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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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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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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19:04:5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關切

  婢女看著他微微一笑。

  “如此。”韓元朝略一沉吟,“我知道了。”

  並沒有停馬回頭,也沒有說什麼,而是繼續談問京城風俗,婢女也沒有再說什麼,說說笑笑前行。

  看著不遠處的酒舍,韓元朝勒馬,招手叫過一個伴當。

  “知道怎麼問嗎?”他問道。

  那伴當一路跟隨,自然聽到婢女和韓元朝說的話,此時一被提點就明瞭,笑嘻嘻的點頭。

  “小哥敢問,這裡可有一個醉鳳樓?”那伴當一邊說一邊抬起頭看外邊的匾額,露出不解迷惑的神情,口音濃濃。

  此時尚未到飯點,人還不多,夥計們散散的站在櫃檯邊,聞言都笑起來。

  “外鄉人,也知道醉鳳樓?”他們笑道。

  “是啊是啊三年前我家郎君路經此地吃了一頓飯,甚是難忘,今次再來,特意尋來。”伴當笑道。

  三年前,大比之年,再次期望求中的學子,這種人常見不怪。

  “外鄉人,記性好,這就是醉鳳樓。”

  “不過現在改名就神仙居了。”

  “吃了神仙難忘呢。”

  夥計們嘻嘻哈哈的不以為疑,開始跟那伴當攀談,不多時,伴當就把話套問出來,店裡也開始上人,伴當趁機退了出來,也沒人注意,一溜煙的回到韓元朝和婢女這邊。

  “倒是不遠,就在那邊的宋家村。”伴當低聲說道,一面伸手一指,“村口往東,門前一棵大槐樹的那家。”

  韓元朝和婢女都看過去,不遠處一個村落散落在冬日的原野上,清晰可見。

  李大勺不是真名,只是學廚之後被喊起來的渾名。

  “你們是來看牛圈的?”一個枯瘦如柴的老婦睜著混混的雙眼問道,“不是來看地的?”

  韓元朝被說的有些不解,婢女笑嘻嘻的上前。

  “不是的,我們不是買地的,聽說病了,我家郎君來看看有什麼可幫忙的。”她大聲說道。

  老婦老眼昏花,耳聾不清。

  “那地可是好地,你們多給一些。”她也大聲喊道。

  屋子裡婦人聞聲出來,眼睛紅紅,顯然剛哭過。

  “娘,人來了嗎?”她問道,先看到婢女愣了下,然後看到韓元朝,很是驚訝,“這位郎君,你怎麼?”

  果然跟著韓郎君來,省了好些口舌,婢女看了眼韓元朝,娘子思慮周祥,不過,娘子是為了路見不平相助?如是如此,當時店前娘子為何並不理會?

  她心中閃過念頭,韓元朝已經與那婦人見禮。

  還沒說話,屋中傳來男子沙啞無力的喊聲。

  “不許賣地,那是你的嫁妝田,等我死了,你不改嫁,一家人怎麼活!”

  婦人的眼淚頓時再次流下,忙又伸手擦去。

  韓元朝點點頭。

  “不用擔心,我們不是來買地的。”他說道。

  那門口坐著的老婦這次聽見了。

  “啥?”她喊道,瞪著眼用力的看過來,“不買地?那你們來做什麼?”

  婢女回頭看她,抿嘴一笑。

  “我們,是來幫忙的。”她大聲說道。

  韓元朝回轉客棧的時候,已經到了午後,兩個同伴都坐立不安的等著,見他進門都鬆口氣。

  “你要是真被人拍花子拐帶了,我們可怎麼給你家父母交代。”他們打趣說道。

  韓元朝哈哈大笑,一面坐下來,飲了杯熱茶,暖了暖身子。

  “既不是花子,也沒有半路劫持。”他笑道,轉動茶杯,“也看了那婦人和男人,那小婢給了一袋錢,還請了大夫診治,那男人病的倒是不重,就是心情鬱鬱,不過經過這番開解,想必沒什麼大礙。”

  同伴們點頭鬆口氣。

  “只是。”韓元朝話鋒一轉,看著二人微微一笑,“這神仙居似乎與中書門下秘閣銓事劉璋劉玉琢有干係。”

  兩個同伴頓時瞪大眼,倒吸一口涼氣,大家都是成年人,一句話便知這意味這什麼了。

  “元朝!”他們不由坐直身子,面色暫態凝重,“此事,果然不妙!”

  韓元朝轉著茶杯,神情還好。

  “元朝,這到底是哪個人要拿你做槍使?”一個同伴問道。

  “不管哪個人,這件事,到此為止,不管他們誰來,再說什麼,元朝,你路見不平已經拔刀相助,僅此而已,餘下便是閉門苦讀,只待備考,他事皆與你無關。”另一個則說道。

  “這京城之中,朝堂之上,水深不是我等能探的。”先一個也說道,帶著幾分隱憂,“原以為是一場趣聞妙談,沒想到竟然….果然風花雪夜只在書中有啊。”

  話說到此,窗戶哐當一聲響,嚇得二人差點跳起來,卻見是起風了。

  韓元朝反而哈哈笑了,一掃方才的凝重,神情變得愉悅,起身去關窗。

  “也別想那麼多,或許就是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簡單事。”他說道,“要不然,她怎麼會提醒我說這神仙居與劉校書有關?”

  “這世上哪有那麼簡單的事。”同伴們搖頭。

  韓元朝重重的咳一聲,同伴看過來,見他伸手指著自己。

  “我助那婦人只是見不平而已,就算當時知道劉校理之事,也必然會出面說話,這豈不是簡單的事?”他含笑說道。

  一句話又逗得二人笑起來。

  “元朝,如你一般的人又有幾個。”同伴們笑著又搖頭。

  “或許,這個婢女的主人便是其中一個。”韓元朝笑道。

  同伴搖頭苦笑。

  “總之,元朝,此事到此為止,再有人尋來,千萬推脫。”他們整容說道。

  韓元朝笑了笑,沒有說話,看窗外,北風卷起,另有兩個頑皮的小夥計將爆竹丟在雪裡,炸起一片雪霧氣,他不由笑了,伸手關上窗,隔絕了遠遠近近接連響起的爆竹聲。

  秀王府,喪儀已經撤下,但因為守孝禮制,並沒有掛紅添彩,因此年的氣氛並不似其他人家這般濃厚。

  晉安郡王對秀王妃施禮。

  “太好了,陛下和太后都催你回去呢。”秀王妃說道,帶著幾分欣慰,“過了年你就回去吧。”

  晉王郡王帶著幾分不舍。

  “母親,我還是多陪陪父王吧。”他說道,“至少過了半年….”

  “你這孩子,說什麼呢。”秀王妃打斷他,眉頭微蹙,“半年,再加上路程,你離京都要一年了,一年,太后和陛下都要跟你生疏了。”

  晉安郡王低下頭。

  “你如今大了,別意氣用事,你被封了郡王,卻還沒有封地。”秀王妃說道,帶著幾分語重心長,“可不能失了君心。”

  晉安郡王施禮應聲是。

  “大皇子二皇子,都還小,難得你可以留在宮中與皇子一般教養,與他們同起同臥,將來情分非淺,別人想要有這個機會還沒有呢。”秀王妃接著說道。

  晉安郡王伏地再次施禮。

  “多謝母親教誨。”他抬起頭,帶著幾分感激以及親切。

  秀王妃點點頭。

  “更何況,你弟弟這邊的國公爵位也要落定。”她說道,帶著幾分欣慰又幾分鬱鬱,“你弟弟這國公,到底是比不上你的郡王位,你們兄弟都留在王府,于禮於制都不符的。”

  晉安郡王看著秀王妃,低下頭。

  “是。”他說道,“兒即刻啟程歸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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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19:05:0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迎節

  婢女邁進家門,裹緊了斗篷頂風而行。

  一路上遇到僕婦丫頭,都客氣的讓路。

  “半芹姑娘。”還有人陪笑說話。

  迎面一個丫頭從一旁轉過,本低著頭走路,陡然聽到這一句,下意識的應聲抬頭,便看到一個俊俏婢女緩步而行過來,頓時愣了下。

  “半芹姑娘是出門了?”有僕婦接著搭話。

  婢女應聲是,含笑嫣嫣。

  “是。”她答道,又看那僕婦,“這麼冷,媽媽也忙著?”

  “不忙,不忙。”僕婦笑道,反應過來又忙點頭,“忙,忙,要過年了嘛。”

  “媽媽辛苦了。”婢女笑道。

  僕婦喜笑顏開,看著婢女轉彎走了。

  “哎呀,這個姑娘真是和藹近人,喜慶。”她對一旁的人感歎,“哪裡有她們說的那樣脾氣不好?”

  “是啊。”另一個丫頭也說道,目光看著已經遠去的婢女身影,“我聽說她連夫人和七娘子都敢頂撞呢,這樣看來,也不是那古怪不知禮的。”

  婢女停下腳,猛地回頭看。

  路上三三兩兩遠遠近近丫頭僕婦走動。

  只是,婢女視線轉動,看著不遠處一個低著頭抱著手走來的丫頭。

  那丫頭似乎冷的厲害,身子縮縮抖抖。

  “這位姐姐…”婢女看著她,微微一笑開口。

  話沒說完,那丫頭加快腳步越過她。

  婢女搖搖頭,笑了笑,裹緊了斗篷不再理會,邁進院門。

  半芹悶頭走了一段才小心的回頭,那門前已經空空。

  以往都在夜色裡偶爾看到身影,原來這就是娘子的新半芹啊。

  真好啊,長得好,也會說話……

  半芹怔怔看了一刻,抬手擦了下淚,低頭抱肩慢慢走開了。

  院子裡廊下站著幾個丫頭,見到婢女都紛紛施禮。

  這是周夫人新送來的丫頭,長輩賜,不能拒,程嬌娘全部留下,只是用不用,就是另外的事了。

  婢女含笑與她們打招呼,兩個丫頭忙搶著拉開屋門。

  婢女進去後,不用說,自有人把屋門又拉上。

  屏風前,程嬌娘倚憑幾看書。

  “娘子,都辦好了。”婢女說道,“大夫瞧過了,並無性命之憂,又給了些錢,大夫說了,他是心病,韓郎君也寬慰了幾句,那男人當時就大好了幾分。”

  程嬌娘點點頭,放下書。

  “他們記下你了沒?”她問道。

  婢女點頭。

  “我與那婦人說了好些話,她定然記下我了。”她說道,“跟著韓郎君去,她也不以為疑,很是信我。”

  “如此足以。”程嬌娘點點頭說道。

  “那,娘子接下來要做什麼?”婢女好奇的問道。

  程嬌娘看她一眼。

  “不做什麼啊。”她說道,“不是,都做完了?”

