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61
發表於 2017-6-23 17:25:1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本事

   親自去?去見劉玉昆嗎?

  “去大夫人那裡拿二千貫。”程二夫人立刻對人說道。

  僕婦應聲是立刻就去了,不多時就回來了。

  “大夫人說沒錢。”她低著頭說道。

  程二夫人的火氣便蹭的起來了。

  “沒錢?錢都花哪裡去了?”

  “這是帳冊,你可以看看花哪裡去了。”

  程大夫人神情木然說道,一面將幾案上的一個帳冊遞過來。

  程二夫人冷笑不接。

  “大嫂你當家呢,我們可不敢問。”

  “不敢問錢花哪裡,卻敢伸手要錢。”程大夫人木然說道,“你以為這個家我就那麼願意當?”

  “大嫂,你這話就不對了,你應該說,富家你願意當,這個窮家你就不願意當。”程二夫人似笑非笑說道。

  看,多伶牙俐齒啊,多會說啊。

  程大夫人低下頭掩去滿眼的哀傷,打也打過了吵也吵過了,她現在累了。

  “沒錢,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她木然說道。

  “沒錢?沒錢就拿東西去當!二爺的前程要緊,沒錢怎麼去求人?”程二夫人氣道。

  內裡傳來一聲咳嗽。

  “咳什麼咳,有病吃藥。”程二夫人沒好氣的說道。

  “你!”程大夫人氣道,一面忙起身,“老爺..”

  程大老爺拄著拐走出來了。

  程二夫人坐著草草施禮,不情不願的喊了聲大老爺。

  “求人不如求己。”程大老爺沒理會程二夫人的無禮,而是慢慢說道,“你去告訴二爺,不用找別人了,去找京裡他的女兒吧。”

  程二夫人和程大夫人都有些驚訝。

  “大老爺,你說什麼呢?”程二夫人問道,一面又笑了,“我知道。我們家嬌嬌有錢,但是哪裡有當爹花女兒的錢?”

  程大夫人嗤聲笑了。

  “以前也沒少花。”她說道。

  “那是你們霸佔的!”程二夫人立刻豎眉,這種栽贓可不能認。

  “行了,聽不懂我的話嗎?”程大老爺喝道。一頓拐杖,“她能有錢就能有人,沒有人她哪來的這麼大的本事!”

  程二夫人還有些皺眉,門外有僕婦跑進來。

  “二夫人,二老爺那邊來了好些人,說給祝賀。”她喊道。

  祝賀?

  程二夫人驚訝,這麼說事情又成了?怎麼回事?

  “先前是錯了。”

  程二老爺書房裡,坐著幾個眉笑顏開的男人,此時一個說道。

  “這麼說不是惠州?”程二老爺帶著幾分狐疑問道。

  “不是,是京城。”一個男人忙搶著說道。

  “你們別逗我了。”程二老爺嗤聲說道。一面端起茶碗,“我怎麼可能去京城為官?”

  幾個男人對視一眼。

  “你也別瞞著我們了,你的義子名滿京城,又是立了大功,陛下肯定要封賞你的。雖然告書還沒到,但肯定已經被提上議程了。”一個笑道。

  程二老爺一口茶噴出來。

  “我的義子?”他顧不得擦拭水漬,驚訝問道。

  “七個。”一個男人忙沖他伸出手指笑道。

  還七個?開什麼玩笑!義子?以為是種菜呢,扔下出一把冒出一堆來?

  程二老爺瞪大眼。

  來往的丫頭腳步匆匆,將茶捧進來廳堂裡來。

  廳堂裡兩個老爺和兩個夫人都坐著,這已經是家裡很久沒有見到的場景了,而且還沒有大吵大鬧。都安安靜靜神情肅重,丫頭僕婦們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了。

  “….當時是滿街的人,就連五城兵馬司的人喝了咱家娘子的酒就開道護送呢…”

  “…..從城裡到城外估算下來足有千眾人…”

  “….放了好多煙花,比京城上元燈節放的還要多…”

  廳中的人都聽呆了。

  “太..胡鬧了!”程二老爺喊道。

  “這得花多少錢啊。”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則驚訝失聲。

  喊完了妯娌兩個對視一眼,大約是太久沒有這樣意見統一了,都有些不習慣。看了一眼各自轉開頭。

  “…不就是幾個幫工嘛..還什麼義兄…”程二夫人嘀咕說道,“安葬了就不錯了。”

  程大老爺倒是笑了。

  “這果然是她能幹出的事。”他說道,看著那個從官府裡打聽消息回來的管事,“後來是不是鬧大了?”

  管事忙忙的點頭。

  “是啊,鬧大了。先是一位姓盧的官員以此為由擅發馬遞將彈劾奏章呈給皇帝,皇帝大怒將其下獄,府衙裡又派人去查封了咱家娘子的店,結果民眾就亂了說官府朝廷做賊心虛欺壓冤屈,說咱家娘子那幾個義兄果然是被冤枉了….”他急急的說道,一面說還一面頭皮發麻,“後來禦史台就把咱家娘子抓進去了…”

  禦史台!

  “我為官快要二十年了,還沒往禦史台走過呢,沒想到女兒倒比老子先進去了。”程二老爺喃喃說道,說罷又醍醐灌頂,重重的一拍膝頭,發出清脆的響聲。

  “原來是因為她!”

  程二老爺喊道。

  “上頭!出了這種事,上頭沒把我一併綁去禦史台,還讓我去海州,已經算是開了天恩了!”

  一面說一面渾身冷戰。

  都是因為她!都是因為這個掃把星!就算不在眼前也照樣會害他!

  砰的一聲悶響,緊接著是程二老爺的痛呼。

  “大哥你幹什麼?”他用手捂著額頭,一臉氣憤的喊道。

  程二夫人也回過神忙叫著撲過去,拉開他的手一看,程二老爺的額頭被砸出一個包,頓時哭天搶地的喊起來。

  外邊站著的僕婦丫頭露出早知道會這樣終於正常了的神情。

  “你長點腦子行不行?”程大老爺喝道,“都吃過多少次虧了,還福禍不分!因為她你沒升官?要真因為如此,你現在還能好好的站在這裡?因為她你沒升官,那現在一群人跑來恭維討好你,又是因為什麼?”

  程二老爺被喊的愣愣。

  是啊….

  因為什麼?

  “最後娘子贏了。陛下給了恩賜是不是?”程大老爺不再理會程二老爺,看向那管事問道。

  管事忙忙的點頭。

  “是,追封了那幾個人的官,那個彈劾的官員也放出來了。西北一個大官姜文元也被調職了。”他說道,“後來那個義兄還給皇帝獻上了一架弓弩,皇帝親賜名伸臂弓,送到西北打仗,立下了大功勞….”

  程二老爺聽的再次呆住了。

  “果然,果然啊。”程大老爺喃喃感歎,雖然早已經猜到結果,但真聽說出來,心裡還是翻江倒海的震撼。

  那是西北的大將啊,那是京中的高官啊。那是皇帝是天家啊。

  想當時在江州她爭嫁妝,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出面,不是一個管事就是一個丫頭在應對,還以為是她一個女子家因為拋頭露面而羞慚,所以躲著不見人。

  現在想來。哪裡是因為羞慚,分明是不值當,在人家眼裡他們連個人物都算不上。

  程大老爺搖頭笑了,一臉的自嘲。

  廳中的其他人也終於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追封了那幾個人的官…又西北立了大功…”程二老爺說道。

  又想起適才那幾個同僚說的話。

  去京城做官…

  “哈。”他忍不住跳起來,“我的封贈也要來了啊!”

  程二夫人也反應過來了,一臉激動的也站起來。

  “老爺,你可熬出頭了。”她喊道。一面又有些慌慌轉身,“就要去京城了,哎呀,這,這好些要收拾…”

  “還收拾什麼,她在那裡呢。難道還讓你我沒地方住?”程二老爺哼聲說道,“終於不算是白養她一場了。”

  京城可是有三個店鋪呢還是日進鬥金的店鋪。

  在這江州嫁妝鋪子田產都被那曹管事一手把持,借著程嬌娘不在一手遮天,要是到了京城,那可就是不一樣了。

  日日守著。又是一家人,怎麼也得幫幫忙。

  程家的人不能用,這裡的人都是這老大夫婦的人。

  前些日子,娘家的大嫂捎話好幾次,要幫襯一下,帶幾個娘家子侄過去到鋪子裡幫忙,正是一舉兩得。

  帶誰去呢?

  又要過年了…

  去京城怎麼也得新做些衣裳吧,也不用,到京城再做更好。

  哎呀真是忙死了。

  念及如此,程二夫人一刻也坐不住了,火燒火燎的拉著程二老爺走了。

  廳堂裡安靜下來,只剩下程大老爺和程大夫人坐著,地上滾著一隻茶碗,證明適才這裡真的發生過什麼事。

  “老爺,這是真的啊?”程大夫人一臉不可置信問道,“那傻兒真的連皇帝都見了?”

  程大老爺搖搖頭。

  “我覺得事情不太對。”他說道。

  程大夫人頓時緊張起來。

  “是假的吧?根本就不可能的。”她連連說道。

  程大老爺回過神瞪她一眼。

  “怎麼是假的?一個兩個的是謠傳,三個四個,官府裡上下都說的真真的,還能是假的嗎?”他說道,一面吐口氣,“我是說覺得二郎去京城升官的事不太對。”

  “怎麼不對?她既然做出那樣的事,陛下也認了她的功勞,有功她一個未婚的女子家沒有辦法封賞,那就只能封賞她的父母親長了。”程大夫人鬆口氣,又歎口氣,嘴角浮現一絲笑,“說不定,戈娘也能被追封呢。”

  程大老爺依舊搖頭。

  “話雖然這麼說,可是我們聽到的就已經夠起起伏伏的兇險了,她這一次的確是贏了,但想必惹下的麻煩也不少。”他說道,“我總覺得不踏實。”

  “老爺你多想了,京城還有周家在呢。”程大夫人說道。

  程大老爺沉吟一刻。

  “來人,喚四郎來。”他揚聲說道。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62
發表於 2017-6-23 17:25: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該得

   聽說叫程四郎來,程大夫人搖頭。

  “你叫四郎做什麼?都問過了,除了見了幾次,他其實對嬌娘也知之甚少。”她說道。

  “我不是要問他話,我是要他即可動身去京城。”程大老爺說道。

  “讓我去京城?現在就走?”

  程四郎聞言有些驚訝,他今年自然是要赴考的,但算起來是要等十一月再走也不遲的。

  程大老爺點點頭。

  “你妹妹..那個嬌娘可能有點事。”他說道。

  程四郎頓時大驚。

  “什麼事?她怎麼了?”他忙忙問道,打斷了程大老爺的話。

  看著滿臉的擔憂,下一刻就要起身沖出去的姿態,程大老爺心中感慨萬千。

  就是因為這個嗎?

  所以那女子唯有對這個四郎關懷備至禮數為敬?

  雖然沒有親眼看到程嬌娘面對程四郎是什麼樣,但看看這裡的曹管事就也能清楚的很,不管何時何地,不管在其他人面前怎麼囂張無禮,只要見了程四郎,曹管事必定下馬施禮,不是那種草草的施禮,而是一板一眼不錯分毫的禮,跟程四郎說話也保持微微的屈身恭敬,走路會側身先請,自己會後錯幾步。

  如果不是心裡真真的尊敬,是不會做出這些行為細節的。

  而他之所以能心裡真尊敬,必然是他的主人程嬌娘對程四郎的尊敬。

  “我也沒做什麼。”

  雖然程四郎一直這樣說,也不說到底做了什麼,程大老爺還是打聽出來了。

  在家的時候往道觀裡送過一些錢…

  離開江州去京城的時候他也去送行,也送了錢…

  在京城親自去周家見,也送了錢….

  想到這里程大老爺不由失笑,他的傻兒子啊,送的那些錢,還不如人家一個小廝的零花錢多。

  但是那娘子都認認真真的收下了,沒有絲毫的嫌棄。

  真心是不會被嫌棄的。

  程大老爺又長長的吐口氣。

  “四郎。我就是要你去京城問問她有沒有什麼事,是我們能幫上忙的。”他整容說道,“告訴她,二老爺要被擢升進京了。”

  程四郎有些怔怔。

  “這是。是喜事吧?”他說道。

  程大老爺看著他。

  “要是喜事,你為什麼要結巴?”他問道。

  我結巴了嗎?程四郎更有些呆呆。

  叔父要進京了,妹妹在京裡就不是一個人了,是,叔父以前不喜歡妹妹,那是因為妹妹病著,現在妹妹好了,又那麼厲害,叔父一定會喜歡妹妹的…

  這,是好事吧…

  …………………………

  陳紹面色不善的邁進高淩波的值房。

  “陳相公。真是稀客。”高淩波起身相迎,面帶笑容,神態帶著下屬該有的恭敬。

  “這份名冊是你批的?”陳紹木著臉說道,將面前的一個冊子扔在幾案上氣沖星空


  高淩波面色依舊,輕鬆的看了眼那冊子。點點頭。

  “是啊,正是下官批的,大人覺得有什麼不妥?”他一臉驚訝的問道。

  “今年的官員考課已經結束了,為什麼還要單獨調動官員?且是已經明確任職的?”陳紹說道,而且竟然是避開了他。

  “特事特辦嘛。”高淩波依舊帶著幾分輕鬆自在。

  “他算什麼特事,此人考評為下,為官十載。毫無建樹,怎麼可以調任大理寺?”陳紹虎著臉喝道。

  高淩波微微一笑。

  “因為他是程氏娘子的父親。”他說道,“程娘子助義兄打造馬蹄鐵,助義兄獻上神臂弓,程娘子為義兄申冤令西北被瞞軍功大白天下,為陛下朝廷除去碌碌之輩。為西北得去悍勇猛將,擊退西賊百里,收復城堡鎮寨,陳大人,敢問她有沒有功?”

  話說到最後。高淩波早已沒了笑容。

  陳紹木然。

  “她有功。”他說道,“但這跟她的父親無關。”

  高淩波哈哈大笑了,笑聲一收,豎眉伸手指著陳紹。

  “陳紹,你竟然敢說出這種不忠不孝無父無親的話!”他喝道,“你是說陛下不該封贈你父親母親,還是你父親母親不配享的你的封贈?”

  官員們兢兢業業是為了什麼?武將們奮勇殺敵是為了什麼?為的是功成名就,為的是封妻蔭子,為的是榮父尊母。

  不是哪個官員都能達成這個心願的,多少人終其一生,也僅僅是換來一個長子的蔭官,而做到陳紹這般地位,不僅他的父母年年都能不斷的封贈晉職,甚至祖父曾祖父也能得到封贈,而他的剛走穩路的還在吃奶的小孫子,也已經是有著官身吃著朝廷的俸祿了。

  這就是為什麼人人都想得高官立大功。

  “我說的是程娘子,不是我,高大人不用趁機拉扯。”陳紹緩緩說道。

  高淩波抖了抖衣衫,面上神情亦是一瞬間恢復平和,眼裡還帶上笑意。

  “那麼程娘子得此功,因為女子之身不便,所以給她父親加官進爵又有什麼不對?”他亦是緩緩問道,“難道在陳相公眼裡覺得程娘子不配呢還是其父不配?”

