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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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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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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4 10:34:3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虛驚

  正月末的冬夜隨著禦街上急促的馬車聲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這次是誰?”

  宮門前有幾雙眼窺視著過去的馬車低聲說道。

  “….是平王的車駕…”

  “…..適才陳相公的車駕已經過去了….”

  這邊低低的說話,那邊又有馬車疾馳而來,但這一次卻被攔在宮門外。

  “郡王,沒有聖諭,夜晚不得入宮。”皇城禁軍神情木然說道。

  四周的視線落在掀起車簾四周燈火照耀下的年輕郡王面容上。

  “慶王總可以吧?”晉安郡王說道,指著身後的慶王。

  慶王顯然是被從睡夢中拉起來了,此時在車中又睡著了。

  禁軍還是搖了搖頭,沒有絲毫的遲疑。

  “你們好大膽,慶王怎麼不能入宮?”晉安郡王豎眉喝道。

  “殿下,慶王可以入宮,但殿下您不能。”一個禁軍首領慢慢說道,“如果慶王非要入宮,那請殿下下車等候。”

  “慶王怎麼能自己入宮?”晉安郡王車駕邊的內侍尖聲喊道。

  回答他的只有森嚴的似乎更多了的禁軍。

  皇帝出事的時候,宮城也是最嚴禁的時候。

  晉安郡王看著層層的宮門,冬夜裡其內黑壓壓的一片,最終歎口氣放下車簾。

  馬車調轉車頭疾馳而去了。

  “我現在想出去走一走。”

  馬車裡晉安郡王忽地說道,打破了車內的沉悶窒息。

  “陛下,現在可不能。”內侍低聲說道,看著晉安郡王伸手掀起車簾看向窗外。

  “嗯,我知道不能,只是說一說。”晉安郡王說道。

  事情太突然了!

  怎麼會突然病了!

  有疾馳的馬蹄聲從後而來,晉安郡王撫著車簾子的手不由僵硬。

  “平安無事。”

  窗外輕輕飄過這麼一句話,讓晉安郡王微微閉了閉眼,吐出一口氣。

  “其實。我就知道沒事。”他忽地又說道。

  內侍有些不解的看向他。

  “因為宮內沒有請程娘子。”晉安郡王說道。

  所以不是必死之症…

  內侍扯了扯嘴角。

  “殿下,這真不是說笑的時候。”他苦著臉說道。

  晉安郡王笑了笑收正神情。

  “這一次,雖然晚了些,還能有消息傳出來。但下一次呢?”他忽地慢慢說道。

  “下一次也能,我們的人手足夠。”內侍低聲說道。

  “可是,就算知道消息,我們也進不去。”晉安郡王低聲說道。

  是啊,這就是搬出來的後果,那破舊的沉悶的讓人壓抑的皇宮,在的時候很想逃離,但真的一旦離開,再想進去就比登天還難。

  他吐出一口氣,轉頭看著車內安睡的慶王。

  “殿下。別怕。”內侍又低聲說道,“沒事了。”

  別怕…

  晉安郡王不由笑了笑,原來他是害怕了。

  是的,當聽到消息的那一刻,他真是害怕了。

  尤其是被擋在宮門的那一刻。

  這一次是沒事了。但下一次呢?誰又能敢保證呢?

  馬車搖搖晃晃在夜色裡而去。

  皇帝出事的消息夜裡很快就傳遍了,多少人家的燈火接連亮起,無數的視線圍繞著宮城。

  所幸天亮的時候,傳來了好消息,皇帝無礙,朝會照常進行,由平王主持。

  這個朝會進行的了無趣味。所有人只關心皇帝怎麼樣,還好留在宮中一夜的陳紹以及其他幾位重臣緩步而出。

  “喜怒交加,氣血不順所致,並無大礙。”陳紹說道。

  然後又有太醫局的人站出來解說一番,到了下午,得了允許一些臣子可以進內見皇帝。看著坐在龍椅上正由內侍喂藥的皇帝,大家的心才安了幾分。

  “你們看看吧,昨晚送來的急報。”皇帝說道。

  聲音清晰,思路流暢,在場的臣子們終於心落地了。

  視線看向幾案上。那裡擺著的就是把皇帝氣的吐血暈過去的急報。

  “茂平路又有三路民眾反,且匯合一起,自立為王,攻佔盧江城,盧江縣令死守不退,抱官印焚宅闔家十八口老小守節而亡。”

  “原來如此。”

  而此時位於一間驛站裡的高淩波也正看完手中的抄錄的急報說道,搖搖頭。

  “陛下果真沒事了?”他又問道。

  “是,當時陛下還親口將這份急報複述了一遍。”隨從說道。

  高淩波聞言笑了。

  這自然是皇帝在向臣子們表明他身體無礙。

  “這叫什麼事啊!”他說道,將急報扔在幾案上,“回去告訴那些人,下次悠著點,人家報個急報,把我趕出京城能撈個有功于國的美名,他們報個急報,差點把皇帝嚇死,那就是罪大惡極了。”

  親隨應聲是。

  “也真是沒想到會這樣..”他低頭說道,想起來又想笑又有些後怕。

  誰知道皇帝這麼不經嚇啊。

  這麼不經嚇?

  高淩波神情一頓。

  “太醫怎麼說?”他忽的問道。

  “太醫說是喜怒交加氣血不順所致,這一口血吐出來也就沒事了,不吐出來反而要糟呢。”親隨說道,說罷又點點頭,“已經確認過了。”

  高淩波哦了聲,伸手撚須沉吟一刻。

  “大人,您現在還要回去嗎?”親隨問道。

  “不。”高淩波抬手說道,“我不僅不回去,還要趕快的趕路到望州去。”

  親隨應聲是,轉身要走。

  “還有,告訴他們借著這次災情的事,將晉安郡王趕出京城之後,其他的事都要放一放,最要緊的是請立太子。”高淩波又囑咐道。

  親隨應聲是。

  出了正月,皇帝已經正常上朝了,以至於大家都忘了那夜的驚嚇,急火攻心吐血倒也是常見的。不過民亂反叛的事並沒有隨之消散。

  反而越來越烈。

  “….這都是賑災不力,才給了民亂的可趁之機….”

  朝堂上的爭吵也越來越激烈。

  皇帝伸手按著額頭。

  他們說的他都懂,大家都懂,都明白。賑災不力,民亂煽動,都有,但是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怎麼辦呢?

  “….查茂平路賑災不力之罪。”

  “…平叛…”

  “…誰人去?”

  朝堂上爭論不已,一個聲音突然亮響。

  “陛下,臣願意去。”

  這個聲音有些年輕,大家循聲望去,便看到一個年輕人站出來,對著皇帝躬身施禮。

  “晉安?”皇帝有些驚訝。皺眉,“你添什麼亂?”

  “陛下,臣不是添亂,臣願意前去。”晉安郡王大聲說道,“臣知道臣年輕。當不起重任,臣也不敢自攔重任,臣只是想,待陛下擇定賑災之文臣,平亂之武將,臣願意代陛下同去撫慰民眾,震懾叛賊。”

  這樣啊。歷代都有過皇帝或者太子御駕親征的例子,如果此時真有皇族前去茂平路的話,對深處災情中的百姓來說,倒真是一個撫慰,而對那些叛亂之民的確也是一個震懾。

  朝堂一瞬間有些安靜。

  “胡鬧!”皇帝說道,“陳紹。著你們擇定賑災平亂人選,三日內報與朕前,退朝!”

  看著皇帝退朝,大臣們也紛紛退下開始為人選忙碌,走出朝堂的兩個大臣卻忍不住對視一眼。

  事情不太對啊。

  他們又看向前方。見那位少年郡王正要隨眾人退出去,但卻被一個內侍叫住,很顯然是皇帝傳召。

  “是不是以進為退?”一個大臣低聲說道。

  另一個搖搖頭,帶著幾分迷惑。

  “這時候玩這個把戲,可不是明智的。”他說道。

  “那他真想去?”先一個大臣驚訝說道。

  這怎麼可能?

  但三日後,皇帝宣佈的結果印證了這件事的可能性,晉安郡王作為招撫使前去茂平路。

  “謝天謝地,這瘟星終於要走了。”

  後宮裡得到消息的貴妃娘娘喜笑顏開。

  “果然殿侍安排的得當,他前腳走,他就後腳被趕出去了。”

  一面又看著宮女。

  “殿侍的安排是殿侍的,本宮該謝還是要謝的,你去和他們說。”

  宮女遲疑一下。

  “娘娘,那兩位大人說,這件事,倒也不是他們做的。”她說道。

  貴妃愣了下。

  “什麼意思?”她問道。

  “奴婢也聽不太懂,反正那兩位大人說,他們本意是要借著上次郡王在陛下面前應對的要先賑災之類的話做文章,結果他們都還沒來記得說呢,郡王自己說要出去當招撫使了。”宮女說道。

  自己要去的?

  貴妃皺眉。

  他又想幹什麼?難不成想撈功名想瘋了?

  那可是離京!那可是去平叛!要是有個意外,就算得了名和功,也是毫無意義了。

  “殿下,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這真的是你自己的意思嗎?”

  慶王府,被借著給慶王看病而來的李太醫神情沉沉的問道。

  “是啊,當然是我好容易才說服陛下的。”

  晉安郡王含笑說道。

  “我跟陛下說,我錯了,我以為要先賑災,無災情民就會安心,結果沒想到,有些不安分的心被挑起來以後,就不會那麼容易被安撫了,所以儘管錢糧花費的越來越多,而亂民也越來越多,我錯了,所以想要親自去看一看。”

  李太醫哼了聲。

  “怎麼樣?我說的不錯吧?”晉安郡王說完看著他笑道,“陛下當時就同意了。”

  “殿下妙語生花言語似蜜,誰聽了能扛得住。”李太醫說道。

  晉安郡王哈哈笑了,端起碗。

  “但是,殿下。”李太醫看著他,沉著臉,“你難道忘了四年前山路夜中遇狼的事了嗎?”

  “四年前?”

  手中端著茶碗,有些懶散而坐的晉安郡王頓時坐正了身子。

  看著他終於擺正了神情,李太醫也鄭重的點點頭。

  “原來…”晉安郡王微微一笑,“我認識她已經快要四年多了。”

  李太醫一怔,旋即帶著幾分怒意豎眉。

  “殿下!”他不悅的拔高聲音,“我在和你說正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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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4 12:30:4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言別

  現在說的是離京之後可能遇到的危險。

  四年前皇子們年幼時他出宮還差點喪命,那麼此時一個皇子獨大,一個皇子病殘,一個尚未出世,皇帝病急才緩,如此動盪不穩的時候出京,還要一走那麼遠,還要面對災民和叛賊,出點事可不會讓人意外。

  晉安郡王笑了。

  “我也是說正經事呢。”他說道,換個姿勢盤腿坐,“認識她已經四年了,如果沒有她,我也死了有四年了。”

  李太醫呸了聲。

  “殿下吉人天相,怎麼會死,就是沒有她還有別人呢。”他說道。

  “沒有別人,就是她。”晉安郡王說道,帶著不容置疑。

  李太醫皺眉。

  “既然捨不得這小娘子,那幹嗎還離京去?”他乾脆說道。

  “我哪有捨不得,李太醫,你這麼大年紀想法真是古怪。”晉安郡王皺眉說道。

  李太醫翻個白眼。

  古怪的人往往只會覺得別人古怪。

  三句話裡離不開這小娘子,傻子都看得出你的心思,你還自己瞞著自己做什麼!