  婢女驚訝,旋即失笑。

  “娘子,僅是如此?”她問道。

  “僅是如此。”程嬌娘說道,點點頭,“不然呢?”

  婢女無語可答,是啊,不然呢,她抿嘴笑了。

  “我要聽書。”程嬌娘說道。

  婢女應聲是,取過書卷。

  “上一次讀到..”她一面翻開一面自言自語。

  “寒食前後,湖內畫船佈滿。”程嬌娘說道。

  婢女點點頭。

  “娘子記的真好。”她笑道,翻到那一頁,清聲朗讀,“……頭尾相接,有若浮橋。頭船、第二船、第三船、第四船、第五船…”

  三十這一日,家家戶戶都進入了迎節的最重要時刻。

  男主人們叮囑查看祭祖的配備,女主人們查看子女們穿戴以及記下來幾日的宴請來往名單。

  年輕子女孩童們則既悠閒又激動的等待年節的到來。

  只悠閒而不激動的程嬌娘和婢女已經走到門外。

  “怎麼這時候還要出去啊?”聞訊而來的周夫人急忙說道,神情已經不似前些日子的和藹柔和,不耐難掩,“今日是三十,明日除夕,嬌嬌兒,怎麼再出門?”

  程嬌娘轉過身看她,沒說話。

  “夫人,正是今日是三十,明日除夕,我們娘子才要出門的。”婢女說道,帶著幾分驚訝,“夫人難道忘了,我家娘子不姓周的,三十除夕,怎能在外祖家過?”

  外嫁的女兒不能在娘家過三十倒是有這個規矩,那外孫女也不行嗎?

  周夫人愣了下。

  “雖然出門在外,如此年節,我家娘子還是要祭拜先祖的。”婢女說道,“我們在京城也有宅子,便要去那裡,免得,兩家的祖宗在一起亂了香火。”

  “可是,這怎麼好?”周夫人說道,有些拿不定主意。

  周六郎已經聞消息大步過來了,二話不說,接過小廝手中的馬鞭。

  “母親且去忙,我送她去。”他說道。

  愛去就去吧,反正在家除了添亂什麼好處都沒,周夫人沒好氣的擺擺手。

  “那,在外小心些,缺什麼就說。”她說道。

  喧鬧的街市上已經人跡罕見了,偶爾有急匆匆的行人手拿肩背的帶著年貨而過。

  周六郎勒住馬,看著聞聲打開門跑出來的小廝。

  “娘子回來了。”他大聲的喊道。

  門打開著,內裡的喧鬧說笑湧出。

  “妹妹回來了。”另有二個男人跟出來,搓著手笑哈哈,“我們正燉豬頭呢。”

  “四郎君,五郎君,你們竟然還會燉豬頭?”婢女說道,很是驚訝,一面扶著程嬌娘下車。

  “會的會的。”兩個男人笑著點頭,“妹妹快進去,外邊冷。”

  周六郎站在一旁,所有人似乎都看不到他,真的是個車夫一般。

  裡面的人聽到消息,又跑出來幾個,妹妹聲不斷。

  妹妹,哥哥,喊的倒是親熱..

  周六郎看著眼前說笑的男女,冷笑一聲,將手中的馬鞭一扔。

  一個男人眼明手快,伸手接住。

  說笑停頓下,大家都看過去,那個少年已經轉身大步沿著來路而去。

  程嬌娘似乎沒看到,和婢女進門去了。

  男人們也回過神。

  “不知妹妹的外家是什麼人家,一個車夫也好俊武….”

  “是啊年紀輕輕,臂力不小,方才這一擲,如果是杆長矛,倒能將人戳個窟窿。”

  一面低聲說話,一面將馬車趕進門,門內一聲爆竹炸開。

  “金哥兒!不需頑皮!”

  女子的尖叫響起,給喧鬧的院子增添了幾分靈動生機。

  男人們對視一眼哈哈大笑,關上門。

  門上已經掛上刻著神荼、鬱壘二門神的桃符,門樓下大紅的新燈籠隨風搖擺,無一不喜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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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19:05: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新年

  雖然只是幾個粗漢,家裡也打掃的裡外一新,不過,程嬌娘的屋子他們謹守禮制,並沒有進去。

  “倒是辛勞半芹了。”徐茂修說道。

  看著收拾過後出來的半芹。

  “對京城也不熟,一時不敢胡亂買個使女回來。”范江林也說道。

  “這也不累,是新宅子,娘子又不長住,擦拭一下灰塵便好了,哪有那麼辛勞。”婢女笑道,“倒是郎君們辛勞了,年節之禮置辦的這麼好。”

  “我們孤家寡人,自來都是自己做,倒是習慣了。”范江林笑道。

  屋內點亮六盞燈,廊下也加了兩盞燈籠,裡裡外外照的亮堂。

  婢女帶著金哥兒以及幾個男人忙碌著分食,很快端進屋子裡來,就連金哥兒也不例外,端了小幾案坐在門邊,不過輪到他這裡時,婢女遞上的是一壺茶。

  “姐姐,我也要吃酒。”他忍不住說道。

  “還要你守夜看門,吃什麼酒,不吃酒都能走丟了,吃了酒還了得。”婢女瞪眼說道。

  金哥兒紅了臉,屋子裡響起笑聲。

  “是金哥兒還不熟,如今再出去,肯定丟不了,半芹莫要笑他。”范江林笑道。

  “是啊是啊,大郎君說的對。”金哥兒立刻高興說道。

  婢女笑著坐回程嬌娘身後。

  徐茂修正與程嬌娘說別來事。

  “給陳相公家的年禮是我親自送去的,陳相公未在家,陳夫人親見了,又給了妹妹一些新衣,我想既然她能拿出來,咱們便是能收下的。”他說道,“我便替妹妹做主收下了。”

  程嬌娘點頭。

  “就該哥哥做主便是。”她說道。

  “陳夫人邀請妹妹年後過去玩。”徐茂修說道。

  仔細回想在陳家的所見所遇,回想起來還有些心跳加快,陳相公的門庭啊,想到剛來進程,見自己一個曾經的弟兄,不過是任著城守小吏,還被晾在門房半日,最終連正室也沒踏入。

  怎麼一眨眼間,他就能踏入陳紹陳相公的門庭了?得到的還是陳家主婦,誥命夫人的親自接待。

  他不由看著程嬌娘。

  燈下程嬌娘神情一如既往,或者說自相識以來皆是如此,似乎這世上沒有任何事能夠讓這女子神情波動,就好似對世間的一切無知無覺,所以不喜不怒不怨不恨。

  在范江林的主持下,互相敬酒,熱熱鬧鬧的家宴開始了,雖然有程嬌娘在,但對於這些粗漢來說,一來已經多少習慣,二來幾杯酒下肚,很快便說笑坐臥自在了。

  飯菜吃不了多少,酒水越要越多,到最後婢女乾脆將酒罈子擺進來,連不允許吃酒的金哥兒也混著吃了幾勺。

  “真沒想到,還能過個如此豐盛自在的年。”徐棒槌舉著酒碗,滿面通紅,醉眼迷離的說道,一面仰頭將酒水灌進嘴裡,流的一身都是。

  “是啊,是啊,幾個月前我們還倉皇逃命,只恐被那賊官抓住扔進大牢奪了性命,沒想到啊沒想到,如今在京城自在吃酒…”另一個弟兄伸手搭著徐棒槌的肩頭笑哈哈說道。

  此言一出,一旁的徐茂修身形一頓,下意識的看向對面的程嬌娘。

  程嬌娘面色木然,看著門外,似乎沒聽到。

  徐茂修咽下要喝止的話,再聽啪嗒一聲,徐棒槌掉了酒碗,人倒在席墊上笑著醉倒了。

  此時再看其他弟兄,也多少都喝的醉酒,或者躺下,或者依著幾案嘀嘀咕咕。

  就連金哥兒也躺在地上酒醉睡了。

  “讓妹妹見笑了。”徐茂修笑道。

  程嬌娘看向他。

  “很高興,哥哥們讓我見笑。”她說道。

  徐茂修一愣旋即哈哈笑了,衝程嬌娘舉起酒碗。

  程嬌娘端起面前水杯。

  二人各自飲了口。

  婢女將屋內的火盆投了木炭,又去外邊看了地龍,屋子裡燒得暖氣濃濃,酒醉睡去的男人們絲毫感覺不到涼意,反而哼哼哈哈的扯了扯衣衫。

  “不早了,妹妹先去歇息吧。”徐茂修咳了聲說道。

  “守夜嘛,不睡了。”程嬌娘說道。

  “那,夜涼,妹妹也吃杯酒吧。”徐茂修想了想說道。

  “這酒,不好吃。”程嬌娘說道。

  徐茂修笑了,自己飲了一口。

  “是酒不好吃,還是這酒不好吃?”他問道,帶著幾分好奇。

  “這酒。”程嬌娘看著他,嘴角彎了彎,說道,“不好吃。”

  徐茂修哈哈笑了。

  “我說呢,妹妹能擊缶而歌,豈能是不飲酒的人。”他笑道。

  伴著笑聲,外邊原本零散的爆竹聲忽地漸漸多起來。

  睡了一時的男人們被驚醒,迷迷糊糊的向外看去。

  “新年了,新年了。”徐棒槌喊道,“點爆竹去,點爆竹去。”

  他喊著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其他人也醒過來,笑著也跟出去。

  院子裡點燃了篝火,一根根的竹子被扔進去,發出爆裂聲。

  婢女不由捂住耳朵,緊緊挨著程嬌娘,笑嘻嘻的看著。

  “半芹,給妹妹取斗篷來,風涼。”徐茂修說道。

  婢女吐吐舌頭忙進屋內拿來斗篷給程嬌娘披上。

  “半芹姐姐,你也來燒一個,添福氣呢。”金哥兒喊道,舉著一根竹子。

  婢女到底也是少年人,笑著應聲是,提裙過去了。

  獨留徐茂修與程嬌娘在廊下並排而立。

  “哥哥自去玩吧。”程嬌娘說道。

  “我是讀書人,不玩這個。”徐茂修一本正經說道。

  程嬌娘再次嘴角彎了彎。

  “哦,還有。”徐茂修想到什麼,從袖子裡拿出一物遞過來,“新年了,我也沒什麼好東西,這個,算是給妹妹的年禮,還望不要嫌棄。”

  我的,年禮?

