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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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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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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19:10:5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不解

  周六郎大步而行,路上的僕婦丫頭忙低頭讓路,看著少年帶著冬日的寒風而去。

  “六公子好像不高興?”

  “誰又惹公子不高興了?一大早的。”

  “說起來六公子很久沒有高興過了呢…”

  “看樣子公子是要去程娘子那裡……”

  半芹不由停下腳,面色不安的看向那邊。

  娘子…

  “喂,你快點啊,白吃飯了?”另一個丫頭沒好氣的喊道。

  半芹忙低下頭,握緊手裡的棍子,和這個丫頭合力抬著一筐要漿的單子吃力的走去。

  “程嬌娘,你防賊呢?不願意就不願意,你何必將我母親氣的那般?”

  周六郎喝道,看著眼前端坐的女子。

  “六公子,我家娘子病著呢。”婢女豎眉喊道。

  “少給我裝傻,這話騙別人就行了。”週六郎說道。

  “程嬌娘,不就是一個丫頭嗎?不就是你覺得我們沒關心過你嗎?你至於嗎?”

  周六郎看著眼前坐著的女子,尤其是看著那木然的神情,他就覺得心中火氣騰騰,不知是為了母親的羞惱氣,還是別的什麼。

  “一點好心在你眼裡也成了噁心,你能不能,有什麼說什麼?別這麼陰陽怪氣的?”

  “你那點錢,算什麼錢,值得我們算計你!”

  “我們算計你,程嬌娘,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有本事了?什麼都不怕了?我們周家對你來說除了噁心沒別的用了?”

  “程嬌娘,你如今得了名聲,是覺得我們沾了你的光,想貪你的利,可知道我們周家還要替你擋風遮雨,沒了家族的護佑,你遲早被人吃的骨頭都沒了!”

  程嬌娘放下手裡的水杯,看著室內站著的張紅臉的周六郎,似乎根本沒聽到他適才的話,神情依舊。

  “誰,要吃我?”她問道。

  周六郎把牙咬的咯吱響。

  “你就裝吧!”他說道,轉身拂袖而去。

  屋子裡恢復了安靜,婢女跪坐下來,帶著幾分擔憂怒意。

  “娘子…”她說道。

  “沒事。”程嬌娘說道,看著門外,“如此惹我,事不過三。”

  什麼事不過三?是六公子粗魯無禮的事嗎?

  那過三又如何?

  婢女微微愣了下。

  “我要習字,你念書來吧。”程嬌娘說道,一面拂袖伸手。

  婢女忙應聲是,取過一旁的書。

  清脆讀書聲從室內傳來。

  京城,鬧市中,雖然未到飯點,神仙居中已經是熙熙攘攘。

  彈唱陪酒的妓女,叫賣茶點,說笑捧場的閑漢,以及銅鍋蒸蒸的熱氣,將整個大廳變得如同神仙地一般,嘈雜而熱鬧。

  這一樓的席地大廳嘈雜,二樓的包廂則雅致安靜,只有在端茶送酒的夥計進出時,才從拉開的門裡傳出說笑聲。

  竇七邁進一間包廂,又忙親手把門拉上,這是一間大包廂,迎面擺著花草屏風,隱隱透出其後端坐兩三人。

  竇七將臉上的笑再擠出三分,這才繞過屏風,一個方面大耳,面白長須,神情帶著幾分威嚴年約五十的男子便出現在眼前。

  “爺爺。”他喊了聲,幾步過去跪坐下來。

  一旁陪坐的兩個妙齡官妓將酒壺遞來。

  竇七親手斟上捧過去。

  “多虧了爺爺周旋,才得售酒。”他說道。

  酒自來屬於官辦,酒樓售賣都是要被官府抽稅。

  男人接過酒杯,神情無波的嗯了聲。

  “算得什麼好酒,這些官家散賣的,到底是不如專釀的。”他說道,只吃了一口便不吃了,“會仙樓釀的好酒,待尋來他們的配方。”

  竇七大喜。

  “可是,會仙樓…”他又擔憂道。

  能開個酒樓,且能得到自己釀酒允許,官府中沒有靠山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那等釀酒秘方,簡直價值千金,豈能說要就要來?

  “禦史中丞牛文清壞事了。”男人淡淡說道。

  竇七恍然大悟。

  那便是會仙樓的靠山,靠山倒了,自然到了瓜分好處的時候。

  “多謝爺爺。”他忙大禮喊道。

  有過路神仙,有美酒,神仙居想不發財都難啊!

  如果發財了,那有些眼紅的人…

  “爺爺,我上次和你說的事,萬一…”他忙抬起頭說道。

  “什麼事?”男人淡淡問道。

  “就是這個過路神仙原主…”竇七壓低聲音說道。

  “歸德郎將周家?”男人問道,一面嗤聲不屑,“算得什麼,也值得一提。”

  “可是我聽說他們周家如今可是風頭大盛,跟陳相公,童內翰都拉上關係了,還有個起死回生的神仙在家呢,那…”竇七低聲說道。

  “起死回生,神仙?”男人更是冷笑一聲,“怪力亂神,君子宜遠避之,市井之言不可阻擋也就罷了,他們竟然也敢這麼跟著承認?堂堂天子之臣,公然大肆宣揚如此之談,我看他們周家存心不良,意圖不軌,怎麼?他們是不是要說,這過路神仙,也是神仙給的啊?只有他們用的,我們別人用不得?”

  說到這裡,將擦手的毛巾啪的甩在桌案上。

  “他敢!”他說道,嘴角浮起一絲貪婪的笑,“他要是真敢,也不錯。”

  真敢?怎麼還不錯?

  竇七有些不解。

  “起死回生?有點意思。”男人自言自語的念了遍,眼睛眯了起來。

  自從救治了童內翰,雖然接著幾日便傳出程嬌娘病了的事,但這並沒有壓下大家對這等神奇事的驚歎,也並不會阻止眾人求醫的心思,但礙于程嬌娘那兩個不治的規矩,求診的人並沒有蜂擁而至。

  畢竟必死之人不多見,能隨手拿出萬貫的必死之人更不多見,但這並不意味著沒有。

  冬末清晨,周家的安靜再次被喧囂打破。

  “快請神醫救命啊,我父親不行了!”

  咚咚的敲門聲,讓周家夫婦都有些頭疼。

  “你說這叫什麼事,總是被人抬著死人往家裡闖,晦氣不晦氣啊。”周夫人抱怨道。

  幸好自從童家闖門之後,周家門前有了教訓,也有了膽識,不管什麼人喊著什麼名號,再不會這樣輕易就闖進來。

  “你們攔什麼攔,我們又不是找你們周家,我們要找程娘子,快讓開。”門外的人氣勢洶洶,伴著婦人的哭喊。

  周夫人聽到了氣的又想咳嗽。

  什麼叫跟他們周家無關!這群人想的都是什麼!

  可是在門前這樣鬧實在是不好看,只得接了帖子讓進來。

  “怎麼了?我家娘子病著呢。”院子裡周夫人說道,尤其是看到帖子上也是個不起眼的人家,更是沒好氣。

  程嬌娘病著請大夫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聞言來人有些惶惶,還沒說話,就見有婢女過來。

  “夫人,程娘子要備車出門。”她說道。

  一時間滿院子裡的人都愣了下。

  能出門,就不是病著了吧?

  周夫人心裡那個恨啊,又是早不說萬不說,偏偏針對她的話的時候來說。

  她就不明白了,怎麼自從有了這程嬌娘,怎麼就事事跟她過不去呢?

  “程娘子,程娘子。”那邊的人也反應過來,不由分說就喊著要見。

  這時候也攔不住了,周夫人只得讓人引著去。

  才到二門就迎面碰上了。

  看著被抬到眼前的人,程嬌娘略掀了兜帽看了眼。

  “我現在治不得,你們找別人看吧。”她說道。

  來人呆了,周家的人也呆了呆。

  治不得?

  怎麼又治不得了?

  說的是治不得,而不是不合規矩不治?

  這是什麼意思?

  “娘子,娘子。”來眾回過神忙去求。

  “我父親這,這已經不行了,程娘子,你發發慈悲….”他們喊道。

  “我們有錢,我們帶著錢來的!一萬貫!”還有人喊道,“不,一萬五千貫,兩萬都行,程娘子,求你救命!”

  兩萬!

  周家的人都聽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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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19:11:1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論非

  程嬌娘看著來眾,神情沒有任何變化。

  “我病著,所以,不能治人。”她說道,一面微微低頭施禮。

  病著?

  能起死回生的神醫也能病著?那市井並非傳言?

  只是,可是…

  “娘子,娘子,我父親..您想想辦法,我們有錢,有錢,要多少都成!”幾個人喊道。

  嘈雜聲起,程嬌娘便不說話了。

  “你們沒聽懂嗎?”婢女拔高聲音,一面攔著湧來的人,一面豎眉喝道,“我娘子說她病著治不了,她生病,沒辦法給別人治病,你們快抬走吧,別再耽擱了。”

  看著那站在後邊裹著斗篷的女子果然沒有上前的意思,愣神過後的來眾再次嘈雜。

  “哎呀真是好狠的心腸啊!”

  “見死不救啊!”

  “你們周家真是狠心腸啊!”

  “你們周家真是看人下菜啊,我們比不得陳家比不得童家,你們就見死不救啊!”

  什麼叫他們周家狠心腸見死不救!這群人想的都是什麼!這時候怎麼又跟他們周家有關了?!

  周夫人只覺得氣血上湧,劇烈的咳嗽起來。

  不治,同意治,兩個規矩不治,治,治好了,又不治!這是要折騰死人啊!

  她還要不要一點臉皮啊!怎麼什麼都說的出來的!

  病了?病了就好好的回去躺著,好歹也裝的像一些!這是以為別人都是傻子呢?

  這個禍害啊!

  “後來呢?”

  陳老太爺問道,帶著幾分好奇。

  “後來沒辦法,那家人只得抬出去找了家醫館。”一個小廝眉飛色舞說道。

  “死了?”幾個女子帶著幾分緊張問道。

  陳丹娘更是眼睛都不敢眨。

  “差一點。”小廝說道,“虧的是那人家動作快,抬著直接進了太醫局,四個太醫費了半日功夫,總算保下一條命,說是氣虛血癖。”

  在場的人都鬆口氣。

  “所以說嘛,根本就不是必死的,程姐姐才不會治呢,不合規矩嘛。”陳丹娘說道。

  “那,怎麼不能是太醫們醫術好救回來的呢?”一個女子立刻反駁道,“要不然,她該說的是,非必死所以不治,而不該是我病了所以不治。”

  陳丹娘啞口,嘟嘴不說話了。

  “醫者父母心,竟然說不看真不看啊。”另一個女子也點頭低聲說道,“她自己說只有兩不治規矩,又沒說病著所以不治,這不是自己亂了自己的規矩?”

