚的秘密。

  年輕時,她被老祖宗收拾得痛苦不堪時,也曾破罐子破摔一般想過,把那些秘密全部嚷嚷出去,鬧得人盡皆知,我不好了,你們也別想好,可隨著一年一年的老去,她懂得了閉緊嘴巴。

  因為她的丈夫姓常,她的一雙兒女姓常,她要為了他們,和那些閉口不談當年事的人一起,守護這個秘密。

  而現在,楚維琳坐在她身邊,想要讓她揭開那一層薄紗。

  心中湧起了一股疲憊感,塗氏知道,楚維琳說的是對的。

  楚維琳進門不到兩年,就已經窺到了那瘋婆子和柳琪,若她真的花心思去挖掘,興許不久的將來,就能知道答案了。

  塗氏自個兒是景德九年入府的,她能打聽出來那些舊事,那個比她早入府的人,塗氏又怎麼能斷言對方一定不清楚呢……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可偏偏,還有這麼多人活著。」塗氏笑得頗有幾分無奈,「你說的對,我太過自信了,我都能知道。也一定還有人知道。」

  「敵在明,我們在暗,太太,我們不能一直讓那個人牽著鼻子走,」楚維琳勸道,「要真是他一手造成了紅箋和大伯的事情,他怎麼會不多謀些好處?」

  這麼好的機會。那人若真有所謀。又怎麼會眼睜睜地看著老祖宗和稀泥打太極,把事情就這麼糊弄過去了呢。

  塗氏站起身來,在屋裡踱了兩個來回。終是下定了決心,坐回到楚維琳身邊,握住了楚維琳的手:「郁昀媳婦,我與你說實話。那事體。從頭到腳跟咱們二房沒半點關係,與你五叔母和五叔父那裡。也沒多大干係……」塗氏說到這兒頓了頓,皺了皺眉頭,「也不對,你五叔父有些關聯。但他也是那個倒了霉的。說到底,就是長房和四房的事兒。真翻出來了,鬧得不好看了。咱們可不能不齊心。」

  楚維琳低頭看了一眼塗氏緊緊握著她的那雙手。

  塗氏的手膚白,微胖。保養得很好,是老祖宗都會誇讚的有福氣的手。

  她知道塗氏在拉攏她,告訴她與二房、三房皆無關也是為了安她的心,畢竟塗氏與常郁昀有隔閡,就怕事情瞞不住的時候,在老祖宗跟前彼此爭利。

  楚維琳朝塗氏點了點頭,道:「太太說吧。」

  塗氏理了理思路,道:「那瘋婆子喊的不是什麼『劉琦』,也不是『柳琪』,而是柳七,那時候的柳家七姑娘柳思璐。」

  柳思璐。

  楚維琳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心跳不由漏了一拍,柳家「思」字輩。

  她記得,四房六叔母閨名思玥,賢妃娘娘的名諱思瓊。

  見楚維琳已經聯繫起來了,塗氏不由微微頷首,道:「沒錯,六弟妹在閨中行九,賢妃娘娘行四,她們三個人,是嫡嫡親的親姐妹。」

  「太太曾說過,柳七死了。」楚維琳強壓住心中的驚愕,問道。

  塗氏深深歎了一口氣:「就死在常府,死在趙氏跟前。」

  楚維琳愕然瞪大了眼睛,她兩世嫁入常府,在常家生活了這麼多年,前世時更是為了報仇想方設法尋找常府裡的各種秘密,可她卻是頭一回知道,柳氏的七姐死在了這裡,這個家中,沒有一個人敢把柳七的事情說出來。

  「其實,你五叔父原本該娶的是柳七。」塗氏的話讓楚維琳的手心泌了一層薄汗。

  柳家與常家是世交。

  往上數三輩,在舊都的時候,是升堂拜母的親近關係,卻是一直沒做過親家,到了恆字輩,兩家便想結親。

  在定下親事之前,先帝遷都,常家隨先帝入京,柳氏一族留在了舊都,只因兩家親密,倒也沒有疏遠了關係。

  二十年前,就是景德三年,先帝三年大孝期滿,今上為充盈後宮選妃。

  那時,柳家已經決定遷入京城,只是府邸還未修繕完畢,因此,只柳家太太帶著年紀合適的四姑娘柳思瓊與年幼些的柳思璐入京,借住在常府之中。

  兩家人都很清楚彼此的心思,柳思瓊在秀女名冊上,是要入宮參選的,柳思璐小些,卻與常府的幾位爺年歲相仿,是為了兩家相看定親而來的。

  柳思瓊模樣出眾,性情溫婉,中選後入了宮。

  柳家太太為京中新府邸操持,柳思璐就經常陪伴在常家老祖宗左右。

  老祖宗中意柳思璐,與老祖宗爺商量著要替常恆晨定下這門親事,長輩們還未決定,卻不想,常恆翰與柳思璐相好被大趙氏撞破,這下是天崩地裂一般,大趙氏恨不能與柳思璐打作一團。

  若當時常恆翰還未娶親,常柳兩家說不定就睜隻眼閉只眼地把這事體圓過去了,就像前世趙涵憶算計常郁昀時一般,可那時常郁曄已經出生,根本沒法快刀斬亂麻。

  柳家太太追問柳思璐,柳思璐卻只有一句話:「既如此,我就做小吧。」

  柳家太太怒不可遏,可柳思瓊在宮裡蒙了君恩,多的是眼紅她的人,若她的親妹妹傳些風言風語,怕是要惹來一堆麻煩,無奈之下,柳家太太回了舊都,讓柳思璐留在常府做小。

  大半年後,柳氏一族遷入京城,恰巧是常恆晨迎娶楚倫歆的時候。柳家太太來吃酒,柳思璐正在養病。

  沒撐到一個月,柳思璐病故了。

  「是病故的嗎?」楚維琳問塗氏。

  塗氏垂眸淡淡笑了:「你覺得呢?」

  楚維琳懂了,柳思璐絕非病故,而是死在了大趙氏手上,用的就是她那來歷不明的藥。

  柳氏一族出美人,想想柳氏。再想想宮裡那一位頗受聖寵。在三十幾歲生下了皇子的賢妃娘娘,與她們嫡親姐妹的柳思璐的容顏可窺一斑。

  莞馨曾經說過:「再漂亮有個什麼用?咱們老爺身邊又不是沒有出過比她漂亮千百倍的,現在那一位在哪兒呀?白骨都要爛成泥了!」

  這個白骨說的就是柳思璐了吧。

  可楚維琳還有不明白的地方。柳思璐與常恆翰有私,這是柳家難以啟齒的地方,按說兩家的關係會慢慢疏遠,為何後來柳氏會嫁進來?

  「我不清楚。」塗氏道,「聽說是六叔一眼瞧中了六弟妹。六弟妹不知道怎麼說服了她家裡人,就這麼嫁進來了。六弟妹懷郁明的時候,六叔想納新人,六弟妹不准,讓娘家人一道來鬧了一場,最後不歡而散。至此之後,柳家人就再也不登門了。」

  這就是柳家和常家漸行漸遠的理由。

  可柳氏在府中這麼多年。楚維琳從不覺得她為婆家與娘家的關係煩惱過,也可能是她習慣了吧。

  「如果六弟妹知道了她姐姐的死因。她恨大嫂也是情理之中的。」塗氏抿了一口茶潤了潤喉,「不過,她姐姐與大伯有私,這才是根本吧?」

  楚維琳懂塗氏的意思,她們都是做嫡妻的女人,最厭惡的便是那些主動往丈夫身邊靠過來的女人,尤其是那些出身好、模樣好,原本應該有一段好姻緣的女子做出這等事情來,實在叫人又不齒又氣憤。

  不過,若真是柳氏所為,有些事情也就說得通了。

  柳氏絕非孤身一人,她還有一位賢妃姐姐,安排一個空明師太根本沒有什麼難處。

  念惠庵裡險險燒起來的火,興許就是空明師太下的手,而那最初說師太靈驗的李富商,恐怕也是她們安排好的人,而楚維琳記得,最初在老祖宗跟前提起空明師太的就是柳氏,後來一年期滿,也是柳氏再一次提及了師太。

  柳氏扳不倒趙家,但賢妃娘娘可以。

  趙侍郎是貪贓了不假,可那個塞了銀子的人呢?那個上了折子狀告趙侍郎貪贓的人呢?

  柳氏姐妹知道趙家與永王餘孽有牽連,以賢妃娘娘的身份,設計陷害趙家並不困難,若前生也是她們姐妹在背後謀劃,聽了枕邊風的聖上沒有放過常府也就不奇怪了。

  這一回,常府未倒,是因為莞馨暴露,老祖宗提前知道了趙府之難並不簡單,急匆匆進宮了吧。

  楚維琳呼了一口氣,她回憶起前一回她把柳氏排除在外的理由,是柳氏絕不會讓常郁明和常郁曚蒙受大難,可現在看來,柳氏為了替姐姐報仇,連兒女都不管不顧了。

  輕輕咬著下唇,楚維琳思忖了好一會兒,突然眸子一亮,問塗氏道:「那瘋婆子提起過六叔父,可我從頭到尾聽下來,與六叔父沒有什麼關係呀?」

  塗氏聞言亦是一怔,等她回過神來,她道:「那瘋婆子似乎是從前柳思璐來常府小住時伺候她的,柳思璐跟了大伯後,她就發了瘋,叫老祖宗送走了。她為何會提起六叔來……」

  楚維琳支著下巴,道:「莫非,當初柳思璐的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塗氏挑眉,道:「這個嘛,就只能去問老祖宗了。」

  楚維琳抬頭看著塗氏。

  塗氏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衫,道:「既然她的嫌疑最重,就與老祖宗說一聲吧,免得我們一家老小都叫她拖下水去。郁昀媳婦,你只要記得,不管他們長房四房如何鬧騰,我們總歸是一房的,將來分了家,你們夫妻也是與我和老爺一道過的,只有我們二房不吃虧,往後你們也不吃虧。」

  楚維琳站起身來,深吸了一口氣,塗氏說得一點也沒有錯,真叫那背後之人把常府拖到了斷頭台上,常郁昀和塗氏的恩恩怨怨也就是一個笑話了。

  楚維琳和塗氏一道往松齡院裡去。

  半途上遇見回府的常郁昀,他面上疑惑一閃而過,上前拱手喚了一聲「太太」。

  塗氏含笑點頭,往前走了幾步,並不妨礙他們夫妻說話,也沒有把他們落在了後頭。

  楚維琳悄悄牽了常郁昀的手,壓著聲快速與他說了情況:「上午大嫂娘家人來過,提了大伯與紅箋的事情,叫老祖宗打發了,我問了太太關於柳琪的事情,那是柳家七姑娘,六叔母的嫡姐。六叔母怕是在替她報仇。」

  常郁昀的眉頭緊緊鎖了起來。

  在那背後之人露出馬腳之前,他觀察過家中所有人,卻沒有辦法真正去懷疑誰,現在,這個人似乎就要站到他面前了,卻是出乎他意料的一個人。

  去松齡院不遠,又有丫鬟婆子跟著,楚維琳也不好細說。

  常郁昀並不追問,只是隨著她們一塊去了老祖宗那裡。

  老祖宗歇了午覺起身,段嬤嬤陪著她說話,見塗氏與常郁昀夫妻一道過來,她看了老祖宗一眼。

  「媳婦有事要稟老祖宗。」塗氏恭敬道。

  老祖宗點了頭,讓段嬤嬤去守了門。

  塗氏在老祖宗下首落了座,微微靠過去一些,低聲問老祖宗:「柳思璐的死,您怎麼看?」

  聽見這個名字,老祖宗的眸子倏然一暗,她沉聲喝道:「你在問什麼?」

  塗氏心裡暗暗歎了一口氣,她清楚老祖宗絕不希望有人提起往事,這些都是醜聞,是見不得光的,可她不得不提。塗氏垂眸,道:「莞馨說過大嫂用藥害了不少人,柳思璐是不是也是中毒死的?老祖宗,媳婦知道您不想提她,可您看,兒媳都曉得有一個柳思璐,六弟妹難道就沒有想過她姐姐到底是怎麼死的嗎?」

  老祖宗支著小几的手緩緩攥緊了,她瞇了瞇眼睛,厲聲道:「塗氏,你是在暗示我,是柳氏在搗鬼?」

  塗氏咬著牙道:「只有她,恨不得大嫂去死,恨不得大伯與郁曄父子反目。」

  「然後呢……」老祖宗嗤笑一聲,她直直望著塗氏的眼睛,一字一字道,「若真是她,我要如何?」

  塗氏身子一顫。

  若真是柳氏,要如何是好?