  程嬌娘看了他的手一刻,伸手接過來,跳躍的篝火以及燈籠照耀下,手中握著的是一把銀梳,舊銀打成,樣式簡樸。

  “這個,是我娘留下的,我拿著也沒用。”徐茂修微微有些不自在說道,說到這裡又笑了,“我說錯了,贈人當以誠,這是我所有的最貴重之物了,還望妹妹坦然受之。”

  程嬌娘抬手將銀梳插在頭上,抬頭看徐茂修彎了彎嘴角一笑。

  院中爆竹接連炸裂,與左右四鄰以及街上的爆竹聲聲相接,東方漸亮,新年伊始。

  天亮的時候,皇宮中一隊隊朝拜的人正魚貫而出,密密麻麻的穿著朝服的人群,卻鴉雀無聲。

  一直走出了宮門,到了禦街上,人群才似乎被鬆開了喉嚨一般吐了口氣,喧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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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新裝

  宮門前人們低聲交談,互相和相熟的說笑招呼,約好難得的年假裡走訪飲酒。

  陳紹夫人也在其中,與別家夫人有媳婦跟隨伺候相比,只帶著一個小丫頭的她看上去有些落單。

  “這是喜事。”一個身穿誥命服的夫人攜著陳紹夫人的手低聲說道,眉宇間有些歡喜。

  陳紹夫人雖然神情莊重,但聽了她的話,也露出幾分喜色。

  她的長媳有了身孕,這一次自然不能陪同入宮。

  陳紹一脈人丁不旺,自己兄弟本有四個,大哥二哥接連亡故,到如今只剩下陳紹以及四老爺二人。

  陳紹本人一來成親晚,二來各地奔波,好大年紀才有了長子,又納了三房妾,才得如今三兒四女。

  如今長子媳婦與侍妾同時有孕,尤其是在陳老太爺重病痊癒之時,一家人喜不自禁。

  不過,這種自家喜,對於外人來說便可能是恨,所以不用與外人道,除了相熟的好友幾人外。

  “聽說是請了李太醫給你家媳婦們調理。”一個夫人低聲附耳說道,“這李太醫是晉安郡王的太醫,你們請了他,倒是合適。”

  說罷低聲笑起來。

  “要是你們能請了晉安郡王到家坐坐,說不定你也還能…”

  陳紹夫人饒是再沉穩也臉紅了,伸手推了這夫人一下。

  “董姐姐,你是越來越不象話了!”她嗔怪道。

  那夫人掩嘴呵呵笑。

  說話間走動,不遠處就是各家馬車相候,忽地前邊一陣安靜,陳紹夫人與董夫人也停下談話看過去。

  迎面就見一個年輕女子碎步過來,二人眼睛不由都是一亮。

  冬日皇宮外,越發先的肅穆,女眷禮服多是織金,亮晃晃一片,就在這一片中,這個年輕女子穿著一件鴨青大斗篷,帶著大大的兜帽,隨著走動,斗篷飄開,露出期內同樣暗青的衣袍,斜邊金絲,寬錦束腰,寬袖飄飄相交與身前,好似一滴墨滴入水中,暫態暈染而開。

  隨著她一路走來,女眷們不分老幼都定睛而看,就是那邊的男子們也悄悄的似是不經意的投來視線。

  這是誰家女子,肅穆之中大雅,飄飄如仙。

  “母親。”女子喚道,看到陳紹夫人,加快腳步過來,伸手扶住,一面微微仰頭,露出半面。

  “十八娘。”陳紹夫人愣了下,才恍然認出自己的女兒,“你,你怎的來了?”

  “嬸母和嫂嫂不放心,讓我來接一接。”陳十八娘說道,一面將一個手爐遞過來,換去了陳紹夫人手中早已涼了手爐。

  暖爐入手,幾乎一晚上沒睡,又在冷風中站了半日的陳紹夫人頓時覺得暖意直達心底,整個人似乎都松了口氣。

  “好。”她說道,帶著幾分憐愛看著女兒。

  “哎呀,十八娘,幾日不見,又長高了。”董夫人回過神,鬆開陳紹夫人,攜住十八娘的手,仔細的上下打量。

  “是穿了靴子的緣故。”陳十八娘笑道。

  董夫人只是笑,目光在她身上轉來轉去,似乎是第一次見陳十八娘一般。

  “那十八娘也長高了,才十四歲呢。”她笑吟吟說道。

  “好了,快上車吧,這麼冷。”陳紹夫人笑道,打斷董夫人的端詳。

  二人向前走去,陳十八娘錯後幾步,隨人群走動,直到坐上馬車,外邊若有若無的視線還沒散去,以及低低的議論聲隱隱傳來。

  “這是陳家的女兒?”

  “年紀不小了啊…”

  馬車徑直進了家門,媳婦僕婦丫頭們齊齊的湧來,更衣遞湯,陳夫人卸下一身的疲憊。

  “十八娘,你這衣服,誰做的?”她吃過飯,看著聚在一起說笑的女兒們,說道。

  解下斗篷,只穿著外袍的陳十八娘笑吟吟的起身。

  “我讓裁衣給做的,母親,你看可好?”她問道。

  豆蔻年華的少女,在一片花紅柳綠中,素色衣衫,勾勒出別樣的風情。

  “只是,大年下的,有些太素了。”陳夫人笑道,卻並沒有說不好。

  “十八娘,你是學程娘子的衣裳!”跟著僕婦進門的丹娘一眼看到,便喊道。

  在場的人頓時恍然,總算知道這熟悉感哪裡來的了。

  “十八娘,你偷偷做了也不告訴我們。”

  “快說,只做了一件還是幾件?”

  女子們將十八娘圍住,屋子裡頓時鶯聲燕語更熱鬧起來,其間夾雜著陳丹娘不依的吵鬧。

  陳家笑鬧時,位於玉帶橋邊程嬌娘的宅院裡,還是一片安靜。

  因為畢竟是沒有父母親長,也不用拜年走訪鄉里,天明祭祀過後,程嬌娘徐茂修等人便各自歇息去了,再醒來天已經是午後。

  徐茂修等人都再次洗漱刮面,換上新衣,打開街門,或在院子裡說笑,或在門前看街景。

  身後腳步響,幾人都回頭看去,程嬌娘和婢女從房中出來,也換上了新衣。

  院內的幾人一時發呆。

  “妹妹,你穿了新衣,都認不出來了!”徐棒槌第一個喊道。

  這聲音讓眾人回過神,門前的幾個也都回頭看來。

  程嬌娘今日穿著胭脂紅寬袖對襟袍,內穿素白羅裙,袖口裙邊垂巍滾金邊,一向垂散的長髮也挽了個低鬢,其上並無朱釵,只有一把小銀梳。

  徐茂修從銀梳上移開視線。

  “妹妹年紀小,還是穿這個好看!”徐棒槌又在一旁說道,“這樣好,這樣好,日常穿的黑壓壓的冷冰冰的,看得人有些害怕呢。”

  范江林忙瞪他一眼。

  “不會說別亂說,妹妹穿什麼都好看。”他喝道。

  婢女笑吟吟的看著程嬌娘的衣裳。

  “這是陳家夫人送的新衣呢。”她說道,一面看徐茂修,“倒要謝三郎君帶回來。”

  徐茂修含笑不知道說什麼,乾脆不說話。

  程嬌娘已經往屋子裡坐下,婢女自去端飯。

  徐茂修遲疑一下,在廊下站著。

  “三哥哥。”程嬌娘開口喚道。

  徐茂修忙轉過身。

  “你們可吃過了?”程嬌娘問道。

  “吃過了吃過了。”徐茂修含笑說道。

  “那好,我有個事,要哥哥幫忙。”程嬌娘說道。

  徐茂修眼神微閃,看著屋內端坐的女子。

  雖然穿著與往日不同,但看過去,卻依舊看不到她身上的豔麗衣裳,引人注目的依舊是她那木然的面容。

  縱然不穿黑壓壓的,氣勢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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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出面

  院子的幾個兄弟都去門前了。

  “…你們新搬來的?”

  “…是啊是啊,以後多多照顧…”

  “…聽口音是西北的?”

  “…老鄉好耳力..”

  門前街坊也出來了,雖然不熟悉,但新年圖吉利互相的施禮道賀,一面攀談起來。

  徐茂修收回目光,看著坐在對面的程嬌娘。

  “妹妹有什麼事,儘管說。”他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

  “這幾日,你往城外走一走,有一個叫神仙居的食肆。”她說道。

  徐茂修神情認真專注,點點頭。

  “他們可能要變賣。”程嬌娘說道。

  徐茂修愣了下。

  “哥哥出面做買下。”程嬌娘說道。

  徐茂修驚訝的看著程嬌娘,想要在她臉上看出一些隱藏的資訊,只是可惜,這個女子神情永遠木然,除了彎彎嘴角能表達笑一笑的意思外,其他神情皆無。

  “好。”徐茂修說道。

  七個兄弟一直看著程嬌娘的馬車在街上看到不了,才回轉進門。

  夕陽西下,新年的第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幾個兄弟亂哄哄的做飯去了,范江林與徐茂修在屋中坐定。

  “要我們買一個食肆?”范江林問道,顯然也很驚訝。

  徐茂修點點頭。

  “要我們出面買一個食肆。”他糾正一下說道。

  “那,這是什麼意思?”范江林不解問道。

  “或許,她就是,要買一個食肆?”徐茂修想了想說道,說著自己笑了。

  范江林摸摸頭,苦笑一下。

  真的,如此簡單?