  不待陳紹回答,他又搖搖頭接著說。

  “就算其父資質平平,有這個女兒在,也該得封贈,這是人倫大道,這是忠孝之義,怎麼?陳相公是覺得這忠孝人倫有不妥嗎?”

  他說到這裡看著陳紹,嘴邊浮現一絲笑。

  “….還是陳相公覺得程娘子是個不忠不孝無意人倫大道的,根本就不想榮父尊母?”

  高淩波啊高淩波,你這般用心真是何其毒也!

  “還是由陛下決議吧。”陳紹木然說道。

  “那是自然,下官可是個以君父為尊,絕不敢行忤逆之事,行不忠不孝之徑,怎麼敢自作主張呢。”高淩波含笑說道,“大人真是多慮了。”

  陳紹看著高淩波。

  “高大人,你可真是用心至到。”他一字一頓說道。

  高淩波拱手。

  “不敢,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此乃下官本分。”他亦是一字一頓說道,“人,可不要忘了本分。”

  看著陳紹離開,圍在官廳外的人才重新聚攏過來,一個下屬眉開眼笑的邁進來。

  “大人,您是沒看到陳相公的臉都綠了。”他笑嘻嘻說道。

  “亂講。”高淩波哼聲說道,一面撩衣坐下來,“堂堂的相公大人會因為幾句爭執就綠了臉嗎?都是為了國事,對事不對人。”

  他雖然說著反對的話,臉上卻是嘲諷笑意滿滿。

  “大人,你這招真高。”下屬恭維道,一面捧上茶。

  “高什麼高,我這也是好心。”高淩波接過茶,慢悠悠說道,“這是那娘子該得的,他陳紹唯恐怕被人戳脊樑骨說任人唯親或者以公謀私情,不敢也不願意提,這怎麼行呢?寒了人心嘛,他怕丟人,我不怕,我來說。”

  下屬笑嘻嘻的應聲是。

  “是啊,竟然還有人傳言說程娘子跟其父不合,這不是污蔑嘛。”他說道,“大人這可是給程娘子洗刷了冤屈呢。”

  “父子哪有不合的,這就是亂講,是污蔑。”高淩波點頭說道,“那程娘子于國有功,又深的民心,陛下又是極其看重,怎麼能被污蔑為不忠不孝之人呢?”

  下屬笑著點頭。

  除非她就是那種不忠不孝之人。

  裹挾民意,講人倫大道,以為天下就你一個小娘子會嗎?

  且不管日後能不能讓陛下讓天下人看清你這忤逆親長的真相,至少也能噁心你一回。

  父慈子孝,倒要看看你這個幾乎被親長溺斃在尿桶裡的子怎麼孝順。

  他可是個很小氣的人,那些吃過的虧,他可是會一個一個的奉還的,不管是什麼郡王還是什麼江州傻兒,在他眼裡沒有尊卑高低之分,一視同仁。

  高淩波端起茶碗一飲而盡。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63
發表於 2017-6-23 17:25: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怎辦

  得知這件事,陳老太爺放下了茶碗。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繞不過去,早晚的事。”他說道。

  子以父為蔭,父也可以以子為榮,父父子子是打不斷舍不掉的牽絆。

  以前程娘子有名無望倒也罷了,如今名望皆有,世人就不會單單看到她程嬌娘一個人了,而是會看到程這個姓氏,這個家族,而她這個家族裡發生哪怕一點小事,也會被人放大來傳來看。

  這大約也是有名望要付出的代價之一吧。

  子女有功,自然也是父母教養的大功,封賞父母也是再合理不過的。

  但這件事到了程娘子這裡卻有些為難了。

  程娘子與其父族親長的關係,別人不知道,他們陳家是再清楚不過的,當初求醫,程娘子就是借著他們避開了她的親長,來到京城,又跟周家鬧的生分,再後來更不用說了,直接就把程家告上公堂,一手幾乎撕爛了整個程家。

  如今的程家幾乎在苟延殘喘,可都是拜她所賜。

  這樣的人,怎麼會想要父親受封贈?更別提弄到京城來了。

  這一來,會鬧出什麼事還不可知呢。

  “這個高淩波真是…”陳老太爺也無奈的搖頭歎息,又看陳紹,“不過,他高淩波知道的,我們知道的,那程娘子也必然心裡知道。”

  “關鍵是程娘子這個人倔強的很,我怕她不知道禮數。”陳紹皺眉說道,“這可不是江州,要是鬧出把親長告上衙門的事,就算皇帝仁慈不殺,民眾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她。”

  神仙弟子也不能是這般畜生行徑的。

  “她有不知禮數的時候嗎?”陳老太爺笑道,“她有分寸。”

  陳紹搖頭。

  “我覺得她沒有分寸,肆意而行,要說有也就一個分寸。”他說道。伸手撫上幾案,然後輕輕一彈,面前的茶碗翻到。

  “擋者死。”

  陳老太爺默然,視線看向一旁的屏風。

  “這人世間。怎麼可能事事都能如意呢?”陳紹說道,“我怕她胃口越來越大,早晚崩了牙。”

  不出所料,高淩波的請封賞程嬌娘之父程棟的奏章被皇帝准了。

  十日後一封告書通過衙門傳向江州,而一封皇恩旨意也送到了玉帶橋。

  “民女叩謝皇恩。”

  程嬌娘俯身施禮,伸手接過聖旨。

  那邊婢女起身給宣旨的內侍送上一份大大的紅包。

  內侍們都眉開眼笑,當然不是說他們窮的沒見過錢,而是這錢跟別的錢不一樣,那可是李真人弟子給的錢,放在身上說不定能驅邪避惡。

  送走了內侍。撤去了香案,院子裡的半點喜氣也沒,所有人都帶著幾分不安忐忑看著程嬌娘。

  程嬌娘看了幾眼聖旨,遞給了半芹。

  “娘子,怎麼辦?”半芹顫顫問道。

  “什麼怎麼辦?”程嬌娘問道。

  婢女撇開半芹。自己上前。

  “娘子,程二老爺和夫人要是來京城了,咱們可是要被他們鬧得不得安生了。”她直截了當說道,“你說怎麼辦吧?”

  黃氏並不知道程嬌娘的家事,范江林不會和她說,而范江林也不太清楚,但看著兩個丫頭都沒有一點喜色。他們也不由面色不安。

  “怎麼會?”程嬌娘笑道。

  是說他們不會鬧的她不得安生,還是說她不會被他們鬧的不安生?抑或者都是。

  “那就讓他們來嗎?”半芹忍不住問道。

  “要不然呢?那可是皇命。”婢女說道,再次重複一句怎麼辦才好呢?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程嬌娘說道,一面環視下四周。

  “我們搬出去就好了,宅子也好找,靠近弓弩院也方便。”范江林忙說道。

  程嬌娘搖頭。

  “半芹。”她喊道。

  兩個半芹都應聲是。

  “你去選一處宅院買下來。給他們來了之後住。”程嬌娘說道。

  這一次半芹便不說話了,婢女屈身應聲是。

  婢女才出去沒多久,街門被人急急的敲響,周老爺拉著臉邁進來。

  “嬌嬌,你說吧。怎麼辦。”他開門見山說道。

  “辦什麼?”程嬌娘問道。

  周老爺坐下來,沖捧茶來的半芹擺擺手。

  “都什麼時候了,顧不上喝茶。”他火燒火燎的說道,“那黑心賊夫婦竟然要進京來了。”

  京城的消息就是傳得快,程嬌娘點點頭。

  “是讓去大理寺呢。”她說道。

  “嬌嬌,這事據說是高殿侍提出來了。”周老爺壓低聲音說道。

  程嬌娘看著他,似乎不解。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上一次的事,他們肯定把你的事都打聽了。”周老爺說道,“明知道那黑心夫婦是如何待你,這是故意弄來噁心你呢。”

  程嬌娘笑了搖搖頭。

  “不會。”她說道,“我不噁心。”

  周老爺的心思便轉了轉。

  “噁心只是一方面啊。”周老爺又歎氣皺眉,“二老爺這個人我還是知道的。”

  黑心夫婦已經不做稱呼了,直接稱二老爺。

  對於他這點小心思程嬌娘根本就沒有理會。

  “…他這個人雖然自吹的厲害,其實學問勉強,做官更是一般,要不然四年前就該升職了,哪裡會等到現在。”周老爺說道。

  他說到這裡看到面前的女子嘴邊浮現一絲笑,但旋即隱了下去。

  笑什麼?

  莫非到底是父女,如今氣憤已經消散,也想要重續天倫了?

  “…這京城的官可不好當,尤其是大理寺那種地方,我是怕他做不好出了笑話連累了你。”周老爺接著說道。

  “可是這是朝廷的任命,他怎能不來?”程嬌娘說道。

  周老爺眼一亮。

  看來還是不想他們來的。

  “朝廷的任命,他也可以推辭的。”他說道。

  話一出口又搖頭。

  “他肯推辭才怪呢。”

  說到這裡滿面愁雲。

  “多謝舅父費心。”程嬌娘施禮說道,“既來之則安之吧。”

  “那不如這樣吧。”周老爺說道,“你搬家裡來住,這樣他要是敢來煩你。我來對付他,我可不怕別人戳我脊樑骨,親家舅老爺為大,也沒人敢說我不是。”

  程嬌娘含笑施禮。

  “多謝舅父。”她說道。一面坐正身子,“不會有這樣的事的。”

  周老爺還要說什麼,門又被敲響了。

  進門的竟然是風塵僕僕的程四郎,半芹都嚇了一跳。

  “出什麼事了?四郎君你怎麼來了?”半芹問道。

  程嬌娘也從屋子裡走出來。

  “……二叔….可能要進京了。”程四郎微微喘息的說道,嗓音有些沙啞。

  “不是可能,是已經頒佈了。”半芹忙說道,面色驚訝的看著程四郎,“四郎君,你特意來告訴我們這個的?”

  從江州跑來京城告訴她們?

  這也太..可笑了…

  程四郎擺擺手。

  “不是,不是。”他說道。“是父親讓我來問問怎麼回事的,還有,替我父親給妹妹捎句話。”

  父親?

  屋內的周老爺立刻豎起耳朵。

  “…我父親問娘子,有什麼事需要他來做?”程四郎的聲音緊接著傳來。

  好你個程老大!又來跟我搶!

  為了搶我家嬌嬌兒,連兄弟手足都能拿出來踩了!

  不傻嘛。終於知道我家嬌嬌兒比他那兄弟手足值錢多了。

  就在程四郎到京城程嬌娘的家,朝廷的告書尚在路上的時候,程二老爺擢升大理寺的消息已經人盡皆知了。

  腳步聲重重的傳來,程六娘還沒抬頭,就有一個大大的盒子被放到面前。

  “什麼?”她問道,抬頭看著面前一臉得意的程七娘。

  就要滿十歲的程七娘個頭很高,坐著的程六娘不得不仰視她。

  從這個角度看去。這張臉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還夾雜著那個人的樣子。

  同父異母的姐妹的面容到底是有著相似的痕跡….

  “這是我的一些書和刺繡。”程七娘說道,“我就要和爹爹母親進京了,東西太多也帶不了,送給你了。”

  說完了又忙補充一句。

  “可都是好東西,不是不喜歡扔了不要的。”

  “我才不要。”程六娘哼聲說道。“你自己留著吧。”

  “留下又沒用。”程七娘眉飛色舞,擺著手,“我母親說了,我們這次去了就不再回來了,而且想要什麼自有京裡的姐姐給我買。”

  程六娘看著她。嗤聲。

  “姐姐?”她說道,“這麼說,你現在是程八娘了?”

  “我多了個姐姐?我不是嫡長女了?”

  “我不要,一個傻子姐姐,我以後還怎麼見人啊!”

  “我不要做程八娘,我不要做程八娘!”

  耳邊那尖利的怨憤的哭喊似乎還未散去。

  程六娘看著程七娘,看著稚氣未退,但女容初現的臉上那毫不掩飾的得意以及歡喜。

  什麼時候起,她以這個傻兒姐姐為榮了?

  “我姐姐可是見過皇帝的。”程七娘不喜歡傻兒這個稱呼了,立刻反駁道,一面斜眼看著程六娘,“不過沒關係,是我的親姐,也是你的堂姐,都是姐姐。”

  程六娘嗤聲笑了。

  “這樣不忠不孝的姐姐,我可不敢要。”她說道,一面抬手將程七娘放在面前的盒子推開。

  盒子倒地,其內的綾羅絹帕以及金銀珠釵掉落。

  程六娘愣了下,她真以為是程七娘玩剩的絹花絹帕等等之物,沒想到竟然還有首飾。

  一向小氣的程七娘竟然捨得..

  可見是要攀上一個有錢的姐姐,以前的那些東西就看不上眼了。

  “你那個姐姐可不是好相與的,這些東西你還是拿著,將來被人趕出來,也好變賣做盤纏回家來。”程六娘哼聲說道,一面站起身來,似是無意又似是故意的踩在了絹帕上。

  程七娘哇的一聲哭起來,伸手推開程六娘蹲下來將絹花首飾胡亂的塞進盒子裡,抱起來就跑開了。

  姐妹兩個總是這樣吵架丫頭僕婦們也早已經習慣了。當下也沒別的話跟著散去了。

  程六娘轉過身忍不住向外走了幾步,程七娘的身影已經看不到了。

  爆竹聲就在此時響起來,持續不斷,就算在內宅閨閣這邊都聽的震耳欲聾。

  “怎麼了?”程六娘不由掩耳問道。

  “是二老爺的封贈下來了。”僕婦們大聲的說道。更有一些小丫頭乾脆就跑出去看熱鬧了。

  下來了啊。

  程六娘掩耳向外又走了幾步,站在廊下。

  “一會兒還要接聖旨呢。”僕婦們喊道喜笑顏開,“娘子快些換衣裳。”

  雖然不願意去,但也知道不得不去,程六娘被丫頭僕婦們伺候著換了衣裳來到前院,這裡已經擠滿了人,就連託病不出門的程老夫人也拄著拐來了,紅光滿面,絲毫不見病氣,再看門外亦是人山人海。

  “…上一次程家接聖旨受封賞的時候。我還記得呢…”幾個顫巍巍拄著拐杖的老人用漏風的聲音大聲的說道,“…沒想到還能再看到一次…真是值了值了…”

  “…程家果然厚德福重,看著不行了不行了,竟然又翻身了…”也有精明的人低聲說道。

  “…封了什麼官?”也有對官職關心的人議論著。

  但更多的是僅僅看熱鬧就夠了的民眾,看放爆竹。看官府差役維護秩序,看到處都是人,還有看京城來的皇差的熱鬧。

  至於為什麼又有什麼干係呢?他們只需要將來給後輩們講述這場面如何熱鬧就足夠了。

  程家大院裡,皇差已經宣佈完聖旨,程家眾人齊齊的叩頭謝恩。

  “大人可以擇日進京,不用急。”皇差說著場面話。

  程老夫人可等不及。

  “要快去的,要快去的。都收拾好了,現在就能走的。”她大聲的說道。

  程大老爺等人汗顏羞慚,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忙上前攙扶她離開。

  “…本來就是,還等什麼,還不快去進京,快些進京給我也掙回個誥封來。怎麼這次的誥封有那死鬼周氏的,反而沒有我的…”

  程老夫人吵吵嚷嚷的被兩個媳婦加快腳步攙扶到後院去了。

  而與此同時,安頓好皇差的程二老爺被程大老爺叫到一邊。

  “這件事,我覺得你還是考慮一下。”程大老爺低聲說道。

  “什麼事?”滿面笑容的程二老爺問道,一面看著廳內。有些迫不及待要進去享受上官同僚們的恭賀。

  “拒絕封賞啊。”程大老爺低聲說道。

  程二老爺頓時愕然,但又釋然。

  官員接到朝廷封賞的時候,會有拒絕以示自己做的好不夠好的常例子,一般是拒絕兩三次後,要麼接受,要麼皇帝就換了其他的官職來,當然,結果如何也都是事先大家心裡都明白的,這只不過是走個過場樣子。

  “我知道,我知道,大哥,我又不是剛當官,就是剛當官這些規矩也知道的。”程二老爺笑道,帶著幾分我已經不是小孩子的不滿。

  “不是,我是說還是別去京城了,換個別的地方吧。”程大老爺說道。

  程二老爺終於聽明白了。

  “大哥,你瘋了吧?”他一臉不可置信的說道。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64
發表於 2017-6-23 17:26: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請教

  這哪裡是瘋了,這是故意要害他們!