  楚維琳的背後冒了一層冷汗,曉得來龍去脈的賢妃娘娘就在宮裡,老祖宗便是有心,也無法迅速出手收拾了柳氏。

  心跳一點點加快,楚維琳快速睨了老祖宗一眼。

  看來,短短的一下午,老祖宗已經推斷出了她心中最值得懷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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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性命(五)

  一室靜謐。

  沒有誰說話。

  塗氏沉思許久,緩緩彎了彎唇角,無論經過多少年,她都比不過老祖宗,老祖宗想的一直都比她深刻得多。

  是她忘了,柳氏不僅僅是柳氏,她是賢妃的親妹妹,別說他們此刻沒有證據,便是有證據,也不能把柳氏如何,畢竟,柳氏手中拿捏著常府的七寸。柳氏所倚仗的東西,恐怕比塗氏和楚維琳猜測得還要多。

  軟禁、打壓、甚至是謀命,老祖宗都不敢輕易出手。

  現在能做的,恐怕是有制衡,維持面上的平衡。

  「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老祖宗睜開了眼睛,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

  楚維琳偏過頭和常郁昀交換了一個眼神,那雙桃花眼裡亦有疑慮,與她一樣。

  處心積慮謀劃了這麼久的柳氏,根本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讓她回心轉意的,楚維琳清楚,柳氏是一個為了復仇連丈夫孩子都可以不管不顧的女人,她的軟肋會是什麼……

  常郁昀蹙眉理著思緒。

  以前世經歷來看,離聖上駕崩,三皇子繼位不足兩年光景。可聖上的身體素來康健,因而坊間也有過傳言,是三皇子為了帝位弒父。

  三皇子並非東宮所出,他的生母是後宮裡極其平常的一個女人,因此從小養在貴妃娘娘身邊。景德二十四年的隆冬,皇后薨逝,貴妃娘娘暫理後宮,賢妃協理,接下來的盛夏,景德帝駕崩,新帝尊養母為皇太后,賢妃成了太妃,還是稚子的小皇子領了封號封地,等成年後便會離開京城。

  常郁昀自然是沒有看到賢太妃與她親兒的將來,可他並不覺得樂觀,仰人鼻息。又怎知那屋簷不會倒下來呢。

  思及此處,常郁昀沉聲與老祖宗道:「賢妃娘娘與小皇子……」

  老祖宗的眼底閃過一絲讚許,常郁昀還真是與她想到一塊去了。

  柳家三姐妹親密,柳氏和賢妃會為了柳思璐的死大費周章地復仇,柳氏也一定會為了賢妃娘娘而三思後行。

  老祖宗頷首,道:「她會知道該怎麼選的,若她真的知道柳思璐是為了什麼而情願賠上自個兒的一生的。」

  楚維琳快速掃了老祖宗一眼,她想,他們猜的沒有錯。柳思璐的事體,並非如塗氏之前說得那般簡單。

  老祖宗吩咐段嬤嬤去請柳氏來。

  常郁昀知曉老祖宗的想法,輕聲問她:「老祖宗,這麼做會不會養虎為患?」

  老祖宗淺淺笑了,輕輕拍了拍常郁昀的脊背,道:「養虎為患,總比一口被那老虎咬死了強。老婆子這把年紀,一隻腳進了棺材裡了,別的事情沒想明白,就只知道一個道理,活得久的才是贏家。只要命還在,就有破局的法子,命要是不在了,什麼都沒了。」

  楚維琳怔怔看向老祖宗,不知怎麼的,她心裡有些發酸。

  腦海之中,閃過了無數的畫面,生的死的。

  前世復仇,她也是拼上了一切賭上了一切,她曾經以為她是個贏家,可到頭來還是一顆棋子。可以被隨手丟棄的棋子,在地牢裡感受死亡的時候,她心裡所盼的分明就是想要活下去,即便是重頭再來,也想再活一次。

  那一刻,她才真正的明白,人若死了,愛也好,恨也好,什麼都散了。

  塗氏心中亦是感慨萬分,她是深有體會的,她如今能掌管二房,能拿捏住了丈夫,全是因為吳氏太太活得不夠久,饒是吳氏太太姿容絕色、溫婉得體、樣樣精通,還是輸給了她。

  老祖宗見他們神色複雜,不由淺淺笑了,道:「放心吧,為了活下去,沒有什麼是不能放棄的,真要被牽連了,就分家吧。塗氏,你和恆淼在明州耕耘了這麼多年,我就不信你們沒有攢下些東西。」

  分家一詞,老祖宗從不掛在嘴邊,上一回聽她提及,是前世被迫分家的時候。

  那時楚維琳驚訝老祖宗的果斷決絕,現在才明白,對於老祖宗來說,常家是最重要的,只要能夠東山再起,分家也是一種可行的手段。

  塗氏訕訕笑了笑,如老祖宗所言,他們夫妻在明州的確存了不少家底,不僅僅是銀子,還有田地和宅子,都是在信得過的人的名下。至於分家,分出去了比不得今日顯赫,可總比叫長房牽連了強些。

  外頭傳來腳步聲,似是柳氏來了。

  老祖宗清了清嗓子,眸色沉湛,道:「我們怕養虎為患,人家還未必願意讓我們養,同樣是依附於人,我們未必是最好的選擇。」

  柳氏不知老祖宗的心思,笑盈盈進來,察覺屋裡氣氛凝重,她的笑容微微一僵,福身行了禮,湊過去與塗氏道:「二嫂,怎麼拉長著臉?是不是他們小夫妻不知事?哎,聽我一句,兒孫自有兒孫福,兒子兒媳如何,隨他們去吧。」

  塗氏沒料到柳氏會這麼想,勾著唇角,道:「郁昀媳婦是個曉事的,我怎麼會去插手他們的事體。」

  柳氏鳳眼一轉,看向了老祖宗。

  老祖宗朝段嬤嬤抬了抬下顎,段嬤嬤會意,去了中屋。

  柳氏這時才注意到,屋裡沒有一個伺候的人手,連窗戶都是緊緊閉著,她的心一沉,道:「這是怎麼了?」

  老祖宗抿了一口茶,緩緩開了口:「上午時,郁曄媳婦娘家人來過,你曉得吧。」

  「聽底下人說了。」柳氏點了點頭,說完見老祖宗還是盯著她,她不得不接了一句,「說是郁曄和周姨娘有些……」

  老祖宗面不改色,道:「那依你看呢?」

  柳氏面露難色,猶豫著道:「這事兒,媳婦哪裡好胡說八道的。」

  「紅箋死了,除了郁曄,你該是最清楚的那一個了,怎麼會是胡說八道呢。」老祖宗笑了。

  柳氏的雙眸倏然睜大,她聽見了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聲,她本以為自己會跳起來,可事實上,她一動未動。她驚得動彈不得。

  老祖宗沒有忽略柳氏神色裡的不自然,她道:「雖然你做了很多,可你卻想藏起來,只是柳氏。只有你了,只有你才會這麼做。為了柳思璐,不是嗎?」

  塗了胭脂的唇緊緊抿住了,嫣紅在不知不覺間蹭開了一些,仿若是唇角溢出來的一絲鮮血。

  柳思璐這個名字讓柳氏的眼睛瞬間通紅。她捏緊了手中的帕子,深吸了一口氣,良久才慢慢吐出:「是啊,為了我姐姐,為了我慘死的姐姐。七姐姐她冰雪聰穎,她其實才是我們姐妹之中最最出色的那一個,她根本不該……根本不該死得那麼早!」

  柳氏的眼中淚水晶瑩,似是回憶起了柳思璐的音容,她的聲音瘖啞了:「惡有惡報,老祖宗信佛。難道不懂因果嗎?」

  塗氏清楚,老祖宗的最終目的是牽制住柳氏,千萬不能讓柳氏順風順水地折騰常家,也不能讓她破罐子破摔,魚死網破,她握住了柳氏的手,勸解道:「六弟妹,若說因果,你姐姐她就沒有種下那個因嗎?」

  柳氏含淚搖了搖頭:「若是她親手種下的因,我無話可說。可當年舊事……」柳氏直視著老祖宗,嗤笑道,「二嫂他們不明白,老祖宗總是明白的吧。我姐姐到底是怎麼淪落到做妾的!」

  老祖宗歎了一口氣。看來,柳氏比她以為的知道得更多。

  「你怎麼知道的?」老祖宗問道。

  「我被瞞了十幾年。」柳氏說完這一句,突然就笑了。

  從她知道往事的那一刻開始,柳氏無時無刻在想,若在老祖宗面前,把當年的往事一樣樣說出來。她一定會有一種滿足感。

  她想要隱藏自己,卻也在等能攤牌的那一刻。

  現在,即便對方沒有證據,她也敢說出來。柳氏知道,賢妃得寵一日,老祖宗就一日拿她無可奈何。若她在常府裡不明不白地死了,賢妃會替她讓常府償命。

  他們該償命的,償柳思璐的命。

  在柳氏的記憶裡,柳思璐不僅漂亮,而且她有自己的想法,她的心思比其他姐妹都細,想得也更多。

  景德三年,柳氏留在舊都,母親和柳思璐陪著柳思瓊進京參選,她的奶娘告訴她,這一趟之後,她的兩個姐姐都要嫁人了。

  可等母親回到舊都的時候,柳氏見到的是母親的眼淚,母親說,柳思璐留在了常府,做了妾室。

  無人敢信,柳氏自然也是不信的,可母親反覆說,是柳思璐自願的。

  柳氏自此之後再也沒有見到過柳思璐,即便是柳家遷來了京城,母親也不讓她去常府探望姐姐,柳氏不解,母親卻從不解釋。

  不久之後,柳思璐病故,柳氏連給姐姐上柱香的心願都不能實現,她借口去廟裡敬香,偷偷溜到了柳思璐墳前,在那裡,她遇見了常恆逸。

  常恆逸知道了柳氏的身份,說了些柳思璐的往事,又說,是替常恆翰來上香的。

  等常恆逸來求娶的時候,柳氏想也沒想就答應了,甚至求著父母答應,不是因為她對常恆逸一見傾心,而是為了見一見常恆翰,看看那個讓柳思璐傾心不已甚至甘願做小也要在一起的男人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他真的那麼有才華,那麼出色嗎?

  嫁進了常府,柳氏見到了常恆翰,說實話,她很失望,在她眼中,常恆翰並不是柳思璐會喜歡的那一種人,柳氏心中疑惑,可柳思璐已經不能回答她了。

  十數年彈指一揮間,柳氏有了自己的子女,她偶爾會想,也許感情就是那麼玄妙的一種東西,柳思璐玲瓏心思,就那麼一瞬為常恆翰心動了吧。

  到了常恭溢中毒的那一年,柳氏想進宮去求御醫,回府後聽底下媽媽說,溢哥兒興許是中毒了。

  柳氏心中大駭,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麼吃驚詫異,現在回想,也許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吧。

  楚維琳嫁進府的第二日,認親時駁了大趙氏的話,柳氏多少有些幸災樂禍,她心情好了,就讓人熬了一些補湯,親自送去了前院書房給常恆逸與常郁明。

  書房內外都沒有守人,柳氏走到門外,正要敲門,卻從裡頭傳出來了常恆翰的聲音。

  常恆翰和常恆逸兩兄弟壓著聲在爭論些什麼,柳氏本不想參合進去,可她卻聽見了柳思璐的名字。

  柳氏怔在了原地,她聽見常恆翰訓罵常恆逸,說當初他幫常恆逸收拾爛攤子,常恆逸不心存感激也就罷了,還反過來想和兄長一爭高下。

  柳氏不記得她是怎麼回到屋裡的,腦子裡翻來覆去都是常恆翰的話,心裡沉甸甸的,當即就病倒了。

  等病癒後,柳氏試著想從常恆逸嘴裡挖出些信息來,可常恆逸極其精明,半點口風也沒有露,柳氏沒有辦法,在和賢妃娘娘商量過了之後,費勁心思想在府中尋找些蛛絲馬跡。

  找不到,無論她想什麼辦法,都沒有成功,年節裡,常郁暉的腌臢事體轟動了京城,府中上下人人警惕,哪個敢亂說話?柳氏無可奈何,與賢妃一道,讓空明師太出現在了京中。

  五月裡,柳氏故意提起了空明師太,果不其然,老祖宗請了師太入府,而柳氏,也借此把紅箋送到了常恆翰身邊。

  紅箋比柳氏設想的做得更好,她灌醉了常恆翰,從常恆翰嘴裡打聽到了當年的真相。

  等紅箋轉告柳氏的時候,柳氏只覺得眼冒金星,原來,這家裡,竟然污濁到了這個地步!

  當年柳思璐進府時,常恆晨正在苦讀準備科舉,老祖宗不想他分心,也就未提過想替他說親的事體。

  常恆逸是麼兒,從小被老祖宗寵著長大,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他暗自以為,如此美嬌娘,也定然是老祖宗為他準備的。

  柳思璐日日陪伴老祖宗,心裡多少有數,躲著殷切的常恆逸,只因她覺得,這些事體是常府的事體,該由老祖宗去和常恆逸說,她也不敢告訴老祖宗,就怕給將來的婆母留下輕浮的印象。

  常恆逸把柳思璐的迴避當成了羞澀,直到柳思璐忍無可忍,他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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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28: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二章 性命(六)

  柳氏說到這裡頓住了,她似是在平復心緒,可她卻久久靜不下心來。

  那些往事,明明是從紅箋那兒聽來的,可她卻像是親身經歷了一番,她只要閉上眼,就能想像出當年常恆逸糾纏柳思璐的樣子。

  她十幾年的枕邊人,卻是毀了她姐姐一生的罪魁禍首。

  真是諷刺。

  柳氏不自覺地勾了唇角,嗤笑了一聲:「後頭的事情,老祖宗沒有忘記吧?」

  老祖宗直直盯著柳氏,這幾年,她總覺得她的視線渾濁了不少,看東西時總有些吃力,可這一刻,她覺得她的一雙眸子是清亮的,柳氏一個抿嘴一個皺眉的變化,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就好像她沒有老過一般,就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一般。

  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感充斥了五臟六腑,老祖宗長長歎了一口氣,那後頭的事情,她沒有忘,她也忘不掉。

  她記得很清楚。

  那日常恆逸來尋她,漲紅著臉問:「母親,柳七妹妹是要嫁給五哥的?難道不是嫁給我嗎?」

  老祖宗笑著打趣他道:「怎麼?你迫不及待要娶媳婦了?不著急,母親再幫你相看相看。」

  常恆逸卻不樂意,央著她道:「不要,我就是喜歡柳七,她長得那麼好看。」

  老祖宗只當他是一時興起,並沒有放在心上,好言勸了幾句,見常恆逸不再提了,她也就放下了這樁事體。

  可老祖宗沒有想到,常恆逸嘴上不說,心裡卻已經拿了主意。

  三日後的夜裡,老祖宗留了常恆翰說話,直到天黑透了,常恆翰才起身告退。

  老祖宗翻了會兒書,正要歇下,就見常恆翰又回來了,他的身後跟著瑟瑟發抖的常恆逸。

  「恆逸。這是怎麼了?」老祖宗心急,想伸手去拉幼子,常恆逸卻躲開了。

  老祖宗訝異,轉頭去問常恆翰。

  常恆翰的答案讓老祖宗只覺得眼前一白。差點厥過去。

  常恆逸奪了柳思璐的清白。

  氣急攻心,老祖宗揚手甩了常恆逸一個耳刮子:「你瘋了不成!」

  常恆逸哆哆嗦嗦說不明白事情,常恆翰一五一十告訴了老祖宗。

  因為被心生好感的柳思璐拒絕,常恆逸又是羞愧又是不敢,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膽子。他對柳思璐用了藥。

  柳思璐清醒過來時整個人都崩潰了,四週一片黑暗,她的眼睛又被蒙住了,她根本不知道身邊的男人是誰。

  而常恆逸被柳思璐的哭聲喚回了神智,他怕被老祖宗爺責罰,情急之下,他說自己是常恆翰。

  常恆逸落荒而逃,在半路上撞見了常恆翰,常恆翰看出了他的異樣,連連追問。

  常恆逸知道這事情遲早會暴露。柳思璐不是個傻的,等她冷靜下來,便是拼了命不要,也不會吃這麼一個啞巴虧。

  驚慌之餘,常恆逸選擇對常恆翰全盤托出:「哥哥救我。」

  常恆翰不置可否,只是青著臉把常恆逸帶到了老祖宗跟前。

  「柳家那兒,會善罷甘休嗎?」常恆翰問老祖宗。

  老祖宗好不容易平靜下來,道:「事情已經發生了,傳揚出去對我們家和他們柳家都沒好處,思璐也一定不想讓人看笑話。若能心平氣和地解決了,那就阿彌陀佛了。」

  常恆逸怯怯抬頭,道:「母親的意思是,我能娶了柳七妹妹?」

  老祖宗恨不能家法伺候。只能瞪著常恆逸道:「美得你!為何要把事情推到恆瀚身上去?」

  常恆逸垂著頭道:「我不想讓柳七妹妹討厭我。」

  不想被討厭,卻做了最叫人討厭的事情,老祖宗不與常恆逸廢話,只跟常恆翰道:「思璐要是咬死了是你,你也只能認了。」

  常恆翰不願意。

  常恆逸弄巧成拙,心裡本就不舒坦。見兄長連連推脫,不由氣惱道:「你裝什麼?你分明也喜歡柳七妹妹,只是不敢說而已。」

  兩兄弟之間的爭執讓老祖宗頭痛不已,她不住想,一定是她的錯了,她不該把柳思璐留在家中,這般貌美的姑娘,也會是禍害。

  回憶往昔,讓老祖宗心情越發沉悶,柳氏繼續說著舊事,老祖宗緩緩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已涼,入口又澀又苦,她只好放下。

  柳氏的眼淚簌簌落下,她沒有擦拭,只是睜大了眼睛,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些,一字一字往下說。

  常恆翰亦對柳思璐起了心思,只是因為他已經成親,並不能享齊人之福罷了,可此刻卻有了機會。

  老祖宗連夜見了柳思璐,她不提常恆逸,只與柳思璐說起了柳思瓊。

  柳思瓊入選留在宮中,她得了聖上的青睞,但並不是同批秀女之中最受聖上喜愛的。

  後宮裡,不是你聰明你漂亮就一定可以步步高陞的,背景、靠山,同樣不可缺少。

  柳家不比常家,要輔佐女兒在宮裡立穩腳跟,並不容易,況且,還有許多秀女在虎視眈眈,想把柳思瓊扳倒。

  若此刻,柳思璐傳出來有礙名聲的流言,怕是會影響到柳思瓊。

  柳思璐清白受損,即便她是受害者,可在那些流言蜚語裡,不會對她有一絲一毫的同情,更多的,是質疑,是嘲笑,是謾罵,說什麼一個巴掌拍不響,說她柳思璐品性不佳,柳家姑娘們一併受了拖累,她的姐姐,要如何在宮中生存?