  “她說病了,不能治,怎麼了?”陳十八娘說道,“再說,她又不是大夫。”

  對啊,她不是大夫。

  兩個女子對視一眼,但是…

  “她雖然不是大夫,可是她能治病的。”此女沉吟一刻還是說道,“能為而不為,非仁義也。”

  “可是程姐姐是病著呢,她想治也治不了啊。”陳丹娘委屈的說道。

  “這話,誰信。”兩個女子對視一眼,搖頭說道。

  看著孫女們爭論,一旁的陳老太爺並未呵斥,而是含笑靜聽。

  陳十八娘冷笑一聲,目光掃過姐妹。

  “我如今,算是知道那程娘子,為什麼不愛說話了。”她忽的說道。

  這話說的姐妹面面相覷。

  “因為,有些人,根本就說不通,你們只會認為你們認為的,而根本就不信她說的。”陳十八娘說道。

  兩個姐妹忍不住坐直身子。

  “十八娘,你這話什麼意思?”她們不悅說道。

  “她說她病了治不了,為什麼你們不信她,而是妄加揣測。”陳十八娘冷笑說道,“什麼仁心不仁心,那不是她的仁心,那只是你們的仁心,用你們的仁心,約束刻薄與她,憑怎的!”

  兩個女子頓時紅臉,要說什麼最終什麼也不好說。

  “爺爺,如果當初不是你和程娘子在破廟中見過,她當時也跟你問診了,那麼這次你病了,叔父千里赴江南相請,你說她會來嗎?”陳十八娘說道,看向一旁含笑的陳老太爺。

  看著孫女們看過來,陳老太爺坐正身子。

  “當然。”他說道,深吸一口氣,“不會。”

  他帶著幾分模仿,似乎可以看到女子在眼前時說話的樣子和聲音,就如同她面對自己的詢問以前治如何時,說的那句比如今要便宜些一般的讓人哭笑不得。

  似是刻薄,似是無情,卻又似是剛正。

  是什麼就是什麼,不虛不偽不騙不哄不媚。

  “那爺爺,您會怨恨她嗎?”陳十八娘問道,想到這裡又忙補充一句,“在知道她能救你的前提下。”

  說起別人,到底是不能感同身受,如果這件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呢?

  孫女們都看著陳老太爺,陳丹娘還小,姐姐們爭論的話她聽不懂,但卻懂得恨字,頓時緊張起來,眼巴巴的看著陳老太爺,忍不住伸手抓著他的胳膊。

  “如果是我的話,我首先要想,這樣的怨恨,對我來說,有什麼意義嗎?”陳老太爺說道,“我能因為這個怨恨就痊癒嗎?”

  “顯然不能。”陳十八娘說道。

  其他姊妹也點頭贊同。

  “所以,抱怨別人,很容易,但是沒有意義,而不如去想,我為什麼會遇到這種事,不是因為她不治,而是因為我沒有按她的規矩來,不是因為她治不了我,而是因為我自己病著,我才遭罪,何謂因何為果,要分清楚。”陳老太爺含笑說道,目光掃過年齡不等的孫女們,“所以,我希望你們,做事為人要求諸於己。”

  “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其身正而天下歸之。”陳十八娘說道。

  陳老太爺含笑點點頭。

  “縱然你們是女兒,不用科舉入仕濟民達世,但都是要為人妻為人母,修身齊家,相夫教子。”他說道,“你們時刻要記得,不要做沒有意義的事。”

  孫女們忙施禮。

  “謝祖父大人教誨。”她們恭敬齊聲說道。

  陳老太爺點點頭。

  “還有,你們方才問我了,我現在想問問你們。”陳老太爺又想到什麼,含笑說道,“如果換作你們,面對人給二萬貫之價,治還是不治?”

  兩萬貫,可不是兩貫。

  女子們對視一眼。

  兩萬貫足以是一個中等之家女子的嫁妝,到如今京中嫁妝最多的一個女子大約是十萬貫。

  兩萬貫,要說不動心,真的很難。

  “所以,除了看到規矩和仁心,還要看到不動。”陳老太爺說道,“還要看取捨之道。”

  女子們再次施禮應是。

  “回去之後,把《孟子離婁章句上》和《滕文公下》各抄寫十遍,我會讓先生考你們的功課。”他說道。

  女子們應是施禮,起身告退。

  陳十八娘落後幾步,到門口時想到什麼猛地停下腳轉回來。

  “爺爺。”她眼睛亮亮,壓低聲音,“你方才問的,是不是少了一個前提?這個病,能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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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19:11:2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我懂

  陳老太爺哈哈笑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何必拘泥,去吧去吧。”他擺手笑道。

  陳十八娘沒有再問,笑著施禮退出去了。

  門外其他姐妹正等她,沿著路慢行。

  陳丹娘皺巴巴的臉,拉著她的袖子。

  “姐姐,我也要抄嗎?”她怯怯問道。

  “你不用,先把你的大字練好。”陳十八娘笑道。

  “對,對,我要練字,練程姐姐那樣的好的字。”陳丹娘連連點頭,大聲說道。

  陳十八娘卻是微微一怔。

  “丹娘,你是說,程娘子,寫的字好?”她低聲問道。

  “是啊,我們還在且停寺題壁呢,父親還拿回來給爺爺看呢,我說是我寫的詩,程姐姐寫的字,他們還不信,還笑我。”陳丹娘說道。

  陳十八娘只覺得心中狂跳,猛地站住腳。

  “丹娘,是咱們那次一起去?”她問道。

  陳丹娘點點頭。

  “山寺待梅開?”陳十八娘看著她顫聲念道。

  陳丹娘皺皺臉,她本年幼,又過去了些時日,除了記得這件事外,哪裡還記得寫了什麼。

  “反正就是爹爹放在書房的字嘛。”她含糊說道。

  “果真?”陳十八娘問道。

  “姐姐,你都不信我,還問我!你還說她們,你不是也這樣,信你自己的,不信我的說的。”陳丹娘跺腳噘嘴說道。

  陳十八娘笑了。

  “我信,我信。”她忙連身說道,蹲下身來,看著陳丹娘,帶著幾分難掩的激動,“那,丹娘,你下次去找程娘子,帶姐姐一起去,好不好?”

  “好啊。”陳丹娘爽快的答應了。

  那邊陳丹娘的奶媽來接了。

  “娘子該午休了。”她們說道。

  陳丹娘和姐姐們告辭,牽著奶媽的手走了。

  陳十八娘站在原地一陣出神。

  “我,我應該準備一下。”她喃喃說道,面色激動,不由攥住手在身前。

  “十八娘,準備什麼?”前邊的姐妹聽見了,回頭問道。

  陳十八娘回過神笑了。

  “準備抄書啊。”她笑道,“我寫字不好,要早點寫,要不然又要被先生罰。”

  “那快走吧。”姐妹們笑道。

  兩萬貫銀拒診的事,一天就傳開了,除去陳老太爺借此教晚輩,更多人都是看個熱鬧。

  有說是因為上一次熱鬧了閻王爺,鬧翻了,被仙家收回仙方了,也有說是遵從規矩,那人命不該死,就是治不了,也有說給的錢還是少,也有人說那人身份不高周家瞧不上……

  其他的說法都無所謂,但對於但凡是好的話都給那女子,而凡是糟心的話就扣到周家頭上,周老爺夫人簡直不可忍。

  這關我們什麼事?周夫人在家氣急而哭,才好了的咳嗽又犯了。

  下人們自然也議論紛紛。

  “你說表姑娘到底是故意氣老爺和夫人的還是真不能治呢?”

  “當然是氣老爺夫人的。”

  “都能起死回生,哪還有不能治的病。”

  幾個婆子丫頭在一起嘰嘰喳喳正說著,旁邊有人忍不住拔高了聲音。

  “不是的。”

  大家愣了下,尋聲看過去,見一個大冬天挽著袖子正搭晾單子的小丫頭,手和胳膊凍得紫紅。

  見大家看過來,她帶著幾分躲閃低下頭。

  “你懂什麼啊。”有個婆子嗤了聲說道。

  “不是的,娘子,這樣做,是有道理的。”半芹低聲說道。

  “什麼道理?就是故意噁心老爺夫人呢。”其他人說道。

  “不是,不是,娘子以前也是這樣的。”半芹忙說道,“不是因為在老爺夫人這裡才這樣的。”

  以前?

  那幾個人打量這丫頭。

  “哦,你是那個丫頭。”有人想起來了,伸手點著說道,“可不是,你原來是伺候那傻子…”

  “她不是傻子!她比誰都聰明!你們根本就不懂!”半芹猛地喊道,抬頭瞪著這些人。

  陡然的喊聲,讓幾人有些呆呆。

  半芹喊完,有些惶惶,轉身跑開了。

  “哎呀,真是有毛病。”

  “怪不得沒人要了。”

  身後傳來嘲笑聲。

  半芹一口氣跑出院子,站在一棵樹下,抬手擦淚。

  她們不懂,她們都不懂。

  “娘子,你的身子再養養吧,也不用這麼急。”

  “這一次因為隔壁這位夫人的病,我們已經比往日在一地多停留幾天了..這樣,怕不好。”

  這樣為什麼不好,曾經她也不明白,但因為跟著娘子,什麼也不用去想,後來,她沒了娘子,那些曾經的事就成了她唯一的寄託。

  一遍又一遍的想,一遍又一遍的念。

  然後,她發現好些不懂的事,好些娘子說的不懂的話,她都隱隱的明白了。

  “因為你有的,她們沒有,而你又不肯,為她們所用,所以,這就是,你的罪。”

  “還有,我是個傻子。”

  “你,這裡想一想,也能知道的。”

  “因為有些事做比說容易。”

  “目前來說,我們要小功,更好。”

  “先讓他們信你,其他的再慢慢來吧。”

  “半芹,韓公子說,舉手之勞,人人皆能,算不得什麼恩情。”

  “半芹,遇到韓公子的這樣的人的機緣並不多。”

  每每回憶至此,半芹的眼淚就忍不住的滴落。

  這是娘子教她的最後一次,最後一句話。

  只可惜,她那時,不懂。

  她伸手擦淚,扭頭看著程嬌娘所在的方向。

  那時魯傻無知,此時回想起來,兩個孤身女子,一路行來多少兇險。

  懷璧其罪,人太好,就會引來禍患,所以,才要退一步,才要錯開一步,退一步,讓開一步,不是膽怯,而是為了更好的前行。

  娘子一治名大起,已經足夠了,此時後退一步,才是更好。

  娘子做事,從來都是這樣,從走出並州的那一刻起,就從來沒變過,根本就不是因為面對誰,她穩穩的做自己應該做的事,那些人說什麼做什麼喊什麼鬧什麼,何曾在她心。

  “我們周家有什麼錯!治是她說的,不治也是她說的,跟我們有什麼干係!”