  李太醫哼了聲。

  想到這裡,又忙甩甩頭,現如今可不是想這個小娘子的時候。

  “殿下,陛下這一次犯病,倒可以用來借機你和慶王回宮裡。”他沉吟一刻說道。

  晉安郡王擺擺手打斷他。

  “回到宮裡也沒用。”他說道,一面看著門外,微微一笑,“宮裡,再也不是我的安全依仗。”

  “殿下,陛下沒有事,就算日後….還有太后在。”李太醫說道。

  “那又如何?太后在,還久過貴妃嗎?久過平王嗎?”晉安郡王笑道,又看著李太醫。“要不,李大人你想個法子?”

  李太醫看他一眼。

  “殿下,我是太醫,只會治病救人。別的都不會。”他慢慢說道。

  晉安郡王哈哈笑了。

  “是,我知道,要不然當初你也不會救我了。”他說道,“怎麼那麼多人都救不了我呢?”

  李太醫忙哎哎兩聲打斷他。

  “這是兩回事。”他瞪眼說道,“你的病可不好治,除了我別人也治不好。”

  晉安郡王再次大笑。

  “是,我知道,我知道李大人心善又醫術高。”他說道。

  看著眼前大笑的年輕人,李太醫心裡有些滋味複雜。

  不知不覺已經長這麼大了。

  父王…父王…救救我…

  眼前似乎又浮現那個小小的佝僂在榻上的小孩子,那聲喃喃纏繞讓他怎麼也狠不下心放手而去。

  “也許現在你走的遠遠的。就沒事了。”李太醫忽的說道。

  “也許。”晉安郡王笑道,端起面前的茶碗,“但是我不喜歡也許,這種由別人做主,我只能等待的事。”

  “這總是有一半機會….”李太醫急道。

  “一半貴妃和平王不殺我的機會嗎?”晉安郡王猛地拔高聲音喝道。

  他的面容也沒了半點笑容。原本溫暖如春的室內頓時寒風盤旋。

  他是郡王..

  雖然是在自己面前經歷過幾次生死的瘦弱的似乎小雞崽子的人,但到底是皇家血統的貴人。

  李太醫神情一僵。

  “殿下,慎言。”他低頭施禮說道。

  “我不會期待等候盼望哀求他們給我這個機會的。”

  少年人冰冷的聲音從頭頂砸落。

  “我很害怕。”

  忽的聲音一轉,氣氛又變了。

  害怕?

  李太醫有些愕然的抬頭。

  少年人視線看著門外,二月午後的日光在室內斑駁跳躍忽明忽暗。

  “是的,我很害怕,那一晚當我站在宮門外。看著黑黝黝的宮城,我很害怕。”

  李太醫默然一刻。

  “比出京將要面對的比夜狼群厲害百倍的風險還要害怕嗎?”他低聲問道。

  “是。”晉安郡王點點頭,“出京面對什麼,我有預料,最關鍵的是,我能自己握住自己的刀劍。有刀來,擋刀,有箭來,擋箭,人來我迎。人殺我,我殺人,但是那一晚那一刻,面對宮城,我縱然有刀,也沒有絲毫作用,除了等待,沒有任何辦法。”

  李太醫輕歎一口氣。

  “所以,我害怕了。”

  晉安郡王展開手抖開長袖站起來。

  “我害怕的不是危險,危險,我太熟悉了,原來我真正害怕的面對危險的無能為力。”

  “所以我寧願出宮去面對那些風險殺戮襲擊,也不想安穩的在京城呆著坐著,等到那麼一天,茫茫然的被帶進宮城,看著御座上的平王。”

  “我五歲茫茫然被帶入宮城,茫茫然看著父王母親離開,茫茫然的被他們喜歡,又茫茫然的被她們厭棄。”

  “這一次,我不想茫茫然的等著看著,看似自己做主,看似自己能主導一些事,但那都是小事,到底是寄予在別人身上的事,一旦有了事,比如那一晚,我連走進宮城的資格都沒有。”

  說到這裡,晉安郡王又笑了,看向李太醫。

  “就是她問我的覺得自己能做主了嗎?看,跟四年前一樣,又是她在提醒我,在救我,只是她,不是別人。”

  李太醫神情變幻一刻。

  “殿下。”他抬起頭說道,“那程娘子可能助你?”

  “助我?她一直在助我,哦,不,她對很多人都有助。”晉安郡王笑道,“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殿下,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李太醫皺眉說道,“如果她能做些什麼,比如一些她擅長的神神叨叨的什麼,讓貴妃和新皇忌諱不害你….”

  晉安郡王再次哈哈笑了,收了笑看著李太醫又搖頭。

  “李大人,我說過你心善。”他說道。

  李太醫被他的眼神看的有些羞惱。

  “我是心善,不是傻蠢。”他急道,“我可沒想她去感化已經害了你兩次,又被你抓住謀害親弟把柄的人,我只是說用些什麼事震懾住他們。讓他們不得如此行事。”

  晉安郡王微微一笑。

  “世上最安全的最令人安心的也最能震懾的事,就是死。”他說道,“只有死。”

  這一次他聲音平緩,臉上也帶著笑。但李太醫還是覺得心底發寒。

  “這是我的事。”

  少年人的聲音接著說道。

  “我有什麼需要她的幫忙的,我會去和她說,明明白白的和她說,至於這件事,涉及到我與別人的恩怨生死的,與她無關,她不需要知道,更不需要助我什麼,就好像,李大人你一樣。”

  我?李太醫抬頭看他。

  “我想要活著。所以請你給我治病,給我開藥,僅此而已,僅限於我的事而已。”晉安郡王含笑說道,“這些事。與你們無關,這生死,與你們無關,否則,對你們不公平。”

  李太醫看著他一刻,輕輕的歎口氣。

  “殿下,這世上。哪有什麼公平啊。”他低聲說道。

  “有的。”晉安郡王說道,“在自己的心裡。”

  李太醫看他一刻,最終長歎一口氣,俯身施禮。

  “那今日,李修就先恭送殿下一路順風旗開得勝。”他說道,停頓一下。“萬事如意。”

  去往茂平路的事說服了皇帝,其他人就很容易了,稍微麻煩點的就是對於慶王的安排。

  “怎麼能留在慶王府呢?”太后說道,一面抬手拭淚。

  “娘娘。”晉安郡王挨著太後半跪下,神情懇切。“他已經是慶王了,自然要留在慶王府。”

  “少給哀家說這個!”太后豎眉說道,“他是慶王,也是哀家的六哥兒。”

  “娘娘。”晉安郡王抱住她的胳膊,“要是娘娘真疼六哥兒,就讓他留在宮外吧,慶王修的闊亮,孩兒修建了大的校場供他玩樂,留下百十人陪他玩樂。”

  “真是胡說,難道宮裡就沒有嗎?”太后豎眉急道。

  “娘娘,在宮外,他自在。”晉安郡王說道。

  太后更急了。

  “這宮裡誰敢讓他不自在!”她氣道,抬手掙開晉安郡王。

  晉安郡王硬是抱住不放。

  “娘娘,慶王他不想讓別人不自在!”他說道,“娘娘,慶王他什麼都不知道,在宮裡,還是在慶王府,還是在荒天野地,對他來說都一樣,娘娘,都一樣的,娘娘,但別人不一樣,妹妹們都大了,安妃娘娘有孕,陛下操勞國事,娘娘,你要費心操持的事太多了,慶王不能再添亂了。”

  太后頓時又流淚。

  “我的兒,他怎麼能是添亂呢?”她說道,要甩開晉安郡王的手卻慢慢的垂下來。

  是啊,公主們大了,春日正是跑跳玩耍的好時光,安妃有孕了,身子漸重,皇帝又犯病,又有朝政憂勞……

  “娘娘,有你在,慶王在哪裡都能過的好好的。”晉安郡王接著說道,搖著太后的胳膊,“更何況,孩兒還請了程娘子。”

  程娘子?

  “請她做什麼?”太后皺眉說道,“她又不肯治慶王。”

  “娘娘,不是不肯治,而是她治不了。”晉安郡王糾正道。

  太后哼了聲。

  “所以請她幹什麼!”她說道。

  “她雖然治不了,但到底通些醫術,且,有些神奇之術….”晉安郡王笑嘻嘻說道。

  話沒說完,就被太后呸了一聲。

  “你是說能鎮宅吧?”她說道。

  晉安郡王哈哈笑了。

  “娘娘,君子不語怪力亂神。”他笑道。

  “哀家是女子不是君子。”太后說道。

  “娘娘,別逗孩兒笑。”晉安郡王笑道。

  太后瞪他一眼,最終嗔怪的伸手點他的額頭。

  “你呀。”她說道,“真不知道跟誰學來的古怪脾氣,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去勞心費力。”

  “陛下說了,孩兒是隨了太后了。”晉安郡王一本正經說道。

  太后終於笑了,拍了他一下,笑過之後沉吟一刻,轉頭看一旁的侍立的宮人。

  “你們帶幾個人去慶王府。”她說道,“替哀家照看慶王。”

  宮人們立刻施禮應聲是。

  所以說,哪有什麼捨不得的,只有值得不值得。

  看著太后招人來,聽著叮囑宮人們,一旁的晉安郡王嘴角始終掛著一絲笑,似乎凝結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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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禮贈

  “娘子,娘子。”

  半芹急急的進門向廳堂而去,都忘了把手裡的籃子遞給接過來的小廝。

  “我知道為什麼要你照看慶王了…”

  站定在廊下,半芹的聲音也戛然而止,看著廳中端坐的幾人,除了程嬌娘和范江林,另一個年輕人沖她微微一笑。

  “是因為我要出門了。”晉安郡王說道。

  半芹將茶捧上來。

  “不過,你今日怎麼來這裡了?”晉安郡王端起茶碗說道,“真是太巧了。”

  程嬌娘微微一笑。

  “是巧了。”她說道。

  “是我請妹妹來家吃飯的。”范江林說道。

  晉安郡王哦了聲,轉頭看了看門外。

  “都穿了新衣。”他說道,看著侍立的小廝婢女,“是家裡有什麼喜事?”