  柳思璐不是一個優柔寡斷之人,事已至此,她要死要活都改變不了什麼,她能做的是將利益最大化。

  以她的沉默,換取常家對柳思瓊的支持,不求柳思瓊能傲視後宮,只求她能一步一個腳印,莫要成了宮中的一抹隨風而散的雲煙。

  表面上看,事情應該是解決了的,可常恆翰城府太深,竟然想將錯就錯。

  柳思璐不從,兩人拉扯之間叫大趙氏撞見,鬧了起來。

  老祖宗見此。便讓常恆翰納了柳思璐。

  柳氏說到此處,心裡跟火燒火燎一般,指甲在手心留下了深深的月牙印都恍然未覺,她顫著聲道:「七姐姐她信守承諾。至死都沒有在我母親跟前吐露過一句真話,可結果呢?伺候她的娘子因為認出了那夜匆匆離開的是常恆逸,就被你們折磨至得了失心瘋,而我姐姐,叫趙氏那心狠手辣的女人下了毒藥。就這麼香消玉損了!明明是你們常家虧欠了我姐姐!」

  柳氏的聲音嘶啞,聽的人心中胸口發悶。

  楚維琳聽完了這些往事,亦堵得難受。

  兩世為人,她知道她的姐妹緣並不好,與她們相處的時間也不多,可想起楚維琬,想起葉語姝,若是她們遇見了這樣的事情……

  而柳氏與柳思瓊、柳思璐是嫡親的三姐妹,感情更深。

  最最重要的親人蒙此大難,心中仇怨終究會化作猛獸。與對方拚個你死我活。

  柳氏如此,前世的楚維琳一樣如此。

  塗氏的面上有些不自然,柳氏的話與她之前所知道的訊息相差頗多,尤其是常恆逸下藥污了柳思璐,這在她的猜想之外。

  楚維琳瞧見了,心裡默默想,柳氏這兩年面對常恆逸的時候,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丈夫是害死了姐姐的罪魁禍首,換作是誰,都不能坦然接受吧?而常郁曚和常郁明。他們是柳氏的兒女,同時也是常恆逸的兒女,這也難怪柳氏前世會狠絕得連丈夫孩子一併賠在了復仇之路裡。

  柳氏深吸了一口氣,她冷冷望著老祖宗。道:「我只是在為姐姐復仇,惡有惡報,趙氏比姐姐多活了那麼多年,也夠了。至於常恆翰,他和常恆逸一樣不是個東西!若不是他們,姐姐不會做妾。不會落在趙氏手中,姐姐本來應該嫁給五伯,五伯是個好男人,姐姐跟了他……」

  柳氏梗嚥了,這些年,她親眼看著常恆晨與楚倫歆夫妻恩愛,琴瑟和鳴,那種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幸福,是每個女人盼望的,她羨慕不已。直到她知道那樣的幸福原本應該屬於柳思璐的時候,柳氏嫉妒了,替姐姐嫉妒。

  要不是常恆逸,柳思璐的人生會一帆風順,人人稱羨。

  老祖宗抬起手揉了揉眉心,道:「有一點,柳氏,是你說錯了。」

  柳氏一怔。

  老祖宗又道:「恆瀚是喜歡思璐,可做妾,是思璐自己選的。她不肯嫁給恆逸,情願做妾。」

  柳氏呆呆站了一會兒,淚水花了胭脂,她淺淺笑了起來,道:「給那種污了自己清白的人做妻子,不如做妾,不如做妾!可我卻被蒙在了鼓裡這麼多年,我當初要是知道姐姐是被常恆逸害了,我才不會嫁給他!」

  「你恨恆逸,恨趙氏,這都罷了,你何苦連恆瀚一併恨上?甚至要讓恆瀚和郁曄父子反目成仇?」老祖宗歎息道。

  「我恨他,恨常恆翰!」柳氏抹了一把眼淚,沉聲道,「他是個見異思遷,沒有擔當的男人。趙氏下手狠毒,這二十年,死了多少女人?又有幾個妾室通房小產?我不信常恆翰沒有一點疑惑,可他,從沒有關注過。他擁有過很多女人,卻沒有保護她們的能力。現在看來,他保護不了任何人,妻子、妾室、兒女,他一個也保護不了。」

  老祖宗聞言,不由坐直了身子,急急問道:「郁映呢?郁映在哪裡?」

  柳氏搖了搖頭,笑容裡帶了一絲輕視:「我不知道。我做的,我認下,我沒做的,我答不出來。郁映逃婚,是她自己的事情,不怪我。」

  老祖宗的唇動了動,可她終究沒有再問關於常郁映的事情,她知道柳氏所言非虛,柳氏做了的不會賴,沒有做的,問了也白問。

  而現在,事情的重點應該放在收拾爛攤子上,絕不能讓柳氏和賢妃娘娘一道,把常家帶上絕路。

  老祖宗又捧起了那盞涼茶,一口一口抿完,已經入秋了,涼茶嚥下去,連身子都有些涼意,老祖宗顧不上那些,她抬眸與柳氏道:「不僅僅是恆瀚和郁曄,你要把整個常府都牽連上,暗閣裡的那瓶藥粉,若不是我匆忙進宮,常家說不定已經完了。柳氏,以賢妃之力,不足以至此,她投靠了誰?為了替思璐報仇,為了小皇子的將來,她把寶壓在了誰身上?」

  柳氏的身子晃了晃,她緊咬牙關望著老祖宗,在對方那雙沉沉湛湛的眼睛裡,她看到的是滿滿的算計。

  老祖宗不等柳氏回答,道:「小皇子年幼,上面還有眾多兄長,現在看來,與寶座無緣,可是,聖上身子康健,若再有十年二十年,小皇子當真沒有機會嗎?柳氏一族作為外戚,扶不起小皇子,可若有我常氏呢?同樣是賭將來,賭那一位登基後會善待幼弟,不如賭得更大些。柳氏,你想一想,思璐是為了賢妃娘娘的步步錦繡,為了柳氏聲譽而做了妥協,你們應該要比我更珍惜,不是嗎?」

  柳氏沉默無言。

  賢妃投靠了誰,柳氏並不清楚,即便是親如姐妹,這些見不得光的事情,還是要謹言慎行。

  賢妃娘娘好幾次與柳氏說過,小皇子太小了,若他只是中庸之才,將來興許能得平安,可若是聰穎過人,怕是會惹來不少麻煩,偏偏,聖上算不得年輕了,後頭的事情,沒有人會知道,賢妃為了小皇子,不得不投靠其他人,為了生存,必須有捨才會有得。

  只不過,人心隔肚皮,兔死狗烹的事情多的是,柳氏擔心過,卻也無可奈何。

  老祖宗的提議是另一條路,但這種時候提出來,柳氏不得不多留一個心眼,她道:「我為何要信?當初你們答應扶持娘娘,可娘娘這些年……」

  老祖宗擺了擺手,道:「對,她走了二十年才走到四妃之列,看似久遠,可你不要忘了,後宮三千,有多少人一輩子連聖上的面都沒見過,又有多少人窮其一生也不能獨掌一宮之事。我不敢說,她能走到今天全是常氏的功勞,可若沒有常氏,在那個花無百日紅的地方,她也許早就凋謝了。其實,她早該位列四妃,可她費了十幾年才生下了小皇子,這一點,我幫不了她,誰也幫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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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性命(七)

  有沒有子嗣,往往能決定後宮裡一個女人的命運。

  柳思瓊再受寵,可她常年沒有一個皇子傍身,要想叱吒後宮,的確是一樁難事。

  可肚子爭不爭氣,只能靠柳思瓊自己,旁人哪裡幫得上忙。

  柳氏知道老祖宗說的在理,可她依舊心有不甘。柳思璐死得太冤,她們姐妹為了復仇又做了這麼多事情,怎麼可能就這麼簡簡單單動動嘴皮子就收手了?

  況且,有些事情,埋在心裡還好,一番放在了檯面上,那就如砸碎了的銅鏡,再也圓不上了。

  柳氏是破釜沉舟了的,以至於到了這一步,她若為了小皇子的將來而放棄復仇,她要如何面對老祖宗,面對這家裡的每一個人?

  「怎麼?信不過老婆子?」老祖宗似笑非笑。

  柳氏笑得諷刺,她當然信不過,慢慢十幾年,未來如何,誰能說得準?再說她自己,在老祖宗眼皮底下,她未必能活到小皇子長大的那一天,也許會和柳思璐一樣,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這個深宅大院裡。

  再說了,常氏把小皇子推上了皇位,那就是把身家性命都壓在了小皇子身上,等小皇子榮登大寶,賢妃娘娘穩坐皇太后之位,秋後算賬時,常氏豈不是成了俎上魚肉?

  柳氏嘴上未答,可她心中所思所想卻瞞不過老祖宗,老祖宗的手指撫著手腕上的佛珠串,那是今年六月十九入宮陪太后聽佛經時,太后賞下來的東西,老祖宗自此之後一直戴著,她笑著道:「覺得我是在養虎為患?緩兵之策?柳氏啊柳氏,朝堂爭鬥絕非後宅算計能比擬的,皇位之爭,做皇子的時候避免不了,當了皇帝之後也避免不了,二十年前永王兵敗自刎,二十年後你們還在拿永王的餘孽做文章。小皇子即便有朝一日君臨天下,你柳氏一門,能護住他嗎?皇權之爭,我見識的比你多。我常氏經歷的比你柳氏多。」

  柳氏垂下了肩膀,她明知道老祖宗就是緩兵之計,可她反駁不了,她清楚,老祖宗說的都是對的。

  柳氏一門今日之榮耀,全來自於賢妃娘娘,他們是靠賢妃娘娘的庇護,才能在這數不清多少勳貴世家的京城裡保有一席之地,若賢妃受難,柳氏無能為力,要說輔佐小皇子,娘家人有多少能耐,柳氏還是心知肚明的。

  是依著賢妃娘娘的心思把寶壓在其他皇子身上以圖平安,還是搏一把,以求將來至高榮耀?

  柳氏緊緊凝視著老祖宗的眼睛。她的腦海一片空白,但很快,她就懂了。

  機會看起來是平等的,在小皇子長大之前,常家和柳氏要比試一場,柳氏若能聚集自己的力量,將來可以不仰仗常氏之力,他們完全可以在事成之後一腳踹開常氏,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若柳家人遲遲不能崛起,那就要讓常氏拿捏著,給常氏榮耀,在皇親出身的老祖宗去世之後,讓常府依舊風光不減。

  柳氏咬著牙,心中含恨,這與她和賢妃的初衷相去甚遠。

  老祖宗在此刻又把柳思璐搬了出來:「如果是思璐來選,她會毫不猶豫地答應老婆子的條件。事情已經發生了,追究下去兩敗俱傷,思璐會讓利益最大化。她為了當初還是秀女的賢妃娘娘犧牲自己,賢妃娘娘也該為了思璐抓住機會。」

  如果是柳思璐,會做怎麼樣的抉擇,柳氏心裡知道答案,她也清楚怎麼做最好,可心中不甘難以消去。

  塗氏看得出柳氏已經動搖,她稍稍鬆了一口氣,道:「六弟妹,我知道你心裡恨,但你靜下心來想一想,你七姐姐是希望你替她報仇,還是讓柳氏滿門榮耀?」

  柳氏沉默。

  柳氏族中男子,沒有幾個當官的料子,柳氏一門是以美姿容聞名天下的。

  她和賢妃兩人是可以扳倒常氏,就算是與虎謀皮,也能讓常氏萬劫不復,可那之後呢?賢妃窮其一生,也只能是皇太妃,等她過世後,一個閒散王爺的外家真的能更進一步嗎?還是等新皇登基,再想方設法在後宮裡扶持新人?

  那樣的將來,與老祖宗展現給她的將來,差太多了。

  是快刀斬亂麻,還是拼一把?