  程二夫人氣的雙眼冒火,顧不得收拾屋子的大包小包,聽到程二老爺的話後便徑直來程老夫人面前哭。

  “…都說兄弟要幫襯,我們也知道如今母親你身子不好,大哥他也大病一場,二郎這一去那麼遠,有事也幫不上….”

  程二夫人的話沒說完,程老夫人就摔了杯子。

  “胡說八道!我身子好得很,我還等著我兒給我掙誥命呢!”她喊道,“大郎身子不好?難道家裡就沒別人了?孫子一大把閑著呢,重孫子都抱上了,難道連個家都撐不起來?再說了,二郎去京城為官,難道是為了自己嗎?還不是為了咱們程家!”

  “果然是病了一場糊塗了!把他給我叫來!”

  看著慌張領命跑出去的僕婦,程二夫人垂著頭拭淚的嘴角浮現一絲得意的笑。

  程老夫人屋子裡的罵聲一直持續了半日。

  程大夫人跪在門外哭著要替夫領罪,求老夫人看在程大老爺大病未愈莫要讓他跪著領罰了。

  “誰敢壞了二郎的前程,就是壞了咱們程家的前程,我就是舍了這條命也不肯甘休的!”程老夫人憤憤喝道,“他是你兄弟,你怎麼就見不得他好呢?”

  “母親,我就是為了他好…”程大老爺有些無奈的抬頭說道,話沒說完就被程大夫人拉住。

  “老爺,我求求你,你不要再說了。”她俯身哭道。

  程大老爺聞言歎口氣,俯身叩頭。

  “兒思慮不周,母親恕罪。”他說道。

  “給二郎把錢帶的足足的,都說京城居大不易,還要結交應酬來往,別失了程家的臉面。”程老夫人哼聲說道。

  程大夫人再忍不住抬頭。

  “母親家裡沒錢,況且二叔去了京城才不缺錢,那嬌….”她說道,話沒說完被程大老爺用胳膊杵了下打斷了。

  “是,母親。”程大老爺說道,“窮家富路,再難也不會讓二弟前程為難的。”

  程老夫人這才滿意的點頭。

  “下去吧。”她說道,又語重心長的安慰,“你兄弟那麼遠當官又是為了什麼?還不是也是為了程家?為了幫襯你?你怎麼能心有埋怨呢?”

  就怕他這一去害了自己的前程,也害了程家。

  程大老爺苦笑一下,但知道跟母親也說不清,他恭敬的應聲是,和大夫人退了出來。

  “弟妹,有什麼事,可以直接來跟我說,有些事母親不懂,也就別拿她當槍使了,年紀大了,也怪不容易的,何必讓她老人家因為你我後輩而憂心。”程大老爺看著程二夫人說道。

  “是。”程二夫人笑眯眯的屈身施禮,“還是大哥思慮周到。”

  程大老爺沒有再理會她,看向程二老爺。

  “就算我說的,你不打算考慮,那最好也再等一等。”他說道,“等過了年再去….”

  本來已經做出恭敬兄弟再說兩句自己愧疚讓大哥受累在家奉養母親自己不孝等等場面話的程二老爺待聽到這句話,頓時又急了。

  “大哥,你到底什麼意思啊?過了年再去?大理寺離了我就沒別人了嗎?我不去多少人等著填空呢!”他說道。

  “所以說大理寺離了你也能轉,你還是到別的地方去吧,京城那地方,委實不太好。”程大老爺說道。

  “大哥!”程二老爺簡直氣炸了,“你到底什麼意思?我這是去京城當官,不是去跨刀山,也不是去敗壞程家,你幹嗎非要攔著我?”

  說到這裡想到妻子說的話。

  那種話也就女人們能說,他是根本不當回事的。

  但現在看程大老爺這古怪的樣子,他不得不想歪一點了。

  “難道大哥,是不願意我過的比你好嗎?”

  “啊呸。”程大老爺啐了一口,“你沒我好難道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嗎?”

  “那你怎麼不願意我去京城?”程二老爺說道。

  “我就怕那京城裡是刀山,你這是去給人當案上魚肉!”程大老爺低聲肅容說道。

  程二老爺看著他,神情驚愕。

  “大哥,那要這樣,天下的人只怕都巴不得去滾刀山做魚肉呢。”他失笑說道。

  程大老爺沒有笑,反而點點頭。

  “倒也是,這世間為官逐利,從一方面來說,可不就是滾刀山做魚肉。”他喃喃說道。

  看來大哥是病的不輕,腦子都變得古怪了。

  程二老爺緩和面容,看向程大老爺不再是憤怒急躁,而是帶著幾分憐憫。

  “大哥你快點回去休息吧,我已經做了十幾年的官了,還能不知道怎麼做?”他說道。

  “你都做了十幾年的官了,難道不覺得這件事有些古怪?”程大老爺問道。

  “不覺得!”程二老爺沒好氣不耐煩的說道。

  “你不想想,嬌娘如此厭惡嫉恨我們,她會願意讓你進京?”程大老爺問道,“她肯定不會為你請賞,就算陛下有意,她也必然會擋著辭了封賞。”

  程二老爺勃然大怒。

  “她敢!”他喝道,“如此不忠不義不孝枉為人子!天理不容!”

  “先別說什麼天理容不容的,先說人容不容吧。”程大老爺亦是急道,“以她的本事,還有什麼不敢跟皇帝說的,如今這封賞卻依舊給你了,說明一定是有人強行給的,一定不是如她的意願的,不如她的意願,肯定就是結了仇了,你說你是不是就成了人家的槍了?”

  程二老爺看傻子一般看著程大老爺。

  “大哥,你想的什麼啊。”他皺眉道,一面伸手指著自己,“那是我女兒!是我生的女兒!她不容我?反了她!”

  程大老爺還要說什麼,程二老爺先攔住。

  “大哥,上次的事,不是做兄弟的我忤逆,你做的實在是也過分了,那嫁妝本該給她,這可不算忤逆..”他說道,“要說不容也是她不容你,跟我無關。”

  不待程大老爺再說話,他果斷抬腳。

  “大哥,我明日就要走了,今日還要收拾,家宴送行也不必了,你好好養病吧,我去跟官府的人坐坐去。”他說道。

  程大老爺還要說什麼,程二老爺一陣風走了。

  “嫁妝的事是我做得過分了?跟你無關?”他又是氣又是好笑,“是,是我做的過分了,跟你無關,那你可要記得,到了京城可別對她做過分的事,要不然也怪不得她忤逆了。”

  說到這裡,他一怔。

  忤逆….

  “原來是為這個?”他喃喃說道,若有所思。

  “為什麼?”程大夫人忙問道。

  “挾制。”程大老爺慢慢說道。

  程大老爺想明白了有心再和程二老爺說話,但程二老爺晚間喝的爛醉回來,第二日一大早硬是撐著爬上車半醒半醉,一家人就趕著車逃也似的走了,甚至都沒來得及讓他們送行。

  這夫婦二人如此行事,只把程大夫人氣乾脆不去送,丟不起人的程大老爺還是忙帶著孩子們追到城外相送。

  “…可是有福氣了…”

  “…將來七娘她們就能在京城尋個好人家了…”

  “…聽說大娘子跟皇帝都認識的,聽二夫人的意思,七娘說不定還能跟皇家結親呢…”

  “..哎呦,那咱們家可要出一個皇親國戚了…”

  院子裡僕婦丫頭低聲切切,伴著嘎嘎的笑聲。

  程六娘猛地站起來,將窗臺上的一個花瓶狠狠的砸出去。

  “滾出去,煩不煩?”她喝道。

  碎裂聲以及喊聲讓僕婦們嚇得忙散開了一溜煙的跑開了。

  程六娘站在窗前,荷花池裡的風卷著菊香撲面,金秋十月,再過幾日家裡就可以辦賞菊詩會了,可是現在她們都走了,都走了,都去追著京城那個傻子叫姐姐了。

  程六娘扁嘴,眼淚再止不住的掉落。

  “她是個壞人!”她沖外大聲喊道,“她是個壞人,你們遲早要被她害了的!”

  程家門前的熱鬧散去了,但城中有關程二老爺接聖旨的事傳的依舊熱鬧。

  相比于北程的熱鬧,南程這邊很冷清。

  “沒想到啊,你家娘子這麼厲害啊。”程平抱著卦旗從河邊收回視線嘖嘖說道。

  “那是自然。”曹管事說道。

  “不過,再厲害的人也難逃父母恩啊。”程平笑嘻嘻說道,一面帶著幾分幸災樂禍,“不知道你家娘子在京城可還敢霸道?”

  曹管事斜眼看他。

  “我家娘子從來不講霸。”他說道,“我家娘子只講道。”

  程平看著曹管事忽的大喜撫掌。

  “曹管事,你沒白跟著我,也悟道了。”他笑道。

  話音未落曹管事就抬手打歪了他的帽子。

  “少跟我瞎扯淡,快去給齊家大戶看風水去,一百文錢這麼久都攢不夠,好容易掙了你就省著點,三兩日就吃喝光了。”他罵道。

  程平笑嘻嘻的捂著帽子。

  “不急,不急,萬事皆有定數。”他說道。

  曹管事作勢還要打他,程平這才跑開了。

  程二老爺一家人上路向京城而來的時候,京城的程嬌娘依舊過著如常的日子,晨間射箭,之後來門外習字,午後帶著幾個丫頭下廚,傍晚讀書….

  “總之是不離這一畝三分地。”黃氏說道,一面歎氣,“雖然說女子家要少出門,但青春年少的也該多出去走走啊。”

  “大娘子,你是想出去了嗎?咱們去哪裡玩,明日我們就去。”一旁走過的婢女聽到了,笑吟吟說道。

  “這京城都要被我逛遍了,我還出去啊。”黃氏嗔怪道。

  如今跟家裡的人也熟悉了,也少了那些拘謹,黃氏本是個愛說愛笑的,便本性自然了。

  “大娘子,京城你怎麼逛的完,還多著呢。”婢女笑道。

  正說著話,門被人敲響了。

  “有人來了,我去看看。”黃氏忙起身說道。

  因為神臂弓戰功赫赫,需求頓時大增,皇帝恨不得一夜之間人手一架,范江林乾脆住在了弓弩院日夜監工。

  黃氏已經不怕迎來送往了,連皇親都見過了,別的人在黃氏眼裡都不算什麼了,況且也沒什麼人來。

  門外站著一個男人,似乎很忐忑,門開了他還嚇了一跳。

  “我,我想向程娘子請教。”他有些慌慌說道。

  “娘子每日都在門前寫字,你要是想請教,明早來就是了。”婢女說道。

  男人忙搖頭。

  “不是,不是,我是…”他遲疑一下,“是請教別的。”

  請教別的?

  婢女不由打量他,這樣子的確不像個書生,長得過於粗壯了,也沒有書生氣。

  “你該不會也是來學廚的吧?”她不由問道。

  秦十三送來三個丫頭之後,消息傳開,便又有幾個人躍躍欲試送來丫頭,程嬌娘倒沒有拒絕,只說家裡地方小,而且人多了也看不清楚,等送走這幾人後再送來。

  消息傳開京城大戶人家便熱鬧了,那可不是送幾個廚娘來學廚的事,而是跟這程娘子結交的要緊事,頓時都紛紛的來詢問。

  男人被她說的一怔,似乎都沒聽懂,愣了一刻才忙搖頭。

  “我是,我是想,想跟娘子做個生意。”他說道。

  做生意?

  婢女審視這男人。

  “你是?”她問道。

  男人這才想起來,忙在身上摸,摸了半日又訕訕垂下手。

  “我,我已經沒了官身,所以沒了名帖。”他低頭帶著幾分羞愧說道,“我,我姓李名茂…”

  “李茂?”

  程嬌娘聽到,放下手裡的書卷,坐正身子。

  “是,李家的人,就是半個月前引起大火被治罪的那個。”婢女低聲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看著廊下跪坐的男子。

  “你家已經來找我了。”她說道。

  自從那日煙花之後,李家煙火行的人便拿著重禮上門,想要談談合作的事宜。

  “不過我不做這個生意的。”程嬌娘接著說道。

  李茂應聲是,抬起頭看了眼四周的侍女,欲言又止。

  婢女看了眼程嬌娘,見她並無拒絕,便立刻起身帶著人退開。

  “娘子,我來不是說和你做我家的煙火生意,”他說道,從袖子裡拿出一物推過來,“我是想和你做這個生意。”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65
發表於 2017-6-23 17:26:3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相邀

  這是一個小小的簡陋的鐵盒子。

  半芹取過捧給程嬌娘。

  程嬌娘伸手打開,一向淡然的面色微變,但旋即恢復如常。

  那是什麼?半芹在一旁看去,見打開的盒子裡放著一個長長的紙筒,鼓鼓囊囊,古古怪怪,還散發著一股奇怪的味道。

  “你姓什麼? ”程嬌娘抬頭問道。

  李茂微微怔了下,他適才大著膽子盯著這小娘子看,自然看到了小娘子眼中閃過的驚訝,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但是沒想到下一刻她沒有問這東西,而是問自己。

  而且問有些可笑,姓什麼?

  “某姓李,名茂。”李茂答道。

  適才已經報過了,看來這小娘子根本就沒往心裡去。

  “姓李。”程嬌娘重複,看著李茂,停頓一刻,“原本就姓李,或者以後還打算改姓嗎?”