  正月裡閑,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正月初七,京城喧鬧熱鬧,親戚走完,現在來往的多是好友。

  相比於人家家裡的熱鬧,客棧裡居住的學子們就看上去有些孤零。

  “不如去街上轉轉?”一個同伴說道,放下手裡的書,搓了搓手,跺跺腳,緩解酸冷。

  在他身後,韓元朝以及另外一個同伴也都放下書。

  “昨日已經轉了一天了,來來去去也就那些,有什麼可轉的。”韓元朝說道,搖頭。

  “你莫非是還在等你那美人上門相邀?”一個同伴笑道。

  韓元朝笑著搖頭。

  “不過也真是奇怪啊,怎麼你那美人就此銷聲匿跡了?”旁邊的同伴說道。

  “別瞎說,什麼美人不美人的,應該是位老丈。”韓元朝說道,“婢女江州口音,但對京城有很熟悉,且回答留在京城還是會江州不定,很顯然這是位念故土的老人。”

  同伴們已經停韓元朝細細講了那日的說談,點了點頭。

  “不過,老丈自然有女兒或者孫女。”一個又笑道。

  這幾句話調劑的屋子裡氣氛活絡了幾分,似乎驅散了幾分寂寞。

  “不過說真的呢,怎麼突然就不再來了?”另一個整容說道,“難不成,真的是只探訪下那婦人一家,做做好事而已?”

  “看,我說對了吧,果然是和我一般的人。”韓元朝笑道,“是你們庸人自擾之。”

  說話間門外傳來說笑聲。

  “走走,且停寺賞字去。”

  原來是同店住的其他學子們過來相邀請了,總是苦讀也是無趣,當下三人接受邀請,披了衣裳走出來。

  “不是賞梅賞詩麼?怎麼成賞字了?”

  “你還沒聽說?且停寺年前有人提了好字,獨創五種新體,聽說江州先生都親自去看了呢.”

  “原來如此,那金學兄是要去看字,還是待巧遇江州先生呢?”

  一眾人說說笑笑走出門口,街上人潮喧鬧,不時的爆竹聲聲。

  韓元朝裹緊了斗篷,看了眼東邊的街道。

  如此,而已嗎?

  “元朝兄。”有人招呼他。

  韓元朝應聲是,跟上同伴們向西而去。

  與此同時,程嬌娘走出了陳家的門。

  “這,大過年的,吃過飯再走吧。”陳夫人親自送出來,再次挽留道。

  程嬌娘沒說話施禮婉拒。

  周六郎趕著馬車過來,引得周圍陳家姊妹們好奇的注視以及低語。

  一直目送馬車出了巷子,陳家女眷才回轉。

  “母親,母親,姐姐穿的是你送她的衣裳嗎?”陳丹娘高興的問道。

  想到那女子踏入門內時的樣子,她們差點沒認出來呢。

  送出去的禮被人穿在身上,就是最大的還禮。

  陳夫人臉上難掩笑容。

  “是啊。”她說道,“你看程娘子穿著合適嗎?”

  陳丹娘把頭點點。

  “好看好看,程娘子穿什麼都好看。”她說道,一面想到什麼看身後的姐姐們,“十八娘穿的就不如程娘子的好看。”

  身後姐妹們笑起來。

  “十九娘,你再說,新作的衣服,沒你的了。”陳十八娘故作惱怒說道。

  陳丹娘不怕姐姐,沖她做個鬼臉,拉著母親的手。

  “母親,母親,母親給我做。”她說道。

  子女們笑鬧其樂融融,陳夫人含笑冉冉。

  丈夫官位亨通,公公疾患消除,這個年過的真是舒心。

  馬車駛入家門,周六郎跳下車,將手中的馬鞭一扔,轉身就走。

  這邊程嬌娘扶著婢女下車。

  “今日來客不少啊。”婢女說道,看著那邊的馬車。

  “日日都是如此,過年嘛。”僕婦陪笑說道,一面帶著幾分炫耀,“走動的人多。”

  程嬌娘看了一眼僕婦,轉頭看婢女。

  “如此,我們回來了,去見見夫人。”她說道。

  婢女應聲是,不過…

  “勞煩嫂子帶路。”她看著僕婦含笑說道。

  見夫人?子女們出門歸家,自然都是要見夫人問安的,只是,這個程娘子一直以來沒這個習慣,突然要去,僕婦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過這到底是好事啊,僕婦大喜,所以說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哪有真生分的,姑娘是來了不熟,熟了就好了。

  “娘子,這邊請。”她高興的說道。

  與別年不同,今年的周家更為熱鬧,訪客特別多,僕從下人不知原因,但周家老爺夫人二人心知肚明。

  “伯母,聽說你家新來個妹妹,怎麼沒見?”

  一通東拉西扯之後,一個年輕女子笑嘻嘻的說道。

  “是啊是啊。”旁邊一個婦人也說道,“大過年的,怎麼姐妹一起出來熱鬧。”

  這句話這些日子,周夫人已經聽的耳朵生繭子了。

  “她不在家,出去了。”她含笑說道。

  “在這裡還有親友?”婦人問道,帶著幾分懷疑。

  “陳家嘛。”周夫人含笑說道,雖然笑的臉有點僵硬。

  上一次說睡了身體不好,這一次說去了陳家,下一次呢?推來阻去的,這些夫人們哪一個是好相處的?沒事還能聽出事來。

  果然這婦人面色似笑非笑了。

  “你也是的,就把你家這個寶貝藏著吧。”她說道,“我們都比不得陳相公家,見不得你家寶貝。”

  “或者,我們比不得陳家,請不起?”另有人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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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是好

  看吧看吧,就知道會被人如此非議的。

  周夫人笑容更有些僵硬。

  “哪有的事,你們也不是不知道,陳家老太爺才好,著實不放心,她可分不開心。”她忙說道。

  “那等她回來,你無論如何也得帶著出門去我家。”婦人似笑非笑不依不饒說道。

  “行,只要,你別嫌煩。”周夫人笑道。

  正說笑著,僕婦進來叩頭。

  “夫人,表姑娘回來了。”她說道。

  周夫人的臉頓時就僵住了,而那婦人則是大喜。

  “哎呀,太好了。”她忙說道,“快請來見見。”

  要了命了,怎麼這時候回來了,回來就回來,這沒眼力的婦人跑來喊什麼!

  周夫人大急。

  這女子什麼怪脾氣難道不知道嗎?她要是不肯來見,難不成還要打著來嗎?這豈不是要把臉丟盡了!

  “表姑娘過來給夫人問安了。”僕婦可沒注意夫人的神情,高興的說道。

  周夫人神情沒有放鬆,反而更驚訝。

  真是見鬼了,她想幹什麼?

  其他人可沒她這般想多,年輕女子媳婦們都向外張望,夫人們也耐不住好奇坐直身子。

  門外一個女子緩步走來,衣衫亮麗,行動風流,面容精緻如瓷,只是神情無波,雙目凝凝若枯。

  所有人都忙移開視線,入目那一片燦燦頓消不見,只有那一雙略令人寒寒的眼睛留在印象裡。

  果然是曾經癡傻遺留,真是可惜了美人。

  “舅母。”程嬌娘跪坐施禮。

  聲音也不好聽,在場的年輕女子們互相使眼色,再次感歎真可惜。

  婦人們可不在意,不待還處於震驚中的周夫人說話,一個就迫不及待的開口了。

  “程娘子,聽聞你治好了陳家老太爺,真是厲害啊。”

  周夫人暗自咬牙。

  “嬌嬌,累了吧,先回去歇息,你身子也不好。”她忙說道。

  話音剛落,就感覺旁邊嗖嗖的眼刀子。

  “來來,見了面了,我這當長輩的連個見面禮都不給,成什麼了。”一個婦人笑道,伸手就招呼程嬌娘,褪下手上的金鐲子。

  程嬌娘沒有動,那婦人的舉動便有些尷尬。

  看吧,這女子連最起碼的禮儀都不通,周夫人心裡喊道。

  “程娘子,聽聞你會診病,不知道能不能請你?”另一個夫人乾脆開口問道。

  周夫人一口氣停滯,不通禮儀的何止這傻子一個。

  “當然,可以。”程嬌娘看向那夫人,木然說道。

  周夫人愕然。

  可以?

  不是說,不可以嗎?

  這句話是周夫人很期待的話,但卻不是想要在這時候聽到,尤其是自己剛剛找藉口推脫的時候。

  該請安的時候不來,不該請安的時候來了。

  該應允的時候不說,不該應允的時候說了。

  這個女子,怎的如此麻煩,是故意的吧?

  夜色降臨的時候,周夫人走進屋內,屋子裡周老爺正依憑幾而睡,面色帶著酒醉的潮紅,兩個在捶腿捏背的婢女忙施禮。

  周夫人身後的僕婦擺擺手,婢女們忙退了出去。

  一個僕婦將手中捧的滿滿的帖子放在地上,落地的聲音讓周老爺睜開眼,他坐正身子,帶著幾分醉後醒來的疲憊。

  早有僕婦地上熱毛巾擦了臉。

  “明日生堂家相邀,你帶著孩子們去坐一坐。”周老爺說道。

  年節年節,也是個節,京城之中,親朋好友,上官同僚,無一不要周旋得當,誰邀請你,你家來了誰,多少雙眼睛看著,以此斷定接下來與之的來往。

  “去不了。”周夫人說道。

  周老爺皺眉。

  “看看這個。”周夫人說道,伸手指著地上散落的各色帖子。

  周老爺有些驚訝。

  “這些都是?”他問道,“還沒去過的?”

  以往這個時候,走動的也差不多了。

  “都是你那好外甥女的面子。”周夫人沒好氣的說道。

  周老爺有些不解的看她。

  “如此,不好?”他問道。

  他們請這女子來家住,不就是為了如此嗎?一來親眷骨肉情理之中,二來搭上陳家恩情,三來治病仙方博得更多結交。

  他也不害羞,說白了,這的確是靠這女子的面子。

  周老爺伸手翻看那些名帖,果然多了好些以往年節不曾來往的人家。

  “是,她不喜也不肯去給人看病,倒也能理解,畢竟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我們又不是那等窮困人家,你也別怕得罪人,橫豎都不看,犯不上說瞧得上誰,瞧不上誰。”他說道。

  “她肯看。”周夫人說道。

  “…不肯就不肯,本來嘛,這就是別人求著我們…什麼?”周老爺說著一停,看向周夫人。

  “她今日當著人的面,說自己可以看病。”周夫人沒好氣的說道。

  周老爺愣了愣,旋即大喜。

  “這不是更好。”他說道。

  “好什麼好。”周夫人沒好氣,神情鬱鬱,“她答應的痛快,我倒成了罪人了,你沒見人走時說我的風涼話,好像前些時候都是我攔著不讓她給人看病似的。”

  原來是為這個,女人嘛就愛計較這些,周老爺哈哈笑了。

  “無妨無妨,愛說就說,日後她們還不是要求著你。”他笑道,頓覺精神百倍,招手要再拿酒來。

  “但願吧,她可別再給我惹事了。”周夫人說道,一面親自幫丈夫擺幾案置酒,“我養了這些孩兒,都說咱們周家武人頑皮,卻沒有一個讓我頭疼如此的,怪道程家說什麼也不讓她進家門….”