  程嬌娘顯然也有些意外,看向范江林。

  范江林有些訕訕的笑了。

  “是,小寶兒的生日。”他說道。

  “大郎君,你怎麼不早點說一聲。”半芹說道,“我們可是空著手來的。”

  范江林笑了。

  “他一個小娃娃哪裡當得起過生日。”他說道,“就是家人聚在一起吃頓飯就是了,不當說,不當說。”

  晉安郡王笑了。

  “我不是空著手來的。”他說道,一面從就香囊裡拿出一物。

  范江林忙施禮。

  “不敢,不敢。”他連連說道。

  “也不是貴重東西。”晉安郡王笑道,將東西推過來,“我正好買了兩個,要回去給慶王玩。”

  范江林抬頭,半芹也探頭看去。

  “是個鳥哨。”她笑道。

  鳥哨不值幾個錢,但有時候禮物可不在乎貴重與否,而是送禮物的人。

  像晉安郡王這樣的貴人送的禮物再輕,那也是貴如千金。

  更何況。人家這是給慶王買的,范江林忙再次施禮要推辭。

  “收下吧。”程嬌娘說道。

  范江林那要推辭的話到口邊便變成了道謝。

  “半芹,拿去給小寶兒玩吧。”程嬌娘說道。

  半芹應聲是,含笑拿著鳥哨出去了。

  晉安郡王也站起身。

  “我就是來和你們說一聲。”他說道。“我跟太后陛下都打過招呼了,到時候慶王就有勞娘子你費心了,也不用常常去,王府裡宮裡的人都派的足足的。”

  只要遇到必死的時候,能夠出手相救相護就足矣。

  程嬌娘范江林起身相送。

  “殿下,不如吃過飯再走吧。”范江林脫口說道。

  晉安郡王看著他笑了。

  “不了,後日就要走了,我多陪陪慶王。”他說道。

  范江林忙施禮應聲是。

  “殿下,請稍等。”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和范江林都看向她。

  程嬌娘轉身向內室走去,拿著一個小盒子走出來。

  “殿下請隨我來。”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笑著跟過去。二人向後院走去,范江林要抬腳跟上去,卻被從一旁屋子裡探頭的黃氏喊住。

  “殿下要留下吃飯嗎?”黃氏低聲問道。

  范江林搖頭,再回頭程嬌娘和晉安郡王已經看不到了,他遲疑一下沒有抬腳跟過去。

  “你最近還好吧?”晉安郡王問道。看著走在前邊幾步的女子。

  “很好。”程嬌娘說道,又回頭看他,“殿下可好?”

  “好。”晉安郡王笑道,挑眉, “我現在可是招撫使了,就要率軍北上了,軍中官中我可是為首。雖然大多數時候只是個擺設。”

  程嬌娘亦是一笑,走到校場,將盒子打開,拿出一物。

  “哎,這不是那個…”晉安郡王認出來了說道。

  那日太白經天時,被她拿在手裡的竹筒。

  當時只晃了一眼。又被程嬌娘袖子掩住沒看清,此時看來並非都是竹筒,而是竹筒前還有一段銅筒。

  這是什麼?

  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問出口。

  “這是送你的踐行禮。”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笑了。

  剛開始說告別的時候怎麼不說送禮。

  “騙人。”他說道,“明明是哨子的還禮。”

  “那也是踐行禮。”程嬌娘說道。

  “因為是踐行的時候送的嗎?”晉安郡王大笑道。

  “是啊。”程嬌娘答道,拿出竹筒。又將盒子裡的一個長長的紙包塞進筒內。

  晉安郡王好奇的看著她的動作。

  “你這是什麼?也是玩具嗎?”他笑問道,“能吹響嗎?”

  “能。”程嬌娘說道,一面舉起手對著一邊,“不過,不是吹的。”

  “那是怎麼響的?”晉安郡王笑道。

  程嬌娘另一隻手取過火撚子一晃燃起,看著晉安郡王。

  “這樣…”她說道,火撚子在竹筒上一燎。

  這樣?

  晉安郡王看過去,還沒看清,就聽耳邊轟的一聲響,就好似爆竹在眼前炸裂,嚇得的他不由後退一步,只覺得雙耳嗡嗡,身形顫抖。

  這可真夠響的!

  晉安郡王回過神看著程嬌娘,這女子神情泰然,手裡還握著竹筒對這一邊。

  “這玩具可真…”他笑道順著竹筒看去,待看到前方,頓時呆住了。

  一百五十步外豎立的草靶子,此時已經斷裂倒下,草靶已經被打爛了,正冒著黑煙,有火焰漸漸燃起。

  一百五十步…

  爛了….

  “….真嚇人…”

  晉安郡王喃喃說道。

  這玩具,可真嚇人!

  “是啊,有點嚇人。”程嬌娘說道,“這樣如果你真要與凶徒面對面的話,嚇他們一跳,也許會有一點勝算。”

  晉安郡王看著她,忽的覺得眼睛有些發酸發澀。

  她…都知道….

  知道自己這一去面對的除了災民叛亂,還有暗殺迫害。

  他不說,她不問。她甚至連句客套的關切問候都沒有,但是,她卻給他….給他的是想都想不到的….

  程嬌娘看著眼前人突然變得呆滯有些不解。

  “嚇到了嗎?”她問道,一面將手裡的竹筒晃了晃。“這….”

  她的話音未落,就見眼前的年輕人一個跨步過來,伸手將她抱住了。

  陌生的氣息頓時裹住了她。

  她一向不喜歡被人接近,就連洗漱更衣也最多只讓半芹一個人伺候,那種伺候也僅限於手撫過她的肩頭穿衣理袖袍罷了。

  此時竟然被人抱住了,還是一個男人。

  陌生的,硬邦邦的,感覺和氣息。

  程嬌娘的身子暫態僵硬。

  一聲女子短促的尖叫在院子裡響起。

  半芹死死的掩住嘴。

  不能喊,不能喊,喊了被人看到了。娘子的清譽就更….

  這短促的尖叫已經足夠讓晉安郡王回過神,他似乎才發覺自己在做什麼,也嚇了一跳,鬆開手有些慌張的後退。

  “我,我。我只是..只是..”他結結巴巴說道,“想謝謝你…”

  半芹已經臉兒白白的跑過來了。

  謝謝?

  哪有這樣道謝的?

  如今登徒子的理由可真能扯!

  程嬌娘哦了聲。

  “不用謝。”她說道,“說了是還禮嘛。”

  臉兒白白的半芹腳步踉蹌一下。

  別怪登徒子理由扯,被非禮的小娘子的念頭才是古怪。

  氣氛到底是古怪了,一陣沉默。

  晉安郡王哦了聲,抬手摸了摸鼻頭。

  “一個哨子就換這麼個好東西。”他結結巴巴說道,“那…那…”

  他原本有好些話可以說。但不知怎麼的腦中亂哄哄的,大約是鼻息間縈繞的女子的清香,還有適才那奇怪的柔軟的感覺….

  不能亂想!

  晉安郡王忙甩頭,留下念頭裡的哨子二字,下意識的伸手從香囊裡拿出另外一隻。

  “那,再給你一隻吧。”他說道。

  半芹覺得自己都要瘋了。呆呆看著眼前的二人。

  程嬌娘伸手接過,將手裡的竹筒放入盒子裡。

  “這裡還有四個子窠,用的時候這樣,把子窠放入筒內。”她說道,一面親手示範。“….火撚子,點這裡….”【注1】

  說到這裡抬頭看還有些呆呆魂不守舍的晉安郡王。

  “小心,這玩具,玩不好就要傷了自己。”她說道。

  晉安郡王忙肅容,抬腳向前站過來。

  “勞煩你再做一遍我看。”他說道。

  看著低頭做示範小娘子,這邊站近認真聽和看的少年人,半芹呆呆的後退幾步。

  也許,方才見到的逾矩行徑,是她的幻覺?

  范江林帶著一家人恭送了晉安郡王,回頭看半芹。

  “半芹,你怎麼了?”他問道,“臉色怎麼這樣古怪?”

  半芹勉強的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怎麼了。

  “大約是沒睡好吧。”她怔怔說道。

  范江林歎口氣。

  “二老爺夫婦的行事真是….”他說道。

  遇到這種事,怎麼能不糟心。

  院子響起清脆的鳥鳴聲,引得二人都看過去,見是黃氏懷裡的小寶兒正鼓著嘴吹響了鳥哨,得到鼓勵的小寶兒高興的笑了,引得眾人也都笑起來。

  斷斷續續長長短短的鳥鳴在院子裡響了一刻。

  “好了好了,去吃飯,吃完飯再吹。”黃氏哄著小寶兒說道。

  眾人向屋中走去,才走了幾步,忽的又有鳥鳴聲響起,嚇了大家一跳。

  “寶兒!”黃氏嗔怪回頭。

  卻見被乳母抱著的寶兒嘴裡手裡的都空空,正晃著頭四下亂看。

  “我的,我的。”他急急的喊道,以為自己的哨子被人搶了,忙伸著手找。

  一旁的丫頭忙將要過來的鳥哨遞給他。

  不是他吹的?

  黃氏一怔,這時又一聲鳥鳴響起。

  走在後邊的程嬌娘在大家的注視下從嘴邊拿開鳥哨。

  “我也有。”她沖小寶晃了晃手裡的鳥哨,微微一笑。

  *******************************************************************

  注1:《宋史?兵志十一》:“ 開慶 元年, 壽春府 ……又造突火槍,以鉅竹為筒,內安子窠,如燒放,焰絶然後子窠發出,如砲聲,遠聞百五十餘步。”

  突火槍發明人陳規,字元則,宋抗金將領,著名軍事家,安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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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見去

  二月初三,京中的天氣依舊陰寒。

  “郡王回府。”

  伴著一聲通稟,慶王府的人躬身相迎,看著從宮中朝會歸來的晉安郡王,在他身後緊緊跟隨的內侍手裡高高的舉著代表欽命的聖旨。

  “殿下,什麼時候出發?”

  廳堂內晉安郡王解下斗篷,展開手,由宮女們更換朝服,換上行路服。

  “過午就走。”晉安郡王說道,“帶禁軍與關西軍匯合。”

  衣衫褪去,又逐一穿上,束上寬腰帶,晉安郡王擺擺手,宮女們忙躬身退下。

  “殿下,雷千軍他們會在關西軍中一併前來。”內侍低聲說道。

  晉安郡王微微一笑點點頭。

  “這麼多年也辛苦他們在外遊蕩了。”他說道。

  內侍笑著應聲不敢,看著晉安郡王從閣架上拿起一個盒子,從中取出一物。

  這是那日從程娘子家回來得到的東西,寶貝似的抱了一路,回來便鎖起來。

  不知什麼時候裝到一個長長的香袋裡,掛在腰上。

  “殿下,這是什麼啊?”他忍不住問道。

  “兩個鳥哨換來的禮物。”晉安郡王笑道。

  兩個鳥哨?

  內侍瞪眼。

  “慶王呢?”晉安郡王問道,一面理了理衣衫大步走了出去。

  玩了一上午,洗漱過後正坐在幾案前大吃的慶王並沒有理會旁邊坐下的人。

  “六哥兒。”

  晉安郡王伸手撫了撫他的頭。

  “哥哥出門去了,大概要半年多,或者一年才回來,你在家聽話,也別害怕,有很多人照顧你。”

  慶王含糊恩恩兩聲,這當然不是對晉安郡王話的回應。

  “六哥兒。”

  晉安郡王左右看了看,殿中的內侍宮女早已經都退出去了,他伸手解下香囊。拿出竹筒。

  “你看,這是她送我的。”

  慶王這次看過來,伸出手就要抓。

  晉安郡王忙舉高避開。

  “這個你可不能玩,太危險了。”他笑道。

  慶王哪裡肯依。整個人掛在他身上。

  殿內響起笑聲。

  坐正身子,看著用其他東西引開不再理會竹筒的慶王,晉安郡王吐口氣,將袋子掛好在身上。

  “殿下,該走了。”

  門外內侍提醒道。

  晉安郡王站起身來,看著被幾個宮婦拉起來的慶王。

  “殿下,您放心去吧,慶王由我們照顧。”年長的宮婦含笑說道,一面又看慶王,“慶王殿下。跟郡王告個別。”

  慶王沒有理會,低著頭玩手裡的木球。

  晉安郡王上前伸手抱了抱他。

  對,就是這樣的人,親近的人,才會想要去抱一抱。因為放心,或者說,坦誠信任,可以把自己最柔軟心口所在的胸膛展示給他…和她。

  “我去了。”晉安郡王說道,拍了拍早已經不耐煩掙扎的慶王,鬆開手轉身大步而去。

  二月裡的德勝樓溫暖如春。

  裝飾精美的走廊裡,衣衫摩挲沙沙。這聲音很快停下了。

  “姐姐?”