  這一句話問的李茂淩亂。

  怎麼會有人問出這樣的話?

  這是罵人欺師滅祖嗎?應該不是吧?無冤無仇的,不至於上來就罵人吧?

  或者說,這是一句傻話…

  這個小娘子曾是個癡傻兒,雖然說是被神仙點化..呸呸…雖然說得名師救治教導,且學會了這麼多神奇技藝,但到底還是和常人不太一樣吧….

  怎麼跟傻兒打交道李茂不會,但想來傻兒都是心智不全如同永遠長不大的孩子似的,李茂就有個六歲的女兒,跟孩子打交道還是會的。

  跟孩子打交道,就是順著她的字面答或者問就可以了。

  “一直就姓李,我是李家煙火如今長房的第七個庶子。”於是他認真的答道,“以後也不打算改姓,除非犯了滔天的罪過,被除祖…”

  “如果被除族,你想姓什麼?”程嬌娘立刻問道。

  這一次就連半芹都側目。又帶著幾分擔心看李茂。

  會不會被氣暈過去或者羞惱而走?

  她家娘子有時候的說話做派真不是一般人都能承受的。

  “除了族,我也還是姓李…”李茂扯了扯嘴角說道。

  程嬌娘哦了聲,又看了看手裡的鐵盒。

  “我不做這個生意。”她說道,將鐵盒推回去。“這個也做不得生意。”

  這個做不得生意…

  沒錯,如果她想的跟自己想的一樣的話,的確做不得生意。

  看著這邊的丫頭立刻要送客,李茂有些急又有些慌。

  “娘子,娘子,你是認得此物的吧?”他說道。

  娘子根本就只看了一眼,半句話也沒說也沒問這個,他怎麼就說娘子是認得的?半芹有些不解,扭頭看程嬌娘。

  程嬌娘點點頭。

  “我認得。”她說道。

  好,實誠!

  李茂忍不住挪去上前一步。

  “那。娘子,我怎麼也做不對,總是不行,我…我想不明白…”他結結巴巴說道。

  “你想用它做什麼?”程嬌娘問道。

  李茂愣了下。

  “我也不知道….”他說道。

  半芹再次皺眉,這叫什麼話?不知道做什麼就做出這個來?

  她看向李茂。見這人神情果然帶著幾分迷茫,還皺起了眉頭,似乎真的是不知道。

  “你連用它做什麼都不知道,那怎麼知道對不對,行不行?”程嬌娘問道。

  李茂再次愣了下。

  “我不是不知道用它做什麼,我只是不知道…不知道..”他說道,一面似乎不知道怎麼描述。情急之下比手畫腳,似乎要描繪出一個什麼,但自己又不知道該是什麼。

  舉著手一刻,眼神反而清明了。

  “是啊。”他喃喃說道,“我的確不知道要怎麼用它,所以難怪總是做不對。”

  說罷起身就跑。

  半芹看著哐當一陣風出門的男人。院子裡的丫頭小廝侍衛也都愕然。

  愕然未解,哐當一聲李茂又跑回來了。

  “多謝娘子指點。”他漲紅臉施禮說道。

  “不敢,我只不過問句實話而已。”程嬌娘說道,一面再次將鐵盒推了推,“你的東西忘了拿了。”

  李茂看著她搖搖頭。

  “娘子要是不嫌棄。就留著吧。”他說道,一面忽的跪下叩個頭,“這原本就是看到娘子的煙火才想出來的,古人說一字師,雖然不敢自稱為徒,但李茂卻不敢欺師。”

  為徒?

  院中諸人驚愕。

  李茂似乎也知道自己說的荒唐,說完立刻逃也似轉身就走,走到門口又停下來。

  “娘子,那個人姓什麼?”他忽的問道。

  什麼?哪個?

  大家都還愣神,程嬌娘看著李茂。

  “姓陳。”她說道。

  李茂躬身施禮。

  “李茂記住了。”他大聲說道,轉身疾步而去了。

  院中恢復了安靜。

  半芹跪坐下來,將鐵盒拿起來。

  “娘子,要收起來嗎?”她問道。

  程嬌娘伸手接過看著其中,神情若有所思。

  “娘子,這叫什麼?”半芹問道。

  “這叫什麼?”

  “哎呀小昉,你別亂動,我這裡的東西都不能亂動的…”

  “..怎麼不叫王妃了?”

  “王妃,你父親又找你說什麼了?是不是又要算計我?”

  “…哼,不告訴你…”

  “..那我也不告訴你…”

  程嬌娘蓋上盒子,垂下視線。

  “不知道。”她說道。

  又是認得但想不起來了嗎?半芹心中說道,只怕她傷心忙點點頭問晚上吃什麼岔開話題。

  “四郎君住在新宅子裡,一個人怪無趣,我們請他來吃飯。”她笑說道。

  給程二老爺一家準備的宅子婢女兩三日就辦好了,如今程四郎住著,新買了一些婢女小廝家院也都送過去了。

  “他一路從江州急奔而來,功課肯定是顧不上看了,沒拖垮身子已經是萬幸了,就讓他好好的讀書吧,離明年的考試也沒多久。”程嬌娘說道。

  半芹點點頭。

  “不知道四郎君能不能中。”她說道。一面合手,一面又想到什麼,“娘子,我們去普修寺為四郎君進香吧?”

  “對。對,這個好,當去,當去。”婢女在廊下聽到了忙說道,又沖黃氏合手做請,“大娘子也一起去。”

  站在院子裡看著丫頭帶著孩子學走的黃氏笑了。

  “十一月了,天寒了,也該去求求菩薩保佑不生凍瘡了。”她說道。

  程嬌娘便點頭說了聲好。

  “也只能用四郎君才能把娘子誆出去了。”婢女低聲對走出來的半芹說道。

  半芹抿嘴笑,才要說話,門又被敲響了。

  “這時候誰來了?”

  二人都向們這邊看去。門房小廝打開了門,見站著一個笑嘻嘻的內侍。

  “程娘子,奴婢是慶王府的。”他忙說道,一面捧上一個帖子,“慶王和晉安郡王請娘子明日上門赴宴。”

  晉安郡王?

  一眾人忙施禮請內侍進來。內侍卻笑嘻嘻的擺手不受禮。

  “殿下說,也沒別的事,就是跟民間一樣,喬遷新居,想請娘子過去坐一坐看一看。”他說道,“也沒別的人,就是請了娘子一個。”

  接還是不接?

  眾人的視線都落在程嬌娘身上。這個娘子幾乎從不出外,更別提與人交遊。

  雖然郡王不是一般人,但這娘子更不是一般人…

  跟皇帝打賭,門前習字….這些其他人連想都不敢想的事,她可是說做就做了。

  拒絕一個郡王的邀請,也不算什麼稀罕。

  “好。多謝王爺。”程嬌娘說道。

  此言一出,那內侍不由失態的吐口氣,忙再上前幾步。

  婢女忙伸手接過燙金的請帖,又遞上一袋子錢。

  “有勞公公了。”她笑說道。

  那內侍也沒有客套,笑著接過施禮轉身走了。

  “那去普修寺只能等後日了。”半芹說道。

  婢女點點頭。

  “我這就去跟寺裡打個招呼。”她說道。

  程嬌娘接了帖子已經轉回屋子裡繼續看書了。

  黃氏站在院子看看屋子裡又看看院子裡。

  “可是。接到王府的請帖啊。”她說道,大家該討論的是只能明日去普修寺的話嗎?

  “明日要穿的衣服還有首飾都提前準備一下吧?”

  黃氏說道。

  “大娘子,不用的。”半芹笑道。

  “娘子的衣服就那幾套,換了跟沒換一樣。”婢女也是笑道。

  “首飾也是,除了那小梳子和簪子,別的也不用。”半芹又笑道,“不如還是想想明早吃什麼要緊。”

  黃氏搖搖頭。

  “我還是做我能做的事吧。”她學著范江林常掛在嘴邊的話說道,笑著沖院子裡學走的孩童拍手,“來,來,到伯母這裡來。”

  第二日程嬌娘一如既往的起身射箭吃飯,門外習字,待這一切做完了才重新換了衣裳挽了髮鬢出門。

  “跟去普修寺沒兩樣。”黃氏搖頭說道,一面想到什麼又忙提醒,“賀禮呢?”

  怎麼看半芹這個丫頭兩手空空呢?也沒見別人往車上放。

  “娘子帶著呢。”半芹笑道。

  黃氏看著程嬌娘,也是兩手空空,哪裡帶著?

  程嬌娘沖她一笑,伸出手晃了晃。

  也沒東西啊?黃氏更為不解,才要說話,有馬兒馳來。

  秦十三郎勒馬下來。

  “你要出門?”他有些驚訝問道。

  程嬌娘點點頭。

  “正好,我是來請你赴宴的。”秦十三郎笑道。

  “我有約了。”程嬌娘施禮說道。

  秦十三郎有些意外。

  “那晚上呢?”他旋即又笑問道。

  “晚上,我不出門。”程嬌娘說道。

  這次進京後她名聲大揚,但人卻是更為安靜了,以前還會出個門轉轉吃頓飯,現如今幾乎是閉門不出了。

  “那明日中午。”秦十三郎便又笑道。

  程嬌娘還是搖頭。

  “明日要去普修寺進香,定了普修寺的素齋。”她說道。

  定了就退了嘛,一個素齋,黃氏張口要說話,卻被一旁的婢女及時的拉了下。

  婢女沖她搖頭,黃氏便不開口了。

  “退了嘛。”秦十三郎笑道,“明日我生日。”

  “那真不巧。”程嬌娘說道,再次施禮,“定好了的,不便推。”

  秦十三郎便笑著點點頭。

  “好,我知道,你最守規矩了,都怪我沒早些請你。”他說道,一面翻身上馬,“那,禮物不能沒有啊。”

  程嬌娘微微一笑施禮點頭。

  “好。”她說道。

  秦十三郎沖她笑著拱手,調轉馬頭而去,走到街上又回頭看了眼,見玉帶橋的宅子已經關上門,而向另一邊去的馬車隨從已經匯入街道中漸漸遠去了。

  他臉上的笑也漸漸隱去。

  “規矩啊,真的是一點點人情也不行嗎?”他自言自語說道,再看了眼身後的方向,“或者說,還是不夠?”

  他說完吐口氣轉過頭催馬去了。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66
發表於 2017-6-23 17:27:21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宴樂

  一大早慶王府裡的人都忙碌起來。

  “花園那邊要收拾乾淨。”

  “...這花是最好的嗎?”

  “…禦廚的人到了嗎?”

  王府總管的聲音片刻沒有斷過,喊得偌大的王府裡的人腳步匆匆了跑來跑去顯得很是熱鬧,就好似又回到了剛搬來的那一天。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要來多少客人呢。

  “不用那麼緊張,她是個很隨意的人。”晉安郡王笑道,一面給慶王束上衣帶,拍拍他的肩頭,“好了,玩去吧。”

  早已經不耐煩的慶王立刻舉著手跑出去了,一群內侍忙跟著。

  “就是吃個家常便飯,不用在意。”他說道,一面站在廊下向外看。

  總管應聲是,目光看了眼晉安郡王。

  晉安郡王立刻察覺了。

  “怎麼?”他問道,一面也自己看自己。

  “沒事沒事。”總管忙搖頭說道。

  晉安郡王哦了聲,還是低頭看自己的衣裳。

  今日穿的是白底藍紫圓領袍束著朱紅點翠腰帶,初冬的天氣裡顯得很亮眼。

  有點輕佻了吧?

  “你去看著他們。”他說道,轉身邁步,“我先進去一下。”

  總管應聲是繼續忙碌去了。

  “這一件呢?”

  晉安郡王站在後邊,由兩個小內侍扯著衣裳比較,一面問面前站著的四個內侍。

  “好,好。”

  四個內侍都點頭說道。

  “跟剛才那套比呢?”晉安郡王問道。

  四個內侍神情為難。

  “…差..不多吧..”一個結結巴巴說道。

  不就是藍的綠的黃的紅的,穿身上都是衣服嘛。

  晉安郡王擺擺手。

  “去去,叫女人們進來。”他說道。

  內侍們如蒙大赦,這種穿什麼好看的事還是要女人們來辨別的好。

  “..郡王穿這套…”

  “..哎呀這套不好,這個,這個才好…”

  屋子裡頓時熱鬧起來,伴著鶯聲燕語嘰嘰喳喳不斷。

  沒意見麻煩,有意見也麻煩。晉安郡王很快被吵的頭暈。

  “行了行了,到底吾穿那套好看?”他喝道。

  屋子裡站的十個宮女齊刷刷的看向晉安郡王,室內光線明亮,十九歲的年輕人已經沒有了少年的青澀。再加上這幾年先是在外奔波,又陪著慶王奔跑玩鬧,身子骨練的結結實實,養尊處優的富貴氣中又滿滿的朝氣,眉眼挺秀,風儀出眾。

  “郡王穿什麼都好看。”宮女們齊聲答道。

  晉安郡王有些氣悶又失笑。

  “殿下,殿下,程娘子到了。”

  門外傳來總管的喊聲。

  晉安郡王頓時又慌了。

  “到底哪件?”

  “不管了,隨便套一件吧。”

  “快點快點。”

  屋子裡頓時又亂了起來。

  半芹下了馬車,扶下程嬌娘才好奇的打量王府。

  “地方倒不大。”迎接的宮中婦人含笑說道。“難得離著宮裡近。”

  程嬌娘點點頭,抬腳邁步。

  其實只是客套一下,實際上這個王府真的不小了…..

  怎麼這個娘子還當真了?

  婦人有些愕然,但想到總管囑咐的這娘子不可平常人相待便也釋然,忙跟上去。

  “你來了。”

  才到門口。晉安郡王的聲音就傳來。

  程嬌娘站住腳,看著隨著話音落出現的人。

  少年郎穿著青紫點白花紋長衣,帶著明亮的笑站出來。

  “這邊請。”他說道,只當沒看到旁邊總管那驚愕的神情。

  程嬌娘施禮參拜,這才跟著邁進門。

  “你幹什麼?”適才那宮婦看著總管低聲問道。

  總管又笑了搖頭。

  “女為悅己者容啊。”他說道。

  “別亂說,那娘子是個規矩人,可不會亂想。”宮婦忙低聲說道。

  總管笑著點頭。

  “是。我不是說她。”他說道。

  不是說她還說誰?宮婦更為不解,再要問總管已經忙跟了進去,只得作罷。

  “六哥兒,六哥兒,快過來見過程娘子。”

  晉安郡王的聲音在廳內響起。

  “…殿下只有見了這娘子主動叫慶王殿下過來。”

  “…是啊,別的時候總是怕慶王被人看到。藏著不給別人看呢。”

  從殿內退出的兩個侍女低聲說道,有人在她們面前重重的咳了聲。

  “程娘子自然要見慶王,她可是會醫術的,要不然請她來做什麼。”宮婦板著臉說道。

  兩個侍女忙低頭應聲是再不敢多說一句話。

  宮婦看向廳內,見慶王正被晉安郡王拉著送到程嬌娘面前。慶王不喜被人拉住困住,一臉的不高興口中啊啊大叫,但那娘子面上既沒有害怕也沒有嫌棄,就如同看到晉安郡王一般神情無波。

  到底是神醫,眾生在她眼內都是如一吧。

  程嬌娘沖慶王施禮站起身來。

  晉安郡王這才鬆開手,慶王不耐煩的跑開了。

  “要看看嗎?”他說道,一面指著四周,露出笑。

  “好啊。”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高興的邁步,一面再次招呼慶王。

  “六哥兒我們出去轉轉。”他說道。

  還真看啊,宮婦搖頭,只得無奈的忙跟上。

  “程昉,程昉,你看那邊,原本是湖我添平了的,種上一大片的花田,等到明年春夏,就能賞花了..”