  周六郎將手重重的拍在幾案上,又氣又燥的說道。

  “因為她到底是個孤身女子,而你們周家,是她的外祖血親,孩子犯了錯,自然是大人的過。”秦郎君笑道。

  周六郎冷笑。

  “那得了好就是她自己天資聰慧了?”他說道。

  “或者說是程家。”秦郎君笑道,如願的看著對面的周六郎瞪眼繃臉。

  “這一切都是她故意的。”週六郎說道,“一步一步,一件一件,治還是不治,好還是不好,全都是她說了算。”

  秦郎君嗤聲笑了。

  “難不成人家還要你們說了算?”他說道,搖頭,“六郎,到底她是傻子,還是你們是傻子?這不是明知的事嗎?你為何還要糾結?”

  周六郎沒有說話,放在膝上的手攥起來。

  “她去哪裡了?”他猛地轉頭問道。

  門邊跪坐的丫頭忙低頭。

  “程娘子,只說出門了,不知,去哪裡。”她低聲說道。

  說是病著,不能看病,卻能坐車出門,這是當人都是瞎子傻子麼?

  周六郎深吸一口氣看向門外。

  或許,當初自以為挾持她回家,在她眼裡,根本就是個笑話,又或者,正如她所願。

  挾持,到底是,誰挾持了誰?誰又奈何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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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區區

  玉帶橋宅子外,車夫蹲在車邊小心的往內看,卻並不見那些男人,只有一個小廝跑來跑去。

  “娘子,你們什麼時候搬來?郎君他們走了後,我一個人住著怪沒意思的。”金哥兒說道。

  “有外祖家不住,豈不是可惜?”婢女笑道,“不如你也跟我們去周家,人多熱鬧。”

  金哥兒忙搖頭。

  “那我還是給娘子看宅子。”他說道。

  “別把自己看丟了。”婢女打趣道。

  院內二人說笑,程嬌娘從內裡走出來。

  “去雇車來。”她說道,“我們去店裡看看。”

  婢女忙應聲是,街口橋邊都有租馬租車的人,很快婢女就租了一輛過來。

  “把車趕進去,你在這裡等著吧,娘子出去一趟。”她對周家的車夫說道。

  周家的車夫怔怔的看著婢女扶著程嬌娘上了另一輛車。

  “自己有車,為何娘子不用?”他不由問道,扭頭看旁邊的小廝。

  “你趕車不行唄。”金哥兒撇撇嘴說道。

  馬車晃晃悠悠的走在街上,正月將過,春意未來。

  “娘子,你瞧這邊。”婢女從車窗裡一一指給程嬌娘看街景熱鬧,“你還沒逛過京城呢,什麼時候我們出來看看?”

  程嬌娘看向外邊,店鋪行人街景一一閃後。

  熙熙攘攘滿目熱鬧繁華,似陌生又似熟悉。

  “哎,娘子,你看,那是韓郎君。”婢女湊近一些,隔著紗簾低聲說道,向外指著。

  程嬌娘看過去,迎面反行一邊走來四五個讀書人,有年長的也有年輕的,不過面上的神情似乎黯然。

  晃晃悠悠,兩廂錯過而去。

  “娘子,韓郎君似乎不高興?”婢女說道,收回視線。

  “出門在外,在所難免。”程嬌娘說道。

  婢女抿嘴一笑應聲是,坐正身子。

  馬車停下來,裡面看到的人都忙接出來。

  “妹妹來了。”徐棒槌喊道,看著婢女先跳下車,“快來看看怎麼樣?”

  妹妹?

  這些男人還有妹妹?

  從後邊走出來的李大勺驚訝的看過去,見一個女子下車,兜帽尚未帶上,露出垂散的烏髮,白玉般的面容,嚇得他忙垂下頭避讓躲在一旁。

  聽的人熱熱鬧鬧的進去了,才敢出來。

  “大勺,你要回去了?”徐茂修問道。

  李大勺忙應聲是。

  雖然還沒開張,但李大勺每日都來,整理廚房,熟悉自己的傢伙什。

  “將這些米麵菜拿回去吧。”徐茂修說道,指著堆在大廳裡的吃食。

  “不用不用,東家,先前拿的還吃完呢。”李大勺忙擺手說道,一面施禮道謝。

  徐茂修點點頭也不再說話了。

  看著他轉身進去了,李大勺才直起身,透過大開的門看了眼裡面。

  那女子的身形一拐上樓去了。

  身前身後都跟著人,熱熱鬧鬧的。

  “…看這個還行吧?這個擺這裡可好?”

  亂亂的聲音不是傳來。

  與其說介紹,不如說是請教。

  難道這些男人的店,如何佈置要請教這個女子?

  李大勺愣愣一刻,路上傳來喊他的聲音。

  “大郎,你還進城嗎?”

  李大勺忙看去,見是一個鄉鄰趕著牛車。

  “要的要的。”他忙說道,急忙向鄉鄰跑去。

  二樓上,程嬌娘從窗戶上收回視線。

  “還行。”她說道。

  身後徐茂修等人都鬆口氣,如釋重負。

  “所要用的銀器具已經備齊了,另酒是從京中三家正店選的春釀、玉京和碧溪三種。”

  在包廂裡坐下,其他兄弟各自去忙,范江林和徐茂修留下來細說詳情。

  “花費甚多。”范江林忍不住補充一句。

  “花的多,才能掙的多。”程嬌娘說道,“自來真金都要白銀換,沒得取巧。”

  “是,妹妹說的是。”范江林笑道,“大廳裡所用的也都定好了,從城西官酒那裡定的酒水,連酒糟都要了。”

  “這些我也不懂,我讓你們,請的掌櫃可找的到?”程嬌娘說道。

  徐茂修點點頭。

  “除了李大勺,當初醉鳳樓還有一個老掌櫃被趕走了,也是經年的老手。”他說道,“我已經和李大勺親自去了一趟,說服他同意來了,因為家遠,想出了正月才過來,想著也就這幾天到了。”

  程嬌娘點點頭。

  “等人請來,就由他做主。”她說道,“待人以誠,隔行如隔山,我們做我們能做的,經營由他。”

  徐茂修笑了。

  “妹妹放心,我們定然把店給妹妹看好了,絕不會亂插手。”他說道。

  “不是我的店,是,我們。”程嬌娘說道,“我出錢,哥哥們出力,還要出面應對。”

  這家店紅利一分為三,范江林覺得拿不得,但徐茂修卻說服他們收下了。

  “妹妹不是那等貪利的人。”他說道。

  “可是花這麼多錢,盤下這個店,難道不是為了掙錢?”徐棒槌不解問道,“為了什麼?難道為了那個廚子,還有那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韓郎君?”

  徐茂修看著已經坐車遠去的程嬌娘沒說話。

  誰知道呢,不過,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而且,她想做什麼似乎也就能做什麼,人生如此便已經足矣,還用再問所為什麼嗎?

  程嬌娘的馬車離開時,李大勺坐著車剛進了城門。

  葵園居不是什麼大店,很少進城來的李大勺更是不熟悉,幸好他人機靈問過那婢女怎麼走,一路問著找了過去。

  出了正月,來往的行腳人也多了起來,客棧裡也不似過年時那般冷清。

  看到李大勺進來,韓元朝都沒認出來,待李大勺羅囉嗦嗦的說了才想起來。

  “此等小事何足掛齒。”他搖頭笑道。

  面對讀書人,又是恩人,李大勺很是激動,本來就嘴拙的他更不會說話了,反復的道謝之後,便紅著臉將文書推過來。

  “這是什麼?”韓元朝很驚訝。

  李大勺結結巴巴的將事情說了,韓元朝以及兩個同伴聽的糊裡糊塗。

  “你是說人家半年不給你工錢,用這個幹股相抵?”一個同伴說道,“你不會被騙了吧?”

  “不會不會。”李大勺忙擺手,“徐東家不是那種人,而且還請了掌櫃的,也是我的熟人,店裡也佈置好了,雖然暫沒工錢,但吃得喝的我每日都能拿回去,一家老小都有吃的餓不死,再說,人家騙我什麼,我什麼都沒有。”

  韓元朝三人對視一眼,笑了。

  是啊,聽起來不像騙,倒像是做善事呢。

  “如此就好,這個你拿走,我不能要。”韓元朝說道,將文書退回去。

  李大勺百般不肯收,也不知道怎麼說,最後乾脆叩頭。

  “恩人,如果不是恩人,我就死了,哪裡還能養老小。”他哽咽說道。

  “看他如此惶恐,你若不收,反而是罪過了。”一個同伴最終勸道。

  韓元朝只得收下,李大勺達成心願,如同卸下重擔,千恩萬謝高高興興的走了。

  “這怎麼說的,舉手之勞,換來一個紅利?”韓元朝笑道,“進京一趟,竟然撈個食肆?如此歡喜。”

  同伴哈哈笑著伸手拿過那文書,看了眼

  太平居。

  名字不起眼,位置也不起眼,那地方他們也去過,如果不是過路神仙以及長久人氣積累,充其也就是個行腳店,說不定開的一年半載的就撐不下去了。

  何況這還是個只有一分的紅利。

  一分紅利,能有多少?

  “我寧願拿萬千家財,換聽江州先生一席講學啊。”他感歎道,將文書拍給韓元朝,一臉哀怨。

  提到這個事,韓元朝也沒了笑意,帶著些許遺憾。

  “沒有機緣,那我們自己閉門苦讀吧。”他說道,撩衣坐下來,看著書開始研讀。

  那張文書隨手被他放入書中,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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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求教

  二月初,京中依舊寒冷,一場雪飄飄揚揚的灑下。

  周家的下人忙著掃去路上的雪。

  周夫人的屋子裡傳來一陣陣咳嗽,拉開門便有濃濃的藥味撲面。

  “夫人。”僕婦跪坐施禮,遞上一張名帖,“陳相公家二女來見程娘子。”

  席榻上正由丫頭喂藥的周夫人伸手按住胸口。

  “找她的,都別跟我說!”她啞聲說道。

  僕婦忙應聲是,急忙退出去。

  “如今也出了正月了,陳老太爺病也好了,還留她在這裡做什麼?要麼就送她回去。”周夫人說道,看向周老爺。

  “問了,她不走。”周老爺懶懶說道。

  “這是咱們家,趕她走。”周夫人氣道。

  “趕?”周老爺說道,看著自己夫人,“你信不信,咱們前腳說趕她走,後腳她就敢出去說病好了,能起死回生了?”