  春靈看著停下腳步的朱小娘子,不解的問道。

  “我今日…”朱小娘子遲疑一下,轉過身,“不接客。”

  春靈驚訝的瞪眼。

  “姐姐?”她忙說道,“可是,秦十三郎也在呢。”

  朱小娘子已經抬腳沿路而回。

  “還有七日就該禮部引試了。”她說道。回頭看了眼廊橋那邊的包廂,“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嬉樂呢?”

  這關你屁事!

  春靈心中大怒駡道。

  你心裡明明想去見,要不然也不會聽到大娘說來人有誰時,連妝都沒畫完就急著換衣裳!

  現在又裝什麼!

  “姐姐。”她忙跟上,眨著水汪汪的眼。“可是,萬一他是特意來見你的呢?”

  “胡說!”朱小娘子豎眉喝道。

  春靈忙低下頭帶著幾分怯怯。

  見她的樣子,朱小娘子放軟了語氣。

  “不可這樣亂說,與他聲名有汙。”她說道。

  春靈抬起頭點點。

  “姐姐,對他真好。”她說道。

  朱小娘子笑了。

  “在我們歡場,雖然真真假假,但至少在面對這個客人的時候,你要自己是真情。”她說道,“就是做戲也要做的真,對得住客人的錢。”

  春靈點點頭,看著朱小娘子向內而去,眼中溫情盡消,取而代之的是不屑。

  做戲,只有你會嗎?

  而且,你的戲做的也太假了!

  看著被關上的門,春靈眼神閃爍一刻,轉過身疾步向廊橋這邊而來。

  拉開門,包廂內的說笑聲撲面而來。

  “……不管壓什麼題,必然少不了時政….”

  話音因為門的拉開而停下,屋內的書生公子們都看過來。

  春靈跪下,怯怯。

  “朱小娘子說,今日不見客。”她說道。

  這話讓廳中的人都有些不滿。

  “我們好容易出來,就等著聽琴消遣一刻呢。”有人說道。

  “小娘子說,恭祝諸位公子高中。”春靈施禮說道,“待大考過後,願為諸位獻歌舞。”

  屋中的人都笑起來了。

  “這朱小娘子還是位嚴師。”

  “果然不愧是朱小娘子啊,心中嚮往謹記的是聖學大道。”

  一群自以為是的蠢蛋!

  春靈心裡嘲笑道,一面抬起頭,見說笑紛紛中並不見那位郎君,她愣了下左右看去。

  臨街的窗邊,秦十三郎握著酒碗依窗而望,似乎根本就沒聽到屋內的說笑。

  “你們來看。”他忽的說道,伸手指著外邊。

  說笑的人便都圍過來,看著大街上,一隊禁軍正沿街而過,在他們身後,是皇家儀仗車馬。

  “是平王!”有人說道。

  “今日晉安郡王為招撫使前往茂平路,皇帝命平王代為相送。”秦十三郎說道。

  “對啊。晉安郡王親自請命要去茂平路。”

  “真沒想到,這個招子童子還有這膽量。”

  沒想到?

  秦十三郎冷笑一聲,這個招子童子難道只是靠著招子就平安且萬千恩寵一身的活到現在的嗎?

  “..為陛下分憂為萬民安撫,郡王最初表率了…”

  這句話傳入耳內。秦十三郎更是笑。

  為陛下為萬民,鬼才信,不過是為了自己罷了,看來一定是皇帝急病那日嚇到他了,知道皇帝的恩寵不長久,這是要去找些功勞傍身了。

  身為一個宗室,想要功勞傍身,是不是想的有些太多了?

  秦十三郎眯起眼,看著漸漸遠去的儀仗,舉起茶碗一飲而盡。

  “…晉安郡王跟程娘子走的很近呢。人見過好幾次郡王的車駕在程娘子那裡…”

  “…..琴音淨宅不就是專為他的麼….”

  屋子裡響起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笑聲。

  秦十三郎將茶碗扔在幾案上。

  “我先走一步了。”他說道。

  眾人驚訝的還沒回過神,就看到秦十三郎已經疾步出門了。

  門邊跪坐的春靈慌忙躲避不小心摔倒在地,都沒能讓那公子多看一眼,一陣風搖曳而去,身後的小廝抱著斗篷一溜小跑的才跟上。

  “好好的怎麼了?”

  “他這次勢在必得。肯定會去讀書去了。”

  屋子裡的人議論笑道,門外跪坐的春靈咬著下唇撫著門起身。

  怎麼了?

  還不是因為你們提到那個女人了!

  那個女人!

  春靈抬起頭,怎麼就是死不了呢?怎麼就是沒人能治得了她呢?怎麼越活越自在,連皇親都搭上了!

  搭上了皇親,這個什麼十三公子誰還看得上!

  春靈又轉頭,這個朱小娘子空頂著花魁名頭,怎麼就矯情的搭不上皇親國戚貴人呢?

  “哎。你還在這幹什麼?”

  有人說道。

  春靈回過神忙施禮慌張轉身,走了沒幾步聽得前邊一陣喧嘩,見樓下幾個知客引著一個富貴公子而進,身旁擁簇者眾多。

  “這是誰?”她忍不住問道。

  “這個啊。”身旁走過的知客聽到了,探頭向樓下看了眼,笑道。“高家的十九公子。”

  “高家?”春靈問道,“那個皇親國戚的高家?”

  知客笑著點頭。

  “有太后娘娘,又有貴妃娘娘,又有平王殿下的高家。”他笑道,“老虎離山。高家的少爺們也敢逛德勝樓了。”

  知客說笑著一面疾步過去了。

  那個高家…

  春靈再次看向樓下,倚樓若有所思。

  ……………………………………………

  江州,二月裡陰雨連連,程六娘只裹著斗篷,不理會身後舉著傘小跑的丫頭,疾步而行,剛到了廳堂門口,就聽其內啪的一聲響。

  “真是混帳!”

  程大老爺說道。

  “老爺,你才吃了藥,大夫說了,這殘冬難熬,可別再犯。”程大夫人忙說道,一面看向幾案上的信,“四郎寫了什麼?”

  “四郎寫了,老二那兩口子欺負嬌娘。”程大老爺說道。

  程大夫人頓時瞪大眼。

  “他們?”她說道,“他們欺負嬌娘?瘋了嗎?他們不知道那女人掃把星不能惹嗎?”

  程大老爺瞪眼看她。

  “胡說什麼!”他喝道。

  “這是胡說嗎?”程大夫人低下頭,猶自說道,“明明事實。”

  程大老爺不再理會她,低頭拿起信繼續看,神情變幻一刻。

  門外的程六娘才要邁步進來,聽得其內又是啪的一聲。

  程大老爺將信再次拍回幾案上。

  “收拾東西,我要進京!”他說道。

  進京?

  程大夫人轉頭看向他,程六娘也一步跨過來,皆是一臉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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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看榜

  二月末,陰雲醞釀之後,京中天上飄下來的不再是以前的雪粒子而是雨滴,雖然下雨寒意森森,但春意已經明朗。

  明天是禮部試也就是省試放榜的日子。

  程四郎坐在書房裡已經半日了,雖然半個月前已經考完了,但緊接著還有殿試,也不敢肆意玩樂,還得老老實實的讀書,只是,不知道還有沒有這個必要。

  如果省試沒過的話…….

  春雨無聲,但程四郎還是覺得滿耳都是嘈雜。

  他乾脆起身來回踱步,忽的又停下,豎耳聽得外邊,隱隱有亂亂的腳步聲,頓時心中一揪忙回幾案前坐好,待坐好,那腳步聲卻又不見了。

  聽錯了吧…

  程四郎又塌下肩頭,看著幾案上的書卷悶悶一刻,果然是無法讀進去,乾脆又站起身來。

  門就在此時被猛地推開了。

  “四郎君!”婢女的笑聲響起。

  程四郎嚇得一個趔趄坐回去。

  屋子裡響起婢女的笑聲。

  “半芹姐姐,你不要逗四郎君了!”半芹說道,推開她自己先進來。

  程四郎面色漲紅,故作鎮定的拿起書卷。

  “什麼事?我在讀書…”他說道。

  婢女收了笑,面色黯然上前。

  “四郎君…”她淒淒說道。

  “姐姐。”半芹跺腳,“你別逗四郎君了。”

  她說道上前屈膝施禮,笑顏如花般綻放。

  “恭喜四郎君。”她說道。

  程四郎頓時腦子轟的一聲,眼前煙花炸裂。

  雖然明日才是放榜的正日子,但此時榜單已經出來,有關係有本事的人已經能知道結果了。

  而他的妹妹程嬌娘自然也算是有關係有本事的人吧。

  是中了嗎?

  “半芹,不是我要逗四郎君,是四郎君要學謝太傅。”

  “謝太傅是誰?”

  耳邊兩個婢女的說話聲還在響起,程四郎已經完全聽不到心裡去了,滿耳都是中了。中了,終於忍不住咧嘴笑起來。

  “…中了三百五十六名…”

  程二老爺哼聲說道。

  “錄取了四百一十八人。”

  程四郎面色慚愧,當然這種慚愧跟沒考中的慚愧完全不同,心情不同。

  “那也是中了。”程嬌娘說道。

  “就是最末一名。殿試時居前位的也有。”婢女笑道,“聽說老爺當年省試二百九十名,殿試卻躍居一百三十四。”

  程二老爺聞言勃然變色,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程七娘先開口了。

  “父親考的比四哥好。”她高興的說道。

  “是啊是啊,那年應試的考生少,所以只取了三百名。”婢女笑道。

  三百,二百九十?

  “啊,那父親是倒數十名。”程七娘心中算著脫口而出。

  程二老爺氣的瞪眼。

  “一家能出兩個進士就是難得的了!”程二夫人忙打圓場說道。

  “也不難吧?”婢女笑眯眯說道。

  這誰家丫頭?這麼沒規矩?還是不是程家人了?

  程二老爺氣的要開口罵誰家不難?話到嘴邊看著這婢女醒過神來了。

  這婢女還真不是他們家的!

  張家的!

  張江洲家,從祖上到現在先後出的進士可不止兩個了。不說祖上,就說張江洲這兩輩,已經不下四個了…

  這婢女是師者長者贈,哪裡能隨便罵…..