  程家不讓她進家門…

  說到這裡,周夫人停頓下,似乎有什麼重要念頭提醒。

  “老爺,你說,這程家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女子太過於麻煩,才一直將她寄養道觀不許進門的?”她問道。

  “程家?”周老爺呸了聲,“那就是個蠢貨,他們能看到什麼?當初他們逼死我妹妹,那傻子…孩子心裡必定恨著呢,才不會去他們家住,要不然怎麼會故意瞞著他們來京,要是讓程家知道,是陳相公家邀請,那死了的程老太爺只怕也要從墳裡爬出來跟著來。”

  說起程家,周老爺絲毫沒有客氣。

  那倒也是。

  周夫人點點頭。

  “還有,你記得跟那傻..孩子提醒,讓她知道她娘當初受的那些窩囊氣,還有咱們家受的那些窩囊氣,還有,最要緊的老太太要不是被程家氣壞了什麼,也不會這麼早就過世。”周老爺說道。

  總之一句話,要讓這孩子知道,誰是親,誰是仇。

  “那程家是絕不會回去了,將來在京城再尋個好人家嫁了,日子就好好的過吧。”周老爺說道。

  “還能嫁人啊?”周夫人愣了下說道。

  “怎麼不能嫁人,瞎子瘸子還能嫁人呢,再說,不是好了嘛。”周老爺瞪眼說道。

  此時酒菜送了上來,周夫人拂袖斟酒。

  “我覺得,不嫁人,許是更好。”她微微一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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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傳聞

  不嫁人?

  女子不嫁人,還有什麼用?

  周老爺瞪眼。

  他們周家才不要無用之人。

  周夫人笑著將酒杯捧給他。

  “她這樣的,能找什麼好人家。”她說道,“喪母克家,又癡傻多年,如今不過是不知哪裡得來的仙方能治病了,但那樣子還是看著跟常人不同,那些好人家誰能看得上。”

  她在好人家三字上加重語氣,周老爺領會。

  所謂好人家,自然是對周家有用的人家。

  周老爺飲了口酒沒說話。

  “這樣還不如留在家裡,有你我在,好吃好喝養的她,就是你我不在了,孩子們也當她是姑母贍養,不比去別人家受氣好?”周夫人含笑說道,“再說,她還有嫁妝,活的豈不是更自在?”

  周老爺恍然,連連點頭。

  “對,對,正是該如此。”他說道,“還是你想的周到,不愧是舅母。”

  “我只是平心而論罷了。”周夫人笑道。

  “來來,夫人幸苦,為夫為你斟酒。”周老爺笑道,接過酒壺,果然為周夫人斟酒。

  周夫人笑著端起,冬夜室內,老夫老妻亦是其樂融融。

  日上三竿,周夫人已經換好了衣裳,坐著慢慢的吃茶。

  “母親,我反正不和她坐一個車。”一個女子說道,帶著幾分不高興,“看她的樣子就讓人不舒服。”

  “那就別去了。”周夫人說道。

  “不行,喬家娘子一手好茶藝,好容易能去見一見的,我才不要呢。”女子說道,一面拉著母親的袖子,“母親,再帶一輛車嘛,讓她自己坐,更顯得咱們看重她。”

  正說著話,門外腳步聲,周夫人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坐好,自己也忙浮現和藹的笑。

  進來的卻是僕婦。

  “夫人,程娘子她,她說,不去。”她跪坐下來施禮,顫聲說道。

  周夫人臉上的笑容頓消。

  看看,看看,她就知道!就知道!

  周夫人再一次坐到外甥女的廳堂裡,為的是請她和自己一同出門去。

  只要閃過這個念頭,坐下的周夫人就想要起身甩袖而去。

  做舅母做到這種份上,天下只有她一人了吧?

  可是偏偏她還不得不咬牙坐好。

  “怎的不去?都說好了的事,怎能言而無信?”她說道,看著面前的女子。

  面前的女子正在慢慢的吃飯。

  一個女子,總是晨昏不定,成何體統!

  “我什麼時候,說要出門了?”程嬌娘抬起頭,問道。

  “你不是親口說,給人診病嗎?”周夫人咬牙說道,臉上的笑有些僵,如果不是幾十年為人妻為人母的歷練,她真有些控制不住脾氣。

  程嬌娘嘴角彎了彎,低下頭接著吃了口。

  “夫人,我家娘子說是可以診病,不是出門。”一旁婢女說道。

  “夫人和娘子說話,你插什麼嘴。”周夫人身後的僕婦立刻說道。

  “這位媽媽別急,夫人也別惱,非是小婢不知規矩。”婢女含笑說道,“我家娘子口訥,且不能多言,所以,我這個當婢女的不得不替娘子說話。”

  如此?

  這個程嬌娘的確很少說話,原來是,不能說話啊。

  所以說哪有傻子真的就一下子好的跟正常人一樣,那不真成精怪了。

  僕婦有些不知道怎麼說,周夫人吐了口氣。

  “你不出門,怎麼診病啊?”她柔聲說道。

  “夫人不知,我家娘子治病有二個規矩。”婢女笑道。

  自始至終程嬌娘都在低頭吃飯,周夫人不得不看向這婢女。

  “其一就是不上門問診。”婢女說道,“只候診。”

  這什麼規矩!

  “那陳相公家….”周夫人忍不住說道。

  婢女微微一笑,打斷了她的話。

  “當然,如是陳相公家那般,自當另行別論。”她說道。

  跟陳相公家那般?

  周夫人愕然。

  這種話要她怎麼說?怎麼能說?

  說你們比不上陳相公那般門庭,所以不夠資格請嗎?

  她瘋了還是不想在京城混了!

  “嬌嬌,你莫要胡鬧,這規矩還不是你自己定的?”她深吸一口氣,說道。

  程嬌娘搖頭。

  “既然定了,就不能改,怎麼言而無信?”她說道。

  周夫人再次被噎了一口氣。

  “再說,壞了規矩,我就看不了。”程嬌娘說道。

  壞了規矩就看不了?這是威脅嗎?

  不按她的規矩來,就不看嗎?

  周夫人看著眼前依舊淡然吃飯的女子,咬牙起身走了。

  晚飯過後,是周家子女給父母問安的時候,周六郎過來的稍微晚了些,進門來屋子裡只有一個姐姐在坐。

  屋子裡氣氛有些沉悶。

  “你也是,不去就不去,就按規矩來罷了,有什麼值得生氣的?”周老爺說道。

  周六郎這才看到周夫人眼圈微紅。

  “母親,什麼事?”他急忙問道。

  “沒事。”周夫人擠出笑,寬慰兒子。

  “還能有什麼事,都是那個江州傻兒。”姐姐在一旁開口了,帶著幾分氣憤,“大話好話自己吹出去,翻臉不認,讓母親做惡人,今日在外,母親好一頓受奚落!”

  “七娘住口。”周夫人說道,“你且歇息去吧。”

  “依我說,是父親母親太慣的她了!”周七娘說道,起身告退,又看到周六郎,甩袖子,“還有你!”

  周七娘走了,周六郎還坐著沒動,看著母親歎口氣,帶著幾分懨懨。

  “她.”他張口要說話,周老爺也恰好張口,周六郎便停下來。

  “她說這個也不是故意胡鬧。”周老爺說道,一面撫著鬍鬚,“我這幾日在應酬間,隱隱聽說,她能治病,靠的是一個仙人留下的仙方。”

  “父親。”周六郎忍不住喊道。

  如此無稽之談怎能信!還用來安慰母親,也太虛假了。

  “抑或不是仙人,應該是個游方道士或者散人之類的什麼吧。”周老爺呵呵笑道,臉上還帶幾分酒氣。

  跟妻子出去應酬遭婦人冷嘲熱諷不同,男人們則看得長遠,不會計較這一時不順,所以,這些日子他在外很是舒心,一則攀上了陳相公這般人物,二來家中還養著一個能起死回生的高人。

  “這傻…嬌娘能好,多半是這高人的功勞,只可惜,到底是癡傻多年,這裡還是不好使。”周老爺伸手指了指頭,笑道,“所以,她記不清,自己也說不清。”

  周夫人和周六郎聽的有些怔怔。

  “這些事,你從哪裡聽來的?”周夫人問道。

  那個作為談笑的主角就在她們家住著呢,怎的她們不知道這些事。

  “能從哪裡啊。”周老爺說道,“陳相公家。”

  因為陳紹父親病體好轉,地位穩固,今年過年陳家門前車馬熙熙攘攘。

  門房裡坐滿了人,如同酒樓茶肆一般熱鬧,雖然陳家門房待客的茶水稍微次了些,而且按照陳紹的習慣這些人中基本上都不會接見,但這並不能阻止摩肩接踵而來的訪客。

  他們其實也不是為了見陳紹,只不過是官場俗成,表明人到了,心意到了便是。

  門房裡官員多是相熟的,互相笑著打招呼,冬閒無事,坐下來喝著茶扯閒篇。

  “….這程家娘子遇到的高人,據說是神醫扁鵲….”

  “…拉倒吧,她在道觀,遇到的自然應是騎牛的李真人….”

  嘈雜說笑中,偶爾傳出這樣的話語,也不知道從哪一天哪一個人起頭,討論陳老太爺的病時話題就轉移到這位元治好病人的江州娘子身上。

  甚至說道興起,爭論不休,有人還會拉住門子詢問。

  “你說江州娘子遇到的是哪一個仙人?”