  周夫人咬牙。

  周老爺哼聲笑了笑,撚著短須。

  “小兒心思,算計的明白。”他說道。

  “我看,她的光咱們是沾不上了,也不沾了,自來了後,一點好事也沒有,倒是憑添了笑話。”周夫人氣道,“爺爺留下的老陝周,叫了這麼多年,她來了倒好,一兩個月,就給咱們改成老傻周了。”

  周老爺的眉毛跳了跳,手一抖,揪下一根鬍鬚。

  老傻周…

  “她能起死回生,那是真的,如今只是說病了,又不是說不能治了,既然是病,那就有好的時候,癡傻還能好呢,更何況還是說不上來的病,這個她心裡清楚,我們清楚,外邊的人心裡也清楚。”他說道。

  周夫人聽了慢慢的點頭。

  那女子當時說的的確是病了不能治,而不是以後就不治了。

  “她不就是賭氣嗎?賭氣咱們沒早些管她,那就任她賭氣,還能沒消氣的時候?統共兩個親家,程家她是指望不上了,如今有了這等本事,不就是想拿喬好讓咱們對她好一些嘛。”周老爺說道,一面捶了捶腿,“再說,外邊愛說什麼說什麼,橫豎不過是名聲事,也不是什麼作奸犯科的壞名聲,不礙什麼大事。”

  聽到這裡,周夫人只覺得心裡一跳,一陣咳嗽就壓不住翻上來。

  “別說這個,別說這個。”她忙說道。

  周老爺不解的看過來。

  “哪個?”他問道。

  周夫人撫著胸口,一旁丫頭喂了口水,才壓下去。

  “別說,不礙什麼事,你一說這個我這心裡就跳的厲害。”她喘氣說道,“回回都說沒事,沒事,結果呢,回回都鬧的我們不得安生。”

  周老爺哈哈笑了。

  “回回不都是因為這點事,你瞧得起我了,我瞧不起你了,我求你,你不求我,算什麼事。”他起身抄了抄衣裳,笑道。

  周夫人忙也起身相送。

  “一個女子家家的,還能有什麼事,你閑著沒事,也別去她跟前,吃得喝的用的都不虧待,她愛做什麼就任她去,她得自在安心,你也免得氣受,好好的吃藥養著自己才是要緊。”周老爺接著說道。

  看著周老爺走出去,周夫人倚在憑幾上,丫頭們忙捶腿敲背。

  “去江州的人還沒回來呢?”周夫人想到什麼,又問道。

  “估計正往回走了。”僕婦答道。

  周夫人吐了口氣。

  “這個十五,去普修寺多上二十斤香油。”她說道,“驅驅邪氣。”

  “程娘子遇的不是真人嗎?要不咱們去崇道觀?”僕婦問道。

  周夫人頓時氣急,將面前憑幾上的手爐砸過去。

  “誰要給她燒!還真供上她了!”

  屋子裡一片請罪聲。

  屋子裡陳丹娘端起茶碗喝完最後一口茶,旁邊陳十八娘的茶碗還沒動。

  “十八娘,程娘子一會兒就醒了。”她往姐姐這邊坐了坐,眨著眼低聲說道。

  陳十八娘沖她笑了笑。

  如果是別的人家,來拜訪哪怕正睡著的主人也會立刻起來,但這程嬌娘並沒有,主人如此,如果是別的時候,訪客必然要覺得受了怠慢,或者是故意,此時便要起身離開,甚至再不來往。

  但,這個女子,也許真的是單純的在睡覺,就如同孩童一般,餓了便要吃,困了便要睡。

  “是,我知道。”她也低聲說道。

  內裡有腳步聲響,陳丹娘對姐姐做了個醒了的口型,陳十八娘笑了笑,二人收回視線忙坐正。

  衣衫索索,婢女掀開幕帳,穿著一件廣袖直裾袍,烏髮垂散,不施粉黛的程嬌娘走過來。

  待坐下後,各自施禮。

  “貿然來訪,還望娘子見諒。”陳十八娘先說道。

  “無妨。”程嬌娘說道,接過婢女遞來的水。

  “程姐姐,你好些了吧?”陳丹娘問道。

  程嬌娘點頭應聲是。

  陳十八娘不由看著她就想到家裡姊妹們的爭論,想到爺爺的話,其實這女子是故意借此事來避而不治的,如此神技,如此金錢貴重,她為什麼說不治就不治了?

  程嬌娘視線轉向她,陳十八娘有些慌亂的移開視線。

  室內有些尷尬,幸好陳丹娘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程姐姐,是十八娘請我帶她來見你的。”丹娘說道,帶著幾分小孩子被看重的得意。

  陳十八娘的臉忍不住紅了。

  “是嗎?”程嬌娘看向她,“你找我,有什麼事?”

  陳十八娘有些微微發慌,這一大一小,說的都太直白了,這,這如何作答?

  她抬起頭看著面前的女子。

  程嬌娘看著她,神情木然,慢慢的飲了口水。

  “我想,請娘子教我習字。”陳十八娘一咬牙說道,低頭施禮。

  屋內陳丹娘和婢女都很驚訝。

  “十八娘,你要跟程姐姐習字?”她喊道。

  “是。”陳十八娘說出目的來,倒也不拘謹了,抬起頭看著程嬌娘說道,“十八娘,敬慕程娘子墨寶,冒昧請賜學。”

  “山寺待梅開?”程嬌娘問道。

  陳十八娘點頭。

  “是,娘子的字已經傳遍京城了,如果不是聽丹娘說起,我不知道竟然是娘子你寫的。”她說道。

  婢女一臉驚訝,那幾個字傳遍京城?

  她不太懂字,當時只是覺得很好,但要說怎麼好也說不上來。

  但她知道世人對書的追捧,翰林院有侍書學士, 國子監有書學博士,吏部以書判定,別的不說,就說他們家,因為書父子還曾爭執。

  老太爺酷愛書,但老爺張純卻不太喜,認為書為文所用,覺得如今大家對書的追捧導致文為書所附,所以他對弟子的要求是楷法遒美即可,而非是以工書直鳳閣。

  能傳遍京城,足可見娘子所寫的字很好很好了。

  “娘子所寫,與常見楷行草的筆體有大不同,每一字似都能自成一派。”陳十八娘說道,“娘子山字為行書,臥筆偏鋒,寺字為草書,瘦勁奇崛,待字也為行書,卻又淳淡婉美,梅字為楷書,行雲流水,開字也為草書,有懷素之風,但灑脫之中又雄健,這五字,細觀從二王之風,雜揉各家之長,筆法肉豐骨勁,實在是精妙。”

  丹娘剛開始識字,婢女略通詩詞,陳十八娘這一番話,聽得二人發懵。

  陳十八娘說完,帶著幾分激動看著程嬌娘,就如同通順流暢講完一篇經文等待先生判定。

  程嬌娘看著她。

  “你說的挺好。”她說道,“可是,是什麼意思?”

  陳十八娘激動的神情頓時僵住。

  還是,準備的,不夠嗎?

  或者說,自己說的這些還是沒有說到點子上。

  陳十八娘微怔,陳丹娘卻回過神。

  “對對,姐姐,你說的什麼意思?”她問道,“那麼多話,說的是什麼?”

  聽不懂?

  陳丹娘是聽不懂,這個程嬌娘難道也是真的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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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19:12:2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五章 直說

  聽不懂…..

  “娘子,讓你見笑了。”陳十八娘面色有些黯然,低頭施禮。

  “我沒笑。”程嬌娘說道,“你說的太多了,我聽不懂。”

  陳十八娘抬起頭苦笑一下。

  “程娘子,其實,我也不懂的。”她說道。

  陳丹娘和婢女瞪眼驚訝,程嬌娘也許也驚訝,也許不驚訝,不管怎麼樣,她都是面色木然。

  “那些話,是我聽爺爺父親還有先生說時,硬背下來的,不過這並不是因為他們說好我才覺得好,我雖然不懂,但真的的確覺得好。”陳十八娘看著程嬌娘說道。

  這話也不對,大家都說好,難道還能不好嗎?自己覺得不好才是奇怪。

  陳十八娘有些不知怎麼說,形容更加拘束。

  也許她不該這麼急著來,再準備幾天的話更好吧。

  “我的字,也不怎麼好。”程嬌娘說道,搖搖頭。

  “不,不,程娘子,您謙虛了。”陳十八娘忙說道。

  “我,沒謙虛。”程嬌娘看著她說道。

  屋子裡沉默一刻。

  “十八娘,你到底要說什麼啊?”陳丹娘忍不住問道,不解的看著她,“是要跟程娘子學書嗎?”

  陳十八娘有些滋味複雜,又有些訕訕。

  “其實,我的字一點都不好。”她輕輕歎口氣說道,“我習二王還有顏公的字,但還是寫不來,先生講的那些要領,我也聽不懂,他們講的字中的神韻,我也看不懂,其實我什麼都不懂的。”

  她說到這裡看著程嬌娘。

  “死記硬背來的讚譽的話,非自心來,果然還是不行,讓娘子你見笑了。”她說道,低頭施禮。

  “沒有。”程嬌娘說道。

  根本就沒聽懂,所以自然也沒覺得好笑。

  婢女在一旁心內補充程嬌娘的話。

  “哎呀姐姐。”陳丹娘忍不住抓著陳十八娘的袖子,瞪著圓圓亮亮的眼,“你又說什麼呢,你覺得程姐姐的字好,你的字不好,想跟她學字嘛,這也沒什麼啊?你說那麼多做什麼?”

  陳十八娘被她喊的有些焦躁。

  “不是,不是我覺得她的字好,是因為別人,所有人都覺得她的字好,所以我才要學的。”她說道,咬了咬下唇,看程嬌娘,再次低頭施禮,“陳素,淺薄了。”

  陳十八娘,名素。

  程嬌娘看著她,彎了彎嘴角。

  “這,算什麼淺薄?”她說道,“不正是該,如此麼?”