  程二老爺到嘴邊的呵斥又生生的咽回去。

  “好好準備殿試吧。”他說道,甩袖而去。

  “四郎君我們去看榜吧。”婢女也不理會程二老爺的臉面悶氣。笑著對程四郎說道。

  “不是已經知道了,為什麼還要親自去看?”半芹問道。

  婢女笑了。

  “看榜很熱鬧的,就跟大廟會,賞燈會,人多,又好玩。”她說道,“還能看到榜下捉婿!”

  屋中幾個小娘子的眼都亮了。

  說起來進京這都要快要滿兩個月了。院子裡那初來時光禿禿的花樹現如今已經冒出待放的花苞了,從嚴冬到初春,這都跨了一個季節了,她們卻還沒出過家門,更別提看廟會燈會。

  都說京城繁華熱鬧,她們卻覺得還不如在江州好呢。

  聽這婢女說的熱鬧。幾個人都有些坐不住。

  “娘子,我們陪四郎君去吧?”婢女問程嬌娘。

  程嬌娘點點頭。

  “四郎君?”婢女又看程四郎。

  程嬌娘答應了,程四郎哪裡有不答應的時候,立刻點頭。

  “你們…”婢女的視線又轉向程四娘五娘七娘,看著她們閃閃的帶著期盼的神情。“一起去吧。”

  三個小娘子頓時心花怒放,下意識的站起身來。

  程七娘卻又噗通坐下來,繃著臉哼了聲。

  見她如此,程四娘和程五娘遲疑一下,互相遞個眼神,猶猶豫豫的要坐不坐。

  “那換個衣裳咱們就走吧,來人,備車。”婢女已經大聲說道,一面沖她們做請。

  人家都請了,拒絕了總不好吧,程四娘五娘再沒猶豫抬腳上前。

  看著人都要走,程七娘頓時又站起來。

  “四哥。”她喊道,蹬蹬跟上,抓住程四郎的衣袖,“我要和你坐一個車。”

  程四郎帶著幾分寵溺笑著點點頭。

  看著丫頭僕婦們因為這麼多人要出門都忙碌起來,一直被忽略的當家主母程二夫人只得也跟著起身。

  “半芹,半芹。”

  她疾步出來,看著正吩咐幾個僕婦的婢女忙含笑說道。

  婢女應聲是,到底跟僕婦說完了才過來。

  “夫人有什麼吩咐?”她問道。

  “四郎高中了,怎麼也得賀一賀。”程二夫人笑道。

  “那是自然,夫人儘管安排就是了。”婢女亦是笑道,“花錢來我這裡支就好,我陪娘子她們去看榜了。”

  說罷邁步,走了兩步又回頭。

  “哦,對了,夫人也要一起去嗎?”她笑眯眯問道。

  程二夫人心裡翻個白眼。

  “不了。不了,我去看什麼,孩子們去玩吧。”她笑道,看著那婢女笑著轉身走了。待身影消失在院門,程二夫人臉上的笑頓時就飛了。

  我安排?支錢找你?我成什麼了?!

  程二夫人吐口氣,白白握著文書當個空頭主子,這種日子她可不希望熬得太久。

  大街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搭眼望去似乎看不到邊。

  “公子,這怎麼過去?”

  一個小廝目瞪口呆的喊道。

  “一看就是初次看榜的。”旁邊一個書生笑道,指著那呆掉的小廝,以及其身邊的傻掉的公子。

  “對啊,當初我們可是三更天就來等候的。”

  聽到這人說話。那書生看過來。

  “元朝兄,這一次總算不負三更天等候一場了。”他笑道,一面拱手,“恭喜元朝兄高中!”

  這一聲高中喊出來,韓元朝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見旁邊呼啦圍過來一群人,一個個如狼似虎的盯著他,如果不是身旁的小廝隨從得力,就有人乾脆伸手架住他了。

  “官人可曾婚配?”高低粗細不等的聲音同時問出這一句話。

  “有了,有了。”韓元朝忙答道。

  人群呼啦一下暫態散開了。

  韓元朝和同伴對視一眼,哈哈笑起來。

  “榜下招婿,真是狂放。”那書生笑道。笑著笑著又想到什麼,“元朝,還記得三年前,你也差點被招了…”

  “那不是。”韓元朝笑道,“說了多少次了。”

  “是啊,不是陳相公家。陳相公家的女兒,那個寫的一手好書的小娘子選定的女婿今趟雖然也是進士,但卻不是榜下捉來的。”書生笑道,“那那次想要招你為婿的到底是誰啊?”

  “說過多少次了,不是不是。”韓元朝有些無奈說道。忽的話音停了,看向一個方向。

  “…看看,那位高中的被捉了!”

  婢女笑道,一面伸手指著前邊。

  坐在馬車外的四娘五娘包括七娘都忙看過去,面色興奮。

  “哎呀,都那麼大年紀,還搶啊?”程四娘驚訝說道。

  “搶啊,當然搶啊,一個進士回去,好處多呢,可以整個家族少賦稅,少賦稅,就能多進財啊。”婢女笑道。

  “哎?那不成了招財貓了?”程五娘笑道。

  這邊未看完,那邊又是一陣熱鬧,有三四班人打了起來,程七娘笑的咯咯。

  程四郎看著幾個妹妹,有些無奈有些好笑。

  “你們到底是陪我來看榜的,還是看別人熱鬧的?”他笑道。

  “哥哥想看榜嗎?”程嬌娘問道。

  程四郎訕訕笑了,看了眼前邊擁擠的連根針都紮不進去的人群。

  雖然想親眼看到自己的名字在榜上感覺一定很榜,但…

  “我已經知道了,還看什麼。”他笑道。

  程嬌娘微微一笑。

  “那個..”她轉頭看一旁,話一出口,四五個侍從立刻站過來。

  “娘子。”他們齊聲說道。

  “擠出一條路,讓我和四郎君過去看看。”程嬌娘說道。

  侍從們應聲是,立刻如狼似虎的開山劈斧的沖人群碾壓過去了。

  看著暫態讓出的一條路,程四郎忙前行,一面看著程嬌娘。

  “妹妹,你不會不知道你這些侍從的名字吧?”他想到什麼問道。

  程嬌娘點點頭。

  “我沒注意。”她說道,“那我回去記一下。”

  程四郎哈哈笑了,小心的護著她向榜單張貼的地方而去。

  那個人,是誰啊?

  韓元朝忍不住想到,一面看,人潮分開又合上,漸漸的那女子和那年輕書生消失在人海中,也是去看榜了?

  “元朝,元朝。”

  同伴大呼小叫的拍著他的肩頭,打斷了韓元朝的探尋。

  “你看,你看那邊的那個人。”同伴拍他肩頭,一面指著一邊。

  馬車上。婢女還在引著小娘子們看熱鬧,不時的大笑。

  “那個丫頭,看起來好似有些面熟啊。”同伴說道,一面看韓元朝。“好似那個,當初找你的丫頭吧?”

  韓元朝笑了笑。

  “走吧,咱們還看什麼熱鬧,回去安心準備殿試吧。”他岔開話說道,一面轉身。

  殿試二字提醒了同伴,頓時沒了看熱鬧的心思。

  “走,走。”他也忙說道。

  二人逆著湧湧而來的人潮而去。

  程嬌娘和程四郎站定在黃榜下,已經提前知道名次所以也知道大概在哪一處,但程四郎的視線還是第一放在了榜首。

  秦弧。

  “是那位秦小郎君啊。”程四郎說道,帶著幾分驚訝幾分羨慕。“這麼小年紀竟然這麼厲害?”

  程嬌娘看過來,微微一笑。

  “有些人就是天分,這個不要比也不要在意。”她說道。

  “我沒有比。”程四郎笑道,視線落在最後一張,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心跳咚咚,神情激動,“看,我的,我的。”

  果然親眼看到自己的名字感覺就是不一樣。

  旁邊的人看到他激動的樣子,又探頭看看他所看的名次,撇撇嘴。

  “一個倒數的都這樣激動。不知道榜首的會不會暈倒被抬出去。”他們低聲笑道。

  ………………………………………..

  “公子!”

  此時京城外十裡,兩騎馬兒正緩緩停下,其中一個小廝指著前方大聲喊道。

  “看,是周郎君來了!”

  身後馬上的公子摘下兜帽,露出形容,正是當今榜首秦弧。

  秦榜首臉上笑容綻開。看著前方疾馳而近的人馬。

  “啊呀,周侍禁,真是一路辛苦了。”他縱馬上前,拱手高聲笑道。

  周六郎身上還穿著雨衣,其上的雨滴已經被吹幹了。他伸手摘下帽子,看著秦十三郎哼了聲。

  “不敢,不敢,有勞秦省元相迎了。”他拱手說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沖他端正身形。

  “來,來,再喊兩聲。”他說道,“也不枉我一大早冒著雨跑這麼遠來接你。”

  周六郎呸了聲,忽的從身後拿出一個花冠。

  秦十三郎嚇了一跳。

  “你想幹什麼?”他喊道,一面催馬調頭。

  但還是晚了一步,被周六郎催馬伸手抓住。

  “我才不要帶這東西!”他喊道。

  到底架住周六郎的粗胳膊有力,被按住扣在頭上。

  “都喊你秦省元了,不簪花怎麼行!”周六郎哈哈大笑。

  “還沒殿試呢!簪什麼簪!”秦十三郎伸手要摘下。

  周六郎伸手按住。

  “喂,小瘸子,你是不是不敢簪啊?難道怕簪了到時候進不了前十?”他笑道。

  秦十三郎呸了一聲,甩開周六郎。

  “少激我,沒用。”他說道,一面催馬向前,頭上戴著歪歪扭扭滑稽的花冠並沒有摘掉。

  “那一日我必然是要進前十簪花的,我只是嫌棄你這花難看。”

  “真是難看啊。”

  “你從哪里弄來的?”

  “也不知道挑點好看的花..”

  “路邊偷的吧?不是花錢買的吧?”

  周六郎哈哈大笑,催馬追上去,兩匹馬一前一後爭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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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探望

  “哎哎,你什麼人啊?”

  程家的門房小廝忙忙的伸手擋著門,看著面前抬腳進來的少年人。

  穿著打扮一般,肩上竟然還背著一個大包袱,眉眼倒是不難看,只是粗糙的蒙了一層沙土似的,年紀輕輕怎麼偏偏看上去覺得凶煞煞的。

  他們的話音未落,受到阻擾的少年人抬腳就踹向門,半扇門被踹開,人也一腳踏進來。

  小廝門房跌坐在地上,又驚又怒。

  “來人啊…”

  他們大聲喊道,還沒喊完,那人已經背著包袱大步進去了。

  這這…

  “你們怎麼不管啊?”門房轉頭看向一邊。

  那裡站著四個侍從,正抱臂說笑,原先在說笑,現在還在說笑,似乎根本就沒看到這裡發生什麼事。

  他是程二夫人娘家來的人,被程二夫人派到門房來,這門房可是個好差事。

  迎來送往接名帖送拜帖,都是體面的事,還能收不少私下的打賞和好處。

  不過這正月裡來的人不少,但很多都是根本就不理會他,而是徑直找那幾個侍從的,他這個門房倒成了擺設,還要被指派去灑掃門前。

  這一次,乾脆來人連那幾個侍從都不找了,竟然闖門直入了。

  怎麼這幾個侍從就跟瞎了似的?