  讓添茶倒水的門子們哭笑不得。

  “休要胡言,哪有這種事。”他們只得說道,但卻完全不能阻止這些話的流出。

  陳老太爺的廳堂裡,陳紹也有些哭笑不得。

  “父親,這些話是怎麼說的。”他說道。

  陳老太爺放下手裡的書卷。

  “不是你說的嗎?”他一臉認真不解的問道。

  “父親!”陳紹苦笑道,“我說的是一個高人,沒說是什麼仙人。”

  “那等能治好癡傻,又能起死回生之術的高人,豈不是等同仙人一般。”陳老太爺笑道。

  陳紹無奈,知道父親故意打渾。

  “父親,你將這話傳出去….”他說道。

  “不是我傳出去的。”陳老太爺忙擺手說道,“我不過是與老僕閒談說笑,誰知道誰傳出去了,我養病在內,可不是我說出去的。”

  陳紹失笑。

  要不是你授意,哪個敢去說。

  “子曰不語怪力亂神,我不知不說不問。”陳老太爺擺手,帶著幾分肅穆,“我只知程娘子是我的救命恩人。”

  儒門弟子是不談,但天下那麼多不是儒門弟子的,尤其還是這種神乎鬼怪的事,可想而知,借著這個年節,程娘子必然是要命滿京城了。

  “父親,這樣,對程娘子,可好?”他遲疑一下問道。

  “程娘子遇仙,總好過別人遇仙的好。”陳老太爺似是不在意的笑道,“這天下等著撿好運的人可多了去了,只是,這好運憑什麼那麼輕易就撿到。”

  正如周老爺說的那樣,雖然來往交際的婦人們言語酸酸,但還是並未如此就不再登周家的門。

  周家門前的車馬更多了,擠得原本闊闊的門前又窄又亂。

  不過沒人為此而生氣,門子們帶著幾分歡喜幾分小得意跑來跑去的指揮馬車的停放,在街坊圍觀近前時,偶爾還帶著幾分無奈擦把汗,說一句過年真是累之類的明抱怨暗炫耀的話。

  周家周夫人的待客廳裡亦是坐滿了人,說笑聲隔著屋門都響亮,話題多是圍繞程嬌娘。

  “…小時候果然是癡傻?”

  “..是啊是啊,原本小時候我跟戈娘要好,才成親那幾年歸省來京,她都特意找我來坐坐。”一個夫人輕輕歎口氣。

  周家子女愛用兵器命名,女子們也不例外,程嬌娘的母親名戈,在族中排行五,人或稱呼五娘,或稱呼戈娘。

  “..後來生了這孩子,再來也不見我了,日常書信也沒了。”那夫人接著說道,帶著幾分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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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信口

  大家都是有兒女的人,遇到這種事,想來都是心裡不好受。

  屋中夫人們陪同感歎,年輕女子們則沒那麼多感慨,依舊低聲交談。

  “如此,真是菩薩保佑。”

  “不是菩薩,應該是真人。”

  “到底是真人還是菩薩?”

  “一會兒來了,問問就知道了。”

  說到這裡,屋中的人紛紛向外看。

  “怎麼周夫人去了那麼久,還不過來?”她們皺眉問道。

  “該不會又想到什麼拿喬的法子了吧。”也有人低聲撇嘴說道,“周夫人如今可是越來越與咱們生分了。”

  “人家如今可是跟陳相公夫人來往的人呢,咱們…”

  這種話低低的零星的在座談中響起。

  周夫人人不在那間屋子裡,也已經猜到有人會說,何止這麼說,這些日子自己只怕早已經成了所有人家茶餘飯後的閒談。

  “已經按著你的規矩了,不用讓你去別人家,都來咱們家了,還要如何?”她難掩怒意的說道,“嬌嬌,你是故意消遣舅母的麼?”

  幕帳之後,臥榻之上,女子側臥無聲。

  坐在屋子裡待親長的婢女,原本臉上含笑,聽了這話拉下臉來。

  “夫人,我家娘子,可真沒那麼多精神消遣誰,我家娘子做事有一是一,不妄言不虛談,”她說道,沒有惶恐不安,反而也不高興了,“我家娘子每日必小憩片刻的,您又不是不知道。”

  當然知道,第一天進門的時候,這小憩就讓她在雪地裡凍了一時呢。

  “這小憩,每次可都是這麼巧啊。”周夫人冷笑道。

  “這世間事本就因巧而成,無巧,我家娘子今日也不會在夫人面前。”婢女亦是似笑非笑說道。

  周夫人氣急拂袖而去。

  “夫人,夫人,要怎麼跟等著人說?”僕婦急忙忙跟在身後低聲問道。

  “能怎麼說,睡了唄。”周夫人沒好氣說道。

  僕婦小步緊跟。

  “可是,可是,那怎麼行。”她說道,“那她們可是要認為夫人故意拿大的。”

  是啊,你家的孩子,你是主母,來了客人,卻不喚孩子來見,反而說什麼睡了,就是真睡了也得叫起來啊,是你這個主母沒規矩,還是故意擺譜啊。

  周夫人握手咬牙。

  “怎麼就招了這麼個禍害進門!”她咬牙說道。

  看著近前的廳堂,她真不想進,但偏偏無法。

  果然門拉開,看著她身後空空,在場的夫人們臉色有些怪異了。

  “看,我就說吧。”

  還有低低的聲音若有若無的響起。

  周夫人只當沒聽到,坐下來。

  “不滿大家說,這孩子身子到底沒好利索。”她僵著笑說道,“才吃了藥,就耐不住昏睡一刻,大家稍等片刻。”

  在座的人看周夫人的神情古怪。

  “跟陳老太爺診病時,就如此身子不好嗎?”一個年輕夫人含笑問道。

  周夫人面色僵硬。

  “那時她在陳家住著,我倒是不知。”周夫人答道,亦是含笑,“這倒要問問陳夫人。”

  這年輕夫人丈夫的品級是比周老爺的高,但再高也還不夠去陳夫人跟前這樣說話,便想來如此說我,也沒那麼便宜。

  憑什麼她要受這種氣!不過,到底是壞了她人前一向爽朗不拘小節和善的形象。

  這都是因為那小賤婢招來的麻煩,偏偏都算到自己頭上了!

  兩個夫人之間不算友善的言語往來,讓屋內的氣氛稍滯。

  “時候不早了,家中孩兒還小,我先走一步了。”那年輕夫人毫不猶豫的起身,說道。

  她這一起身,屋中也有兩三人起身,餘下的人看著周夫人,面色顯然也不好。

  周夫人雖然端坐,但面色自然也不好看。

  如果這就走了,那算是結了仇了,本想是結善緣,誰想會成這樣。

  門外響起僕婦的聲音。

  “夫人,半芹姑娘說,娘子醒了。”

  屋內走動的起身的諸人都愣了下,周夫人也咬了咬牙。

  真是,巧啊。

  不待她說話,那年輕夫人還是走到門邊,僕婦們忙拉開門。

  “我家孩兒想必也要醒了,那就下次再來請教程娘子吧。”她不鹹不淡的說道。

  門前婢女抬起頭。

  “夫人是來見我家娘子的?”她開口問道。

  聲音清脆,相貌嬌俏,正是大戶人家最得體的婢女形容。

  “你家娘子,不好見。”年輕夫人還犯不著跟一個婢女客氣,直接說道,一面邁出門。

  “夫人,自去見就是了。”婢女笑嘻嘻說道。

  周夫人暗道一聲不好,坐直身子。

  “半芹,無禮!”她沉聲喝道,“晚生後輩,怎能讓夫人們去見?”

  婢女含笑施禮。

  “只是,夫人們見我家娘子,其實也是問診吧。”她說道,含笑看著站在廊下正要起身而去的年輕夫人,視線的餘光也看著室內聆聽的夫人們,“我家娘子說,病者私事也,不便於外人談,還是大家閉門相坐細談的好,委實不敢是為托大。”

  可不是,大家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誰好意思真的當眾問診病,少不得一一再相邀,還真不如直接去見了那娘子,閉門細談的好。

  年輕夫人笑了,披上斗篷,抬腳就走。

  “如此,你帶我去見見你家娘子。”她說道。

  婢女笑著應聲是,又沖屋內周夫人恭敬的施禮告退,這才轉身帶路。

  屋內頓時氣氛歡喜起來。

  “我們也去。”那些起身的說道。

  “先別急,一個個去嘛。”有人主動安排說道。

  於是又說起誰先去誰後去,說說笑笑,很是熱鬧,作為女主人的周夫人倒被晾在一旁。

  我家娘子說,病者私事,要閉門相坐細談…

  周夫人的耳邊回蕩那婢女的話,面色越來越難看。

  你家娘子說!你家娘子說!

  你家娘子什麼時候說過!

  這世上怎的有如此說謊不臉紅的賤婢!

  她們怎的如此大膽信口雌黃!

  “周夫人,下次再有這種話,可要早點跟我們說,免得大家誤會。”有人在一旁轉過頭,看著周夫人似笑非笑道。

  周夫人只覺得喉頭一緊,忍不住連聲咳嗽起來。

  周家的門前的馬車依舊絡繹不絕,但周夫人會客廳堂裡的卻空了。

  一開始還有人想著過來跟女主人周夫人打個招呼,但隨著越來越多的人直接去見程嬌娘,再加上程嬌娘果然似是身子不好,每日見的人不過數人,便客氣的推辭了。

  “身子不好,無法集中一心,診不准不如不診。”

  這話說的委實客氣又合理。

  “便是那京城的太醫們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能問診的。”

  “對對,西城的那個仙姑,要問事也只是上午…”

  “….嗨,程娘子又不是仙姑….”

  “….跟仙姑也差不多,也診脈,也不施針,只是在內聽,這世上的病單靠聽就聽出來的,那豈不是跟仙姑神漢們一般了….”

  “…對啊,不是說嘛,程娘子是李真人親授的弟子呢…”

  聽著身後兩個僕婦的低聲說話,走在前邊的夫人不由停了下腳。

  “夫人,還去見周夫人嗎?”僕婦忙問道。

  “我適才見,已經好幾個馬車來了,不敢再耽擱了。”那夫人略一遲疑,最終說道,“我們去見程娘子,反正也不是要周夫人診病….”

  見了她也沒用,反而耽擱時候,算起來,因為這位周夫人,耽擱的時候還少嗎?