  陳十八娘一愣,不明白她這是正話還是反話,心內思索,這邊陳丹娘已經連連點頭。

  “正是嘛,大家都不說好的,學來做什麼?”她搖著姐姐的袖子說道。

  是,這樣嗎?

  好像,的確是這樣,不過,這樣說,可以嗎?

  陳十八娘有些愣愣。

  “…程姐姐,我前幾日跟母親去玩,見到王家一個妹妹,梳的兩個好看的辮子,我的奶媽就不會,我讓她去問人家呢…”陳丹娘已經咯咯唧唧的接著說話了,一面伸手指著自己的頭,“你看,你看,就是這樣的,好看吧?”

  “不好看。”程嬌娘說道。

  “程姐姐!哪裡不好看!”

  屋子裡孩童清脆稚氣的說笑大亮,就好似坐滿了人氣氛熱鬧。

  陳十八娘看著面前這一大一小一本正經的對答說話,怔怔一刻後忽地笑了。

  “程娘子。”她再次說道,與上一次的肅然不同,帶著幾分輕鬆,衝程嬌娘施禮,“陳素不懂書,但喜歡書,雖然不懂字的好,但知道自己字寫的不好,所以不知能否得娘子指點我習書練字?陳素,想要讓自己,也成為自己喜歡的,成為自己仰慕的。”

  程嬌娘和陳丹娘停下說話。

  “我的字,不好。”她說道。

  低頭的陳十八娘心中頓時失望,所以還是拒絕了吧。

  “我也正在練習。”程嬌娘接著說道,“如果,你喜歡,可以跟我,一起學。”

  陳十八娘大喜。

  “多謝娘子。”她施禮說道。

  告辭出了周家,坐在車裡的陳十八娘的面上難掩激動。

  “跟這程娘子說話可真是費力氣。”她忍不住感歎,一面拍了拍胸口。

  陳丹娘眨眼看著她。

  “什麼啊,姐姐你說話才費力氣,不就是學字嗎,說那麼多,都不懂你在說什麼。”她哼聲說道。

  陳十八娘心情大好,伸手捏她鼻頭一下。

  “你懂什麼。”她說道。

  陳丹娘躲開。

  “十八娘,你要跟程娘子習字了,我也要來…”她忙又說道。

  陳十八娘想到什麼,忙拉住妹妹的胳膊。

  “丹娘,你可要記得程娘子的話,不許把這件事說出去。”她說道。

  臨行前,陳十八娘曾委婉的問程嬌娘,要不要把且停寺那五字是她寫的事說出去。

  程嬌娘搖頭拒絕了。

  “程姐姐為什麼不讓說啊?”陳丹娘十分不解。

  “或許是覺得不好。”陳十八娘說道,“程娘子因為治病的事已經在京中傳聞沸沸揚揚其多,她剛借機掩下,自然不想此時再傳出這件事。”

  “為什麼不好?”陳丹娘更不解問道。

  “因為財不外露。”陳十八娘說道,“她本病弱之身,年紀又小,此時盛名太過,如果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對她可不好。”

  陳丹娘眨著眼看著她,依舊一臉茫然。

  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哪裡指望她懂這個,陳十八娘失笑。

  “總之你記得,程娘子,不喜歡被人知道,因為她覺得…”她想著什麼理由孩子最容易理解,然後說道,“自己這個字寫得還不夠好。”

  陳丹娘恍然哦了聲,用力的點頭。

  “寫的不夠好,讓人知道了,會很丟人的。”陳十八娘笑道,“程娘子是等將來寫的更好了,才說,你記住了,現在不要說,你要是說了,程娘子會不高興,然後就不跟你玩了。”

  這是陳丹娘最害怕的事,立刻瞪大眼把頭點連連。

  送走陳家姐妹,婢女看著程嬌娘眼神閃閃。

  “娘子。”她喊道,往前坐了坐。

  程嬌娘看著書沒有抬頭,只是嗯了聲。

  “娘子,原來你的字真的這麼好啊?”婢女含笑說道。

  雖然陳十八娘說自己不懂,但她說的那些話卻千真萬確是別人對程嬌娘字的描述。

  “字而已,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程嬌娘問道。

  那倒也是…

  婢女愣了下,忙又搖頭。

  “不是,不是,好就是好嘛,也不是為了如何嘛。”她說道。

  程嬌娘不置可否沒有說話。

  “娘子。”婢女再次說道,笑得眼睛彎彎,“奴婢到此時才明白,為什麼半芹姑娘臨走時這麼難過不舍了。”

  程嬌娘抬頭看她。

  “為何?”她問道。

  婢女噗哧笑出聲。

  “娘子,半芹姑娘跟你學會了精食之道,奴婢跟著你,不知道要學什麼才好。”她掩嘴笑道,“因為可學的太多了。”

  程嬌娘抬頭看她,彎了彎嘴角。

  “那就學,無為之道。”她說道。

  婢女掩嘴笑,笑著笑著忽地不笑了。

  無為之道,那不就是道祖李真人之道?莫非娘子,真的是遇仙得李真人點化?

  “不治病了?”

  神仙居裡,一身便裝的男人放下手裡的碗筷,微微有些驚訝。

  “是啊,說是病了,仁和堂的大夫也證實了。”竇七說道,“看來並不是什麼遇到過神仙吧?”

  男人不屑的笑了笑。

  “神仙?這年頭,神仙真辛苦,什麼事都往他們身上靠,想著沾光發財。”他說道,一面將面前的兔肉涮了涮,放入醬汁中沾食入口。

  一旁陪坐的官妓適時的用手帕為其擦拭嘴角一點汁跡。

  “看來周家拿的也不是包治百病的秘技。”他說道,接過另一個官妓捧來的酒,飲了口,帶著幾分讚歎,“會仙樓的酒果然大好。”

  “是,是,爺爺,自從有了這酒,咱們的生意是更好了。”竇七忙笑道。

  “周家沒有人來過吧?”男人問道。

  “沒有,自那日後再沒人來過。”竇七說道,心裡也有些奇怪,莫非真如那個女子所說,她根本就不在意?

  所以周家也並沒有在意?

  當時不在意,但他們神仙居越來越發財之後呢?

  這是世上面對錢帛不動心的人可不多,尤其是本該是自己能掙的錢帛。

  不可能,能壓住心思不動的,自然是更厲害的人,心思轉念,竇七臉上的笑更加恭維。

  “有爺爺在,他們周家也不是瞎了眼的。”他說道。

  “沒瞎眼就好。”男人笑了起來。

  周家如果真眼紅來惹事,雖然他自有辦法治治那紅眼的病,但到底是要費些麻煩,畢竟也是官身,再動用些關係,又少不得一番來往周折。

  更何況,這周家的秘方看起來也不過爾爾,花費心思還有錢財,不知道值還是不值。

  周家知趣,倒也省了他許多事。

  “聽說你家的舊店賣出去了?”他丟開心思,問道。

  “是,爺爺,賣出去了…”竇七高興的說道,這個原本在熟客手裡只能買四五千貫的舊店,竟然遇上幾個什麼都不懂的外鄉人,真是讓他狠狠的賺了一大把。

  喜色才起,旋即心裡就一哆嗦,看著面前在官妓服飾下吃喝的男人,他面子上的笑到底微微有些抽,就如同有人在抽他的血一般。

  “爺爺,這個月掙得多,我讓人提前把紅利給你送去。”竇七說道。

  男人嗯了聲,心滿意足的撿起一片肉涮了涮,一口吃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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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一瞥

  二月十五,幾場雪後,京城的天放晴,料峭中春意漸漸到來。

  陳十八娘的馬車才停在二門,兩個僕婦就忙迎了過來。

  “十八娘,快些,夫人要進宮,要你陪著去。”她們說道。

  進宮?

  陳夫人年後被封了國夫人,雖然品級身份不低,但到底不是皇親國戚,除了大節正日朝拜,皇宮也不是能隨意去的。

  “怎的入宮?”陳十八娘很驚訝,下車的動作卻加快了。

  兩個僕婦面色有些古怪,卻沒敢多說。

  那邊陳夫人已經過來了,已經換了誥命服,陳十八娘忙迎過去。

  嫂嫂有孕養胎,如今小兒難養,十個有五個能順利生產,五個中還有兩個會夭折,因此闔家小心,出門會客都由女兒們作陪了。

  陳夫人打量女兒一眼,見她穿的還是那日新年時所做的程嬌娘貫穿的長袖直據袍,便點了點頭。

  “也不用換衣裳了。”她說道。

  陳十八娘應聲是,跟著母親上車出門。

  “到底是怎麼了?”坐上車,她才問道。

  陳夫人笑了。

  “賢妃娘娘有孕了。”她低聲說道。

  宮中妃嬪有孕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但卻是喜事,畢竟皇帝子嗣艱難人盡皆知,如今有病了些時候,讓朝中人心惶惶,這才好了,又傳來妃嬪有孕,可真是大喜之事。

  “那,是要命婦們道賀嗎?”陳十八娘不解問道。

  這是完全不可能的啊,又不是皇后生子。

  陳夫人臉上的笑也如同那兩個僕婦一般古怪。

  “賢妃娘娘飲食不適,突然想吃黃雀,宮裡禦膳做了,結果不喜,太后便乾脆傳我帶著廚子去親自做。”她說道。

  陳十八娘的臉色也變得有些古怪,想笑又不敢笑。

  “賢妃娘娘真是深的隆寵。”她抿嘴一笑道。

  這種事自然是皇帝同意的,但作為天子卻不能親自傳臣子送廚子來,要不然少不得被禦史言官議論。

  “你今日怎麼回來這麼早?”陳夫人想到什麼問道。

  陳十八娘那日回來便和父親母親說了,要跟著程娘子讀書。

  程嬌娘喜愛聽人讀書,陳紹夫妻都是知道的,因此自動認為是陳十八娘是過去陪同,順便給程嬌娘讀書。

  夫妻二人自然同意。

  “她自小那樣,想必在京中也沒兄弟姐妹親近,難得她願意親近你,你就去吧。”陳夫人叮囑道。

  對於父母的誤會陳十八娘沒有解釋,含糊應聲。

  “程娘子今日出門了,留了話讓我明日再去。”陳十八娘說道。

  “她能去哪裡?”陳夫人好奇問道。

  陳十八娘搖頭,陳夫人也不再問了,車已經駛入皇宮。

  為了安胎,賢妃被接到太后宮中居住,聽聞傳報,太后從位子上起身,下首跪坐的少年先一步起來了。

  “瑋郎,你且先回去。”太后說道,含笑喊著少年。

  少年施禮。

  “還有,不許再提離宮的事。”太后說道,“你為父服喪,你父王也是我們方家皇族的人,哪來的避諱,安心在宮裡住著,等明年大皇子你們一起出宮。”