  “不認得啊?先認認人吧,別急著做門房把門。”那邊一個侍從笑道,“那是周家小郎君。”

  周家?

  門房小廝愣了下。

  “自從周大娘子不在了後,周家到程家,從來都是不叫門,只踹門的。”侍從笑道。

  “哎?周郎君!你回來了?”

  廊下的婢女聞聲出來,頓時又驚又喜說道。

  這丫頭的笑臉以及毫不掩飾的真情歡喜,讓周六郎的腳步一頓,反而有些不自在。

  “我是…”他張口要說話。

  婢女已經轉身向廳堂去了。

  “娘子,六郎來了,還給你帶了禮物呢好大一包。”她笑道。

  周六郎更是大窘。

  亂喊什麼!亂喊什麼!

  誰帶禮物給她了!

  半芹低頭捧茶,婢女沖她擺擺手,示意自己留下伺候,半芹知道她的好意,低頭道謝便退出去了。

  “這,這不是我的禮物。”周六郎猛地說道。

  正端著碗喝茶的程嬌娘看向他。

  婢女也噗嗤笑了,看著一旁的大包袱。

  “那六公子是替我們四郎君送的嗎?”她笑道。

  連義兄都送了,而正經的兄弟卻沒有,這會不會很讓人傷心啊?

  周六郎放在膝頭的手不由攥起來。

  “我先拿來他的,太多了,我的,沒帶來。”他繃著臉說道。

  婢女咯咯笑。

  “半芹。”程嬌娘放下茶碗,看她一眼,“逗他做什麼。”

  周六郎頓時瞪眼帶著幾分惱怒,婢女掩嘴吃吃笑起身退出去了。

  “哥哥還好吧?”程嬌娘問道。

  哥哥!

  周六郎被婢女戲弄的怒火頓消。

  哥哥!她叫他哥哥!

  情緒變幻太快他一時覺得腦子有些亂。

  “好。”他僵硬的說道,“你,你還好吧?”

  程嬌娘看他一刻,笑了。

  “我很好。”她說道,一面伸手示意,“請。”

  周六郎哦了聲,端起茶一飲而盡。

  “這次回來還去嗎?”程嬌娘問道。

  “去的,半個月或者一個月,就走,等那個什麼霹靂彈。”周六郎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慢慢飲茶。

  室內一陣沉默,周六郎想要告辭又不想告辭,抬頭環視四周。

  “搬到這裡,還習慣吧?”他冒出一句。

  “習慣,住哪裡都習慣。”程嬌娘說道。

  那倒也是,問這個問題太傻了,顯得自己好像故意想要和她說話似的。

  周六郎心裡自己抓了自己兩下。

  “我走了。”他說道,“你要是給他捎東西的話,我走之前再來一趟。”

  程嬌娘應聲好,起身相送。

  “周郎君,怎麼這麼急著走,吃了飯再走吧。”院子裡的婢女笑道。

  這個小蹄子!適才敢耍他!

  周六郎蹬蹬沖她過去了。

  “六郎君,我可是為你好。”婢女忙擺手笑道,一面向後躲了幾步,“我是怕你不知說什麼,才引著你開口說話的。”

  還說!

  周六郎瞪她一眼。

  “要你管。”他喝道,威脅一句這才繼續邁步向外。

  走出程家的大門騎上馬的周六郎還是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哥哥….

  旋即又撇撇嘴。

  不過不對。

  他的神情又一頓。

  哥哥?不是喊自己吧?是問的徐四根吧?

  周六郎的臉頓時騰地紅了,火辣辣的疼。

  虧自己還答應的那麼快!

  真是丟人!以後再也不來見她!

  周六郎狠狠一甩馬鞭,縱馬疾馳而去。

  回到家裡的周六郎臉色還是不好看,悶頭要回自己的院中,卻被周夫人派人叫去。

  “你又跑哪裡去了?”周夫人皺眉說道,一面又再次心疼,“看看這臉凍的…”

  “母親。”周六郎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臉,“我的臉沒凍壞,有藥膏擦著,連手都沒事。”

  他說著伸出手給母親看,自己也看去。

  這藥膏也是她送的呢,雖然並不是特意給自己的。

  真是煩人,到處都是她。

  周六郎將手狠狠搓了兩下。

  “….六郎!”

  周六郎回過神,抬頭看著母親。

  “這次回來,不如把親事定了,等再回來就能成親了。”周夫人笑眯眯說道。

  周六郎頓時拉下臉。

  “我還小呢,成什麼親。”他說道,起身就要走。

  “小什麼小,你都十九了!”周夫人急道。

  “二十九也不晚。”周六郎說道,掉頭就走。

  周老爺正從外邊進來,攔住他。

  “方才找你呢,你去哪裡了?”他問道。

  “我去替人捎些東西。”周六郎說道。

  周老爺沒有在意哦嗯了聲,看著迎出來的周夫人,忙疾步過去。

  “真讓你說對了,果然那兩口子把嬌嬌兒的產業都占了。”他急急說道。

  本抬腳要走的周六郎又停下腳。

  什麼?

  “我就說了嘛,那程二夫人都忍不住向人炫耀了,我雖然不去應酬,也能猜到她那得意樣。”周夫人哼聲說道。

  “真是不知死活。”周老爺撚須笑道。

  “父親。”

  周六郎打斷她們說話,問道。

  “你說什麼?”

  “六郎,程二這東西竟然將嬌娘的產業都搶了,把名字都換成他那續弦的,傻不傻啊。”周老爺哈哈笑道。

  “父親,這還笑得出?”周六郎瞪眼說道,“你怎麼沒去管管他?”

  “哪裡用的著咱們管?”周夫人說道,“她那麼厲害,自有應對的。”

  想當初她可是昏迷著他們都沒那麼容易搶到她的產業,還被折騰的差點沒了半條命,如今她沒病沒災,聲名赫赫,這兩口子竟然敢明奪她的東西,不是自己找死是什麼?

  “她再能應對,也是遇到事了啊?”周六郎說道,“怎麼連問都不問候一下?”

  問候?

  她這個神仙弟子,連鬼判官都退而避走的人還用人問候?

  周老爺和夫人被喊得怔怔,再看周六郎調頭就走。

  “哎,你去哪?”周老爺喊道。

  “我去找他們算帳!”周六郎說道。

  “站住!”周老爺喝道,幾步跟上拉住他,“你算什麼帳?那是他們的家務事!再說,你要怪罪人家什麼?搶奪了女兒的產業嗎?這不是胡說嘛,女兒的產業就是老子的,還用搶?不給才是她的罪過!現在都是把事情壓下去,你可別去鬧起來,鬧出來,倒楣的第一個是嬌嬌。”

  “就是就是。”周夫人忙跟著說道,“他們家的事咱們別管,也管不了。”

  周六郎攥著拳頭一刻,還是抬腳蹬蹬就走。

  周老爺喊了幾聲也沒喊住。

  “真是冤孽啊”周夫人撫著心口愁眉苦臉道。

  看看兒子這入魔入障的樣子,難道真要娶這個夜叉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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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4 12:31:5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同簷

  “哎哎…你…”

  程家的門房看著被推開門的大喊,待看清眼前的人更是一愣。

  “怎麼又是你….”

  話沒說完,又是咚的一聲,這一次連門都給踹下來。

  門房再次跌坐在地上。

  這算什麼事啊!

  “六郎君…我們娘子在寫字呢…”

  伴著婢女的聲音,書房的門被拉開了。

  程嬌娘提筆看過來,周六郎大步走進來。

  “收拾東西原。”他說道,“跟我走。”

  又是這句話!

  四年沒聽到了,還以為不會再聽到了呢,這又要強行拉娘子去哪裡?

  婢女和半芹皺著眉頭圍過來,而跟過來的侍從也擺開了架勢。

  不過現在可不是四年前了,想要輕易的帶她家娘子走可沒那麼容易。

  “去哪?”程嬌娘問道。

  “去我家住。”週六郎說道。

  程嬌娘哦了聲,點點頭。

  “好。”她說道。

  一堆話要吼出來的周六郎頓時舌頭打結差點咬到自己。

  又這樣!這女人說話怎麼總是不按套路來,那一次也是,害的他都沒準備好。

  “你說話能不能有個鋪墊?”他忍不住悶聲說道。

  “你也沒有鋪墊啊。”程嬌娘說道,放下筆,看向門口,“半芹。”

  婢女和半芹都應聲是。

  “我們這就收拾。”她們含笑說道。

  ……………………………………………………..

  “接嬌娘去你家?”

  廳堂裡當家主人終於在客人帶著自己女兒要走的時候,得知了消息。

  程二老爺對這個一臉欠揍神情的小子怒目相視。

  “為什麼去你家?”

  “為什麼不能去我家?”周六郎亦是瞪眼喝道,“十三年前你能把我姑姑和我妹妹趕到我家,怎麼現在我們請妹妹過去住都不行了?”

  程二老爺頓時面色紫紅。

  “小兒,休要胡言亂語。”他喝道。

  “姑父大人,我是小,但我爹娘還健在呢。”周六郎冷笑說道。

  程二老爺還要說什麼,周六郎已經不耐煩的轉身了。

  “我叫你一聲姑父,盡子侄的本分來和你說一聲。並不是要你允許的。”他說道,說罷抬腳就走。

  盡子侄本分?這叫盡子侄本分?

  程家的子侄敢這樣對他,早就被打的去院子裡跪著了!

  程二老爺看著大步而去的年輕人氣的發抖。

  周家啊,這可是不要臉的周家啊。當初在江州還敢鬧得他們程家灰頭土臉的,如今這京城可是周家的地盤。

  想到這裡,程二老爺才恍然想起,自從進了京,還沒跟周家打過照面呢,以至於他都忘了還有這個人家呢。

  看來,現實還是現實,該來的還是要來的。

  “老爺,他們周家明顯是搶人來了。”程二夫人這才從後堂走出來急急說道,“快把人搶回來啊”

  “怎麼搶?外祖家接她去住。我還不讓去嗎?再說這周家的武將沒臉沒皮的,我跟他們在大街上廝打嗎?”程二老爺沒好氣的說道,“他們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那,那嬌嬌要是不回來…”程二夫人說道。

  “他敢!”程二老爺瞪眼。“那我就敢去告他們!住三天就去接,不讓回來,沒理的就是他們了!”

  程二夫人哦了聲點點頭。

  “哎呀,不行啊,嬌嬌去他們那裡,咱們家裡的吃喝怎麼辦?”她又想到什麼急道,看著門外忙追出去。

  “半芹。半芹。”

  聽著程二夫人的喊聲,程二老爺更是氣的差點背過氣。

  他們到底還算個當家人嗎?

  這過的是什麼日子!不行,文書已經拿到了,他必須要做真正的主人了。

  得知周六郎又搶來了程嬌娘,周家一陣雞飛狗跳人仰馬翻,滿院子的僕婦丫頭亂跑。

  不過跟四年的前那一次相比。此時的周夫人沒有歡喜只有驚恐不安。

  “要收拾哪間屋子?”