  柳氏垂在身側的手攥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攥緊,良久之後,她長長舒了一口氣,唇角彎彎,笑容裡帶著無奈和嘲諷:「和老祖宗比,是我太嫩了。」

  老祖宗依舊搖了搖頭,似是說與柳氏聽,又似是說與其他人聽,她道:「一個人,無論說什麼做什麼,總能追尋到根源,那就是他心中所思所想,可偏偏,人心又是最複雜的東西。饒是老婆子活了半輩子,也有看不透的。」

  柳氏一怔,眸子裡閃過一絲猶豫,問道:「老祖宗是說紅箋?」

  「是啊,在讓她去給恆瀚做妾之前,她在松齡院裡十餘年,老婆子自問從沒有虧待過她,可她卻站在了你那邊。」老祖宗苦笑道,她這一生擁有了許多忠心,也被人背叛過,本應該對這種事情不再在意,但也許是年紀大了,想起那個像孫女一樣看著長大的女孩,老祖宗還是會有些心痛。

  紅箋眉心的那一刻硃砂痣,就像是落在了老祖宗的胸口一般,又好像那一剪子也跟著刺入了她的胸口一般。

  柳氏低低歎了一聲,她把散落的額發攏了攏,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麼狼狽,而後緩緩說起了紅箋的事情。

  「老祖宗還記得嗎?當年在城外路邊遇見紅箋時,她和郁曚的身形差不多。」柳氏比了比那年紅箋的身高,比八仙椅的扶手高不了多少,「就這麼高了,我看她髒兮兮的實在可憐,取了一套郁曚的衣服給她換上,在我看來,這不算什麼大事體,可紅箋後來告訴我,她一直記著,那是她頭一回穿那麼好看的衣服,她那時才知道,她也可以穿這樣的好衣服。」

  老祖宗嘴角動了動,歎道:「就算我後來給了她很多好東西。在她眼裡,到底比不上那一套衣裳。」

  楚維琳聽到這裡,心中亦是吃驚不已。

  她曾經想,紅箋投靠柳氏會有各種各樣的理由。也許是金銀,也許是未來,可她從沒有想到,原來理由就是這麼簡單。

  對於一個飢寒交迫,家破人亡的幼童來說。讓她記了一輩子的是那盆洗去了她一臉污跡的清水,是那身讓她詫異自己也可以像富家姑娘一樣打扮的衣裳。

  這是她從一個乞兒轉身的開始。

  想起紅箋,柳氏也有些唏噓:「我一開始只是想讓紅箋從常恆翰嘴裡打聽出當年舊事,後來,則是要她挑唆趙氏與常恆翰夫妻的關係,可紅箋這孩子性子太軟了,她不會挑唆,好在,他們兩夫妻自己就鬧了個不可開交。我讓紅箋去接近郁曄的時候,她最初並不敢,叫我逼得急了,才做了的。可我沒想到,她會選擇自盡。」

  「不要小瞧了性子軟的孩子,兔子急了還咬人。」老祖宗抬起手按了按眉心,道,「她既然會因為一身衣裳感激你,你就該明白,她也會為了一些別的理由背叛你。」

  柳氏抿唇沒有應聲。

  楚維琳細細琢磨著老祖宗的這句話,她想,她明白老祖宗的意有所指。

  紅箋跟著段嬤嬤長大,雖然沒有受過什麼委屈,卻也沒有多少溫情,從沒有一個人,像常郁曄一般溫柔待她,即便是曉得不合禮教,即便紅箋一開始居心不良,可常郁曄的溫情打動了她,讓她捨不得把他拖下水,捨不得看他與常恆翰父子離心。

  在曉得肚子胎兒的月份根本瞞不住的時候,紅箋選擇了自盡,即便是付出性命,也要保住這個秘密。

  可諷刺的是,常郁曄卻酒後失言,喊了紅箋的名字。

  「這些事情,出了這個門,就不要再提一個字了,」老祖宗鄭重道,「柳氏,既然咱們選擇做一條繩上的螞蚱,就把舊事爛在肚子裡,恆逸跟前,我也不會說什麼。不管你心裡怎麼想的他,明面上,你們總歸是夫妻。郁曚心思細,她還要說親的,莫讓她看出端倪來。」

  柳氏垂下眼簾,她清楚,老祖宗說爛在肚子裡,那就絕不會引了什麼風言風語,這些事情曝光,對常府沒有半點好處,為了常府,老祖宗一定會守住秘密,也會讓其他人守住秘密。

  只是常恆逸那裡,柳氏並不在乎什麼,她可以為了賢妃娘娘和小皇子放棄復仇,但絕不是放下仇恨,她依舊恨極了常恆逸,若是同處一室,她怕自己總有一天會忍不住把剪子插入常恆逸的胸口。

  「我和他的事情,我自個兒處理,不用老祖宗費心。」柳氏淡淡道。

  老祖宗睨了柳氏一眼,告誡道:「你若不想讓其他人瞧出些什麼來,最好還是一切如舊。」

  柳氏不語。

  老祖宗沖楚維琳抬了抬下顎:「讓人打水來。」

  楚維琳應下,起身出去吩咐下人。

  段嬤嬤親自端了水進來,伺候柳氏淨了面,柳氏剛才哭得厲害,如今兩隻眼睛紅腫,根本遮掩不過去。

  柳氏倒也不在乎,看也不看鏡中模樣,清了清嗓子,道:「不管如何,我總要進宮裡去見一見賢妃娘娘。」

  「這是應該的。」老祖宗道。

  柳氏先一步離開了松齡院,不少丫鬟婆子瞧見她,紛紛議論著。

  這些年,似是很少見老祖宗訓斥兒媳孫媳了,柳氏這幅模樣,倒像是做錯了事體叫老祖宗訓了一通似的,想起塗氏與常郁昀夫妻還在松齡院裡,不由想,莫不是二房告狀了?

  可告的是什麼狀,她們就猜不出來了,大抵是因著大趙氏過了,幾個媳婦爭權奪利吧。

  塗氏出來時聽到了幾句,她嗤笑一聲,並不解釋,逕直回了清蘭園。

  老祖宗留了常郁昀說話,語重心長道:「我不知道能穩住她多久,她今日裡是暫時同意了,可等見了賢妃,興許就會有變化。即便賢妃也同意了,也不能說沒有一個萬一。郁昀,趁著我在聖上和太后跟前還能說上一句話,明年開春時想法子外放吧,一來是個歷練,二來避開這個多事的京城。若真有什麼變化,我會讓他們先把家分了,柳氏再狠,恨的也是長房與四房,和二房、三房沒什麼關係。記著老婆子的話,活得長才能笑到最後。」

  常郁昀動容,這是老祖宗掏心掏肺的一番話,她無時無刻不在為常府考慮,常郁昀握著老祖宗的手,點了點頭:「六叔母不是糊塗人,您放心吧。」

  這只是一句安慰的話,楚維琳和常郁昀都清楚,柳氏是要覆了整個常家,前世即便老祖宗匆忙分家,還是沒有保住任何一人。

  今生,經歷過這麼一番對談,柳氏是不是會有所轉變,誰也說不準。

  但做人總要朝前看,他們重活一世,怎麼能眼睜睜瞧著柳氏斷了他們的生路呢。

  從松齡院出來,夫妻兩人相攜回霽錦苑。

  霖哥兒大半天沒見到父母,依依呀呀地伸著手要抱,楚維琳笑著抱起了兒子,親了親他的臉頰。

  霖哥兒咯咯笑著,小嘴在楚維琳臉上蹭了好些口水,興高采烈。

  常郁昀換了一身衣服回到東稍間,水茯和娉依正在擺桌,熱氣騰騰的飯菜香氣四溢,一眼看去,具是兩人平日裡喜歡的菜色,還有一小碗蛋羹,是給霖哥兒準備的。

  楚維琳沒有急著用飯,試過了雞蛋羹的溫度,一面親手餵給霖哥兒吃,一面聽方媽媽說著孩子這一天裡的情況,笑容掛在她的臉上,似乎之前柳氏的事情並沒有影響到她的情緒。

  常郁昀看著這樣的畫面,不知不覺間,眼底含了笑意。

  不管外頭如何,他們夫妻的小日子總是能讓他覺得溫馨,這樣的溫馨會給與他力量,去化解外頭的風風雨雨。

  擔子壓在肩頭,心情卻漸漸放鬆下來,常郁昀走到楚維琳身邊坐下,笑著問她:「琳琳,明年若是外放,你想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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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28: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四章 準備(一)

  楚維琳手上動作一頓,霖哥兒沒有吃到蛋羹,不高興地揮著手,她只好一邊喂,一邊好笑地睨了常郁昀一眼:「怎麼,這外放的地方還是能自個兒選的不成?」

  晶亮的眸子波光流轉,這一眼明明隨意,卻自有風情。

  常郁昀不由多看了兩眼,笑著搖頭道:「自然是不能選,但我想知道,你想去哪裡。」

  楚維琳垂眸,細細思量了一番。

  她在這個世界生活了許多年,可她從未離開過京城地界,行的最遠處,大概就是安華鎮了。

  在書冊上,她讀到過很多不同的地方風俗,各地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讓她既好奇又心生些嚮往,這些嚮往只能存在心中,她不曾有機會去實現。

  楚維琳想起了楊昔諾寄來的信,她還和常郁昀交談過西桂那兒的與眾不同,若只是遊歷,她極其願意去西桂,可若是外放為官……

  永王的麼兒到底是在西桂的,前世他就被牽連到了京城的皇位之爭裡,平和了幾十年的西桂也捲入了戰火之中,在那裡做官,多少腹背受敵。

  楚維琳把心中所思緩緩和常郁昀說起,只是牽扯了西桂戰事,屋裡還有丫鬟媽媽們,她沒有細說,常郁昀聽得懂,等她繼續往下說。

  「嶺西那裡,若有機會,我想去看看,之前聽陳家三舅母提過的,再者,三妹妹嫁在那兒呢,」楚維琳轉著眸子,又道,「還有舊都,即便只是經過。我也想知道舊都是什麼樣子的。」

  舊都,榮耀無比的楚氏一門,楚維琳沒有親眼見過,她只聽楚維琬說起過,那裡的春天色彩明媚,水道穿過了整個城市,出入多走水路,落英繽紛時,漫步河堤,似乎連腳步都沾染了花香。

  灝七太太曾邀她前往,那也是她頭一回在心中生出遠行的念頭。若在京城和婆家處不攏,便跟著外放遠遠離開,那時候的她是這樣想的。

  如今,似是有外放的機會了,可理由也有了變化,頗有一股時過境遷的感慨。

  常郁昀偏過頭看著妻子。她想事情的時候很安靜,連帶著他也會安下心來,他捏了捏霖哥兒的小手,笑盈盈道:「一定有機會去舊都的。」

  翌日一早,柳氏便進宮去了。

  昨日那些交談,老祖宗不讓誰提,哪個又敢掛在嘴上。

  一整日下來,風平浪靜得仿若之前的事情根本沒有發生過。

  楚維琳想,這恐怕就是大宅子裡的生存之道了,要學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學會把那些「深仇大恨」拋到腦後,學會不去和意見相左的人斤斤計較。

  她懂這些道理,可有時候回過頭去想一想,她離老祖宗的境界太遠了,也難怪塗氏時不時與她說,讓她關起門來過日子,不要去理會其他幾房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秋高氣爽,娉依領著幾個小丫鬟在院子裡曝曬,等天氣再涼一些,連冬衣都要取出來了。

  寶蓮和寶槿站在遊廊下,湊著頭說著話。

  楚維琳瞧了會兒,想起了被耽擱了的事情。

  雖然常郁昀未必能外放,可若要遠行,幾個丫鬟的將來總要安排好,尤其是這幾個年紀大些的,該早些做了決斷了。

  少不得使人去探一探穆賢雲的意思。

  夜裡楚維琳和常郁昀說起此事,常郁昀不禁笑話她道:「你倒是一刻也閒不住。」

  楚維琳跟著笑了,眨著眼睛看他:「六個大丫鬟呢,拖沓下去,都成老姑娘了。」

  嘴裡笑話歸笑話,常郁昀還是幫著去穆賢雲的鋪子裡探了探口風。

  穆賢雲一直受剋妻名聲所累,雖然年紀不小了,卻一直沒有合適的姻緣,他自己不甚在意,卻不想讓老父操心過度,他拱手告訴常郁昀道:「不瞞五爺,我也託了些媒人,我的要求就是讓媒人老實和對方家裡講明白這剋妻的傳言,不要誆騙人家,但就是因為這樣,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穆賢雲說得風輕雲淡,但常郁昀知道,他這番話是有所保留的,有一種人家,穆賢雲是不喜歡的,那就是為了穆家的銀錢而賣女的人家。

  寶蓮自然不在此列。

  常郁昀問起了寶蓮,穆賢雲對那日來選香露的女子還有些印象,原本以為是某戶人家的採買,卻沒想到,是常府奶奶身邊的大丫鬟。

  穆賢雲打量了常郁昀一眼:「五爺什麼時候,也操心起這些事體來了?」

  常郁昀笑著搖了搖頭,沒有絲毫的尷尬:「受妻子所托,總不能敷衍了事。」

  常郁昀大大方方的態度讓穆賢雲怔了怔,而後一口飲了杯中茶,點頭道:「這倒是,能受妻子托付,也是一樁美事。」

  楚維琳從常郁昀口中聽來了回復,吃了一顆定心丸,她也鬆了一口氣。

  趁著下午空閒,便讓寶蓮進屋來。

  寶蓮挑了簾子進來,道:「奶奶尋我有事?」

  楚維琳示意她在杌子上坐下,道:「上回與你說過穆賢雲的事體,後來一直耽擱了,依你看,他如何?」

  寶蓮輕輕咬了咬下唇,臉上飛霞一片,上一回楚維琳就問過她這個問題,事後寶蓮仔細想了,除了那個叫別人潑在了身上的污名,穆賢雲在其他方面是沒得挑了,她只是一個丫鬟,楚維琳如此為她操心,她不能不知好歹。

  畢竟,她們之間出過那樣的事情,就算往事不提,可往事依舊在那裡,她不可能厚著臉皮要如何如何。

  寶蓮垂下眸子,輕聲道:「奴婢依奶奶的,就是奴婢的娘那裡,她可能會忌諱那個傳言,奴婢改天細細與她講一講。」

  秦媽媽的男人死得早,她守寡多年,有些規矩上的事情容易耿耿於懷。楚維琳曉得她的性格,道:「過幾日請奶娘來,我與她說。」

  寶蓮應了。

  隔天,秦媽媽入府來,寶蓮去二門上迎她。

  秦媽媽抓著寶蓮的手,道:「奶奶怎麼突然請我入府裡來?是不是你做錯了什麼?」

  寶蓮連連搖頭:「是奶奶有事要和您商量。」

  秦媽媽見此,也不再問了。等進了霽錦苑,瞧見霖哥兒,她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跟畫上的童子似的。」

  楚維琳請了她坐下,秦媽媽的目光依舊在霖哥兒身上,方媽媽依楚維琳的意思把哥兒交到了秦媽媽手中,秦媽媽看著霖哥兒感慨萬分:「奴婢還記得奶奶這麼大的時候的事體,這一個不留神啊,哥兒都這般大了。」說到這些,秦媽媽眼中一濕,她趕忙拿帕子擦了擦。又笑了起來。

  楚維琳要單獨和秦媽媽談,就讓方媽媽先帶了霖哥兒出去,寶蓮沒好意思陪著聽,也避了出去。

  秦媽媽看著寶蓮的背影。心裡有些忐忑,道:「奶奶,若是那丫頭犯渾。您儘管收拾她。」

  楚維琳安撫她道:「奶娘,寶蓮沒有犯渾,放心吧。今日請奶娘來,是有事要商量,是關於寶蓮的婚事。」

  提起婚事來,秦媽媽也就明白了,難怪寶蓮會避去外頭,原來是害羞了,秦媽媽搓著手,道:「奶奶安排的,奴婢放心,您還能委屈了她不成。」

  楚維琳仔仔細細說了穆賢雲的家世,說了他久未成親的原因,也沒有避諱那剋妻的流言,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秦媽媽。