  說罷又看身邊宮人。

  “哪個再敢亂議晉安郡王出宮的事,就打出去。”她豎眉說道。

  宮人們紛紛應是,少年也再次施禮,退了出去。

  太后則帶著幾分喜悅輕鬆感歎歎口氣,扶著身旁老宮人的胳膊。

  “就說這個孩子是個吉星,這才回來,陛下也好了,賢妃也有孕了,竟然有人還敢進言讓他離宮去封地。”她哼聲說道,“那些進言的人什麼心思本宮還不知道麼?讓惠貴妃的家人給本宮安穩些。”

  宮人應聲是。

  太后形容輕鬆起來。

  “那陳家的黃雀果然好吃?本宮也嘗嘗。”

  她們說笑著出門向後殿而去。

  邁出殿前門的晉安郡王卻停下腳,神情微微訝異的看向側門,方才兩個宮女引著兩個女子進去了。

  前邊的命婦禮服很顯眼,走在命婦身邊的少女……竟然也很顯眼。

  雖然只是一個背影,但那衣服,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二次見到。

  第一次見是在篝火邊,四周狼群哀嚎,夜風吹起那少女的斗篷,火光下那一身素黑衣衫格外的顯眼。

  “郡王?”宮人低聲詢問。

  晉安郡王收回眼神邁步。

  “是什麼人?賢妃娘娘的家人嗎?”他含笑問道。

  “不是,是吏部陳紹陳相公家人。”宮人亦是笑道。

  看著這個少年郡王的笑容,爽朗而明亮,料峭的寒意都消去了很多呢。

  “哦,陳家。”晉安郡王笑著點頭,又回頭看了眼,長眉不經意的挑了挑。

  這麼有緣啊?竟然又遇上了。

  野外行走穿衣隨意也罷,竟然進宮見貴人也穿著這般素重之色,果然古怪。

  晉安郡王微微一笑。

  點燃的篝火裡被扔進了一把把的竹筒,燒裂聲此起彼伏,孩童們捂著耳朵跳來跳去,圍觀的人都湧上前,沖著門前站立的幾個男人拱手說笑什麼。

  離得太遠自然聽不到,待這些人都湧入食肆後,什麼動作神情也都看不到了。

  只有旗杆上被二月料峭春風吹的呼呼啦啦的旗幡,太平居三個大字隨風翻滾,幾丈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娘子,我們不過去嗎?”婢女扭頭看一旁站著的程嬌娘問道,帶著幾分歡喜,“娘子店開張了呢。”

  “在這裡,和在那裡,不都一樣。”程嬌娘說道。

  婢女笑著不說話,低頭看地上的枯草,不由咦了聲。

  “發芽了呢。”她說道,帶著幾分喜悅,“娘子你看。”

  程嬌娘低頭看去,兜帽遮住了半邊臉。

  “嗯。”她說道,“春天來了。”

  太平居的門前熱鬧散去,除了最初聽到熱鬧趕來的鄉鄰,便沒有別人再進,路上車馬人不斷,但要麼趕路疾行目不斜視,要麼看過來一眼繼續前行。

  “半芹。”程嬌娘忽的喊道。

  還在看四周草的婢女忙站起身來應聲。

  “你去看看,你家老太爺回來了沒?”程嬌娘說道。

  婢女大驚。

  她剛到這娘子跟前時,覺得這娘子古怪不可捉摸,後來隨著時間,通過察言觀色,雖然這娘子基本上沒有色可觀,但好在每每猜得中言語,對她的心思也自認為知道個大概,但進了京後,她對這娘子的言語越來越合拍,但心思反而越來越看不懂了。

  比如娘子最初說不治的時候,誰能想到是為了如今的治,比如娘子讓郎君們買下這個酒樓,到底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郎君們,亦或者為了那個廚子,或者,為了成全那個韓郎君的善心?

  她此時說這句話,日後要應驗的是什麼事。

  從來話少簡單,婢女覺得那真是錯了,話越少,反而越不簡單。

  一直以來,娘子從來不提任何人,一直自己安穩步步行事,此時突然提起老太爺,莫非遇到了自己解決不了的事?

  是什麼事?

  婢女有些緊張,又有些惶惶。

  “是。”她低頭應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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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其心

  程嬌娘主僕最終沒有去太平居,而是上車進城。

  車依舊是橋頭租來的,她們出門的時候早,此時午後進城,但見路上人潮洶湧摩肩擦踵。

  “普修寺十五法會。”租車馬人說道,“娘子要去瞧瞧熱鬧?”

  婢女掀起車簾子一面指路。

  “從普修寺北門過。”她說道,又回頭看程嬌娘,“娘子要去看看嗎?”

  程嬌娘端坐身形未動搖頭。

  “其實人多的很,還不如日常來的自在,集市日多是和尚尼姑們在賣東西補貼家用。”婢女笑道。

  “姐姐倒是知道。”租車人笑道,一面牽馬從熱鬧的人群穿過,“這些和尚爺爺們養的嬌氣美妾,光香火錢可是不夠用的。”

  “倒是不敢帶出來了吧。”婢女笑道,“官府不是抓住要罰去做苦役的。”

  聽著外地口音,對京城貌似很熟悉,租車馬人便驚訝的打量一眼婢女。

  “姐姐,有錢能使鬼推磨,能娶妻的和尚老爺哪裡缺幾個錢。”他嘻嘻笑道,“老漢我不識字,要是識字會念得經文,打得機鋒,點得好茶,我也去當和尚了,哪有這般辛苦。”

  “念得經文,打得機鋒,點得好茶,也不是不辛苦,就能得的。”程嬌娘說道。

  租車馬人嚇了一跳,忍不住回頭看。

  這小娘子坐車之後幾乎沒說過話,還以為是個啞巴呢,原來也會說話。

  “娘子說的是,做什麼都辛苦,可是不就一碗茶,普修寺大禪和尚點的就能買到兩百貫一碗呢。”他嘿嘿笑道,一面到底忍不住嘀咕。

  “人家賣的,不是茶,是禪。”程嬌娘說道。

  車夫嘿嘿笑,吐吐舌頭,這小娘子說的一本正經,倒讓人不敢也不知道怎麼接話,每個字都聽的懂,合在一起就聽不懂,每個字都稀鬆平常,合在一起聽就覺得如同錘子砸鐵。

  婢女抿嘴笑,掀著車簾一一指給程嬌娘看外邊街景。

  穿過普修寺北門,轉到後門,依舊人群密密。

  “我給金哥兒買個蟋蟀玩。”婢女說道,“他一個人在家裡悶的很。”

  程嬌娘點點頭。

  婢女跳下車,引著租車人向前停在路邊,才在一個花鳥魚蟲攤位前停下,就聽的有人喊了聲姐姐。

  “韓郎君。”婢女轉過身,看著穿著青布袍子的年輕男子,歡喜笑道。

  韓元朝沖她笑了笑,身旁幾個同伴好奇的打量這個婢女。

  “啊郎君,已經考完,你考的,如何?”婢女想到什麼忙問道。

  “只怕三年後還要再來一次。”韓元朝笑道。

  “三月放榜,郎君莫要先說。”婢女笑道。

  考的如何各自心中有數,韓元朝笑而不語,而是看向四周。

  “姐姐是來普修寺進香的?”他問道。

  婢女搖頭。

  “我和我家娘子路過。”她說道。

  娘子?

  韓元朝不由向一旁看去,馬車很多,亂哄哄的停了一溜,其中多是租來的普通車馬,並沒有帶著徽記的高官貴人家。

  “韓郎君是來進香的?”婢女問道,“如今是不是晚了?你們考前沒有去拜一拜孔賢麼?”

  雖然君子不語亂力怪神,但進京趕考的士子們到底還會或者偷偷摸摸,或者光明正大的去孔廟拜一拜。

  幾個秀才都笑起來。

  “我們是來拜拜,期望能夠運氣好一點,如果今趟能聽得江州先生考前講經義,許能中了呢。”一個同伴說道,“這次主考是翰林學士毛珣,與江州先生是同門。”

  婢女看向韓元朝。

  “老..江州先生開講經義了?”她有些驚訝問道。

  “是啊,考前半月。”一個同伴說道,搖頭滿臉遺憾,“只可惜,我等沒能擠進去旁聽。”

  婢女哦了聲,若有所思。

  “姐姐忙去吧。”韓元朝說道,“我們去拜拜。”

  婢女忙施禮看著他們過去。

  韓元朝邁步又停步,看著婢女,心裡有些好笑。

  曾經以為人家圖謀不軌,已經想好了怎麼推辭不見,沒想到,人家根本就沒有再來見,反倒是自己上趕著主動打招呼。

  “郎君,還有事?”婢女看他含笑問道。

  “替我謝過翁主。”韓元朝說道,略一點頭,“那個廚子告訴我說已經找到工做,是翁主的好意吧。”

  翁主?

  婢女愣了下,還沒來得及說話,韓元朝已經邁步跟同伴走開了,很快混入人群從後門往普修寺進去了。

  她愣愣一刻又失笑。

  “翁主?”她搖頭說道,拎著兩個蟲籠走向馬車,然後又猛地停下腳,一臉恍然的哦了聲。

  “娘子,娘子,我明白了。”

  她坐在車上,說道。

  程嬌娘正看放在一旁的小蟲籠子,枯井無波的眼神中似乎帶著幾分探究。

  “明白什麼?”她問道。

  “你做這些,是為了韓郎君嗎?”婢女深吸一口氣問道,“為了成全他的仗義不平?為了成全他的善意俠心?”

  想要幫助的人,從此以後好運連連,衣食無憂,還有什麼能比這個更能完美的詮釋一個人的仗義善心。

  只是,這個念頭真是想起來簡單到直白,又直白到不可能。

  怎麼會有人想到這裡,怎麼會有人想要幫助一個人費了如此心思,且還是不被人知的心思。

  程嬌娘抬起頭看她一眼。

  “他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嘍。”她說道,“何須別人,成全,別人成全的,不過是別人的,與他何干。”

  婢女怔怔一刻,噗嗤笑了。

  “娘子,我只聽你前一句話就夠了。”她說道。

  你想做什麼,便去做什麼,隨你任你只要你歡喜,我只需助你扶你幫你,只為你心意不空不負,讓你施恩得報,讓你施恩有用,讓你恩義不斷。

  婢女想著,只覺得眼睛發熱,心裡發燙。

  人生能得此一義,夫複何求。

  “娘子。”她忍不住喚道,似乎有很多話在胸口激蕩,但到嘴邊又什麼都說不出來,最終喃喃。

  晉安郡王再次邁入太后寢宮的時候,身邊多了一個人相伴。

  “哥哥。”六歲左右,身穿錦袍的男孩子嗅了嗅鼻子說道,“你聞到了沒?”