  “擺放什麼?”

  “院子裡分幾個丫頭?”

  無數問題如雨般砸過來,周夫人只覺得頭暈腦脹。

  “請大夫來,我是真的病了。”她撫著心口說道。

  “病什麼病?”周老爺不高興的說道,“嬌嬌兒要來家住,你就病了。你這是誠心給她添堵添晦氣吶?”

  我可不敢!我是真心對她好的!

  周夫人一個機靈又起身,忙不迭的帶著僕婦丫頭去安置。

  “舅夫人不用忙,我來收拾就好了。”

  婢女笑道。

  “我們娘子很隨意的,丫頭也不用多留,留兩個灑掃並跑腿的就夠了。”

  隨意?可不敢。

  周夫人要說不行,又不敢說不行,覺得怎麼做都不妥當,最終還是任憑婢女安排了,她說什麼自己聽就是了。

  “嬌嬌你就在這裡住著,不用受那程二兩口子的氣。”

  在廳堂裡,周老爺義憤填膺的說道。

  “他們再敢胡鬧,我去收拾他們。”

  “沒有受氣。”程嬌娘含笑施禮。

  這邊說著話,那邊周夫人含笑來說收拾好了。

  “那就叨擾舅父舅母了。”程嬌娘施禮道謝。

  “哪裡哪裡。”

  “不敢不敢。”

  周家夫婦一個誠惶誠恐一個歡天喜地,親自將程嬌娘送去。

  “哪裡像是外甥女來外祖家住,倒像是請了一尊佛來。”

  周家的幾個小娘子站在廊下看著,忍不住感歎道。

  “咱們要去拜見一下嗎?怎麼說也是姐妹。”一個問道。

  姐妹們對視一眼。

  “還是算了吧,佛嘛,敬著就行了。”

  天色濛濛的時候,周家的校場裡是男子們捶打熬煉的時候,呼喝聲此起彼伏,一直到天光大亮才停歇下來。

  “六郎,走了。”一個兄弟招呼道。

  赤膊的周六郎正站定在石鎖前,聞言應了聲。

  “你們先走吧。我再練一會兒。”他說道。

  “果然不愧是真刀真槍歷練三年了,越發的勤奮。”幾個兄長稱讚著而去了。

  校場裡安靜下來,周六郎舉了幾次石鎖剛接過婢女遞來的手巾擦汗,一個小丫頭顛顛的疾步跑過來。見到他掉頭就跑。

  “跑什麼跑?見鬼了嗎?”周六郎喝道。

  小丫頭怯怯的站住。

  “六公子..”她施禮說道,“不是的,是程娘子要…”

  她的話音未落,身後有人邁步過來。

  “哎,六公子,您還在這裡啊?”婢女笑道,“還以為你們這個時候都走了呢?”

  周六郎哼了聲沒說話,慢悠悠的擦著汗。

  “你練完了沒?”婢女又問道。

  “練完了。”周六郎悶聲道,眼角的餘光見那婢女向前走了幾步,笑眯眯的打量自己。

  看什麼看!看什麼看!

  “練完了。六公子就先穿上衣裳遮一遮吧,我們娘子要來射箭了。”婢女笑嘻嘻說道。

  周六郎面色頓時紅了。

  似乎感覺一道視線在身上盤旋。

  “你,不好看。”

  耳邊有女聲說道。

  周六郎伸手扯過小廝手裡拿著的衣袍,剛胡亂的穿上一隻袖子,聽的木屐清脆響。一個女子的身影從路上轉過來,素罩衫,碎花裙,袖子束起,肩上挎著一把長弓。

  周六郎的動作頓時加速。

  “反了,反了。”小廝喊道。

  周六郎沒好氣的踹他一腳。

  “反了你了,亂喊什麼?”他斥道。

  “公子。你的衣服穿反了。”小廝坐在地上一臉委屈的喊道。

  周六郎低頭,頓時又羞又惱,忙又脫下來,程嬌娘從他身邊而過,略一停頓。

  “幹什麼?”周六郎下意識的將衣袍胡亂掩在身上,瞪眼道。

  “早安。”程嬌娘低頭施禮說道。說罷抬腳邁步過去了。

  早什麼安!哪有盯著人家男子光身子看說早安的!

  周六郎在後瞪眼憤憤腹議兩聲。

  “六公子,你可比四年前結實多了。”婢女嘻嘻說道。

  果然還是這兩個沒羞沒臊的主子丫頭!

  周六郎恨恨系著衣裳聽的身後長箭破空聲不斷,忍著不回頭蹬蹬走開了。

  程嬌娘每日練箭的事很快被周老爺等人知道,忙不迭的趕著人將校場的草靶子都換成新的,又讓子侄們晨練的時辰提前結束。

  “憑什麼!”

  周六郎聞言不幹了。

  “我們熬煉筋骨是正事。她不過是嬉戲而已。”

  “嬌嬌兒的事都是正事。”周老爺瞪眼不容置疑。

  但饒是如此,第二日晨練結束大家都走的時候,周六郎就是不走,周老爺恰好有事沒在,其他兄弟也奈何不了他,只得隨他去了。

  周六郎變本加厲,不僅在程嬌娘來之前不走,在她來了之後還不走,不過衣裳是穿上了。

  “六公子,你真厲害啊。”

  看著周六郎接連幾次的舉起石鎖,婢女一臉讚歎的說道。

  周六郎帶著幾分倨傲又走到兵器架前。

  “六公子是十八般兵器都會嗎?”婢女笑眯眯的問道。

  周六郎拎出一條長棍,眼角的餘光看到那女子已經換到第三個靶子了,初春晨光下,額頭上汗珠清晰可見。

  一趟棍,一趟刀,校場裡花影翻滾,婢女的叫好聲不斷。

  周六郎微微喘氣握住長槍,再轉頭不由愣了下。

  人呢?

  “六公子,你在陣前都是用什麼?”婢女還在問道。

  “你家娘子呢?”周六郎問道。

  “我家娘子?我家娘子又不上陣。”婢女笑道。

  周六郎瞪眼呸了聲。

  “你家娘子呢?”他伸手指著箭場說道。

  婢女這才哦了聲轉頭看去。

  “我家娘子回去了吧。”她說道。

  回去了吧?

  有這樣做人婢女的嗎?

  “沒關係的,我家娘子不用我伺候,六公子六公子,你陣前用的是長槍還是這個刀啊,你再耍一下這個,這個是什麼?”

  “滾滾滾。”

  周六郎呸聲說道,再不理會那婢女,拿起衣衫大步而去,小廝丫頭忙小跑跟著。

  走出校場再聽不到那婢女的聒噪,小心的回頭看了眼,見確定無人跟隨,周六郎這才忍不住甩了甩酸疼的胳膊,微微齜牙咧嘴,這比上陣殺敵還累人……

  第二日,周六郎照舊出現在校場上,只是一直等到日光刺目都沒有見到那女子。

  “早就說了,她就是嬉戲而已,什麼正事!”周六郎憤憤說道,將手中的長槍插在架子上,“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風雨無阻,豈能隨意?”

  “不是,公子,我聽說是殿試結果已經揭曉,十日後簪花跨馬遊街,所以程娘子去準備賀禮了。”一個小廝忙說道。

  昨日三月初七,省試之後的進士們參加了皇帝主持的殿試,經過一天一夜,揭曉了結果。

  “那個程四郎排在三百多位,又不是秦十三那般的一甲第八,有什麼好賀的。”周六郎嗤聲說道。

  “程娘子好像就是為秦十三公子準備賀禮呢。”小廝說道。

  周六郎的嗤聲一頓。

  給他?

  “不就是一個一甲第八…”他嘀咕道,“有什麼好賀的,我可是已經連升三級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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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恭賀

  “更衣!”

  三月十六,皇城外的天街上,密密麻麻的站滿了人,伴著司儀的一聲唱,早已經接過官袍的進士們紛紛穿上綠袍,蹬上官靴,手中握住笏板,再直起身子抬起頭,他們就不再是寒窗苦讀的秀才學子,不再是面朝黃土辛苦耕作的田農,不再是奔波行走的商人,而是士農工商中最高等的官身。

  不止他一個人,他的妻子孫子,由他延續的整個戶籍,都將是官籍,他們的家族為此而榮耀,家族中的子侄將有機會被扶持,稅賦勞役被消減免去,一躍龍門,雞犬升天。

  “謝恩!”

  伴著司儀的高唱,已經正式成為天子之臣的眾人齊刷刷的叩拜施禮城門上的皇帝。

  “簪花!”

  一朵朵金絲宮花被捧過來,不管是老者還是少年人,都毫不猶豫的將其簪在鬢角。

  “奏樂!”

  早已經等候多時的宮廷伶人們立刻鼓吹彈奏,一群小黃門點燃了爆竹,天街上頓時熱鬧喧天。

  “官人們,請上馬!”

  披紅掛彩精挑細選膘肥毛亮的上等馬被牽出來,同樣一身新衣的馬夫們高聲做請躬身施禮。

  終於成了官人們了!

  這一刻許多人激動的不能自己,更有痛哭流涕者。

  熱鬧卻並不會在這一刻就停下,在狀元的帶領下,四百多人的隊伍沿街向皇城外慢行而去。

  禁軍開路,鼓樂跟隨,旗幟飛揚,引動的整個京城沸騰起來。

  “快看啊,快看啊,來了,來了。”

  相比于皇城有天子在的肅穆的熱鬧,此時大街上百姓們盡情的宣洩。

  雖然有禁軍相護,街邊也早有五城兵馬以及府尹的兵丁差役們持著棍棒維持阻攔。還是擋不住百姓的熱情,更有半個月前就佔據了好位置的閨閣女子們將手中的絲絹,各種花朵紛紛的拋下,一路過去。如同天女散花。

  因為人多,也因為讓百姓讓進士們多享受這一刻,隊伍行進的很慢。

  行走在前方的一個進士被飄下的絲絹擋住了眼,他忙抬手拿下來,這一個微微抬頭的動作讓兩邊的女子的尖叫聲更烈。

  這位年約三十五,一心讀書的進士不由大著膽子看過去,入目花枝招展,笑顏如花,伴著他的看過來,二樓窗口的一群女子頓時爆竹一般炸開。尖叫聲震耳欲聾。

  進士又是激動又是羞澀,這種體驗一輩子一次死而無憾了。

  “怎麼走的這麼慢。”

  亂哄哄中,一句話傳入耳內。

  走得慢?還有人嫌棄走得慢?

  進士不由回頭看,見原本應該拉開一段距離的後邊的一位,不知什麼時候跟上來了。就快要撞到他的馬兒。

  這是一個年輕的進士,一身綠袍讓他的面容更如玉,鬢邊那朵顫巍巍的金花兒不像別的進士那樣看上去滑稽,反而看上去貼切,又或者說,是他的面容蓋過了花兒的風采。

  對於這個年滿十九的年輕人,三十五歲的進士難掩幾分羨慕。羨慕他的年輕,羨慕他的貌美,羨慕他的家世。

  “方進兄。”

  少年進士沖他微微一笑,拱手表達幾分歉意,一面收馬。

  這一笑讓周圍女子的叫聲更為熱烈。

  方進的馬兒差點受驚,還好馬夫抓的緊。

  “秦學弟。是前邊走得慢,別急。”他說道,一面沖前邊指了指。

  方進又指了指後邊。

  “後邊大約也不急。”他笑道。

  秦十三郎後邊的那位的確不急,晃悠悠的跟他拉開了一段距離。

  秦十三郎微微一笑,再次說了聲請。視線越過方進向前看去,似乎在找尋什麼。

  找尋什麼?急著去幹什麼?