  在聽到剋妻兩個字的時候,秦媽媽起先有些激動,她雖沒有說話,但楚維琳看得出來,她很著急,等聽楚維琳一一說完了,她才慢慢平靜下來。

  「您說的這個穆賢雲,奴婢也是曉得的,就在東大街上開著鋪子,聽說價格不算便宜,但東西不錯,幾代的老鋪子了,街坊們都說是個實在的生意人,」秦媽媽緩緩道,「那個傳言呢,奴婢原本也聽過的,整個東大街就這麼長,奴婢住得近,總能聽到些閒言碎語的。說起來,的確是洪家理虧,為了攀高枝退親也就罷了,偏還要倒打一耙。後來呢,那些流言傳得多了,也就越來越像那麼一回事了。」

  楚維琳見秦媽媽心情平和,便等她繼續往下說。

  「他親娘和繼母相繼過世,倒不是騙人的,」秦媽媽訕訕笑了笑,「奴婢雖然心裡有些虛,但這剋不剋的,誰又能說得明白呢。真要論起來,奴婢不還剋死了自個兒男人嘛。哎!」

  楚維琳握著秦媽媽的手。

  秦媽媽擠出笑容來,道:「奶奶覺得好,穆家那兒不嫌棄寶蓮,奴婢也就放心了。」

  原本以為說服秦媽媽會費些口舌,楚維琳卻沒想到竟然如此簡單,興許就像秦媽媽自個兒說的,她守寡了,她知道那些傳言有多傷人,將心比心,也就不願意揪著這一點不放了。

  要緊事說完了,秦媽媽便和楚維琳聊起了家常。

  秦媽媽早已離開楚府,對常府的事情更是不瞭解,就只說楚維琳的事,她道:「奶奶,奴婢看哥兒活潑可愛,實在歡喜。既然已經有了哥兒,後頭的事情就別操之過急,多養養身子才好。」

  知道秦媽媽說的是子嗣的問題,楚維琳臉上微微一紅,點頭應了。

  秦媽媽怕說多了引得楚維琳反感,就點到為止,等方媽媽抱了霖哥兒進來,又逗了一會兒孩子,便起身告退了。

  寶蓮送秦媽媽出去。

  秦媽媽拍了拍寶蓮的手,道:「奶奶真心實意為你考量,你自己千萬不要胡思亂想,穆家那位爺,除了那個傳言之外,還真是挑不出什麼來,咱們是做下人出身的,即便是主子們看重,也還是下人,穆家雖是白丁,但好在吃穿不愁,仔細過起日子來,還是有盼頭的。別一心就想嫁個讀書人,一年又一年地熬。」

  這是秦媽媽的心裡話,她當初就是一心要嫁個讀書人,想有個好前程,可功名哪裡是那麼容易得來的?熬到了最後,男人只剩下一身書卷迂腐味,家裡只剩下揭不開的鍋了。

  寶蓮抿唇點頭,道:「娘,我曉得的。之前我去那胭脂鋪子看過,是個做正經生意的,人家要是不嫌棄我,我又怎麼會嫌棄別人。」

  有了寶蓮這句話,秦媽媽安心不少,高高興興地回去了。

  寶蓮和秦媽媽答應了,常郁昀只好幫楚維琳再跑了一次腿,穆賢雲看他樂在其中的樣子,多少有些羨慕,道:「我也等著過叫妻子指東指西的日子了。」

  穆賢雲請了媒人上門提親,詞兒都是現成的,說是寶蓮曾經去鋪子裡買過東西,穆賢雲對她一見鍾情,多番打聽之下,曉得是常府裡五奶奶身邊的大丫鬟,便厚顏來提親了。

  兩人交換了八字,楚維琳與媒人道:「雖是我的丫鬟,但她也是自由身,出嫁要從她娘家那裡上轎的,媽媽合了八字,也請去那裡知會一聲。」

  兩家出手的賞銀都大方,媒人自是滿口答應。

  常府裡,曉得寶蓮在說親了,不少人過來道喜。

  寶蓮叫她們哄得紅了臉,讓寶槿攔在外面,一個人躲進了屋裡去,聽著外頭嬉鬧打趣聲,漸漸生出一股子寂寞來。

  她從小在大宅子裡長大,各房各院那麼多丫鬟婆子,時時都是熱鬧的,等嫁出去了,穆家雖有些銀子,可家宅與常府、楚府是比不得的,到時候難免冷清。

  她是個愛熱鬧的,最不喜歡的就是冷清。

  寶槿把嬉笑的人勸了回去,推門進來,見寶蓮趴在桌上,不由問:「怎麼了?姐姐不高興?」

  寶蓮搖了搖頭:「就是想著,往後沒有這麼熱鬧了。」

  寶槿一怔,想明白寶蓮的意思,勸道:「以後你就是當家奶奶了,哪兒還能跟現在一樣,與那麼多人說笑話?對了,不是說,穆家那一位是想娶一個能管賬管事兒的媳婦嗎?姐姐真怕寂寞,日日上鋪子裡去,那鋪子生意那麼好,人來人往的,可熱鬧了。」

  寶槿說得生動,寶蓮忍俊不禁,捏了捏寶槿的鼻尖,道:「有道理,我上回去那胭脂鋪子,客人就沒斷過。」

  三日後,媒人再次登門,寶蓮和穆賢雲的八字相合,穆家想在年前就娶了媳婦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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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29: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五章 準備(二)

  九月已經過了大半,若是年前出嫁……

  楚維琳算了算日子,臘月裡不興婚嫁,最晚就是拖到十一月底,這麼一算,其實最多也才兩個月了。

  未免太趕了些。

  寶蓮平日裡挺有主意的一個人,遇上了自個兒的大事體,突然就沒了主意,只讓楚維琳做主。

  李德安家的悄悄和楚維琳商量:「奶奶,不如還是拖他家一拖?原本就是咱們這兒先提出來的,還依著他們的意思急匆匆把婚事辦了,人家會不會低瞧了寶蓮姑娘?」

  聽著是有一番道理,不過,既然是結親,那還是有商有量的好,兩家都不刻意為難,這喜事辦起來才有滋有味的。

  楚維琳與媒人商議,想知道穆家那兒著急的原因。

  那媒人也不隱瞞,仔細說了穆家的情況:「五奶奶您也是曉得的,穆家那兒,宅子裡沒有一個主事的女人。穆家那位老爺病了許久了,穆東家又是忙碌的生意人,哪裡有心思放在年節上呢。穆老爺就想,早些娶個兒媳婦,把家裡操持起來,熱熱鬧鬧過個年,也是討個好綵頭,新的一年事事順暢。」

  商戶做生意講究吉利,新年新氣象,有個好綵頭大吉大利。

  楚維琳理解,等送走了媒人,又和寶蓮單獨商議起來。

  寶蓮紅著臉道:「既然他家這麼說了,總不好拒絕了。」

  楚維琳又使人和秦媽媽說了聲,便讓流玉不再給寶蓮排值,叫她安心準備出嫁要用的東西去。

  怕時間太緊,楚維琳又與寶蓮道:「若自個兒實在來不及,讓寶槿幫著你一道趕一趕,就是女紅要費工夫,其他的事情,你就莫操心了。」

  寶蓮應下了。

  楚維琳頭一回操持丫鬟的婚事,一時也是忙碌。

  秦媽媽進府來,見楚維琳正看嫁妝單子。笑著道:「奶奶太費心了。」

  楚維琳把單子交到秦媽媽手中,道:「我左右沒什麼事體,寶蓮又跟了我這麼多年。」

  秦媽媽瞄了一眼單子,上頭列得五花八門的。各個門類該有的都有了,總共也有小二十抬,比得上京中小富人家嫁女了。

  「奶奶,這不妥當吧?」秦媽媽心中忐忑,道。

  楚維琳卻不在意。道:「穆家有些底子,我這些都是比著他們送來的聘禮單子列的,總不能差太多。況且,我也沒給寶蓮添許多金貴東西,具是實用的,她這些年自個兒也攢了不少,奶娘不用在意。」

  話是這麼說的,秦媽媽還是有些遲疑,私底下與寶蓮說了幾句,寶蓮搖著頭道:「奶奶一片心意。我若一味推拒,反而不美了。」

  秦媽媽聽了這話,終是點了點頭。

  十月裡,菊花開得正好,老祖宗愛菊,花圃裡也種了不少稀罕的花種,這幾日陸陸續續開了,僕婦們便送到了松齡院裡來。

  老祖宗帶著眾人賞花。

  比之那幾位頗有心得者,楚維琳就是外行瞧個熱鬧。

  霖哥兒伸著胖嘟嘟的小手想去抓花,叫楚維琳攔住了。

  老祖宗一盆一盆瞧。時不時點評幾句,正說著話,僕婦從前頭急匆匆跑進來,喜笑顏開道:「老祖宗。宮裡送了賞賜來。」

  老祖宗一怔。

  那日交談之後,柳氏便入了宮,她和賢妃娘娘到底談得如何,楚維琳不知道,可事後只覺得柳氏和老祖宗的關係緩和不少,似是達成了協議。

  而宮裡面,除了六月裡招了老祖宗進宮之外,對常府再沒有什麼動作。

  而現在,竟然突然來了賞賜。

  常恆翰兄弟出去迎內侍。

  內侍笑盈盈進來,彼此一一問了安,那內侍與老祖宗道:「太后娘娘知道您愛菊,命雜家送幾盆來給您觀賞。」

  老祖宗笑了,見盛放的菊花一盆一盆被搬進來,她心裡略鬆了一口氣,如今這般逢年過節賞賜下來,倒是和從前沒什麼兩樣了。

  內侍有要事在身,不肯多留,收下了紅封便離開了。

  老祖宗仔仔細細看那幾盆花,心情越發好了。

  常恆淼考校常郁曜的功課,常郁曜日日埋頭唸書,他做人耿直,在學問上倒也有些天分,一一答了。

  常恆淼很是滿意,常郁昀聽見些,不由回頭望了一眼常郁曜。

  楚維琳看在眼底,悄悄問他:「怎麼了?」

  常郁昀抿唇,道:「是下了番功夫的。」

  楚維琳聞言,忍俊不禁,因著和塗氏關係不睦,常郁昀對常郁晚、常郁曜素來不親近,會這般誇讚一句,倒是稀罕事情了。

  秋風帶著涼意,老祖宗怕幾個孩子受不住,便沒有叫他們凍著。

  楚維琳抱著霖哥兒回了霽錦苑,流玉進來道:「楚府那兒,大奶奶過來了。」

  楚維琳起身迎出去。

  蘇氏笑容滿面,挽了楚維琳的手,道:「快讓我瞧瞧霖哥兒。」

  蘇氏很是喜歡霖哥兒,每回來都少不得給霖哥兒帶些玩意兒,也許是因為這些好玩的,霖哥兒懵懵懂懂地能記住蘇氏,依依呀呀地伸手要抱。

  蘇氏把霖哥兒抱在懷裡,與楚維琳道:「我剛才進來沒瞧見寶蓮和寶槿,人呢?」

  楚維琳抿唇直笑,透過半啟的窗子指了指寶蓮的屋子,道:「婚期定了下個月,都要做新娘子了,忙得不可開交,我讓寶槿給她幫忙呢。」

  「訂了親了?我頭回聽你說起呢。」蘇氏驚訝道。

  「其實才剛定下不久,男方想早些娶了她過門,這才匆匆忙忙的,我打算下個月初讓她回家備嫁去,總歸是從奶娘那宅子裡出閣,她該多準備準備。」楚維琳道。

  蘇氏頷首,說起了自己的來意:「下個月十九,年前最好的日子了,曾家定了那天迎娶五妹妹過門。」

  「曾家那兒也著急了吧。」楚維琳笑著道。

  回憶往昔,她和楚維琛爭執的日子仿若就是昨天,可事實上,已經過了這麼些年了。

  等楚維琛也嫁了人,那些恩恩怨怨的過往真的就成了雲煙。

  楚維琳應下了會回去吃酒,蘇氏鬆了一口氣,又說起了旁的事。

  「咱們老太太夏日裡貪冰,多吃了幾口,身子就有些不好,這幾個月精神大不如前了,就想著早些把三叔的婚事給辦了。」提起聞老太太,蘇氏不由歎了一口氣。

  楚維琳詫異,道:「葉家那兒不是想多留語姝妹妹幾年嗎?」

  「是啊,可老太太怕自個兒等不住。」蘇氏壓著聲兒道。

  楚維琳心中一驚,道:「竟是厲害到了這般地步了?」

  前世時,聞老太太早早就過世了,今生走到這一步,楚維琳也不清楚,聞老太太到底能得多少高壽。

  那位老太太持家有方,為人又公正,楚維琳很喜歡她,自是盼著她能多活幾年。

  卻不知道,如今聞老太太的身子這麼不樂觀。

  「婆母去和葉家商量過了,大致是定在明年春夏。」蘇氏歎了口氣。「咱們老太太,如今就盼著這個了。」

  楚維琳唏噓,不由想著,等下個月回楚府時,定要去璋榮院裡看望老太太。

  寶蓮定了十一月四日出府,她本就不是簽的死契,來去都是自由。

  楚維琳掏了銀子,置辦了兩桌酒席,讓寶蓮請了相熟的婆子丫鬟們來,一道吃個酒。

  席面上熱鬧,寶蓮被勸著嬉鬧著多喝了幾杯,酒氣上了頭,等席面散了,叫姐妹們扶回了房裡。她抱著寶槿嚶嚶哭了起來。

  寶槿有些不知所措,連聲勸她。

  吃醉了酒的人哪裡聽得近什麼話,寶蓮不鬆手,來回反覆說著胡話。

  旁人聽不清,寶槿卻是聽懂了的,寶蓮說的都是小時候的事體,她小時伺候楚維琳的事體。

  寶蓮越說越捨不得,寶槿聽得心裡發酸,陪著落了眼淚,連連與她道:「姐姐你安心吧,好好做個新娘子,莫辜負了奶奶的一片心,奶奶的事體就交給我,我會伺候好奶奶的。」

  寶蓮哭到最後,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寶槿替她收拾了一番,自個兒淨了面,抬眼往主屋方向看去,裡頭已經熄燈了。

  楚維琳不知道席面上的情況,可想到寶蓮明日就要走了,來回輾轉睡不著覺。

  常郁昀也被她折騰醒了,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地箍住她的身子,道:「你這是嫁丫鬟?嫁姐妹都沒這麼忐忑。」