  晉安郡王看向他,一臉不解。

  “什麼?”他問道。

  “好香啊。”男孩子說道。

  “殿下,別總想著吃。”晉安郡王咧嘴笑了,說道。

  門外的宮人已經迎接過來了。

  “二皇子,郡王。”他們恭敬的施禮。

  二人邁進門,看到二人進來,寢宮內的太后高興的招呼。

  “娘娘,吃什麼好東西,好香。”二皇子在太后跟前坐下,帶著幾分稚氣開口問道。

  “你這個小饞貓,就知道吃。”太后笑道,“被你父皇知道,又要說你不長進。”

  一旁晉安郡王笑了。

  “娘娘,殿下愛吃,說明身子壯嘛,陛下高興還來不及呢。”他笑道,一面似是不經意的也嗅了嗅鼻子,“真的挺香的,娘娘,您吃什麼好吃的?”

  太后笑了。

  “兩個饞貓。”她笑道,一面示意宮人,“去拿幾個陳家炸的黃雀來。”

  晉安郡王眉頭一挑。

  “陳家?”他問道。

  “陳紹家。”太后笑道。

  “哦娘娘,說道陳大人,他父親可好了?”晉安郡王問道。

  “好了,說起來真是稀奇。”太后說道,“從江州請了個神醫來,三天五天的就治好了。”

  宮人已經端了兩碟黃雀上來,在二皇子和晉安郡王面前擺好。

  “這麼厲害?不是說不治嗎?”晉安郡王問道。

  二皇子對這些不感興趣,已經開始吃黃雀。

  “天外有人,人外有人,不是本宮屈說他們,這些太醫在京城養久了都退化了。”太后說道,一面搖頭,“這民間,還真是有些神醫呢。”

  “娘娘,好吃。”二皇子吃完兩個,一手油的說道,“我還要吃。”

  太后忙命宮人給他擦拭。

  “還有呢,陳夫人把廚子留在宮裡了,教會了禦膳再回去,想吃你們隨時能吃。”她笑道。

  “哦我看到了,陳夫人帶著廚子進來的,還是個廚娘。”晉安郡王一面拿起黃雀慢慢吃,一面隨口說道。

  太后笑了。

  “那個不是,那是陳夫人的女兒。”她笑道,一面問旁邊的宮人,“叫什麼來著?穿的挺別致的,長的也乖巧。”

  “名素,族中行十八。”宮人笑著答道,“今年十四了。”

  晉安郡王接過宮人遞上的帕子低頭慢慢的擦嘴。

  陳素,陳十八娘麼?

  說笑一刻,因為賢妃在此養胎,晉安郡王便示意二皇子告辭。

  “母后等著問殿下功課呢。”他低聲說道。

  二皇子的臉頓時皺起來。

  “娘娘。”他看著太后扭了扭。

  “乖,去吧,皇后是為你好,好好跟著先生學。”太后笑道。

  “殿下正好帶著黃雀過去,借娘娘的花獻佛。”晉安郡王笑道。

  二皇子忙點頭,太后也笑著讓宮人去裝起來,又看著晉安郡王,難掩幾分贊許慈愛的點頭。

  “去吧,他年紀小,你多帶著他。”她說道,“等過些時候,你和大皇子都出宮,他怪孤單的。”

  晉安郡王一笑。

  “娘娘多慮了,不是就要添個弟弟了。”他笑道。

  太后頓時眉笑顏開。

  “好好,本宮討你這個吉利話。”她笑道,“去和賢妃說,郡王說了,等著多帶個弟弟玩呢。”

  宮人笑著去了,不多時回來,端了一盤子金銀珠寶。

  “賢妃娘娘賞給郡王玩的。”她們笑道。

  “謝娘娘。”晉安郡王笑著接過,又看太后,“娘娘,賢妃娘娘都給了呢。”

  太后一愣旋即掩嘴大笑。

  “小滑頭,又惦記本宮那點私房。”她說道,一面笑著示意宮人,“賞。”

  先送二皇子去了皇后那裡,晉安郡王這才折返回到自己的宮中。

  小的時候跟著太后住,大了為了回避,便搬到宮中最西邊,這裡距離前朝近,距離後宮遠,原本是太祖皇帝的書房,後來一把火燒了,再修整後便空著了,直到賜給晉安郡王才再住人,樹木繁多經年,冬日還好,夏日裡綠蔭遍佈遮天蔽日,越發顯得寂寥。

  晉安郡王邁進門,就看到兩盤賞賜擺在屏風前,他靜靜看了一刻,忽的上前抬手推翻了。

  “殿下。”一個內侍忙低聲喝道,又忙掩住門,小心的左右看。

  晉安郡王回頭一笑。

  “沒人。”他說道,“瞧把你嚇的。”

  “郡王,可別嚇唬奴婢,您可千萬小心點,不可大意。”內侍拍著胸口,說話隨意,可見是親近人。

  晉安郡王撩衣盤腿坐下。

  “我知道,你下去吧。”他說道,一面伸手拿起散落地上的珠寶,依著憑幾,半歪著身子晃晃悠悠的一件一件的舉到眼前,嘴角含笑的看著。

  內侍應聲是,退出去帶上門,日光漸漸褪去,最後只從門窗格子裡透進來,斑駁的鋪在中廳席地而坐的少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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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舊人

  二月末的清晨,天氣依舊陰寒。

  霧氣未散時,周家演武場上呼喝聲正濃。

  周家所有的男子們都在習武練箭,這是周家以及所有武將人家的傳統,每日打熬筋骨,不論風雨天晴。

  年近知天命的周老爺只穿著短衫,手中一杆長槍舞的行雲流水,對面周六郎赤裸上身,手中銀槍躲閃點刺,毫無畏懼。

  旁邊年紀大小不等的弟兄們亦是各自對戰,初春的天氣裡,赤裸上身的男子們皆是汗流浹背。

  伴著一聲呼喝,周六郎手中的長槍飛了出去,蹬蹬後退幾步,一臉的不服。

  “六郎,你到底還年輕。”周老爺哈哈大笑,將手中的長槍豎在地上,“不過也不錯了,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每次都要被你爺爺槍挑跌倒呢。”

  伴著這父子二人的結束,其他弟兄們也各自分出勝負,再幾輪拉弓射箭,晨練結束。

  校場外守候的婢女小廝各自湧上來,伺候自己的主子擦拭加衣。

  獨周六郎又扔了幾回石鏈才走過來。

  男人們晨練過後,就是周家早飯的時間,之後周老爺以及有官職的二子去衙門點卯,其他子女便各自散去。

  “六郎,你今日陪我們去普修寺吧。”幾個姐妹喚住周六郎說道。

  “不去。”周六郎乾脆的答道,“最煩去那種地方。”

  “才不是呢。”一個妹妹哼聲說道,“要是那傻子叫你去,你肯定去。”

  “其實六弟不是陪她,是看著她,怕她跑了。”另一個姊妹則嘻笑道。

  “她會跑?賴在家裡不肯走吧…”

  姐妹們嘻嘻哈哈,忽地一個忙打斷。

  “噓,噓,別說了,陳家娘子來了。”一個說道。

  大家都停下腳,看著僕婦引著一個女子嫋嫋而來。

  姐妹們停下腳,走在前邊的周六郎則轉身回避。

  陳家娘子跟著僕婦過去了,這邊姐妹沒有打招呼,那邊她更不會來見禮,雙方都看到了卻都像沒看到。

  文臣家的小娘子本來就跟武將家的很少來往,周家姐妹也不想去客套認識。

  “也不知道陳小娘子跟她能說什麼。”一個姐妹嘀咕道。

  “或許,根本就不說話呢。”另一個笑道。

  陳十八娘進了院門,僕婦通報一聲便退去了,她也不待人來相迎,自己就上了臺階,徑直站到旁邊的側室的門前,兩個小婢女忙伸手拉開門。

  側室是佈置簡單的書房,擺著兩個火炭燒的旺旺,驅散了初春的寒氣。

  屋中左右擺放兩張幾案,各自旁邊放著筆墨紙硯,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陳十八娘解下罩衣,屐鞋,邁步進去,在屬於自己的左邊的幾案前跪坐好,取過一張紙鋪在幾案上,鎮紙石壓好,便側身慢慢的研墨。

  等她研墨好之後,門外便傳來腳步聲,門再次被拉開,先邁進來一隻只穿著襪子的腳,再然後整個人走進來。

  沒有說話也沒有招呼,只是簡單的互相點頭算是打招呼,程嬌娘在另一邊坐定,等她研好墨提筆,陳十八娘已經寫了一張字了。

  程嬌娘提筆,陳十八娘放下手中的筆,轉過身認真的看她一舉一動,握筆運筆。

  五字之後,程嬌娘便將這一張紙遞給陳十八娘,陳十八娘接過放在幾案上,以此作帖臨摹。

  程嬌娘便自己練字,一刻後會轉身看著陳十八娘。

  “胳膊太高了。”

  偶爾她會說一兩句話,指點陳十八娘的姿勢或者運筆。

  一個時辰後,婢女會在門外送進來一碗水,一碗茶,也就表示今日的習字結束了。

  陳十八娘飲完一杯茶,看著一旁的程嬌娘。

  “娘子,不喜飲茶?”她忍不住問道。

  自從認識以來,次次見面,這女子都是飲水,從不飲茶。

  “不是。”程嬌娘說道,放下水杯,“這裡的茶,不和我口味。”

  陳十八娘微微有些疑惑,低頭看自己的茶碗。

  周家有錢,採買的是如今京城很名貴的普修寺僧人所出的茶餅,京中有錢人家用的水都是城外落梅山打來的泉水,加了鹽和肉蔻,雖然煎茶的丫頭手藝一般,但其味很正。

  不合口味?

  是因為南北差異?

  “我家還有南邊福州杭州等地來的茶,我讓人給娘子送來。”她說道。

  “多謝陳娘子。”婢女笑了,“我家娘子在家也不吃茶的,她不喜如今的茶。”

  不喜如今的茶?那喜歡以前的?或者以後的?