  晉安郡王說道一面伸手指給她看。

  程嬌娘依言看過去,認真的點點頭。

  “要修出擺個圖形也很好。”她說道。

  “你這主意好,擺出什麼圖形?”晉安郡王高興的問道。

  “擺個陰陽圖吧。”程嬌娘說道,視線掃過四周。

  晉安郡王點頭,立刻對身邊的總管吩咐。

  “殿下,這裡的格局風水都是司天臺看好的,不能隨意改動。”總管低聲說道。

  “正因為他們看過的,我才要改。”晉安郡王亦是低聲說道。

  總管一怔,晉安郡王沖他做個確定的眼神。轉過頭對程嬌娘笑。

  “程昉,我們去看這邊。”他招呼道。

  程嬌娘點點頭跟著他前行。

  前方慶王舉著一隻風車顛顛而跑,身後侍女內侍都錯後一段,在青石板路上拉長一溜。

  “真要改啊?”其他人忙問總管。

  總管搖搖頭。

  “郡王的脾氣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他說道。“跟宮裡回稟一聲吧。”

  “那要是被司天臺的人知道了,肯定要嘮叨。”一個內侍搖頭說道。

  “哎,對了大人。”一個內侍想到什麼眼神一亮,“司天臺那邊不好說,我們可以問問別人。”

  “問誰?普修寺的和尚嗎?”總管皺眉說道。

  “不是,我聽說那位預准日食的韓大人要進京了,到時候請他看看,他如果說可以,想必就能堵住司天臺那些人的嘴。”那內侍笑道。

  司天臺十次九次算不准日食,准一次還是運氣撞上的。尤其是今年這一次,原本沒算准也不稀罕,但稀罕的是有人算准了,還全城民眾做了防護,這種大吉大利的事讓那個城鎮的百姓歡喜不已。其他地方也都羨慕不已。

  那個帶領民眾做防護的官員也因此出了名,正好趕上這此的考課,上下官員一直稱讚評個上等,由一個知縣擢升為知州,不日就要進京來面聖了。

  總管點點頭。

  “對,對,這倒是個辦法。”他說道。“你們注意著點,人來了立刻告訴我。”

  內侍們應聲是,總管看著那邊越走越遠的人,忙追了上去。

  ………………………………..

  “之樂兄。”

  耳邊聲音傳來,秦十三郎從窗邊收回視線。

  “好,好。”他含笑立刻說道。

  “好什麼好。別敷衍我。”一個少年人說道,一面握著手裡的酒碗轉了轉,“後兩句續不上了。”

  正說著話,門被拉開了,走進來一個小娘子。身後跟著抱琴的小丫頭。

  屋子裡七八個人頓時熱鬧起來。

  “竟然真請到朱小娘子了!”

  “朱小娘子真是難請的很啊。”

  一片哄笑打趣,朱小娘子始終神情含笑,沖眾人施禮,到秦十三郎這邊,秦十三郎也含笑點點頭。

  “…..我就想喝茂源山,你怎麼沒有賣的?你們不是京城最好的正店嗎?”

  樓道裡傳來男人的吵鬧聲。

  “…客官,茂源山只有那程娘子有,人家不賣也沒辦法…”

  只有那程娘子有,別人沒有,而且還不賣,讓你們吃了新鮮,勾起饞蟲,卻偏又不理不睬,錢不缺,威壓不怕,榮華富貴不在乎,真是讓人沒辦法。

  秦十三郎嘴角彎彎笑了。

  門被人拉上,隔絕了樓道裡的喧鬧。

  “秦弧!”

  秦十三郎看向那人,舉著酒碗搖了搖。

  “幹嗎罵我?”他笑道。

  “只有罵你你才聽得到。”那年輕人搖頭說道,“你今日是怎麼了?特意來給你做壽,你偏偏心不在焉的。”

  聽到做壽二字,正低頭調琴的朱小娘子抬眼看過來,又旋即垂下視線。

  “我只是想你的詩想的入神。”秦十三郎笑道,一面撩衣坐下來,“好了好了,餘下的兩句到底做出來沒?”

  那年輕人被打岔立刻丟開這個,忙接著想詩詞。

  “…庭除一古桐,聳幹入雲中…..”他反復念這兩句,眉頭緊皺。【注1】

  “….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

  一個女聲忽的說道。

  此言一出,在座的人各自念了遍,紛紛拍手叫好。

  “朱小娘子,不愧是京中第一魁首。”大家笑道,更有人斟酒上前敬酒。

  “奴獻醜了。”朱小娘子含笑說道,一面伸手接過酒,抬袖一飲而盡。

  廳中諸人頓時再齊聲叫好。

  “能文能武,朱小娘子豪爽。”

  秦十三郎也笑著將手中的酒碗一飲而盡。

  “明日的正日子我們就不能去給你做壽了,今日在外邊玩個痛快…”幾個人看著秦十三郎說道,又看朱小娘子,“小娘子來壽星身邊陪酒。”

  秦十三郎忙說不敢。

  “敢,放心,就算你父親聽到了也不會打斷你的腿。”大家起哄道。

  朱小娘子起身卻沒有坐過去,而是笑著施禮。

  “陪酒是小事,不如奴家歌舞助興,公子們喝酒為樂。”她說道。

  朱小娘子歌舞雙全,但很少會人前展示,最多彈琴作陪,只有逢八月正月京中大節以及那些高門大戶人家重金相請,才會歌舞獻技。

  沒想到今日不僅請到了,還能得賞歌舞。

  “托壽星的福氣,托壽星的福!”大家紛紛笑道。

  秦十三郎亦是跟著笑,沖朱小娘子舉了舉酒碗以示。

  朱小娘子含笑低頭施禮,再一退步,袖子拋起,與此同時歌聲妖嬈而起。

  廳中更是叫好聲連連。

  秦十三郎笑看著看著忍不住皺眉。

  她說,今日有約,不知道是赴哪裡的約?當時真不該矜持沒有問一問。

  問了又能如何?難不成跟著去?

  他想到這裡又自己笑了,端起酒碗慢飲。

  旋轉騰挪中的朱小娘子透過飛揚的袖子看過來,眼中閃過一絲黯然,旋即恢復如常,揉腰搖肩,歌豔舞妍,讓廳中的人看的如癡如醉。

  ***************************************

  注1:借用薛濤與其父對詩,薛濤八九歲知音律,其父一日坐庭中,指井梧示之曰:‘庭除一古桐,聳幹入雲中’令濤續之,即應聲曰‘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67
發表於 2017-6-23 17:27: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聽音

  在慶王府中,宴席也擺開了。

  說是宴席,席間只坐了三人。

  晉安郡王坐正身子端起茶碗。

  “還要致詞嗎?”他笑道,“我也沒親自開過宴,這是第一次。”

  “當然要。”程嬌娘認真點頭說道,一面也端起酒碗,“恭喜慶王殿下郡王殿下入府。”

  晉安郡王哈哈笑了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再看這邊慶王已經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既然是宴席,就要有歌舞。”晉安郡王笑道,一面衝程嬌娘擠擠眼,“不是我們府裡養的,是從宮裡借來的。”

  程嬌娘一笑。

  “歌舞之前,我先把賀禮送給殿下。”她說道。

  晉安郡王忙坐正身子。

  “要收禮了。”他含笑說道帶著幾分期盼。

  “送之前先要借殿下府裡的琴一用。”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點頭,一旁的內侍忙去取琴,雖然府中沒有,但請來的宮裡的歌舞伎人們帶著,借了送進來。

  “一時倉促,琴不算好,娘子擔待。”內侍恭敬說道。

  “是琴就好。”程嬌娘說道,伸手接過,略挑按幾下琴弦,看向晉安郡王,“我想殿下這裡什麼都不缺,我能送的別人也能送,我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既然是新居,我就用琴音給殿下淨宅。”

  琴音淨宅?在場的人都愣了下。

  一聲琴調挑起,廳中並沒有安靜下來,因為慶王還在大吃大喝不時的大喊,反倒是蓋過了有些低沉的琴聲。

  宮裡的歌舞伎人已經在側殿等候了,本來安靜無聲,因為適才被借去了琴,大家知道暫時不會上場,便又都放鬆下來。

  本來就沒緊張,他們是宮裡的歌舞伎。常出現在天子面前以及各種祭天祭祀大典上,一個小小的親王府的宴席算什麼,更何況這個宴席只有一個來客。

  不過當那邊的說話聲傳過來時,這邊的氣氛還是有些微微的不同。

  “….琴不算好…”

  幾個歌伎便回頭看。不止她們回頭,另外的人也都回頭,視線都落在那位被借走了琴的琴師身上。

  琴師被借走琴本來就不高興,待聽了這句話臉更黑了。

  “..竟然說崔琴師的琴不算好…”有個舞伎掩嘴笑低聲說道,“…那這世上也只怕找不出十架了…”

  “..為了給這娘子解圍,內侍也真夠周到的。”另有歌伎低笑道。

  這邊嘈嘈雜雜的說話聲便低低的響起,雖然聽到那邊琴聲挑起,但一來聲音有些低悶二來慶王的叫鬧聲不斷,讓那邊的撫琴變得有些可笑。

  笑著說著,忽地見崔琴師站起身來。神情訝異。

  “崔琴師怎麼了?”旁邊的人不解的問道。

  “到底是慶王面前,你可別亂來。”有人怕他犯了癲狂忙低聲提醒道。

  那崔琴師卻沒有理會他的話,而是向前走了幾步。

  “你們聽。”他說道。

  在場的人都愣了下,聽什麼?

  大家不由側耳聽,廳內低低的說話聲依舊繼續。那邊慶王的叫喊聲也還在不斷,而那琴聲也依舊不斷。

  不僅不斷,且一聲聲的蔓延,傳過嘈雜的說話聲在耳邊縈繞。

  都說聲聲入耳,但此時這琴聲並沒有入耳,而是在耳邊旋繞輕撫,這種感覺越來越大。就好像一雙手撫過雙耳,令人毛孔綻開。

  琴聲就在這時猛地高亢,如行雲流水又似繁星亂閃,弦急而不亂,緩慢而不絕,琴音悲愴。一弦一弦的撞擊著。

  有低低的哭聲響起。

  崔琴師的目光掃過四周,見不少歌舞樂伎低首垂淚一面低聲互相說什麼,顯然是被琴聲勾起傷心事。

  “本來時令初冬肅殺之極,怎麼能奏這悲鳴曲?”他不由喃喃說道,“不是說淨宅嗎?怎麼反而哀痛傷絕?”

  心中念頭閃過。那琴音越發悲涼肅殺,一聲一聲催的人五臟六腑都要擠出來一般,他整個人都僵住了,甚至不敢再想再想這指法,而是抗拒這琴聲。

  “…這琴音能傳過嘈雜人聲,彈奏者心無外物。”

  “這倒也不稀罕,任何一個又成的琴師都能做到不受外物所擾…”

  “….但能讓聽琴的人也能不受外物所擾,既能聽到嘈雜,甚至自己也能繼續說話,但琴音依舊聲聲入耳入心….”

  “…..一心不可而用,什麼樣的琴聲能讓人一心二用?”

  崔琴師心中念頭頻頻,但耳內琴聲絲毫未落,更加驗證了自己的想法,他不由打個寒戰。

  不,打寒戰不是因為害怕,而是真的覺得冷。

  這琴聲滿是秋意冬寒,讓人不由是身處冰天寒地中,站立不穩,只想來回踱步,甚至奔逃。

  奔逃….

  所以說,這就是淨宅嗎?讓那些污穢髒唵之物受不住而奔逃…

  崔琴師咬牙制止渾身的微麻。

  “因為心中有悲所以才會擾動,那邊的傻慶王卻依舊…”他心中說道。

  念頭未落,那邊慶王的喊聲陡然拔高。

  “我冷,我冷。”慶王大聲喊道,伴著哭聲。

  崔琴師頓時駭然,竟然,竟然一個無知無覺不知寒暑的傻兒都因為這琴聲發出冷的感覺,那這琴技……

  他再無法控制,身子亂戰不住,就在這時,琴聲一轉,似乎雲破日出,萬道金光灑下,蟲鳴樹搖,大地回春,暖意濃濃。

  崔琴師從心裡一聲長歎,忍不住舒展了身體,就好像那些破土而出的草木一般,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廳內已經有笑聲響起,崔琴師閉上眼,似乎看到面前孩童少女們踏春而行。

  他長長的吐口氣,睜開眼,視線所及廳內眾人亦是神情歡悅,笑聲說話聲嘈雜聲頓時湧來,一切如初,似乎方才只是他的幻覺。

  崔琴師伸手摸了摸後頸,汗水濕濕。提醒著他這一切不是幻覺。

  “崔琴師,你的琴。”有內侍從外走進來說道。

  崔琴師一個機靈回過神,忙上前看著內侍捧著的這架琴,不由停下腳。

  這架琴是他師父贈與的。從技藝初成到今日已經足足有二十年了,可以說日夜同眠不曾分離,熟悉的就好像自己的手腳一般,但此時此刻,他看著眼前的琴,竟有一絲陌生,還有一絲敬畏。

  “崔琴師?”內侍催促道,有些不耐煩。

  崔琴師忙上前伸手接過,是要進殿奏樂了吧,這樣就能見一見那娘子了。再尋個機會請教一下。

  崔琴師不由抱緊了琴神情激動,看著其他人開始跟著內侍走,他也忙搶著擠著第一個走出去,剛走到殿門就被喊住了。

  “幹什麼?”門口的內侍們擋住路喝問道,面帶不善。

  崔琴師被喊的一愣。

  “奏樂啊。”他說道。

  “奏什麼樂。宴席早散了。”內侍皺眉說道,如同看傻子一般。

  散了?早散了?

  崔琴師愕然看向內裡,果然已經空無一人,只有幾個侍女在收拾幾案,他又回頭,看著跟隨自己從側殿出來的歌舞伎人們都也是一臉愕然的看著他。

  “…..散了好一會兒了。”

  內侍的話從耳邊傳來,崔琴師一陣酥麻從腳底直沖頭頂。

  繞梁三日!

  原來這就是聖人說的繞梁三日!

  崔琴師腳一軟抱著琴跪倒在地。

  “崔琴師你怎麼了!”