  楚維琳撲哧笑了,歎道:「畢竟跟了我這麼多年,苦勞功勞都是有的,今生我待她雖沒有前世親近,但說是姐妹一般,也不算誇張。」

  常郁昀輕輕撫著楚維琳的脊背,他知道,楚維琳平日裡看起來是平和溫順的性子,可她其實是重情之人,恨時極恨,愛時亦是極愛的,她和寶蓮之間的感情,遠非幾句話就能說明白。

  「睡吧,她明日一早還要來給你辭行。」常郁昀寬慰她道。

  楚維琳依在常郁昀的胸口,悶悶應了。

  翌日一早,楚維琳便醒了。

  外頭候著的丫鬟們進來伺候梳洗。

  楚維琳從淨室出來,一眼瞧見了站在一旁的寶蓮。

  似是因為昨夜醉酒,寶蓮的精神並不好,眼睛紅腫,她見了楚維琳,咧嘴笑了。

  楚維琳坐在梳妝台前,寶蓮過來,拿起桌上的牛骨梳子,輕輕替楚維琳打理長髮。

  寶蓮手藝好,梳各種頭型都不在話下,她平時手腳麻利,可這會兒卻有些緩慢了,一下一下的,很是不捨。

  等替楚維琳盤好了長髮,從首飾匣子裡取了簪子、耳墜出來,一一替楚維琳戴上,又捧著鏡子前後替楚維琳照了照。

  見楚維琳滿意地點了點頭,寶蓮彎著眼睛笑了:「這是奴婢最後一次給奶奶梳頭了。」

  話未說完,聲音已經瘖啞。

  楚維琳握住寶蓮的手,望著那雙月牙彎彎的眼睛,道:「以後啊,都是小丫鬟們替你梳頭了。」

  寶蓮低低應了兩聲。

  「你出閣那日,我不能去送你,我會讓寶槿幾個過去,替你撐撐門面也好,」楚維琳啞聲道,「穆家那兒,你只管放開了手做當家太太,若是那穆賢雲敢待你不好,你千萬要告訴我,我不叫你吃虧。」

  寶蓮眼睛裡一片晶瑩,她抬手擦了擦,重重點了點頭。

  寶槿含淚取了墊子來,寶蓮跪下,恭敬向楚維琳和常郁昀磕了三個頭。

  楚維琳去了松齡院,等回來時,寶蓮已經離開了。

  一股子失落感瀰漫心頭,楚維琳往寶蓮住過的屋子裡看了一眼,不禁歎了一聲。

  鄧平家的寬慰她道:「奶奶,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不僅僅是寶蓮姑娘,其他幾位姑娘也要嫁出去的,雖說能留在府裡做娘子,可奶奶定然是想替她們尋得好姻緣的,又怎麼捨得強留下她們呢。」

  這話說到了楚維琳的心坎裡了。

  幾個大丫鬟,留在身邊做娘子是最最叫人放心的了,可若有機會讓她們做個「主子」,楚維琳並不想強留。

  「只是這樣靠譜的好人家,實在是不好找。」楚維琳笑著道。

  水茯從屋裡出來,正巧聽見她們談話,輕咬著下唇福身行禮。

  鄧平家的扶了楚維琳進屋,低聲道:「寶槿姑娘幾個都還好,是奶奶從娘家帶來的,水茯和娉依姑娘不比她們,奴婢瞧著這兩位也是有想法的……」

  楚維琳曉得鄧平家的意思。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娉依和水茯都是有自個兒主意的人,她還是莫要大包大攬的好,等改日悄悄問過她們,再做打算也不遲。

  出乎楚維琳意料,她還未尋水茯,水茯先來尋了她。

  楚維琳讓寶槿先出去,獨獨留下水茯說話。

  水茯紅著臉,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道:「奶奶,奴婢先前聽見您和鄧家媽媽的話了,奴婢想求一求奶奶,莫要讓奴婢嫁出去,奴婢想留在府裡。」

  「為什麼?」楚維琳問。

  水茯低垂著頭,囁聲道:「奶奶是知道奴婢家裡的,那就是個無底洞。不管奴婢手上有多少銀子,都要拿回去的。奴婢不是不肯養活家人,而是……沒了盡頭。這些年就花了不少銀子在奴婢的弟弟身上,他總是不知好歹惹是生非,過些年,他要娶媳婦,他要養孩子,這銀子到頭來,奴婢的娘還不是要討到奴婢頭上來。奴婢若和寶蓮一樣,做了能捏著錢的當家太太,那可就翻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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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29: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六章 準備(三)

  楚維琳望著水茯。

  這兩年相處,她清楚水茯的性格。

  水茯很要強,事事都想做好,可惜卻攤上了這麼一家人,總叫她又是吃虧又是無奈。

  不管她的娘和弟弟有多靠不住,水茯也只能硬挺著,一點點還清了欠的銀子。

  可即便如此,水茯心裡很清楚,弟弟除了不嫖,別的毛病一樣不少,人只要沾染上了賭,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水茯咬著唇,眼眶發紅,道:「如今還好些,奴婢每個月有多少月錢,多少賞銀,他們都清楚,逼死了奴婢也就這麼點兒,總歸沒人敢借錢給奴婢家裡,就變不出花樣來了。等奴婢嫁了人,男人同樣是領著月俸的下人,他們伸手總還有個度,若是和寶蓮一樣嫁得好了,奴婢手中有了銀子,他們還不知道會想出什麼法子來從奴婢手裡掏錢呢,可那又不是奴婢的銀子,是男人家裡的,奴婢不能拿婆家的去補貼娘家的,到時候三天五天小鬧大鬧的,日子真過不下去了,奶奶,就當您可憐可憐奴婢,讓奴婢留在府裡做個娘子吧。」

  楚維琳唏噓不已,人人都盼著高嫁,水茯卻只想將就著過了。

  這麼多年情勢所迫,她也不敢有什麼念想了,再說了,那畢竟是她嫡親的親人,恩斷義絕也是不可能的。

  楚維琳設想了一番水茯說的情況,若日子真成了那樣,還真是……

  那不是替水茯著想,而是真的害了她。

  楚維琳頷首,道:「你放心,你既然與我講了,我定不會叫你左右為難,只是你也說了,過幾年你弟弟娶媳婦生孩子,多的是用錢的地方,日日向你來要,長期以往下去,總不是那麼一回事。」

  「奴婢也知道,可又不能不管。」水茯擦了擦眼淚。

  楚維琳安慰了她幾句,水茯便退下去了。

  娉依遠遠瞧見她,匆匆趕上幾步,把她拽進了房裡:「奶奶在屋裡?你做什麼了?」

  水茯曉得她紅紅的眼睛叫娉依擔心了,擠出笑容道:「就是和奶奶說了家裡的事情,我說我不想嫁出去,奶奶應了。」

  「你!」娉依跺腳,半晌說不出話來,終是歎了一口氣。

  水茯挽了娉依的手,道:「你有什麼打算,也要和奶奶說一聲,奶奶心好,只要是可行的,不會不依的。」

  娉依紅著臉,沒吭聲。

  寶蓮出嫁那日,楚維琳給幾個丫鬟婆子放了假,叫她們去給寶蓮撐一撐臉面。

  水茯怕自個兒和寶蓮太親近了,招了她那個娘的眼,便留下來沒有去。

  穆家上午迎親,寶蓮幾個在秦媽媽那兒用過了午飯才回府裡來。

  李德安家的笑盈盈進了屋,與楚維琳說著喜宴上的事體。

  曉得一切順利,楚維琳放心不少,到底是頭一回嫁丫鬟,她一直記掛著

  李德安家的又說起了旁的,她指了指院子裡:「秦媽媽擺了幾桌酒,有一個來吃酒的婦人格外喜歡寶槿,拉著她想叫她做兒媳婦哩。」

  楚維琳好奇,問道:「怎麼樣的婦人?」

  李德安家的笑著道:「住在城東的,秦媽媽去戲樓裡聽戲認識的,一來二去也就熟了。聽說在城外有幾畝地,男人是當鋪裡的大朝奉,兒子上了兩年學堂,如今在一家酒樓裡當賬房先生。」

  楚維琳皺了皺眉頭,這樣的人家應該也算是衣食無憂,可比之穆家,相去甚遠,都是大丫鬟,未免落差太大了。

  雖然知道不是人人都有寶蓮一般的運氣,可楚維琳還是想著能盡量好些。

  李德安家的搖了搖頭:「她性子靦腆,又叫那婦人說煩了,連連躲著呢。」

  楚維琳忍俊不禁,寶槿都不樂意,她才不瞎湊勢鬧呢。

  等到了楚維琛大婚那日,楚維琳和楚倫歆一大早就往娘家趕。

  頤順堂裡,楚證賦和章老太太低聲說著什麼,見她們來了,便示意她們坐下。

  霖哥兒被抱了過去,楚證賦一面哄著孩子,一面與楚倫歆道:「昨天去踩花堂,有些不順暢。」

  楚倫歆一征,奇道:「昨兒誰去的?怎麼會不順呢?」

  楚證賦未答,章老太太哼了一聲:「倫良媳婦和倫栩媳婦娘家的三嫂。」

  依章老太太的說法,昨兒個到了好時辰,顧氏和李家三太太就去曾家踩花堂了。

  曾家家境普通,曾二爺雖因戰功有了賞賜,但曾家的底子在那兒,遠不到飛黃騰達的地步,這次為了辦喜事,問遠房還算發達的宗親借了兩進院子,修繕收拾後做新房。

  顧氏她們一到,聽曾家人幾句話,大致也明白了情況,即便是修繕好的新房,與楚府自然是不能比的。

  裡外轉了一圈,能看出曾家花了心思,顧氏沒說什麼,李家三太太卻突然問了幾句:「這是暫時住一住的,等過了大婚,要搬去哪兒住?這兒算好的,那以後姑娘住的豈不是更不如了?」

  李家三太太隨意幾句話,讓曾家人尷尬不已,顧氏攔了她,才沒有繼續說落人面子的話。

  顧氏回來後,和章老太太交了底,李家三太太卻和李氏多說了幾句,李氏一聽女兒要吃苦頭了,本來堅定下來的決心又有些動搖,使得楚維琛都糾結起來。

  「你說她好端端多什麼嘴?都要成親了,偏要生出些間隙來,我們低嫁不假,可從來沒瞧不起曾家,如今到好,添多少閒話!」章老太太氣惱道,「再說了,那是曾家遠親,人家肯借地方,就該記情了,至於以後,我們等著姑爺飛黃騰達,難道會讓姑娘吃苦?」

  楚維琳聽在耳朵裡,多少明白章老太太的意思。

  高低不論,既然婚事成了,那就像親家一般,嫌棄人家實在沒什麼意思。

  再說了,楚維琛的婚事原本就像一場投資,就和一些鄉紳人家喜歡榜下擇婿一樣,賭的就是將來,等成親之後,該有的資助一樣不少,無論是人脈上還是金銀上,總要想法子讓姑爺出人頭地。

  李氏素來寶貝楚維琛,若楚維琛不喜歡和曾家一眾親戚打交道,李氏定會置一處小院子,讓他們小夫妻接了婆母一道,關起門來過日子,怎麼會讓楚維琛委屈。

  踩花堂就是一個綵頭,每每去的都是嘴巧討喜之人,不曉得李家三太太怎麼想的,竟然挑剔人家。

  楚倫歆亦忍不住搖頭,末了寬慰章老太太道:「讓維琛有個準備,總好過兩眼一抹黑。」

  等楚維璦來了,章老太太讓楚維琳與她一道去屏羽院裡看楚維琛。

  楚維琛已經換上了大紅的嫁衣,坐在梳妝台前,等著全福夫人來梳頭。

  聽見丫鬟們請安,楚維琛偏過頭來,道:「來了呀。」

  都是三房的姐妹,可事實上,彼此都不親密,一時也無話可說。

  楚維琛瞪著鏡子裡的自已發呆,楚維璦只好低聲與楚維琳說悄悄話。

  李氏引著全福夫人進來,屋子裡才熱鬧起來。

  全福夫人仔細替楚維琛梳了頭,等吉時到了,便催著楚維琛去頤順堂磕頭。

  一行人回到頤順堂裡,楚維琛隔著珠簾,只覺得這一路走來目光所及之處都帶著一抹紅色,她不適應極了。

  前院丫鬟不時跑來報信,姑爺到巷口了,姑爺到門外了……

  迎親喜娘進來,喜氣洋洋問了安,又催了三回。

  蓋頭終於被蓋上,楚維琛被扶著往外走,她低頭看著腳尖,經過楚維琳身邊時,她停下了腳步,輕聲道:「六妹妹,我想過你說的話了,二十年後,我再與你比。」

  說完,楚維琛又邁開了步子。

  楚維琳怔在原地,仔細琢磨了楚維琛的話,才明白過來她說了什麼,不由無奈搖了搖頭。

  那是分明告訴過她,要拿今天的曾家和二十年後的曾家比,楚維琛倒好,到頭來還是和楚維琳比。

  不過,能讓楚維琛踏踏實實過二十年,不惹些是非,也算是阿彌陀佛,一樁喜事了。

  送了楚維琛上轎,後院裡擺了酒席,來的都是相熟的人家,可楚維琳總覺得,她們待她的態度與從前大不一樣,從前那般平易近人親切可掬,如今卻保持了一份不遠不近的距離。

  楚維琳其實也不想和這些奶奶太太們打太極,用了午飯後,便往璋榮院裡去。

  李媽媽引了楚維琳進屋。

  聞老太太半躺在床上,精神很一般,見她來了,笑著問:「流玉跟著來了嗎?」

  楚維琳點了點頭:「就在外頭。」

  聞老太太輕輕歎了一口氣,問道:「流玉年紀不小了,維琳,你可有給她相看?」

  當年聞老太太把流玉給了楚維琳,就是想讓流玉有個好歸宿,眼看著流玉一年一年大了,楚維琳也在婆家站穩了,這事體就該準備起來了。

  楚維琳實話實說,道:「前幾日寶蓮才嫁出去,不瞞大伯祖母,我也在相看,可一牽扯到這大事,我就有些舉棋不定了。」

  「畢竟是一輩子的事情。」聞老太太理解,她年輕也一樣糾結過,都是伺候了自個兒那麼多年的丫鬟,就怕一個不好,害了她們一生,聞老太太指了指一旁梳妝台上的檀木匣子,她道:「最底下有一張田契,是我在城外的一個小莊子的,莊子的管事姓胡,從他老子的時候起,就替我做事了,前陣子他進府來磕了頭,領了小兒子胡嚴來,說是念了些書,夫子說孩子聰慧,想請我開恩,給孩子一條寬路。」