  所有人心頭閃過這個念頭,當下都點頭,再不猶豫徑直向程嬌娘的住處而去。

  周家最熱鬧的地方換成了程嬌娘的院子。

  程嬌娘的院子裡站著好些僕婦,廊下也跪坐著人,再看屋子裡也是人,上茶添水的丫頭都有些轉不開身。

  “這屋子也太小了。”有夫人審視四周,一面掩嘴笑,“老陝周這麼有錢,可是不應該。”

  這話傳入周夫人耳內,少不得又是嘔的一口氣上不來。

  周老爺樂滋滋的走進室內,看到周夫人正依著憑幾,由兩個丫頭伺候著吃什麼。

  屋子裡有濃濃的藥味。

  “大正月裡,你吃什麼呢?”周老爺皺眉問道。

  “吃藥。”周夫人沒好氣的說道。

  “好好的亂吃什麼藥,你又怎麼了?家裡來了這麼多客,你怎躲起來吃藥。”周老爺說道。

  “那麼多客,倒不用我費心。”周夫人咬牙說道,將藥一口咽下,滿嘴發苦。

  “你是當家主母,怎能不理會周到?”周老爺說道。

  “有人比我這個當家主母還理會周到,我何必再去找麻煩!”周夫人越說火氣越大,將藥碗重重的擱在幾案上,發出砰的一聲。

  丫頭嚇得哆嗦一下,俯身垂頭不敢看。

  “她到底是我周家的女兒,你亂撒什麼脾氣?”周老爺皺眉,看著老妻。

  要說這些女人們,見識就是短,總愛盯著眼皮下的那一句話一個禮。

  “她做好人,憑什麼讓我做惡人。”周夫人說道,想到這個就一肚子委屈。

  怎麼想都覺得憋氣,自從這女人進門,她這個長輩就越過越狼狽。

  怎麼會如此呢?

  “她做什麼了?”周老爺皺眉問道。

  周夫人被問的怔怔。

  是啊,做什麼了?好似什麼也沒做…….

  但偏偏就是這什麼都做,讓她卻步步錯事事錯。

  錯也不知道錯在哪裡,應對也完全無方。

  這個跟正常人完全不同的女子,看上去癡癡呆呆,細究卻油膩滑順,就好似抓不住也摸不著一般。

  真是想起來就憋氣。

  周夫人掩著胸口,一陣劇烈咳嗽,丫頭們忙上前拍背扶胸亂哄哄。

  “你到底怎麼了?有病家裡現成守著嬌嬌兒,讓她給看看不就好了。”周老爺說道。

  不說這話還好,說了周夫人更是氣悶,咳嗽連聲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就是,就是因她在家裡住著….”她攥著手握著衣領,漲紅了臉喊道。

  才氣病了我…

  這句話到底沒敢喊出口,一來無稽之談,二來周家主婦,被一個外甥女欺辱至此,說出口,只會徒惹人嗤笑而。

  “你也別急了。”周老爺說道,“等嬌娘給她們診病得成,名氣日增,她一個子女到底在家中,外面看來還是你的臉面,是咱們周家的臉面。”

  周夫人伸手撫著胸口,面色難看。

  “但願,如此吧。”她說道。

  從這女子踏入門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沒一刻停了忐忑。

  總覺得一事不平一事又起,一層一層一件一件,最終掀起大波浪,讓他們周家再不得安穩。

  “來人。”周夫人猛地喊道,“派人去江州一趟。”

  僕婦們不解。

  “這時候,去江州?”她們問道。

  “去,程家打聽打聽。”周夫人說道。

  “打聽什麼?”僕婦更不解。

  “打聽…”周夫人手握住絹帕,咬牙說道,“打聽這個傻子所有的事,我看看,她在程家,難道也是如此的……麻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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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19:07:2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雌黃

  距離程嬌娘問診已經過去三天了,程嬌娘的院子裡一如既往人滿為患。

  一個夫人打起簾子走出來,屋中坐著的其他人忙站起身。

  “怎麼樣?程娘子開了藥?”大家忙問道。

  那夫人搖搖頭,帶著幾分不解。

  在場的人便互相對視一眼,眼中皆是迷惑。

  “又不開藥?那說了什麼?”一個忙問道。

  那夫人再次搖搖頭。

  “又是這樣啊。”大家七七八八的說道,“這,這是什麼意思啊?”

  這幾日,大家都是如願見到這位程娘子,也滿心滿意的說了自己要求診的事,不管事兒子女兒丈夫還是其他親眷,程娘子都安靜的聽著,讓她們詳細逐一的說來,但聽的認真,卻最終什麼都不說。

  不開藥不說病症,這算什麼診病?難道只是聽她們閒談碎語來了?

  在場的人都有些焦急。

  “哪一位夫人還要問?”婢女掀簾子出來了,問道。

  看到這婢女,便有一個夫人站起身來。

  “我去問問她。”她說道,對大家做個稍安毋躁的手勢,“我直接開口問她,看她如何說。”

  眾人點點頭,這幾日大家一則貴夫人謹守禮制,二則只當是這程娘子行醫規矩,所以雖然覺得古怪,卻誰也沒開口疑問。

  但不問看來是不行了。

  那夫人進了側室,見到坐在憑幾前似乎在看書的女子,確切的說,少女。

  互相坐下施禮。

  “什麼病症,病人年紀,一一說來我聽。”程嬌娘徑直開口說道。

  那夫人也知道規矩了,便認真的說起來,說完見這女子眼睛還看著書,也不知聽還是沒聽到。

  室內沉默一刻。

  “夫人說完了?”婢女問道。

  夫人點點頭,看著程嬌娘。

  程嬌娘微微點頭施禮。

  “夫人請。”婢女忙起身引路說道。

  這一次這個夫人沒有乖乖的跟著出去,而是坐直身子。

  “程娘子。”她問道,“我家郎君到底該如何用藥?”

  程嬌娘抬起頭,看著她。

  “我,不知。”她說道。

  夫人愕然,以為自己聽錯了。

  “娘子?娘子說什麼?”她問道。

  “你家夫君的病,我不治,所以,不知如何用藥。”程嬌娘說道。

  這什麼意思?

  那夫人瞪大眼一臉驚愕。

  聞聽消息,外間所有的人都湧進來了,圍著程嬌娘亂亂的詢問,果然程嬌娘一概答自己不治。

  “娘子,那這些日子,你是,你是,耍我們呢?”

  “對啊,對啊,你不是神醫嗎?”

  “你怎麼就不能治了?這些病也沒什麼稀奇啊?”

  屋子裡響起七嘴八舌焦躁的詢問。

  程嬌娘依舊安坐幾前,慢慢的扶著自己的書。

  “這是規矩啊。”婢女喊道,聲音拔高蓋住大家的詢問。

  “規矩?是,你的規矩是不出門接診,我們來了,你這,你這還要我們如何?”不說倒罷,說起這個,想到這幾日急惶惶的來這裡等著,一個夫人就氣不過喊道。

  “對啊,我家娘子治病接診是有規矩的,你們不是知道嗎?”婢女亦是驚訝反問,“這是其一啊。”

  其一?還有其二?

  眾人愣了下,互相對視一眼。

  “其二是什麼?”有人問道。

  婢女沒說話,程嬌娘站起身來,齊眉發簾下大大的雙眸掃過眾人。

  “非,必死之人,不治。”她開口說道。

  眾人愕然,旋即譁然。

  非必死之人,不治?

  開什麼玩笑?

  瘋了嗎?

  滿院子的貴夫人們潮水一般湧入周夫人庭院。

  先是好奇的來拜訪,不得見,失望而歸,接著突然說接受問診,而且態度還那麼好,頓時歡喜無比,熱熱鬧鬧的來這裡,這女子又說一日只問診五六人,大家焦躁又激動的等候著,結果,現在又突然說什麼非必死之人不治!

  也就是說,她們這些人白折騰這麼多天了!

  失望驚喜激動焦躁再到失望,這是耍她們玩呢吧?

  屋子裡掀翻了天,一向講究儀態端莊的夫人們,在經過這一番情緒起伏,都徹底的爆發了。

  “….你什麼意思啊?”

  “…我叫你一聲周姐姐,有著姐姐對妹妹的嗎?”

  “…康九娘,我們可是從小到大的手帕交,你..你現在攀了陳相公家的高枝了,我就在你眼裡什麼都不是了是不是….”

  “..有你這麼欺負人的嗎?”

  周夫人才吃了藥睡,看到這麼多人沖進來,又是喊又是說,腦子都亂了。

  出什麼事了?

  出什麼事了?

  好一頓亂才從這些憤怒的夫人們口中問出是怎麼回事,周夫人整個人都傻了。

  “開什麼玩笑…”她站起身說道。

  “是啊,你跟我們開什麼玩笑,大過年的,很好玩啊?”一個夫人氣道。

  “這關我什麼事?”周夫人伸手撫著胸口。

  “你們家的女兒,難道不關你的事,關我們的事啊?”另一個夫人立刻回道。

  看吧,看吧,笑臉都給了這丫頭,禍事都要她來背。

  周夫人扶著胸口咳嗽。

  “她不治,你們找她去,沖我急什麼啊。”她氣道。

  “既然有規矩,還不早點說清楚,你是故意看我們熱鬧!”夫人們亦是氣道。

  什麼規矩,周夫人腦子轟轟,待聽了更是懵懵。

  非必死之人,不治?

  “這個我可不知道。”她忙說道。

  不過,此時此刻滿腔憤怒的夫人們才不會聽的話。

  “反正,你們厲害,什麼都是你們說了算,我們上趕著任你們耍著玩,活該啊。”夫人們憤憤說道,不再聽周夫人說話,甩袖而去。

  周夫人伸手要攔又不知該攔哪一個,咳嗽聲聲,最終伸手捂住胸口。

  “快叫老爺回來,惹了大麻煩了!”她喊道,跌坐在席墊上。

  伴著周家門前疾馳而去的車馬,這句大膽狂妄若癡傻的話很快如潮水般傳播開了。

  閑正月,正是走動最多的時候,各家的內宅裡,門房裡,各種流言也比往日要傳播的更快更廣。

  縱然是治好了陳相公父親,以及遇仙的傳聞在先,也抵不過這句話的荒唐。

  更何況如今見過程嬌娘人多了,明明是個年幼少女,且形容雖不似癡傻,但也算不上機靈。

  從沒有學過醫術,那裡就敢說出這種話。

  神仙神術,百姓婦孺們聽聽說說熱鬧也就罷了,大家氏族高官權貴,都是敬鬼神而遠之的。

  “這老陝周想出名想瘋了吧!”

  “不就是治好了一人,周家就如此的輕狂。”

  “說起來老陝周這個名字叫的時間也夠長了,這麼多年也沒別的長進,是該換換名字了,比如…”

  “..比如叫老傻周?”

  “…哈哈哈哈哈哈…”

  周老爺刷拉拉的將面前的憑幾推到,屋子裡屋子外的僕婦丫頭噤聲縮頭。

  室內傳來周夫人越發劇烈的咳嗽。

  “我就說,我就說,你還不信…”她顫聲喊道,“她是誠心要毀了我們周家啊!這在京城是沒法混了!”