  陳十八娘聽的有些迷糊,端起碗將餘下的茶吃完,放下茶碗施禮道謝,起身告辭,這時候就到了程嬌娘小憩的時辰。

  聽到僕婦回稟程嬌娘的婢女又要車出門,周夫人一聲冷哼。

  “一天到晚的往外跑,真是丟盡了女兒家的臉面。”她說道,伸手按著突突跳的太陽,只要聽到這個名字,她就覺得嗓子難受,好容易壓制的咳嗽就要翻上來,“她如果實在喜歡住外邊,不如也送外邊的宅子裡吧,也免得人人都抬著死人往咱們家跑,沒得晦氣。”

  說道這個,她想到什麼猛地坐起來。

  “陳家不是贈給她一個宅子嗎?”她說道。

  周老爺皺眉放下茶碗。

  “當初人家要去哪裡住,咱們不讓,如今怎好趕出去?”他說道,“愛出去就出去,有什麼大不了的。”

  “那怎麼行?人家可不管她是誰,只會說是咱們周家的女兒教導無方,累害咱們家的女兒們。”周夫人豎眉說道,“咱們女兒可還是要嫁人的。”

  “那趕出去總歸是不好看。”周老爺說道。

  “怎麼不好看?咱們又不是不管,男人婦人丫頭的撥十七八個跟過去,離得又不遠,說過去就過去,”周夫人說道,“那宅子位置好,風景好,去哪裡都方便,難得又自在不吵鬧…”

  “等一下。”周老爺打斷她,問道,“是她搬去,還是咱們搬去?”

  周夫人瞪他一眼。

  “咱們養她一輩子,她的不就是咱們的嗎?”她沒好氣說道。

  “我知道了,我再想想。”周老爺說道。

  “她們這次又去哪了?”周夫人不再逼問,扭頭問僕婦,“六郎沒跟著吧?”

  “只有那個丫頭出去了。”僕婦答道。

  “一個鄉下丫頭四處亂跑,也不知道能跑出來個什麼,小心被人拐了去。”周夫人哼聲說道。

  最好被拐了去,這是她的心裡話,這個丫頭真令人討厭。

  婢女讓車停在了普修寺外,自己則進了寺門,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徑直從後門出來,熟門熟路的站定在一個家門前,深吸一口氣,敲響了門。

  門打開一條縫,一個老者探出頭,一面眯眼一面說出顯然已經說慣的套話。

  “官人的名帖,請讓小人代為收下了,我家老爺現今閉門謝客,還請過些日子再來。”他嘀嘀咕咕說道,話沒說完,舌頭就打個結,頓時瞪大眼,“素心!”

  “老才叔。”婢女脆生脆氣的喊道。

  老門房將門咣當打開,不可置信的打量她,神情激動。

  婢女本就是物,隨意置換贈與是很常見的事,但相處久了都是有感情的,主人的決定沒人敢非議,但底下下人難免有時候會念叨一句,不知道這個素心被送到那個人家去了,過得如何,天南海北,這輩子只怕也見不到了。

  沒想到,竟然出現在眼前。

  “素心,你,你莫不是私逃出來的?”老門房想到什麼,神情沉下來,一面說,一面向素心身後看。

  並沒有車馬相隨,單身一人上門,這……

  “老才叔,你亂想什麼,我早來京城了,今日受主家所托,來看看太爺回來了沒。”婢女笑道。

  消息很快傳了進去,才邁進門沒走幾步,就聽有女子的聲音傳來。

  “素心!”

  一個丫頭從內飛奔而來,神情激動,一開口眼中淚光閃閃。

  “是娘子來了!”她喊道,“是娘子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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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19:13:3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不同

  婢女跪坐好,沖廳中而坐的老者叩頭施禮。

  “好了好了。”張老太爺笑道,抬手,“快起來說話。”

  旁邊丫頭眼圈紅紅。

  “娘子什麼時候來京城了?”她忙問道,“怎麼來京城了?是老爺他們趕她走的嗎?”

  說著眼淚就如泉湧。

  婢女和張老太爺都笑了。

  “半芹,你可真是小瞧你家娘子了。”張老太爺笑道,“誰能趕走她?”

  “不是不是。”婢女也笑道,看著哭的止不住的丫頭,“我們早就來了。”

  “來了怎麼不找我?”丫頭哭道。

  “這不是來了嘛。”婢女笑道,一面扶著丫頭的胳膊,“半芹,你可別哭了,知道是你感念舊人,不知道,還以為太爺怎麼欺負你了呢。”

  張老太爺哈哈笑了,沖素心搖頭。

  “你這丫頭,不用替她誇我。”他說道。

  這邊丫頭也回過神,忙胡亂的擦了眼淚。

  “太爺,半芹失態了。”她哽咽沖老太爺施禮說道,又沖婢女道謝,“還是姐姐靈慧,會說話,我很愚笨。”

  婢女嘻嘻笑。

  “不怕不怕。”她笑道,“太爺太聰明了,在他跟前,我們都一樣。”

  張老太爺哈哈笑了。

  “你這丫頭,在你家娘子面前,也是這般油嘴滑舌?”他說道。

  “我家娘子也是個聰明的,在她面前我都成了鋸了嘴的葫蘆。”婢女故作歎息說道。

  這一次丫頭也跟著笑起來。

  “好了,你就別吹捧新主舊人了。”張老太爺笑道,一面看婢女,“你們怎麼也來了?什麼時候來的?”

  “我們年前就來了,如今住在娘子的外祖母家。”婢女笑道。

  張老太爺點點頭。

  “娘子還好嗎?”丫頭忙問道。

  “好的很。”婢女笑道。

  “是外家接娘子過來的嗎?”丫頭問道,“他們對娘子好不好?”

  婢女微笑。

  “別人好不好的,娘子都能過的好。”她笑道。

  那就是不好了……

  要是好的話,怎麼可能在家時只爭嫁妝而不管人。

  雖然把人接來了,也不過是不餓著不冷著,貓狗也能養著,只是,人到底不是貓狗。

  丫頭神情鬱鬱。

  不過又有什麼辦法呢。

  家族中生出一個癡傻兒,是整個家族蒙羞的事,十個有九個會選擇溺死嬰童,沒有溺死,這個嬰童就如同一個污點,死死的粘在兩家人鮮亮的外袍上,時時刻刻都能被人指指點點。

  這種厭惡已經深入兩家人的骨血裡了,以至於他們不想不願意多費一點心在這個女兒身上。

  “無欲則剛,無求則解。”張老太爺說道,看著丫頭,“你家娘子沒事,你不要自擾。”

  丫頭忙低頭應聲是。

  “好了,我該走了。”婢女坐直身子說道,“娘子讓我來看看太爺回來沒,我已經逾矩多留了。”

  丫頭忍不住幾分不舍想要張口問什麼,到底沒敢問出口。

  張老太爺點頭笑了笑,並沒有挽留也沒有詢問。

  “好,你去吧。”他只是說道。

  婢女施禮起身,又沖丫頭笑了笑,退了出去。

  丫頭依依不捨的看著婢女的身影在院子裡中消失。

  “別看了,很快就能見到了。”張老太爺笑道,“也就這兩天,快去想想給你家娘子做什麼好吃的才是,也好讓她瞧瞧,離了她,你的手藝精進,看她後悔不。”

  丫頭頓時歡喜又笑了。

  “太爺,我的手藝再精進,也是娘子教的,在她面前,可是什麼都算不上的。”她說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知道,你家娘子是最好的,天下無雙的,沒人能比。”張老太爺笑道擺擺手。

  丫頭亦是笑了,施禮告退出去了。

  周家,兩個粗使丫頭抬著兩桶漿洗的布吃力的走動著。

  “姐姐累了歇一歇吧。”半芹回頭說道。

  木棍上兩個木桶很明顯的靠近她這一邊。

  身後的丫頭沒好氣的矮身,木桶被放在地上。

  “好好的走這裡做什麼?繞的遠路累死了。”她說道。

  半芹陪笑說辛苦,一面不經意的看向路邊的宅院。

  宅院的門開著,可以看到院子裡幾個丫頭湊在一起說笑。

  除了出門的必要時候,女子都只安靜的坐在屋子裡,這一切習慣她都沒有變,只是,身邊的人變了。

  “半芹姐姐。”

  遠處有說話聲傳來,半芹一驚看過去,見路上一個身姿俏麗的婢女緩步而來,身旁經過的丫頭僕婦都笑著打招呼。

  她忙低下頭,抬起木棍。

  “快走吧快走吧。”她說道,“晚了楊媽媽又該罵了。”

  那丫頭沒好氣的抬起來,前邊半芹疾步而行,讓她有些踉蹌。

  “喂,你慢點,既然急還繞路。”她說道,嘟嘟囔囔的跟著走了。

  漿洗院裡,她們的到來讓正聚在一起說話的幾個僕婦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將面前的木盆擋住,待看清是她們,又拉下臉。

  “哪裡偷懶?去了這麼久。”一個婦人沉臉喝道。

  不待半芹說話,那個丫頭就揉著肩頭連聲抱怨。

  “都是她,囉嗦的偷懶,才這麼久。”她說道。

  半芹低著頭將木桶臨到漿洗池前。

  “好了,你下去歇歇吧。”婦人瞪了這丫頭一眼。

  丫頭笑嘻嘻的施禮說了聲謝謝媽媽轉身跑了。

  婦人轉頭看這邊將衣服倒入池子的半芹。

  “你,去把屋子裡的衣服收起來。”婦人說道。

  半芹應聲是,將濕乎乎的手在身上胡亂的擦了擦向屋子裡去了。

  婦人轉過身走到那幾個婦人面前,沉著臉上浮現為難。

  “你們說,怎麼辦吧?”她說道低下頭看著眼前的木盆。

  木盆裡是兩件裙子,此時染成了花花綠綠的色。

  “這是夫人最喜歡的兩件裙子。”另一個婦人說道,“這次肯定有人要擔錯了。”

  此話一出,大家的神情都有些躲閃。

  “寶丫頭好容易去了夫人身邊,她娘又新得了灶上的活,妹子跟曹管事的媳婦走得近,如果這次不替她圓著,罰了寶丫頭一個容易,日後少不得被這一家人惦記。”一個婦人說道。

  “那如何?總不能咱們擔著吧?”另一個說道,“就是找別人,也不好找,咱們漿洗院裡,橫豎這十幾個人,論起來哪一個不是關係彎彎繞繞,怕得罪這個,就不怕得罪那個了?”

  婦人們一陣沉默,忽的一個咦了聲,轉頭看屋子。

  “要說合適的人,倒真有一個。”她說道。

  大家愣了下,跟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屋門開著,可以看到一個瘦小的身影走來走去,將一個個包袱抱來抱去的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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