  寬路……

  世家之中,下人極多,有些下人家中的兒子是個能成才的,主家們也願意提拔一番,去了奴籍,做了白丁,將來好考個功名。

  「我看那小子模樣端正,有些讀書人的樣子,便讓倫凜看了他的文章,倫凜又找了你父親一道看過,說是個好苗子,培養一番,會有些出路,我便應了胡管事。」聞老太太輕輕咳嗽了幾聲,順了順氣,道,「那小子和流玉年紀合得上,若這事兒能成,你幫我讓流玉脫了奴籍,給她一個出身,把那莊子記到她名下,也是我一樁心意。」

  楚維琳愕然。

  聞老太太出手這般闊綽,實在為流玉考量頗多。

  能去了奴籍的只有胡嚴,胡管事夫婦還是下僕,莊子在流玉手中,就是將胡管事夫婦攥在手中,就不怕胡嚴將來做個陳世美,莊子是流玉的嫁妝,以流玉的能耐,也不會落到旁人手裡。

  聞老太太已經考慮好了,楚維琳也不會駁了她,點頭道:「我會告訴流玉的,您放心。」

  聞老太太頷首,許久之後又搖頭:「你讓她進來,我親自與她說,脫籍的事情,你費些心思,記住,她是你的丫鬟。」

  是楚維琳給了流玉自由,而不是聞老太太。

  聞老太太這麼做,也是不想平白惹些麻煩來。

  楚維琳讓流玉進了內室,自個兒坐在暖閣裡等候。

  兩刻鐘後,流玉才從裡頭出來,一雙眼睛紅腫,顯然是哭了的,她手中捏著一張有些泛黃的紙,遞給了楚維琳。

  楚維琳接過來一看,正是那張田契,她收到懷裡,道:「改日我見一見胡管事,這田契我先收著,合適的時候,我讓人去一趟衙門。」

  流玉含淚應了。

  等夜裡常郁昀回來,楚維琳與他說起此事,連連感歎:「大伯祖母待流玉是真的好。」

  「是投緣吧。」常郁昀道。

  楚維琳眨巴眨巴眼睛:「不像主僕,倒像是待孫女兒。」

  常郁昀刮了下楚維琳的鼻尖,道:「你嫁寶蓮的時候,又哪裡像是在嫁丫鬟。」

  這句話把楚維琳也說笑了。

  流玉多年來深得聞老太太信任,待她親切些也是正常的。

  楚維琳琢磨著什麼時候見一見胡家人,方媽媽抱著閒不住的霖哥兒去外頭轉了一圈,回來道:「奴婢剛瞧見娉依姑娘了,似乎在縫補衣服,奴婢看了她一眼,她就收起來了,看那顏色,似乎是男人衣服。」

  「男人的?」楚維琳皺眉,娉依是孑然一身,沒有父母兄弟,那衣服不會是她家裡人的,可娉依又會是在替誰縫補衣物?

  方媽媽訕訕笑了笑:「奴婢一會兒讓水茯姑娘與她說一聲吧,這事體到底不好看,傳出去了,吃虧的是娉依姑娘自個兒。」

  楚維琳曉得,方媽媽不是愛管閒事的人,她會特地與自個兒來說,怕是曉得些端倪了吧。

  楚維琳也怕娉依吃虧,琢磨著晚些先問一問水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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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準備(四)

  歇了午覺起來,楚維琳便讓流玉去喚水茯來。

  水茯只當楚維琳有事要吩咐她,急匆匆過來,行禮之後,見流玉避去了中屋,她一時有些摸不透。

  楚維琳要問的是女兒家的事體,哪裡會大張旗鼓的,自然是要低調些,她讓水茯在一旁杌子上坐了,道:「我是想問你娉依的事情。」

  水茯一怔,不自覺咬了咬下唇。

  楚維琳看她神色,猜測她應該是曉得些什麼的,便問:「娉依在縫補的衣物是誰的?」

  「這……」水茯猶豫著不知道怎麼說。

  她自個兒老子娘的那些事,反正這府裡人人曉得,她不用藏著捏著就能和楚維琳交了底,但娉依那裡就不一樣了,一來不好四處說,二來,水茯也不是娉依本人。

  楚維琳見她遲疑,又解釋了一句:「我這些日子,就想著讓你們幾個都有個好歸宿,可這到底是一輩子的事情,我總怕拿捏不好,反而害了你們。娉依那裡,她若有中意的人了,我幫著相看相看,總好過我胡亂找個人來,棒打了鴛鴦。我沒有先去問娉依,就怕是我會錯了意,反倒是讓她心裡磕磕絆絆了。」

  水茯聞言,心裡一陣暖意。

  她家裡是家生子,打小就在府中長大,從前體面的大丫鬟們的結局,她聽過很多也見過很多,有主子隨手一揮就嫁出去了,也有像紅箋那樣當了姨娘,卻不得善終的,楚維琳能這般替她們著想,做丫鬟的實在感激。

  水茯輕聲道:「奶奶,那衣服是梁師爺的。」

  梁師爺?

  這是什麼人?

  水茯見楚維琳皺眉。解釋道:「是我們老爺在明州時請的師爺,老爺回京時跟著來了,就住在前院裡。九月裡,五爺休沐那日,在前院裡和老爺、大老爺商議事體,傍晚時起了大風,您怕爺受涼,叫奴婢送披風過去,奴婢那日抽不開身,娉依就幫著跑了一趟,正巧在那兒遇見了梁師爺。」

  水茯這麼一說,楚維琳也有些印象。

  那天白日裡天氣晴爽。哪知到了日落前突然起了風,她吩咐過水茯去送衣裳。

  「後頭的事體,奴婢也是聽娉依說的,不曉得準不準。娉依在書房那兒遇道梁師爺,她不認得,低頭行了禮就走開了,梁師爺叫住她,主動說了身份,後來娉依走動時又遇上了幾回,也就熟悉了些,見梁師爺袖口線結開了,她好心問了一句,梁師爺就說,說是父母都在明州,京城裡花銷又比明州大,他不敢亂花銀錢,要留著寄回去,他自個兒不會縫補,正發愁呢。」

  「於是娉依就答應幫他縫補了?」楚維琳瞪大了眼睛。

  水茯抿著唇點了點頭。

  「糊塗!」楚維琳低低喃了一聲,娉依平日裡瞧著是能幹懂事的,怎麼突然就犯渾了?

  京城開銷是大,可作為師爺,他月俸本就不少,吃住又都在府中,就是和常恆淼一道出去應酬,花的也不是他的銀子,即便要寄回明州去,也不至於窘迫到連這麼些銀錢都拿不出來。

  退一萬步說,真的沒錢,難道還沒有一點半點人情?

  常恆淼回京也有三四個月了,梁師爺在前院住著,定會認識不少前院裡做事的小廝僕婦,他這個師爺身份,也不用去巴結別人,「舉手之勞」的忙,總不會沒有一個婆子願意幫吧?再不濟,拿出幾個銅錢,請媽媽們幫著縫幾針,也是行的。

  如今交到娉依手中,這算是哪門子道理!

  水茯見楚維琳面上有些不高興了,低聲道:「奴婢也沒見過那個梁師爺,但娉依忽然就多了一柄折扇,奴婢猜過,莫不是那梁師爺送的。奴婢就想啊,他不是手頭緊嘛,怎麼還有銀子買折扇。」

  可不就是這麼個理嘛!

  楚維琳搖著頭道:「你既然也覺得那梁師爺靠不住,不如先勸勸娉依,我再打聽打聽那梁師爺來路,若真不是個好東西,莫要讓娉依受了連累。」

  水茯連連點頭,轉身出去了。

  方媽媽抱著霖哥兒過來,楚維琳陪兒子玩了會兒,時不時往窗外看一眼。

  寶槿笑盈盈打趣她:「奶奶這是在等爺回來嗎?」

  楚維琳睨了她一眼,自己繃不住,笑了。

  常郁昀比平日裡回得稍晚些,換了衣服過後,坐在東次間裡陪楚維琳說話。

  霖哥兒餓了,撇著嘴要吃奶,方媽媽趕緊抱了出去,楚維琳示意寶槿守中屋,悄悄問起了梁師爺的事體。

  常郁昀詫異:「怎麼好端端提起他來了?」

  楚維琳不瞞他,說了娉依的事體,聽得常郁昀直皺眉頭。

  「我記得,似乎是有誰說過,那梁師爺是娶過親的。」常郁昀道。

  楚維琳眸子一緊,撇著嘴道:「他娶的那個留在明州了?在京裡就想再騙一個?門都沒有。」

  常郁昀失笑:「總歸是你的丫鬟,你不點頭,他能如何?」

  「不是這麼說的,我怕他是個老狐狸,娉依會吃虧,等吃虧了,我再攔著,還有什麼用處。」楚維琳低歎。

  常郁昀握住了楚維琳的手,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掌心,含笑沒有說話。

  他的妻子,是真心實意為身邊人考量的,他一直都知道。

  前世活得艱辛,使得她對曾經真心對她的人感激親近,就像對楚維琬、楚維璟和葉語姝一樣,她總是盼著他們能夠美滿平順,會想方設法替他們做些什麼,也正因為如此,今生這些用心伺候過她的丫鬟們,楚維琳也不肯虧待了。

  「你放心,我會去打聽一下梁師爺的情況。」常郁昀緩緩道。

  楚維琳點了點頭,安心不少。

  過了兩日,楚維琳便把梁師爺的情況大致瞭解了。

  梁師爺在明州時的確是成了親的,而且還有一個女兒。他媳婦是他家的童養媳,很得梁師爺父母喜歡,和梁師爺感情也不錯。

  楚維琳聽在耳朵裡,心裡就很不落位,雖然曉得三妻四妾是這個世界裡大部分男人的常態,可還是接受不了,尤其是。娉依若與那梁師爺有些什麼。就是做小的命。

  娉依有些心氣,斷不可能答應做小,大約是叫那梁師爺蒙在了鼓裡。

  話又說回來。楚維琳打聽過,那梁師爺模樣一般,肚子裡是有些墨水,可還不至於叫人一見傾心。

  反正楚維琳左看右看都覺得那梁師爺比不過常郁昀。娉依對常郁昀都沒有半點兒心思,又怎麼會糊塗到叫那梁師爺給糊了心了。

  水茯明裡暗裡勸了娉依幾回,娉依愣是沒聽進去。

  楚維琳乾脆親自問了娉依。

  娉依一張臉漲得通紅,扭捏著說道:「奶奶,奴婢就看他有些學問,待他家裡人也有孝心。覺得人應當不錯……旁的也沒有多想。」

  果真是受了騙了,楚維琳歎了聲氣:「我和你說實話,我問過爺了,那梁師爺在江南有妻有女,他的妻子很受公婆喜愛,梁師爺他跟你說過沒有?」

  娉依瞪大了一雙眼。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奴婢從來不知道。」

  「我猜你也是不知道的。」楚維琳拍了拍娉依,她有如此反應,可見還沒到無藥可救的地步,「你可以去和跟著太太從明州回來的婆子們打聽打聽,她們嘴裡說的,總不會錯的。你要是覺得一個姑娘家不好開口,我讓李德安家的去問。」

  娉依垂著下了頭,仔細想了想,道:「奴婢知道奶奶是為了奴婢好,奴婢會自個兒去問問仔細,若真是那人誆騙奴婢,奴婢再不會理他。」

  「你能拿主意就去吧,要是他糾纏不休,你只管來找我。」楚維琳道。

  娉依頷首謝過,回了屋裡,呆呆坐著發怔。

  水茯進來關上了門,見她出神,勸解道:「不是只我一人信不過他……」

  娉依聞聲抬頭,幽幽道:「我孤身一人,其實挺羨慕有爹娘兄弟的人的。我知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人多了,事兒就多了,可偶爾還是會想,若我爹娘在,有多好。他一人來京城,一直記掛著給明州的父母寄銀錢,我就想,我要也有個地方能讓我捎銀子回去……」

  娉依越說越難過,掩面嗚嗚哭了起來。

  水茯陪她坐下,卻是不知道怎麼勸解。

  說家人的好,從她嘴裡說出來,連自個兒都不信,可要說家人不好,還是一個人好,會更叫娉依難過。

  娉依哭了一盞茶的工夫,慢慢靜了下來,啞聲道:「奶奶說了我才知道,明州那兒不僅僅有他的父母,還有妻女,這是在誆我騙我,我要是稀里糊塗地叫他算計去……不如做姑子去!」

  水茯蹭得站了起來,怒道:「他竟是有妻兒的?這個大騙子,我要是遇見她,我定要收拾他!」

  哭出來了,娉依的情緒舒坦了些,好好與水茯說了會兒來龍去脈,道:「這幾日我會去清蘭園裡問一問媽媽們,過幾日當面質問他時也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不至於叫他被阻住了話。」

  水茯連連道:「有理有理,這段日子我們都不會去前院裡,可臘八那日定然是會遇見的,你到時候好好問問他,他若是個騙子,把他給的這些東西一併扔還給他,我看他這種人吶,這些東西不會是買來的,指不定是誰相贈,他又給了你。」

  丫鬟們的事情還沒處置完,楚維琳就變得忙碌起來了。

  十一月下旬,正是各個莊子鋪子進京奉帳的時候。

  前些年,賬冊是收在了大趙氏那兒,柳氏和楚倫歆說是打下手,實際上並沾不上什麼,因而今年在掌櫃們進府之前,幾位太太想仔細盤一盤賬目,接手了就要做到心中有數。

  塗氏這幾日疲乏,便讓楚維琳一道去了,也能做個幫手。

  大趙氏雖然不在了,可長房畢竟是長房,不能越過了他們,便讓盧氏來了。

  盧氏披了厚厚的斗篷,捧著手爐進來。

  外頭明明還算不得冷,盧氏早已經把自個兒裹得嚴嚴實實的,等去了斗篷,露出那張消瘦的尖下巴臉蛋。

  楚維琳是眼看著盧氏一日日瘦下去的,身形成了病弱的林妹妹,風吹就倒一般。

  楚倫歆和楚維琳交換了一個眼神,她們都清楚,這是心病,盧氏是被心中的那口悶氣給一日日折磨至此的。

  反觀柳氏,她該如何還是如何,把之前事體的影響減到了最低。

  楚維琳請了盧氏坐下,瞄了一眼她青筋明顯的雙手,暗暗想著,盧氏和常郁曄夫婦都不是心寬之人,這般下去,不要柳氏做什麼,他們自個兒就堅持不住了。等將來四房分家,長房上上下下,天知道會成了什麼樣子。

  幾個人湊在一塊翻看。

  大趙氏不是粗心之人,底下人做事也是戰戰兢兢,就怕出了紕漏叫大趙氏責罰,因而這賬冊明面上都沒有什麼問題,可實際上如何,一時半兒眾人也摸不透他。

  進府奉帳要一路忙到臘八前,除了幾位伺候過老祖宗的老掌櫃到了松齡院裡磕頭,其餘的都是幾位太太、老爺來收賬的。

  楚維琳也沒得閒,跟著塗氏忙碌,楚維琳知道,塗氏如今要一個好形象,不想叫老祖宗挑刺,明面上二房一定要和睦親切,塗氏事事拉上她,演一出關係和諧的婆媳,即便常郁昀再不喜歡塗氏,也要顧著這個面子了。