  一面說又一面催著僕婦。

  “收拾東西,收拾東西,立刻就走,回陝州去。“

  僕婦們自然不敢真去收拾東西,跪在地上又是勸又是哄。

  “她還把這裡當家嗎?”周老爺喊道,一腳踢翻了花架。

  “你以為她把這裡當家嗎?”周夫人在內喊道,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她這是把這裡當仇啊!”

  “那賤婢呢,叫她來!”周老爺吼道,“叫她來。”

  一個僕婦急慌慌的跑出去了,不多時又急慌慌的跑回來。

  “她,她,不來。”僕婦顫聲說道。

  這賤婢!

  周老爺氣的倒仰,滿屋子裡轉,伸手抓起牆上掛著的寶劍。

  “如此禍害,留著何用!”他喊道向外沖。

  嚇得屋子裡的僕婦丫頭們跪下抱著胳膊腿攔著。

  周六郎一腳踹開了門,屋子裡的婢女嚇了一跳。

  “六公子。”婢女旋即露出笑容,站起身來,“我剛要去告訴你,我們娘子要出去,你備車吧。”

  繃著臉開口要呵斥的周六郎因為這句話噎了下。

  “程嬌娘,你給我出來!”周六郎喝道,看著幕帳之後。

  看著周六郎的神情,原本含笑的婢女沉下臉,也不說話,但並沒有其他丫頭該有的不安惶恐擔憂,甚至憤怒的神情,而是退後幾步,站定在幕帳旁。

  幕帳後,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婢女伸手掀起簾子。

  重新換上自己慣常穿的素色外袍素色襦裙,長髮垂順的程嬌娘看向周六郎。

  “你瘋了嗎?”周六郎喊道。

  “沒有。”程嬌娘答道,邁步出來。

  “沒瘋,你為什麼說瘋話?”周六郎咬牙說道,“非必死之人不治,什麼規矩!你胡編亂造,故意生事,也拿出點讓人信服的行不行?”

  程嬌娘看著他,嘴角彎了彎。

  “你,不知道我這個規矩嗎?”她問道。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傻子!”周六郎冷笑說道。

  程嬌娘看著他。

  “你,不是有半芹嗎?”她慢慢說道。

  突然冒出半芹這個名字,一旁的婢女微微怔了下,習慣性的差點應聲。

  “你,去問一問,我程嬌娘,是否那種,胡編亂造,信口雌黃的人。”

  不待誰應答,誰詢問,程嬌娘接著說道,一面慢慢的邁步上前,看著周六郎。

  “你,去問一問,我程嬌娘,是不是,一直依矩而行。”

  “我程嬌娘,行的端,立的正,不上門問診,非必死之人不治,如有一句作假。”

  程嬌娘說道,已經站頂到周六郎面前。

  尚未完全長開的少年,在這已經含苞待放的少女面前,視線上竟沒有沾幾分優勢。

  “我天打五雷轟!”程嬌娘一字一頓說道。

  伴著這句話,周六郎耳邊似有滾雷而過,他不由後退一步,待反應過來,緊繃的臉上閃過一絲羞怒。

  程嬌娘已經轉身向外而去。

  “程嬌娘,你就不怕事情鬧大嗎?”周六郎咬牙喝道。

  程嬌娘停腳,回頭看他一眼,嘴角彎了彎。

  這是這女子臉上能有的唯一表情,只不過,周六郎沒有感受到絲毫的賞心悅目。

  面部生硬,一雙眼半點笑意也無,看上去倒讓人心生寒意。

  “我,只怕,事情鬧不大。”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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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19:07:3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而已

  馬車晃悠悠的駛出周家,這一次的車夫不再是周六郎。

  “知道路嗎?”婢女掀著簾子問道。

  車夫戰戰兢兢點頭。

  “從大桶街過去更近些。”婢女說道,然後再用你到底知不知道路的眼神看車夫一眼,“你家六郎每次都是繞了遠路。”

  說罷放下簾子進去了。

  車夫悄悄的咧咧嘴。

  從這裡到玉帶橋果然是大桶街過,然後再穿過寶鈔巷走最近,車馬人都少。

  這個從江州來的鄉下人,竟然也知道?

  這才幾天啊,把京城都混的比他這個土生土長的京城人都熟悉。

  怪不得說這姑奶奶家的女兒是遇到神仙的人呢,身邊的丫頭也如此的厲害。

  車夫揚起馬鞭催馬穩穩而行。

  車裡婢女面色微微有些憂慮,看了看程嬌娘。

  “娘子,咱們,還回周家嗎?”她問道。

  “當然回。”程嬌娘說道,“他們還沒趕我走呢。”

  婢女忍不住笑了,又忙收住。

  “娘子,我這幾日去看看張老太爺進京了沒?”她想到什麼說道。

  程嬌娘看她一眼。

  “不用,我還沒到,無路可走的時候。”她說道。

  婢女嘻嘻一笑。

  “娘子,我可不是瞧不起你的意思,娘子最厲害了。”她笑道。

  “我知道。”程嬌娘說道,“我只是不喜歡,將希望寄託在,他人身上,而已。”

  說到這裡,她看向婢女,彎了彎嘴角。

  “更何況,現在一切,都正如我所意。”她說道。

  婢女點點頭,應聲是。

  程嬌娘的到來讓玉帶橋宅子裡一片熱鬧。

  “妹妹,你好幾天沒來了。”徐棒槌喊道。

  程嬌娘和迎出來的男人們互相施禮,然後邁進門去。

  徐棒槌親自去牽馬,卻見車夫目瞪口呆神情驚愕。

  “看什麼看!”他瞪了眼奪過鞭子,催馬就進門。

  車夫回過神,忙要跟進去。

  “哎哎,你幹什麼?”徐棒槌回頭瞪眼喊道。

  車夫嚇的站住。

  “我,我,我…”他結結巴巴也不知道說什麼。

  “邊去,邊去,真是沒規矩,這裡你能進嗎?”徐棒槌說道,抬著下巴,打量這車夫,搖頭,“你可真不如先前的那個車夫,那個可懂規矩了,從來不進門,隨便找個犄角旮旯候著,你多跟人家學學。”

  說罷牽馬進去了,留下車夫在門外呆呆。

  先前那個車夫?先前程娘子出門可都是六公子親自送啊。

  六公子,竟然被這些人當成車夫?還從來沒進過門?

  還有,這些男人是什麼人?竟然在這裡登堂入室主人一般。

  屋子裡其他人退出去熱鬧的準備做飯招待妹妹,只留下范江林徐茂修和徐棒槌相陪。

  程嬌娘放下茶杯。

  “所以,已經壓價到八千貫了?”她問道。

  徐茂修點點頭。

  “這小子要價太狠了。”范江林說道,“磨了這麼幾天,才降到如此。”

  他說著嘖嘖嘴。

  “八千貫啊。”他說道,“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

  “就是,那小子還一副我們沾了便宜的樣子,說什麼他這酒樓多麼發財,位置多麼好,掙得多麼多。”徐棒槌說道,一面也跟著咂舌,“還說一年就能拉回本來,比當宰相大人還掙得快。”

  他說道這裡看徐茂修。

  “三哥,宰相大人難道還不如開酒樓掙得多?”他問道。

  徐茂修還沒說話,跪坐在程嬌娘身後的婢女抿嘴一笑。

  “平章事相公月俸大約三百貫,算起來要兩年才攢夠買下酒樓的錢。”她說道。

  大家恍然。

  “當宰相掙那麼點啊?真是可憐。”徐棒槌點頭說道。

  當宰相自然不會只是為了俸祿。

  婢女笑嘻嘻沒說話。

  范江林和徐茂修也不再理會他,看向程嬌娘。

  “這個價格的確不便宜,如果不急的話,我們慢慢跟他磨。”徐茂修說道。

  程嬌娘搖搖頭。

  “不用,錢而已,不算什麼。”她說道。

  八千貫?

  而已?

  不算什麼?

  屋子裡的人都看著她,就連婢女也微微有些驚訝。

  “妹妹,比宰相大人還有錢。”徐棒槌嘿嘿笑道。

  “不是。”程嬌娘起身,一面說道,“是命最值錢。”

  命?

  三人看著她,婢女暫態恍然。

  “哦,娘子,我明白了。”她說道,微微有些失態。

  原來,娘子,做的這一切,是為了這個!

  周六郎搬起酒罈子就要往嘴裡倒。

  秦郎君伸手用拐杖打了他一下,酒水灑了周六郎一身。

  “你幹嗎?又要同杯嗎?” 周六郎瞪眼喊道。

  秦郎君被他這句話逗笑了。

  “你說你,怎麼就是不聽我說呢?非要去招惹她,你招惹她做什麼?”他笑道,“打不得,罵不過,你這不是擺明自尋其辱嘛。”

  “是她招惹我們的!”周六郎喊道,“哪裡來的這麼大仇?有完沒完?”

  “人家也許只是說大實話呢,你們急什麼?”秦郎君說道。

  周六郎呸了聲。

  “非必死之人不治,陳家替她吹幾句,她就真的以為自己是神仙了?”他冷笑道,“她為了賭氣,鬧成這樣,對她自己又有什麼好?一個女子家,這等輕狂,將來可如何是好?”

  秦郎君正端起茶碗,聞言笑了。

  “有你這個哥哥在保她就好。”他笑道。

  “秦十三!”周六郎帶著幾分惱羞成怒喊道。

  秦郎君笑著舉舉茶碗。

  “我不說笑了,我不說笑了。”他說道,凝神一刻,“其實,我覺得,這也沒什麼,真的假的賭氣還是自信,你去問問,不就知道了?”

  周六郎繃著臉沒說話。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你別跟我裝傻充愣。”秦郎君說道,自己將茶一飲而盡。

  “來人。”周六郎喊道。

  門外的丫頭忙開門進來。

  “去把半芹叫來。”周六郎說道。

  丫頭愣了下。

  “郎君,哪個,半芹?”她遲疑一下問道。

  周六郎將酒碗攥的咯吱響。

  “這個女人,我覺得,她做什麼都是故意的!”他咬牙說道。

  似乎隨時隨地都能提醒別人她的存在,而且還不是愉悅的存在。

  他的視線落在幾案上,對面秦郎君正斟茶。

  察覺到周六郎的視線,秦郎君立刻笑了。

  “這個茶不好吃,我還是吃酒吧。”他挑眉說道。

  周六郎拉著臉瞪他。

  “是叫你家六郎的半芹。”秦郎君哈哈笑了,轉頭對還在門邊候著的丫頭笑道。

  丫頭領會,應聲是忙轉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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