  殿門前頓時有些亂起來。

  這邊的熱鬧正送客出門的晉安郡王並不知道。

  “你認得家門了。以後想來就可以來了。”

  晉安郡王說道,一面慢步而行。

  “雖然我搬出來了,但是呢,親王還是不能隨意出府的。”

  落後幾步的程嬌娘應聲好。

  “多謝你的賀禮。”晉安郡王又回頭笑說道,“聽了之後我今日的心情好多了。”

  “應該不會。”程嬌娘看他搖頭,“這曲子不是讓人聽的。”

  晉安郡王一怔旋即停下腳。

  “喂喂。”他靠近程嬌娘一些。低聲說道,“子不語怪力亂神。”

  “子只是不語,又沒說不聽。”程嬌娘說道,嘴角浮現一絲笑,看著晉安郡王。“怕了?”

  晉安郡王哈了聲,站直身子一抖袖子。

  “說笑!”他說道。

  程嬌娘含笑邁步。

  “我說真的,你不知道我昨日接到我母親的信,心裡真難過。”晉安郡王跟上說道。

  “你母親說什麼?”程嬌娘問道。

  晉安郡王負手身後歎口氣。

  “母親不太高興,怨我出宮之前沒有給弟弟請下封賞。”他說道,“說這麼大的機會,我只求了和慶王住,而不是為弟弟們著想。”

  程嬌娘點點頭。

  “人之常情,也沒什麼可怨的。”她說道。

  “那你覺得是我自尋煩惱了?”晉安郡王皺眉問道。

  “也是人之常情,不算自尋煩惱。”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看著她哈哈笑了。

  “就是說怎麼說都有理。”他笑道,“我弟弟們常在母親膝下,親而近,母親自然更掛念親近他們,這是人之常情,我也是母親的孩子,孤身在外,又見母親一心只掛念弟弟們心中自然嫉怨憤,也是人之常情。”

  “不是嗎?”程嬌娘說道。

  “是。”晉安郡王看著她笑道,“所以,你也別太在意。”

  程嬌娘微微一笑,沖他屈身施禮。

  …………………………….

  “晉安郡王又請了那程娘子了?”

  貴妃聽了驚訝道。

  “是。”內侍低聲說道。

  “陛下知道嗎?”貴妃問道。

  “知道,殿下還來宮裡借了伶人們去。”內侍說道,“剛剛送人回來去見陛下了。”

  “送人還用他親自來?不過是找藉口進宮罷了。” 貴妃冷笑說道,“我就知道他不會死心。”

  不死心繼續進宮纏著皇帝和太后,不死心慶王不能治。

  “娘娘,陛下讓人送來點心。”門外有內侍說道。

  貴妃立刻坐正身子,面帶笑容。

  “這是晉安郡王送進來了,陛下讓給諸位娘娘都送些。”

  門外走進一個內侍,恭敬的笑著說道。

  貴妃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68
發表於 2017-6-23 17:28: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辨意

  “這是你特意為宴請那程娘子做的?”

  皇帝看著晉安郡王推過來的食盒中的幾個點心果子笑問道。

  “不是,特意給程娘子做的已經吃完了,這個是特意為陛下娘娘們做的,而且還得了程娘子的指點做了添減配料,陛下您嘗嘗。”晉安郡王笑道。

  皇帝哈哈笑了,看著那邊試食的太監吃過,才伸手拿起筷子撿了一塊放進嘴裡。

  “不錯。”他稱讚道。

  “那兒臣告退了。”晉安郡王笑著施禮說道。

  “出去好幾天了第一次來,多坐會兒。”皇帝說道。

  “慶王在家裡兒臣不放心。”晉安郡王笑道。

  皇帝點點頭。

  “那程娘子怎麼說?”他問道。

  “陛下,兒臣請程娘子不是為了慶王看病。”晉安郡王說道,又跪坐下來,似乎有些躊躇。

  皇帝看著他嘴邊浮現一絲笑。

  “那是為了什麼?”他問道。

  “兒臣自幼生長宮中,宮裡的弟弟妹妹們又都比兒臣小,認識同齡的人很少…”晉安郡王想了想說道,“當初帶著慶王奔波到江州去請她看病,不瞞陛下說,她的態度很乾脆也很無情….說的話真的很難聽….”

  皇帝微微一笑,雖然當時具體的情況他不知道,但自己親身感觸這娘子倔強生硬,想來說的話也不會好聽。

  “當時兒臣幾乎氣炸了,恨不得讓人當場砍殺了她,也撂下狠話。”晉安郡王說道,“後來想了想,這到底是遷怒了,所以心裡一直有些歉意。”

  “歉意嗎?”皇帝笑問道。

  “…是啊,兒臣覺得她這人挺實在的,是什麼就是什麼,兒臣當時威脅她。她也沒什麼,現如今道歉,她依舊沒什麼….就覺得,嗯。這個人很…很…”晉安郡王一面說一面似乎不知道怎麼說。

  皇帝看著他笑意更濃。

  “很赤誠?”他接過話替他說道。

  晉安郡王忙一拍手。

  “對,對,就是陛下這個意思。”他說道。

  皇帝再次笑了。

  “你個鬼東西,怎麼成了朕的意思了。”他笑道,一面又笑眯眯看著晉安郡王,“你覺得這個人不錯?”

  晉安郡王點點頭。

  “挺不錯的,很簡單,很容易相處。”他說道,“就好像跟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似的,有時候挺可笑。有時候也挺可恨的。”

  “女孩子。”皇帝笑著補充一句。

  “女孩子嗎?兒臣倒沒注意,女孩子都這樣嗎?兒臣見過的姐妹們可沒這樣的。”晉安郡王笑問道,“兒臣倒覺得她和六哥兒差不多。”

  皇帝笑了點點頭。

  “是啊,差不多。”他帶著幾分感歎說道,“一個以前癡傻。一個現在癡傻…”

  最後這句話他自言自語說出,幾不可聞,說罷又用筷子撿了一塊點心吃了。

  “陛下少吃些。”晉安郡王說道,“甜膩膩的看積食。”

  皇帝笑著放下筷子。

  “兒臣真告退了。”晉安郡王說道,一面沖皇帝擠擠眼,叩頭施禮。

  時近傍晚,殿內光線昏暗。皇帝看著晉安郡王慢慢的退出殿內,視線一時竟有些捨不得收回來,愣了一刻才垂下頭,看到擺在面前的食盒,便伸手又拿起筷子。

  “陛下。”一個內侍忙站過來,“殿下不是說了。您可不能再吃了。”

  “你們倒聽他的話。”皇帝說道。

  這話說的有些嚇人,但這內侍並沒有害怕。

  “奴婢們可不是聽郡王的,奴婢聽陛下的。”他笑嘻嘻說道,沒有遲疑的端走了食盒,“陛下。您可別怪郡王沒有多陪你坐坐,慶王是個藉口,他如今是宗室了,隨意進宮是要被禦史彈劾的,跟在宮裡不一樣了。”

  “這才當了幾天宗室,就要被彈劾了?”皇帝笑道,不以為然。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內侍的聲音。

  “陛下,貴妃娘娘來了。”

  皇帝抬抬手,門邊的內侍忙拉開門,貴妃笑吟吟的走進來。

  “哎,郡王走了啊?”她有些驚訝說道。

  皇帝點點頭。

  “怎麼這快走了?臣妾還想一起去太后和皇后那裡呢。”貴妃笑吟吟說道,“如今不比以前了,好容易來一趟,怎麼不多等些時候。”

  她的話沒說完,皇帝就站起來了。

  “怎麼就不如以前了?瑋郎他進宮來又怎麼不容易了?”他慢慢說道。

  貴妃沒想到皇帝竟然要翻臉,一時有些怔怔。

  “不,不是,陛下,臣妾,臣妾只是感歎….”她忙說道。

  “感歎他是宗室了,再像以前那樣進宮就要被人彈劾了是不是?”皇帝打斷她冷冷說道,“朕倒要等著看是誰有這個膽子!”

  說罷拂袖而去。

  貴妃娘娘又羞又氣,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終掩面而去。

  “我進宮三十年了,陛下都沒有跟我紅過臉。”

  “..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陛下這樣說我…”

  “…最冤枉的是我明明什麼都沒說…..”

  “…我還是死了算了…”

  貴妃宮中,門外的宮女內侍都垂頭,不敢向內多看一眼,只聽得內裡不斷的哭聲。

  “這本就是娘娘的錯。”高淩波說道。

  “怎麼是我的錯。”

  貴妃從榻上坐起來喊道。

  “我說什麼了?我是好心去看看他,謝謝他,誰知道他在那裡先下了絆子!”

  “娘娘。”高淩波皺眉說道,“不是別人太下作,而是我們不夠聰明。”

  “你這話什麼意思?”貴妃氣的喝道,“我就知道那小子不懷好心,在宮裡甜言蜜語的在皇帝面前給平王下絆子,如今出了宮,不知收斂,還變本加厲了!”

  高淩波搖搖頭。

  “娘娘,您要看大。不要抓小。”他說道,“如今慶王也好,晉安郡王也好,包括那個程娘子。都是小小不言的事。”

  “怎麼會?這是小事,那什麼是大事?”貴妃急道,“慶王要是被治好呢?”

  “治好了,又如何?”高淩波說道,“一來平王年長,二來治好了慶王也是癡傻過的,這幾年平王就是被當做儲君教養,娘娘難道覺得誰會放著一個年長的已經開始參與朝政的細心教養的平王不選,而是選一個癡傻三年的慶王?三年啊,娘娘!”

  但。要是萬一那個被當做儲君培養的皇子品行不德呢?

  貴妃放在膝頭上的手攥起來。

  高淩波看著她的手,垂下視線陳。

  “娘娘,想得太多了。”他說道,“臣以前就說過,一個曾經癡傻小兒說的話。也有人會信嗎?”

  那倒也是,貴妃鬆口氣。

  “現如今最要緊的是讓平王穩穩的,不求他學問多好,只要他品行端正就足夠了。”高淩波說道,“至於郡王,他越好,就越不好。一個宗室,如此耀眼,不一定是什麼好事啊。”

  貴妃這才長長的出口氣,但想起這件事又抬手拭淚。

  “那如今我怎麼辦?陛下疑心我,又甩了我的臉,我沒法見人了。”她哭道。

  “娘娘什麼都不用做。該如何還如何。”高淩波說道,“記住,你如果不在意,別人也就不在意,你如果越在意。別人就越在意。”

  他說罷忙起身。

  “娘娘日後不可再魯莽這麼晚讓人叫臣來。”

  貴妃本來要感謝兩句聞言又哼聲坐回去。

  “你又做不得相公,不用學陳紹夜不入宮。”她說道。

  高淩波聞言一笑。

  “但娘娘到底不是皇后,臣不得不謹慎。”他說道。

  將來平王登基,皇后為太后,名正言順,可訓斥天子也可以處罰後宮,貴妃就算是天子的生母,真遇到事,朝臣也不會站在她這一遍。

  所以她離不開一個能幫她穩固地位,不至於被人輕易算計去的朝臣。

  就算那時候高淩波不在朝中,他積蓄培養下來的勢力也能做到這一點。

  貴妃心裡自然清楚,她哼了聲擺擺手。

  高淩波疾步出去了。

  日落日升,新的一天又來到了。

  “十三,十三。”

  屋內傳來喚聲,站在廊下看籠中鳥的秦十三郎忙應聲,看過來。

  見屋中父母兄弟姐妹們已經就坐。

  “來了來了。”他忙走進來,撩衣在自己的幾案前跪坐下,看著其上比往日要豐盛些的飯菜。

  “多謝父親母親。”他施禮說道。

  屋中的氣氛歡悅起來。

  “恭祝我們秦弧又長一歲。”秦侍講笑道。

  兄弟姐妹們也紛紛端起酒碗,秦十三郎笑著還禮,大家同飲。

  因為年紀小,做不得壽,比日常飯食稍豐盛一些就足矣,很快就吃完了散開了。

  秦十三郎又接收了兄弟姐妹們送來的禮物,搬回自己的屋子裡,裡面已經堆了一堆了。

  小廝站在一旁念叨這是誰送的這是誰送的。

  “周六兒送的什麼?”秦十三郎直接問道,“不會還沒到吧?”

  “到了,今日一大早才到。”小廝笑道,一面從其中搬出一個大大的禮盒。

  秦十三郎露出笑,今日送到可見是掐著點算好的。

  他伸手打開盒子,見其中不過是一把粗糙的短刀。

  “也不知道又是從哪個倒楣鬼手裡奪來的。”他笑道,一面饒有興趣的把玩。

  “可不如公子你當初送他的那把。”一個小廝說道。

  “你懂什麼,公子稀罕好賴嗎?最主要是心意。”另一個小廝搖頭晃腦說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將刀子扔給小廝。

  “掛書房裡。”他說道。

  小廝應聲去了。

  秦十三郎又轉過身走了幾步,看著一旁的禮盒。

  “那程娘子的呢?”他問道。

  “也送來了。”一個小廝說道,忙去禮盒這邊找。

  秦十三郎鬆口氣。

  “怎麼不單獨放著。”他說道,看著兩個小廝在其中翻找。

  “找到了!”

  一個小廝拿出一個物高興的喊道,看著其上的字帖。

  看到小廝手裡拿出的東西,秦十三郎知道為什麼會沒一下子就拿出來。

  送來的賀禮只有三部分,一類是筆墨紙硯,一類是玉佩吊墜香囊,再一類就是如同周六郎那樣稀奇古怪的。

  而小廝此時手裡拿著的是從那一堆筆墨紙硯中翻出來的,中規中矩淹沒其中。

  秦十三郎伸手接過,這是一方硯臺,京中名品,價值不菲,絲毫不遜以其他人送的那些硯臺。

  秦十三郎笑了,握著的禮盒的手漸漸的用力攥緊。

  “這一定是半芹大掌櫃親自買的。”他說道,“半芹大掌櫃挑禮物很講究。”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69
發表於 2017-6-23 17:28:3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路行

  十一月的京城,天氣已經陰寒。

  一大早陰雲遍佈,風吹得街上的行人走路都縮頭收肩匆匆。

  臨近城門的一處宅院前一輛馬車停下來,打斷了正站在角門前說話的兩個女子。

  “半芹。”婢女看到了含笑招手。

  從一輛馬車上下來穿著錦繡的丫頭抬手戴上兜帽,亦是展開笑顏。

  看到她過來,站在婢女一旁的小丫頭頓時轉身就走了。

  “哎,我還沒說完呢。”婢女有些驚訝說道,看那小丫頭的背影,一面繼續說道,“有事去店裡找我,別來家裡了。”

  那小丫頭低著頭不知道聽到沒聽到,腳步匆匆的轉過彎不見了。

  “新買的丫頭嗎?我嚇到她了嗎?怎麼跑了?”丫頭走過來笑道,看著那不見影子的小丫頭。

  “是啊,你這張家廚子名頭太大了,很嚇人的。”婢女笑道,一面挽住她的手,“不是新買的丫頭,是來找四郎君的,還是你們江州人。”

  “是我們江州人?”丫頭很驚訝,“誰啊?”