  入了臘月,來奉帳的多是京郊的鋪子。

  楚維琳往梳妝匣子裡看了一眼,聞老太太給她的田契,她收在了裡頭,如今名義上,那莊子成了楚維琳的東西,以後才能名正言順給了流玉。

  胡掌櫃一家要來奉帳,楚維琳想了想,去宜雨軒裡尋了楚倫歆。

  楚倫歆聽了楚維琳的話,不由也是唏噓:「大伯娘待流玉真是用心。」

  「胡家那兒子,大伯祖母親自瞧過了,應當不會差,叔母陪我一道再仔細瞧瞧,讓流玉也偷偷看一眼,若是合適,就定下,不合適,也要回了大伯祖母。」楚維琳道。

  楚倫歆樂意幫這個忙,道:「等胡家人來了,你使人來與我說,我一定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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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29: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八章 準備(五)

  十一月三十那日,落了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

  夜裡悄無聲息飄了一夜,楚維琳早上睜開眼一看,外頭積了一些,她驚喜不已。

  霖哥兒是頭一回見到雪,眼睛一眨不眨瞪著看,流玉拿了珠子大小的雪逗他,霖哥兒碰了碰,就縮回了手,又瞧了會兒,才試著又伸出手來。

  方媽媽與楚維琳道:「別看哥兒小,可精著呢。」

  楚維琳笑了。

  一路往松齡院去,丫鬟婆子們手腳麻利地清掃著積雪,路上有些滑,卻還不難走。

  老祖宗屋裡擺了好幾個炭盆,裡外冷熱明顯。

  柳氏和老祖宗商量著臘八時的事體。

  老祖宗緩緩道:「你們雖是頭一回接手,好在有舊例可依,祭祖不能馬虎,仔細些為好。」

  眾人應了。

  等出了松齡院,前頭傳了話來,說是胡掌櫃來奉帳了。

  楚維琳請了楚倫歆一道去。

  楚維琳瞭解過,京郊的這個莊子地方不大,因有一個池塘,養魚種藕,收成倒也不差,也是個賺錢的莊子了。

  胡掌櫃送了些東西來,滿滿一籃子雞蛋,數條鮮魚,都已經交給了管事的媽媽們。

  而楚維琳則在注意著胡掌櫃的兒子胡嚴。

  胡嚴十八九歲模樣,許是認真唸書的關係,身上有股子書卷氣,可看他的一雙手,骨節偏大,手上是帶著勁兒的,這又和尋常讀書人不同。

  胡掌櫃很會察言觀色,見楚維琳的目光從胡嚴的手上劃過,他道:「這小子很小的時候就跟著奴才們做事了。本來只是想讓他認幾個字,將來也好替主子們打理莊子,結果這個小子學進去了,想多念點書,夫子說他以後能做學問,奴才就答應了。小子唸書,奴才不讓他幹粗活了,可這小子不肯。寧可夜裡多學幾個時辰,白日裡也要幹活。這不,一雙手跟奴才們這些個粗人一樣。」

  胡嚴低著頭。有些靦腆。

  楚維琳倒是頗中意胡嚴的這雙手。

  她聽說過許多讀書人,一旦捧了聖賢書,就再也看不起靠雙手吃飯生活的人了,明明他們出身在普通農家、商戶,竟也學著紈褲一般眼高於頂,與那些人相比,胡嚴是個踏實人。

  胡掌櫃奉上賬冊,楚維琳翻開一看,上頭字跡整潔俊秀,她問:「這個帳是胡嚴做的?」

  胡嚴這時才點頭,回了一聲「是」。

  一個人的字能影射出一個人的心。

  楚維琳瞭解了莊子上的情況,心裡也有了底,她看了楚倫歆一眼。

  楚倫歆問胡掌櫃道:「胡嚴說親了嗎?年紀是不小了,胡掌櫃等著抱孫兒吧?」

  胡掌櫃憨憨笑了:「叫太太笑話了,前些年就想定一門親。可這小子自個兒不樂意,奴才的婆娘說,這娶回來也是委屈人家姑娘的,小子年紀大些也沒什麼要緊的,乾脆等幾年,等他能定心了再說。這不就一直拖著了嘛。」

  說起了婚事,胡嚴有些不太自在,連耳根都燒了起來。

  楚倫歆瞧在眼裡,心說這還真是個老實人,他的性格若走仕途,少不得要磨練一番,可就做人做事來說,看得出是個實在的。

  若有流玉打磨他,通些人情世故,往後即便不能任一方父母官,做個師爺、主簿是不在話下的。

  講句功利些的,這親事若是成了,也是互利互惠了。

  奉帳完畢,胡掌櫃便告退了。

  胡嚴卻有些猶豫,磨蹭了好一會兒,終是鼓起勇氣一般,恭敬問了一句:「奶奶,流玉姑娘好嗎?」

  楚維琳詫異,她們是存了那樣的心思,可卻從來沒和胡家人提過,胡嚴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倒是稀奇。

  胡掌櫃漲紅了臉,低聲訓斥胡嚴:「念了這麼多書,怎麼沒懂點兒規矩?姑娘們的事體,是你能問的?趕緊賠了禮,與我回去。」

  胡嚴是好不容易才開口問了的,他知道是自己唐突了,可已經開了口,還能再嚥下去不成?再說,他是真的想問。

  「你知道流玉?」楚維琳問道。

  楚維琳和顏悅色,並沒有什麼不滿,胡嚴暗暗鬆了一口氣,道:「奴才小時隨父親去璋榮院裡給老太太磕頭時,是姑娘引的路。聽說姑娘隨著奶奶嫁過來了,奴才這才斗膽一問。」

  這麼一說,楚維琳便懂了。

  胡嚴從前見過流玉,只怕是從此惦在了心上,可流玉已經不在楚家了,他便是每年入府磕頭時都瞧不見了,現在這莊子歸了楚維琳,他好不容易能入常府來,便大著膽子問了。

  楚維琳笑著道:「流玉年紀也不小了……胡嚴,你喜歡流玉?」

  如此直接的問話讓胡掌櫃和胡嚴都所料未及,胡掌櫃惶恐不安,就怕胡嚴再亂說話,胡嚴知道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乾脆豁出去了,重重點了點頭。

  楚倫歆彎著唇兒笑了,她剛才還想著這個胡嚴太過老實,如今看來,還是個有韌性、有膽色的。

  聞老太太已經吩咐了,這親事其實已經成了七八分,也就是楚維琳要尋個開口的時機,卻沒想到,她們還未開口提,胡嚴反倒是先提了。

  這樣也好,胡嚴自個兒開的口,對流玉喜歡,總比他明明不喜歡,卻因著主子的要求不得不娶要好。

  楚維琳轉了轉眸子,道:「流玉很能幹,跟了我好些年,我這幾天一直打算著,等她說親的時候除了她的奴籍,這個莊子就當陪嫁,胡嚴,你若喜歡流玉,要拿什麼做聘禮?」

  以一個莊子給一個丫鬟做陪嫁!

  胡掌櫃的心顫了顫。

  胡嚴微微垂眸,他聽得出來,楚維琳這番話絕不是故意打壓他,讓他絕了這個心思,而是認真在和他談。他吸了一口氣,拱手道:「奴才知道,奴才的父母只是莊子上的管事,沒有多少銀錢可做聘禮。奴才蒙老太太開恩,能在明年二月裡參考縣試,若奴才能得中秀才,奴才能靠自己,讓姑娘過上好日子。」

  話一說完,胡嚴的臉越發紅了,垂著頭等楚維琳發話。

  中秀才嗎……

  有多少讀書人,一生榜上無名。科舉之路,學識和運氣一樣重要。

  胡嚴敢這麼說,不像是不懂此路艱辛,反而有一種成竹在胸的感覺,是自信還是自負?

  楚維琳想起聞老太太說過,楚倫煜是看過胡嚴的文章的,她想知道父親對此人的學識性格會如何評定。

  沒有一下子把話說死,楚維琳緩緩道:「二月裡縣試中了,四月裡便能參加府試,院試三年兩回。明年正好逢了歲試,你既然說了這番話,那就等你中了秀才的時候,再來與我說吧。」

  能得主子這番話,便是已經開了大恩。

  胡掌櫃也琢磨過來,大禮謝了楚維琳,胡嚴喜出望外,倒也沒忘了規矩。

  等他們父子走了,楚倫歆與楚維琳悄悄道:「我瞧著是不差,大伯娘那兒,不也是希望胡嚴能唸書念出名堂來嗎?胡嚴那樣子,也不像是個讀書讀迂了的,一個丫鬟,當個秀才娘子,也挺好的。」

  楚維琳懂楚倫歆的意思,畢竟是婚姻大事,還是再和流玉說一聲為好。

  等回了霽錦苑,楚維琳單獨與流玉說了兩句,聽說是胡嚴主動問起的她,流玉有些吃驚。

  她努力回想了一番,終是搖了搖頭:「奴婢沒一點兒印象了。」

  璋榮院裡,出入的人不算少,流玉伺候聞老太太這麼多年,見的人也多,不記得了也不奇怪。

  楚維琳捂著手爐,道:「我和五叔母瞧著,都還不錯,他既然有信心考個秀才,那就給他一個機會,先看看再說。」

  流玉臉上微紅,咬著唇道:「奴婢聽奶奶的。」

  入了臘月,各府各院都忙碌起來。

  臘八那一日,更是不可開交。

  楚維琳夜裡沒歇好,天未亮又起身來,等從祠堂那兒回來,整個身子都乏得厲害。

  寶槿在桌上擺了臘八粥,依著往年的習慣給楚維琳準備了一碗,楚維琳沒什麼胃口,想著這是討個吉利,便勉強吃了。

  霖哥兒也有一小碗,臘八粥熬得軟爛,又是甜甜的,最合他的口味,只是其中的蓮子、花生一類的東西,方媽媽不敢讓他吃,仔仔細細全部挑了出來,只叫霖哥兒喝粥。

  中午時分,困乏不已,楚維琳與兒子一道歇了個午覺,睜開眼睛時,精神好了不少。

  夜裡松齡院裡擺了桌,一家人聚在一塊用了,只是氣氛不比往年,席面上有些沉悶。

  離官府放年假還有十天左右,男人們一下子忙碌起來,少不得要與同僚們應酬。

  常郁昀夜裡回來,身上也會有些沒有散盡的酒氣,被楚維琳趕進淨室裡去梳洗一番才能抱一抱霖哥兒。

  欽天監把封印的日子定在了臘月二十。

  照往年的情況,最後這一日,衙門裡已經空閒許多,早朝時上的折子大多也是閒散小事,等到了下衙的時間,就封印回家。

  楚維琳以為常郁昀會早些回來,便讓滿娘備了鍋子,這幾日天寒地凍的,吃一頓鍋子,才好暖身。

  可眼看著時間過了,常郁昀也沒有出現。

  流玉使人去前頭問了一聲,回來道:「五爺沒有回府,三房那兒,五老爺也沒有回府。」

  莫非又叫同僚喚去吃酒了?

  楚維琳只好耐著心思等著,直到過了酉正,常郁昀才回來。

  常郁昀身上沒有酒味,倒是顯得十分疲憊,他坐下喝了兩杯熱茶暖了暖身子,道:「今兒個朝上出了些事體。」

  「什麼事?」楚維琳追著問了一句。

  常郁昀抬手按了按太陽穴,緩緩道:「幾個在年初中榜又還未等到缺兒的新科進士,把順天府尹鍾寅良鍾大人給告了,告鍾大人管教不嚴,致使幾個侄兒行為不端,打死了進士施毅飛。」

  楚維琳詫異,幾個新科進士好端端的,怎麼就和順天府扯上了干係?還鬧出了人命。

  她問:「折子是誰寫的?」

  常郁昀苦笑道:「杜徽笙。」

  楚維琳對這個名字沒什麼印象,常郁昀解釋了一句:「與我同科的那個被榜下擇婿的杜探花。」

  楚維琳恍然大悟。

  當初這個事體還被當作談資,連老祖宗都聽過,楚維琳當時也問過常郁昀幾句,曉得那杜探花是江南人,窈窕美人親自到了皇榜下,選中了杜探花。那個美人便是舊都出身的秦大人的女兒。

  那個前世幫楚維琳復仇,又一杯毒酒置她於死地的秦大人。

  秦大人是三皇子的門客,今世雖有許多事情改變了,可三皇子那裡,若還是前世的心思,那麼在一年半之後,三皇子就會登基為帝,在弒父奪位之前,他還要剷除許多障礙。

  若杜徽笙的折子與此有關,那麼鍾寅良又是哪方勢力?

  楚維琳直接問了常郁昀:「鍾大人是不是支持著誰?」

  見楚維琳已經懂了,常郁昀笑道:「二皇子。鍾大人的長女就是二皇子妃,那幾個行為不端者是皇子妃的兄弟們。」

  依折子上的說法,昨天夜裡,那幾個進士去城中一酒樓吃酒,見到幾個紈褲子弟輕薄一位唱曲的姑娘,言語極其下流不堪,那姑娘十六七歲模樣,被嚇得哭都哭不出來了。

  幾個進士都是年輕人,英雄救美的念頭湧上了腦海,可他們都是讀書人,君子動口不動手,就想過去勸上一勸。

  哪知對方帶了不少僕從,一言不合就對他們拳打腳踢,等到官兵來了,還是那副大爺做派。

  官兵一看是鍾大人家的侄兒,哪裡敢將他們抓了,只好悄悄勸解幾個進士,莫要太歲頭上動土,雖有功名在身,也是要吃虧的。

  進士們不肯就此算了,官兵們不敢得罪鍾大人,便要抓了進士們走,正巧杜徽笙瞧見了,好言勸解他們莫爭一時之氣,才把昨日的事情了斷。

  原本這事兒也就私了了,卻不想其中一位施毅飛,叫那幾個僕從打出了內傷,沒多久就吐了好幾口鮮血,半夜裡就沒了。

  出了人命,這事情就不一般了,杜徽笙連夜寫了折子,托了翰林院裡相熟的學士遞了上去。

  聖上最不喜皇親勳貴子弟行為不端,仗勢欺人,尤其死的還是新科的進士,他讓刑部與大理寺徹查,務必要弄清楚來龍去脈,今年查不透,那就明天繼續。

  刑部和大理寺的都是些人精,一聽這話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即去了鍾大人府上,把昨日打人的幾個公子並一般惡僕關進了大牢,到了時間把印章一封,等著來年過了元宵再開印,讓這幾位在大牢裡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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