  “說起來名頭也很大。”婢女笑道,“京中花魁朱小娘子的侍女。”

  丫頭面色頓時沉下來。

  “姐姐,可不敢胡鬧的,四郎君怎麼能與妓人交遊?”她說道。

  “做了張家的丫頭也道學了。”婢女笑道。

  “姐姐,這要是傳出去對四郎君可不好。”丫頭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我知道,四郎君與朱小娘子沒有交遊,這個小丫頭來的也不多,是個被拐賣的江州小丫頭,兩年前巧與四郎君相識,日常並無來往的,今次得知四郎君進京了。便來見一次罷了。”婢女說道。

  丫頭神情稍微放鬆,又看了眼那小丫頭離開的方向。

  “我怎麼覺得她見了我害怕跑了?”她說道。

  “所以說是被你嚇的嘛。”婢女說道,一面拉她進門,丟開這個話題。“你今日怎麼得閒過來了?”

  “還不是因為京裡突然冒出一群半芹,我這個張半芹都沒用了。”丫頭哼聲說道,“閑的連賞錢都得不到了,只能來你這裡混飯吃。”

  婢女咯咯笑的前扶後仰,拉著她進去了。

  門內笑聲猶未絕。

  巷子那邊的牆邊,春靈此時才小心的探頭看過來,臉上驚魂未定,伸手拍了拍心口,咬住下唇。

  這個半芹可是見過自己的…

  雖然已經過去了幾年了,不知道會不會還認出自己來。

  春靈心跳咚咚。伸手扶著臉。

  十二歲的她如今形容已經長開,但是大致輪廓不會變,不得不小心。

  要是認出自己來,那女人奸猾心狠,殺人不眨眼。當初就不給她和妹妹活路,如今更不會放過自己。

  她不怕死,怕的是死了白死。

  春靈又回頭看了眼這邊的宅院和馬車,抬起頭有冰涼水意。

  下雪了。

  她低下頭揣手疾步走開了。

  “下雪了!”

  程七娘掀開車簾子喊道。

  “快拉上,冷死了。”

  程二夫人立刻喊道,將程七娘一把拽回來,手裡抱著手爐。腳下踩著腳爐,依舊冷的面色發青。

  “真是活受罪!”她喊道,又掀起簾子,“還有多遠到驛站啊?”

  “夫人,還有五六哩地。”一個隨從說道。

  還有五六哩?

  程二夫人頓時更為焦躁,看著拉車的瘦馬。

  “我說換個好點馬。偏不聽!這大冬天的,大人都受不了,孩子們怎麼辦?”她放下車簾對著車內的程二老爺喊道。

  程二老爺裹著厚厚的斗篷,抱著兒子,兩個人都只露出一個頭。正嬉笑玩鬧。

  “那怪誰?”他聽了說道,“還不是怪你沒多拿些錢,這一路上的花費哪裡夠,根本就買不起好馬。”

  “我不多拿錢?是你大嫂不給,難道我要擼袖子搶嗎?”程二夫人氣道,說到這裡更生氣,“還有你那女兒,明知道咱們要進京了,還不讓人多送些錢,那曹散財平時拿著咱們家的錢當水潑,這麼大的事他連個面都沒露…”

  “回頭再收拾他。”程二老爺說道,“不過是周家仗著籠住那傻兒給他撐腰罷了,等咱們到京城住下,還有他周家什麼事。”

  程二夫人點點頭,越發的期待快些到京城。

  “這次到驛站,換個好驛馬,又不用花錢。”她說道。

  “瞎說,那驛馬是能讓咱們用的?”程二老爺搖頭說道,不再理會二夫人,繼續逗著懷裡的兒子,“熙哥兒乖乖,騎大馬,進京去,買糖吃,住大宅….”

  孩童被逗得咯咯笑,程七娘也擠過去搖著程二老爺的胳膊。

  “…七娘也要住大宅子…還要買新衣和打新首飾…”她說道。

  “好,好,買,買,買。”程二老爺被子女環繞高興的笑道,“都給你們買,天上的星星爹都捨得給你們買。”

  程二夫人看著父子同樂也跟著抿嘴笑,一面往他腳下又塞個腳爐。

  天要黑的時候,終於來到了驛站,這本是一間不大的驛站,但卻不同於其他驛站那般老舊,而是明顯新修建的。

  “當初一把火燒了,是朝廷又撥下錢重修的。”門口的驛卒說道,接過程二老爺等人遞上的驛卷又有些為難,“不好意思,大人,只有一間客房了。”

  一間客房?

  程二夫人回頭,看著三個女兒一個兒子並兩個妾室,再加上七八個僕婦丫頭十幾個隨從,烏泱泱的將驛站的院子擠滿了,她只覺得頭大。

  “沒客房怎麼行?”她喊道,“這都要下雪了,難不成讓我們都擠一個屋子裡嗎?”

  “最少要再擠出三間來。”程二老爺也拉著臉說道,一面將自己手裡的告身抖了抖,示意這不長眼的驛卒看清楚他是什麼身份。

  “…大理寺的官?大理寺的官怎麼了?難不成把這裡的人都趕出去嗎?”

  得到回稟的驛丞沒好氣的說道,伸手指著外邊的風雪。

  “忘了上一次的驛站是怎麼被燒的嗎?難不成再鬧起來燒一回嗎?”

  驛卒忙點頭。

  “就是,那人也就是仗著官威。”他又補充說道。

  也就是說連錢都不肯多拿一些。

  驛丞頓時更瞧不起了。

  “怎麼沒房..”

  “..你這不是驛站嗎?”

  “…我們有驛卷告身為什麼不能住?”

  驛站裡吵吵鬧鬧,抱在奶媽懷裡的孩童哭。依偎在妾室身邊的小娘子們也都瑟瑟抖,引得裡外的人都看過來。

  擠滿人的大廳裡一桌人哼了聲。

  “如今官員越來越不講規矩了,他有告身,妻兒難道也都有嗎?”一個年輕男子說道。帶著幾分不悅。

  對面的年長的男人沒說話,沖他擺擺手,年輕男子便不說話了。

  “….我家老爺可是姓程…要去大理寺的…”

  外邊陡然傳來這麼一句話。

  “這種官員要去大理寺…”年輕男子又笑了說道,話音才落,聽的身後桌椅響動,有人站起來。

  他們下意識的回頭看去,見這是幾個軍士,護著一個面白微胖的中年男人。

  “如此喧嘩,成何體統。”那男人搖頭說道,一面疾步向外而去。他身邊的護衛們立刻跟上。

  “天使要出面了。”年長的男人這才低聲說道。

  廳中的很多人也都看著那男人,露出幾分激動。

  這個男人來沒有多久,因為進門時高聲宣告,大家都知道這是京中奉了皇命的天使,雖然宣告了行事很是低調。只要了一間上房,護衛們也不過是個通鋪,此時在廳中吃些簡單的酒菜。

  沒想到此時他們會站出來,看來就能見到戲臺上唱的青天巡查懲治惡官了。

  廳中很多人忍不住都站起來跟著出來好看一場大戲。

  “…大人,那你說怎麼辦吧?”這邊驛卒並不知道有人出來了,還看著程二老爺一行人懶洋洋的說道,“難不成要把這裡的百姓們都趕出去?”

  “休得胡言!”

  身後傳來呵斥聲。驛卒嚇了一跳回頭,看到走過來的人,頓時彎下腰。

  “大人,大人,不是小的要如此,是這位大人非要…”他立刻委屈的說道。

  程二老爺氣的跳腳。

  都說小吏難纏。他為官這麼多年沒少受下屬胥吏的欺負,沒想到路上一個驛卒都能如此誣陷栽贓自己。

  “你…”他伸手指著那小吏要罵,有人先開口了。

  “竟然敢鼓動民眾要脅朝廷命官!罪該萬死!”男人喝道,不僅開口,還抬手給了他一巴掌。

  那驛卒被打的差點跌坐。還沒說話就見那男人衝程二老爺過去了,恭敬的見禮。

  “原來是程大人。”他說道,“失敬失敬。”

  站在門口看熱鬧的人頓時哄聲散了,早就知道了,那種事只是戲臺上才會發生的。

  不過,天使對這個男人還如此的恭敬,這人得來頭多大啊?

  人群尚在紛紛猜測,這邊天使已經跟急忙趕來的驛丞狠狠的訓話了。

  “是,是,大人放心,這就立刻安排。”驛丞連連點頭說道,又忙親自引著程二夫人等人向後而去。

  程二老爺找回了面子,神情好多了。

  “不知大人是..”他還禮說道。

  “某蘇景文,中書門下公事。”男人說道,面色含笑。

  “原來是蘇公事。”程二老爺忙施禮,帶著幾分驚喜。

  果然當京城部衙的官就是好,隨便打招呼說話的都是中書省的官們。

  “蘇公事是外出公幹回京嗎?”他問道。

  “蘇某奉命去茂平察看災情。”蘇公事笑道,一面伸手拉住程二老爺的胳膊,“程大人,咱們進去說。”

  看到他轉身,身旁的護衛們立刻掉頭向廳內,這一次毫不客氣的拉下臉。

  “讓開讓開。”他們呼喝道,“大人們談公事,閒人回避。”

  這理由無可挑剔,一陣雞飛狗跳。趕出去十幾人,讓出五張桌子,程二老爺坐在蘇公事的桌子上,而程家的其他人則坐在餘下的桌子上。

  屋中的人敢怒不敢言。年輕男子要起身也被年長者按住。

  “父親..”年輕男子皺眉說道。

  “不合情,合理。”年長者低聲說道。

  二人扭頭看去,見那邊程二老爺已經與蘇公事把酒言歡,說話聲偶爾傳來。

  “……恕程某眼拙,不認得蘇公事…”

  “….程大人不認得也不奇怪,但要是蘇某不認得大人那可就是奇怪了。”

  “…此話怎講?”

  “…程大人有大功啊。”

  “…蘇大人說笑了,程某蹉跎在外,盡職盡本分,不敢說有功。”

  “….程大人的女公子為義兄鳴冤不平上達天聽….”

  “….慚愧慚愧…都是小女頑劣…程某這次就要去天子面前認罪…”

  話聽到這裡,年長者和年輕人都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裡看到恍然。

  “….哎程娘子又獻上伸臂弓,可是神兵利器,與國有大功,那作為其父的程大人你生養了她,豈不是與國有大功?”

  一陣大笑傳來。引得廳中人紛紛側目。

  程二老爺笑聲未停舉起酒杯,滿面紅光一飲而盡。

  “來,來,程大人,小的給你滿上。”旁邊一個護衛含笑說道,親自執壺斟酒。

  “不敢,不敢。”程二老爺口中說道。但並沒有拒絕,看著這個身穿甲衣的護衛,忍不住一臉得意。

  看到沒,這可是神衛軍啊這可是天子門下親衛,親自給他斟酒了。

  可見這外放官和在朝官是多麼大的跨越,一躍天地之別啊。

  從此以後。他程棟就海闊任魚躍了。

  吃喝過後,因為行路辛苦,微醉的程二老爺帶著家眷告辭先回房歇息了,看他走開這蘇公事也帶著人歇息去了,在外邊凍了半日的人們這才得以湧進來。聚在大廳裡紛紛議論這程大人是何來歷,讓天使都敬三分。

  “…那是自然嘍,你沒聽到天使說他姓程嗎?又有個與國有大功的女公子。”有人一臉了然的說道。

  這話引得大家紛紛詢問。

  “要說起這與國有大功的女公子啊,那可是神了。”

  “…是道祖李真人的親傳弟子…”

  “….那豈不是神仙!”

  “…所以啊天使才這麼敬畏嘛….”

  聽著廳中的說話議論越來越荒唐,年輕人先聽不下去了。

  “父親我們回房吧。”他低聲說道。

  年長者點點頭,二人起身,對同桌的獨坐的一個衣著簡樸清瘦中年男人拱手。

  “官人,我們先歇息了。”年輕人說道。

  “秀才請。”中年男人還禮說道。

  “官人,你要是沒地方住,不如和我們擠一擠吧。”年輕人說道。

  中年男人搖搖頭,伸手夾起面前的一疊小菜慢慢的吃,一面伸手指著屋中角落裡席地坐臥的民眾。

  “他們在這裡睡得,我也睡的。”他說道。

  “那我們先走了。”年長者說道,走出幾步才對年輕人低聲說道,“元朝,你去把這位大人的酒錢結了。”

  原來這父子兩個正是韓元朝父子,此番韓父升職進京覲見,韓元朝進京備考,正好父子同行作伴。

  韓元朝遲疑一下搖搖頭。

  “我想這位大人不會受。”他低聲說道,又回頭看在那裡獨坐的男人。

  雖然今晚只是拼桌坐到一起,但他們三人都是不喜言談,一晚上除了簡單的幾句場面話外並沒有說過什麼。

  只知道這男人必定是個官員,趕路進京,至於從哪裡來又去做什麼卻不知道,韓元朝父子也秉承禮節不問不猜測。

  不過想來身份不高,要不然在這捧高踩低的驛站裡不會連個房間都混不上。

  再看這官人的神態,又必然是個刻板自重的,無緣無故肯定不會受人好處。

  韓父點點頭,又看了眼認真聽廳中人說的熱鬧的中年男人走開了。

  一夜無話。

  所幸第二日雪停了,積雪不厚,還能行路,一大早驛站裡就熱鬧紛紛。

  看著車上新換上了馬匹,程二老爺又是激動又是不安。

  “這,這,蘇大人,這怎麼好用驛馬,我只是攜家眷進京,又非是國事要務。”他連連說道。

  蘇公事含笑挽住他的胳膊。

  “程大人難道不是進京述職?難道不是要務?”他笑道,“是皇命親詔,難道不是國事?”

  程二老爺看著他哈哈笑了,一面拍著他的胳膊。

  “那就多謝大人好意了。”他說道。

  看著程家一眾人熱熱鬧鬧的離開,蘇公事站定了身子。

  “呸。”一個護衛啐了口,低聲說道,“不知分寸的東西,大人給他臉面,他倒真蹬鼻子上臉了,大人的胳膊豈是他能拍的?”

  蘇公事臉上笑意淡淡。

  “不管他是個什麼東西,是高大人讓咱們多多照顧。”他含笑說道,“沒想到恰好你我遇到,自然不能辜負高大人的囑託。”

  “高大人也是,竟然還會如此關照這個人。”護衛皺眉不解說道,“真是太抬舉他了。”

  “抬舉,抬舉,不抬不舉,怎麼跌下來呢?”蘇公事笑道,“你們沒看到昨晚廳中已經好幾桌人的面色不好看了嗎?”

  護衛哦了聲,恍然大悟,又笑了。

  “怪不得大人要當著他們的面驅趕民眾呢。”他說道,“我還替大人擔心呢,那幾桌人看起來就不是好相處的且還是有官身的。”

  “本官受幾句嘲弄責駡又怕什麼。”蘇公事笑道,“可是本官受的,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受得。”

  他說罷轉身。

  “好了,我們也快起程吧,既然驛馬給了這程大人,咱們就不要用了,總不能耽擱了國事要務。”

  護衛應聲是。

  因為昨日的事,程二老爺一行人離開時驛站裡站滿了看熱鬧的人,有驚訝又好奇還有敬畏,紛紛要看那生出神仙弟子的人是什麼樣,擠得驛站門外亂哄哄。

  韓元朝父子只能等這邊人散去才得以出來,才要牽馬而行,見昨晚同桌而坐的男人也出來了,三匹瘦馬,兩個小廝,搭著一個行囊,簡陋而孤單。

  他站在驛站門外,看著漸漸遠去的程二老爺一行人,面色陰沉。

  “好一個與國有功的程大人。”他慢慢說道,“敢雪夜驅逐民眾,敢讓天子衛為其斟酒,敢驅驛馬為家眷拉車,好一個與國有功的程大人,好一個與國有功的程娘子。”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70
發表於 2017-6-23 17:28:5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有知

  敢雪夜驅逐民眾,敢讓天子衛為其斟酒,敢驅驛馬為家眷拉車。

  這三句話扔出來,就連毫不相干的韓元朝父子都覺得身子發寒。

  什麼樣的人敢這樣做?

  什麼樣的人又能這樣做?

  而這樣做的人會有什麼下場?

  有前朝貴為宰相因為醉酒說笑讓天子衛解刀斟酒,就算深受皇帝信任,也最終擋不住禦史言官的彈劾而不得不辭相位外放而去。

  也有今朝因為誇讚雪景而被反對者利用驅逐民眾最終丟官的。

  更有武將強用驛馬拉了自己家的一車糧食而被殺頭的。

  這三件事做一件就有可能惹來麻煩,更別提三件都齊全了。

  當然,不是說這樣做的人都是死路一條,從古到今這樣做的多得是,百姓們見怪不怪,官員們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犯不著損人不利已。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而凡事也就怕例外。

  韓元朝父子對視一眼,這位官員不知道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還是愛管閒事的?

  “哎呀馮大人,馮大人…”

  驛丞從內追出來喊道,手裡舉著一個厚厚的斗篷。

  “…風大,您穿上這個。”

  “非我之物,馮林不敢受。”中年男人說道,催馬得得而去。

  “謝天謝地,這鬼判官終於走了。”

  “大人,這次沒有燒掉咱們的驛站。”

  “閉上你的嘴,難道你還等著再燒一回嗎?”

  驛丞和驛卒們說笑著進去了。

  馮林!

  韓元朝父子神情驚訝再次對視一眼。

  “原來是馮林啊。”韓元朝說道,目光看向大路上遠去的身影。

  兩年前三司判官馮林奉命查太倉路,先是在驛站被人縱火欲加害,大難不死的馮林抬著棺材進駐太倉路,轉運司錢糧案查了足足一年半,牽涉的官員胥吏不下百名,入獄的破家的自盡的,一時間整個太倉路哀嚎連連血淚無數。所以人將他的官職借用,送外號鬼判官。

  “原來他也調職進京了。”韓父說道,又搖頭笑了,“那這程大人這次可是不走運啊。”

  行徑被親眼所見。這馮林又在廳中聽民眾亂談一夜,顯然是被激怒了,要不然也不會說出方才那般話。

  “看來馮大人進京有事做了。”韓元朝說道,一面也翻身上馬,“與國有功…”

  他也慢慢念了遍,面色肅然。

  “明明有神兵利器,卻在得平冤屈之後獻出,這怎麼能是與國有功?”

  “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矣。”【注1】

  換了肥碩驛馬疾馳的程二老爺不知道自己惹上了麻煩,而在遠在京城的人自然更不知道。街面上薄薄的一層積雪未等雪停就被踏化了。

  玉帶橋邊的程家門前早已經被打掃乾淨了,一如既往的滿是人,有人穿著華貴坐著氈墊憑幾擺案,也有人衣衫襤褸蹲著拿著樹枝,或者是前些日子的舊面孔。也有面帶好奇的新面孔。

  秦十三郎站在外邊,一面看一面抬手虛空描畫。

  “天冷了,墨都化不開,不如搭一個棚子,或者找一個廳堂。”

  習字散去,秦十三郎進門看著接過半芹遞來的手爐暖手的程嬌娘說道。

  程嬌娘搖頭。

  “我沒有想教字。”她說道。

  那樣就是為了寫而寫了。

  “我是怕你冷。”秦十三郎忙說道。

  程嬌娘抬頭看他一眼笑著點頭。

  “穿的厚,又剛射箭結束。”她說道。一面伸出手在面前晃了晃,“不冷。”

  修長的手一眼看上去很白皙,但近了看其上的勒痕以及薄繭很明顯。

  秦十三郎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女子的手,不管是母親姐妹的,還是近身侍女們的,都是柔白光潔細膩如玉。染了指甲,帶著戒指手鐲。

  這樣的素淨的甚至有些粗糙的手原來也那麼好看。

  “對了,你看,周六郎給我送來的刀。”他想到什麼收回神說道,一面將隨身帶著的刀解下來。

  程嬌娘伸手接過認真的看。

  “我不喜歡硯臺。”秦十三郎忽的說道。

  半芹抬頭看他。神情有些驚訝。

  程嬌娘沒有抬頭繼續看手中的刀。

  “那你喜歡什麼?”她問道。

  “你做的點心茶什麼都好,反正我不喜歡硯臺。”秦十三郎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放下手裡的刀。

  “好,下次我送點心和茶。”她說道。

  秦十三郎看著她,室內一陣沉默。

  程嬌娘伸手將面前的一碟點心推過來,看他一眼。

  秦十三郎端坐一刻,伸手拿起吃起來,一碟子不多,很快他就吃光了,將面前的茶一飲而盡。

  “不是你做的。”他又說道。

  程嬌娘微微一笑。

  “是我送你的。”她說道。

  “我又不想要那個。”秦十三郎說道。

  “那你想要什麼,告訴我。”程嬌娘含笑說道。

  一旁的半芹都聽呆了,不由看著秦十三郎怔怔。

  他是在…生氣?還是…撒嬌?

  撒嬌這個詞冒出來,半芹自己打個寒戰,胡思亂想什麼,她忙給秦十三郎斟上茶。

  “我邀請你去我家赴宴,你去嗎?”秦十三郎說道。

  程嬌娘搖搖頭。

  “不去。”她含笑說道。

  秦十三郎看著她一刻,笑了。

  “我就知道你不去。”他笑道,“無緣無故的你才不會去,等我考中了,再請你就能去了吧?”

  程嬌娘看著他。

  “那,要送點心和茶嗎?”她問道。

  秦十三郎噗嗤一聲笑了,旋即哈哈大笑。

  “要。”他大笑說道。

  回到家中提筆給周六郎寫信的時候,秦十三郎想到這一段對話還是忍不住笑起來,一面繼續在紙上寫字。

  “……生了幾天的悶氣,又被她這無辜的樣子和話逗笑了,真是沒辦法的事,啊,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要說當然沒辦法,我還被她氣死過。”

  “….不過好歹是說出來了,她也,哄我了。哄我這個詞用得是有些怪…”

  他又停下,捏著筆桿,回想一遍,沒錯,真的好像是在哄。

  “…就像那次你我急著要和她說親,她給我們兩盒點心一樣,我知道,你要笑了是不是?你笑什麼笑……”

  “十三,你笑什麼呢?”

  女聲從一旁傳來,秦十三郎筆一頓。抬起頭,看著母親在廊下揣著手笑眯眯的看著他。

  “母親,我給周六郎寫信呢。”秦十三郎說道。

  秦夫人嘻嘻笑了。

  “給周六郎那傻小子寫信都能笑成這樣?”她笑道,“那周六郎的臉上得開多大的花兒啊。”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

  “母親,你別來逗我。我忙得很,寫完信還要讀書呢。”他故作認真說道。

  “我不是逗你。”秦夫人笑道,“我是聽說你這幾日跟寢食不安長籲短歎悲春傷秋時呆時笑,不放心才來看看的,還以為你也跟宮裡的崔琴師一般犯病了呢。”

  秦十三郎一面聽一面搖頭,待聽到最後一句有些好奇。

  “崔琴師?父親不是說請他來彈琴嗎?怎麼病了?”他問道,“什麼病?”

  “相思病。”秦夫人說道。

  相思病?

  秦十三郎一怔。旋即挑眉。

  “母親,有你這樣污蔑兒子的嗎?”

  院子裡響起秦夫人的笑聲。

  但此時宮裡聽到這個詞的太后可笑不出來。

  “相思病?這還了得!傷風敗俗,快打出宮去!”

  太后豎眉喝道。

  “不是的不是的。”內侍忙說道,“娘娘,崔琴師相思的不是人,是琴聲。”

  太后鬆口氣。但依舊豎眉。

  “胡鬧。”她喝道,“這種話是亂說的嗎?”

  內侍們忙低頭認罪。

  “到底是怎麼回事?”太后問道。

  “說起來跟晉安郡王有關呢。”內侍笑道。

  太后哦了聲,才要說話,有人先開口了。

  “晉安怎麼了?”

  皇帝慢步從門外走進來,廳內的妃嬪們紛紛施禮。

  皇帝解下斗篷。在一旁坐下來,神情似笑非笑。

  “晉安怎麼了?”他再次問道,視線若有若無的掃過太后下首的貴妃。

  貴妃低下頭只當沒看到,放在膝上的手攥緊了手爐。

  崔琴師被帶來時,面色發白,雙眼無神,雖然琴師們不太講究相貌,但到底是宮裡的伶人們,長得都不會太差,陡然看到崔琴師這般模樣,殿內的皇帝太后妃嬪們都被嚇了一跳。

  “奴婢見過陛下娘娘。”

  崔琴師跪下叩頭,聲音顫抖,整個人幾乎趴在地上,施禮完畢之後似乎也起不來了。

  “你自己是琴師,怎麼還會被琴聲所迷?”太后皺眉問道。

  皇帝笑了。

  “是琴師,所以才會被迷。”他說道,“因為精通,所以才會入神,別的人聽聽覺得好也就僅僅是覺得好,但琴師則還會想知道為什麼好怎麼好,這樣一想就容易迷了。”

  崔琴師叩頭。

  太后等人則笑了。

  “那娘子真彈的那麼好?”她問道,停頓一下又問,“是特意彈給瑋郎聽的?”

  “是啊娘娘,說是給殿下琴音淨宅。”內侍笑道,“殿下聽完了都沒讓伶人們再上場,說怕擾了這好琴音。”

  此言一出,殿內的人都愣了下。

  淨宅…

  “還說不是道祖弟子。”太后嘀咕,“連淨宅都會,是不是還要看風水……”

  皇帝輕咳一聲。

  “你們聽著也很好?”他問那內侍,揭過這個話題。

  “奴婢不懂這個,聽著挺熱鬧的。”內侍笑嘻嘻說道。

  “熱鬧?”太后問道,“又不是琵琶,怎麼彈的熱鬧?”

  “不是彈得熱鬧。”內侍笑道,“是當時很熱鬧,奴婢們說話的,這邊伶人說笑的,還有慶王也鬧…”

  也就是說根本就沒人聽。大家該幹什麼還幹什麼,連人都吸引不住,這叫什麼好?

  這麼多人都沒迷,就崔琴師一個人因為好聽而迷了?

  是看到那個程娘子了吧?

  那個程娘子的確是個美人….

  好幾個妃嬪對視一眼都抬袖子抿嘴笑。太后臉色就不好看了。

  崔琴師這一把年紀的都迷了,那她那少年人尚未接觸女色的晉安郡王呢?

  皇帝顯然也有些意外,他以為這娘子的琴音如同她的酒一般讓聞者聽者紛紛叫好癡醉聆聽呢。

  “崔琴師,你不是真病了吧?”太后說道,“病了就好好的讓太醫看看,是什麼就是什麼,別鬧的宮裡流言蜚語的。”

  崔琴師叩頭。

  “娘娘,奴婢不敢亂言。”他顫聲說道,“程娘子的琴精妙。”

  “怎麼精妙?白香山寫詩得市井老嫗贊為精妙,程娘子這琴音只引你這琴師入迷。怎好稱為精妙?”太后說道。

  崔琴師抬起頭,原本無神雙目閃閃發亮。

  “娘娘,程娘子的琴音讓奴婢不察指法”他說道。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別人聽琴聽音,琴師則會忍不住想指法技藝。而琴師聞琴不想指法,這說明琴音技藝高超入心,讓琴師都不能分神沉迷。

  太后微微釋然,但依舊皺眉。

  為什麼別人不入心,只入你崔琴師的心?或者還有她的瑋郎……

  崔琴師的聲音接著響起。

  “還有,程娘子彈得是秋風調。”他說道。

  秋風調也沒什麼稀罕的,太后心道。

  “陛下。娘娘,程娘子的秋風調讓慶王寒戰畏冷。”

  能讓慶王殿下寒戰畏冷….

  能讓慶王寒戰畏冷!

  太后一怔,旋即失態的站起來。

  崔琴師這一句話太后站了起來,妃嬪們都嚇了一跳,再看這邊皇帝也坐直了身子,神色驚訝。

  “怎麼了?”有妃嬪不解。低聲詢問,“這怎麼了?”

  “慶王可是個傻子,不知饑飽寒暑冷熱的傻子。”

  妃嬪轉頭看去,見貴妃神情變幻。

  “…能讓一個傻子聽到覺得冷的琴音該是多麼的神技。”她慢慢說道,“能讓一個傻子都聽到心裡還有了感知的琴音啊。”

  讓傻子。有感知!

  有心,才有感知。

  那再聽幾遍傻子是不是就能有心了?

  她就知道!

  貴妃的手爐越攥越緊,耳邊響起太后的喊聲。

  “快傳瑋郎進宮!快傳那程娘子進宮!”

  因為事情聽起來有些荒唐,皇帝雖然也很驚異,但還是存著理智,只讓人先傳晉安郡王進來。

  匆匆進宮的晉安郡王聽了太后的詢問,笑了。

  “娘娘,那不是在給慶王治病。”他笑道,“那是在淨宅。”

  “那慶王怎麼會覺得冷?”太后追問道,“那秋風調肅殺陰冷,我們聽了會感到冷,六哥兒如今也能感覺到了,是不是就要好了?”

  她說著忍不住落淚。

  晉安郡王跪上前一步。

  “娘娘,不是的。”他說道。

  “怎麼不是啊,你這孩子,難道還要瞞著哀家?”太后拭淚說道。

  “娘娘,六哥兒治不好的,她也不是在給他治病。”晉安郡王說道。

  坐在人後的貴妃心裡冷笑一聲,接著裝,看你到底要什麼。

  “那為什麼六哥兒覺得冷?”太后再次問道。

  “娘娘。”晉安郡王歎口氣,“程娘子說,她這琴聲不是給人聽的。”

  **********************************

  注1:《論語憲問》
簽名被屏蔽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4 06:01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