  方進心中疑問,但此時不是疑問的時候,他也顧不得去疑問別人的事,此時此刻他要享受自己的這一刻。

  隊伍在人群的歡呼擁簇下前行,前方忽的又掀起一陣喧鬧。

  “怎麼了?”

  “是德勝樓的朱小娘子為進士們獻舞。”

  一聲聲話語傳過來,讓人群更加熱鬧,紛紛向那邊張望,而進士們的隊伍則緩緩的一步步走近。

  德勝樓前彩樓鮮豔,樓下卻並沒有搭起檯子,而是只有一張大鼓。

  “朱小娘子跳鼓舞!”

  “快看啊朱小娘子跳鼓舞!”

  “這可是除了觀燈節外朱小娘子在人前跳舞呢!價值千金啊!”

  皇家的鼓樂已經先行一步,隨後走近的新科進士們便能聽到朱小娘子用舞步打出的鼓聲,或急或緩,或沉悶或高亢,鼓上的人搖曳生姿,冬日裡華衣裹身,勾勒出玲瓏身段,頭戴高冠兒,垂下的珠兒隨著旋轉日光下閃閃發亮。

  最前邊的進士捨不得邁步,後邊的急著要看,牽馬引路的馬夫也看呆了眼,隊伍一時凝滯起來。

  還好禁軍們及時發現催促,才免得亂了。

  朱小娘子的視線看著那少年進士面帶微笑點頭讚歎,但卻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癡迷,而是一過視線就收回直看向前方,漸行漸遠,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他不知道,這並不是為了所有人,而單單是為了他。

  “真是一生難忘啊。”方進喃喃說道,回頭看了眼。

  那位少年進士不知何時又緊跟上來了。

  “是啊是啊。”秦十三郎微微一笑說道,看向前方,忽的一伸手,“看。”

  看什麼?

  方進忙看過去,前方街上,街邊窗上,都是歡呼招手的人群,並沒有朱小娘子那般的妙人來跳舞助興什麼的特別事。

  “神仙居。”秦十三郎笑道。

  方進看過去,看到一間酒樓彩旗飄揚,神仙居啊。

  他自然也是知道的,雖然進京來閉門讀書,但前幾日過了省試後,家族中的人也請他到神仙居裡小賀了一下。

  初春時節,吃一鍋過路神仙的確妙哉。

  不過….

  “秦學弟想吃的話,也得先吃了瓊林宴再來。”他低聲笑道。

  秦十三郎看向前方,隨著馬兒緩緩走近神仙居。

  “那不一定。”他微微一笑說道。

  不一定?

  方進再次不解。抬頭看去,見那神仙居前也站出好些人,見隊伍走近,為首的掌櫃高高抱拳拱手。

  “神仙居。為官人們獻酒。”他高聲說道。

  獻酒?

  進士們有些驚訝,酒有什麼稀奇的…

  但念頭剛閃過,街面上忽的轟然,人群如同翻滾的浪濤一般湧過來。

  “…是你們東家親手釀制的嗎?”

  人群轟然喊道。

  掌櫃的含笑拱手。

  “是。”

  人群更是湧湧。

  “是茂源山嗎?”

  掌櫃的大笑。

  “自然不是,茂源山獨為茂源山,官人酒獨為官人釀。”

  人潮滾滾,前方的禁軍,左右的差役被擠得站不住。

  “出什麼事了?”前後左右的人都紛紛詢問。

  “這該死的神仙居,竟然又要獻酒了。”有人說道,不由抬頭看天。“但願這些新科官人們別醉了一街道,連皇帝的瓊林宴都參加不了,那可就是成了千古奇談了。”

  淺淺的金盞擺滿了幾案,日光下明晃晃刺眼,讓其中的瓊漿更為誘人。

  “不會吃醉吧?”第一個接過金盞的狀元忍不住問道。瓊林宴上可不能失態呢。

  再說這酒真這麼好?

  看出他的猶豫,四周的視線如狼似虎。

  “你不吃給我!”

  吼聲如雷。

  狀元嚇的手微微抖了下,這些原本用熱切眼光看自己的人們,怎麼此時那熱切的視線全釘在自己手上了?

  這酒真那麼好?

  “這官人釀,為祝官人們登仙台,為助興,並不敢亂了官人們的登仙步。”掌櫃的哈哈笑道。

  看著四周恨不得吃了自己的視線。狀元再也堅持不住,仰頭將酒一飲而盡,頓時雙目瞪大,發出嗯嗯兩聲。

  “好酒!”

  狀元一句話沒說,四周的人看著他的神情已經忍不住大喊一聲,似乎這樣就好似自己也親口吃了一般痛快。

  好酒啊好酒。只可惜這酒只為官人釀。

  “是不是也不對外售賣啊?”圍觀的人群嚷道。

  掌櫃的哈哈笑。

  “我們神仙居不私釀酒售賣。”他說道,“此只是我們東家的聊表心意。”

  人群頓時哀聲連連,眼巴巴的看著進士們逐一上前接過金盞。

  “那只有去考個進士了。”

  很多人擊掌拍腿為此發狠喊道。

  這邊掌櫃的雙手捧金盞。

  “恭祝秦郎君。”他說道。

  伴著這一聲,身旁的神仙居夥計們紛紛躬身齊聲高呼。

  這女子!

  秦十三郎忍不住大笑,伸手接過金盞。一飲而盡。

  他前行而去,聽得身後的人稱讚好酒,忍不住又回頭,看著滿街羨慕的眼神,看著逐一上前的其他進士們,笑容滿面。

  他們不知道,這並不是為了所有人,而單單是為了他。

  瓊林宴散,秦十三郎回到家中已經是華燈初上,帶著幾分微醺,邁入家門。

  “恭賀十三公子。”

  入目侍立的男女僕從齊聲唱諾,一面施禮。

  “賞。”秦十三郎笑道,一抬手。

  早就準備好的簸籮立刻被抬過來,一把把的錢被灑了出去。

  “恭賀秦小官人。”

  男女僕從們再次齊聲唱諾。

  秦十三郎大笑再次抬手。

  “賞。”

  從十三公子到秦小官人,這是一個跨越,一個新生。

  廳堂裡燈火通明,秦侍講和秦夫人端坐其中,看著在僕從的擁簇下而來的秦十三郎。

  “多謝父親母親。”秦十三郎整衣肅穆,跪坐叩首參拜。

  看著叩頭的兒子,秦夫人燈下淚光閃閃。

  她從來沒想過會有這樣麼一天,當然,她不求兒子出將入相,她只求兒子能活的真正的肆意灑脫,真正的快樂,像所有的人一樣。

  如今,終於夢想成真了。

  “十三。”

  秦夫人抬腳邁步,招呼在後慢行的兒子。

  秦十三郎含笑。

  “母親,我沒吃醉,不用您親自送我回去。”他笑道。

  “我不是送你回去,我是要你去看那些賀禮。”秦夫人笑道。

  秦十三郎更是搖頭。

  “賀禮急什麼,明日再看也不遲。”他說道。

  “不行。”秦夫人回頭笑道,“別人的都可以,但我想看程娘子送的到底是什麼。”

  秦十三郎一愣。

  程娘子?

  “不是已經送過了嗎?”他問道。

  難道那些酒還特意送家裡來一些?

  “快來。”秦夫人已經走到他的院子裡,看著緊閉的屋門,笑著伸手指著,“半芹姑娘交代過,只能等你來才能打開。”

  真的還有?除了街上的官人釀,竟然還有?

  秦十三郎臉上笑容散開,腳步加快。

  “公子。”門前侍立的婢女施禮。

  秦十三郎在門前站定,伸手推開門。

  屋內並沒有點燈,廊下的燈籠也只有三兩個,昏昏暗暗,一時看不清室內。

  “公子請。”婢女們說道,提燈魚貫而入。

  一盞燈,兩盞燈,三盞燈,屋子裡點點亮起來,隨著亮起來,站在門前的秦十三郎的神情也漸漸的驚訝起來。

  天啊,他看到了什麼。

  絢麗的,雍容的,一朵一朵綻放的….

  “牡丹!”

  秦夫人站在門口驚喜的喊道。

  “好多牡丹!”

  牡丹!盛開的,半開的,含苞待放的牡丹!

  秦十三郎慢慢的抬腳邁步廳中,三月裡,洛州的牡丹正盛開,聽人描述白日賞牡丹華貴耀目,夜晚燈下賞牡丹雍容出塵。

  他小時候曾去洛州看過一次,驚豔不已,只不過到底是因為殘腿意興闌珊,雖然有心再去,但一直未能成行。

  沒想到,此時此刻,他再次看到了。

  就在他的廳堂內,得以夜遊牡丹苑。

  一盞盞的燈亮起來,也讓秦夫人看清了室內,一臉的不可置信。

  客廳當中展開的是一幅足有六尺長的畫卷,四個侍女展開,另有侍女們提燈散佈左右前後,燈火輝映,讓其上不下百朵的牡丹若隱若現似真似幻。

  “我的親娘啊。”

  秦夫人不由掩著心口喃喃,只覺得心潮澎湃,要說什麼卻又無話可說,眼眶卻忍不住一陣陣的發燙。

  秦十三郎哈哈大笑,抖衣袖轉了一圈,就在廳堂畫前席地而坐。

  “拿酒來!拿酒來!”

  他高聲喊道,一面擊掌大笑,一面順著燈念出畫上的字。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注1】

  春風得意,一日看盡長安花!

  今生今世為這一日,有這一日,足矣。

  不知道過了多久,飲酒為歡的少年人乾脆整個人躺在地上,一面看著旁邊的畫卷,一面將酒壺傾倒,醉意綿綿,笑容滿滿的半醉半睡去。

  坐在廊下依舊捨不得離去癡癡看著這燈下牡丹圖的秦夫人忍不住吐口氣。

  “自來都是男兒把女兒嬌寵哄,烽火戲只為美人一笑,我今日才知道,原來女兒家也可以如此的嬌寵哄男兒。”她喃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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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登科後》,孟郊(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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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送嫁

  “總算忙完一件事。”

  伴著新科進士們的事情結束,陳紹也稍微鬆口氣,但也只能是稍微鬆口氣。

  “朝裡的事還是很煩心?”陳夫人捧茶過來,關切的問道。

  高淩波被趕出去了,但原本因為高淩波而有的政事牽絆不僅沒有減少,反而加重了。

  這些是高淩波手下的那些人故意而為,也是不可避免的,這早在陳紹預料之中。

  賑災民亂沒有好消息傳來,皇帝的脾氣一天天變大,在政事上跟他的分歧也越來越大,有些無名之火也越來越多。

  “如今朝中你一支獨大,皇帝的火氣自然都集中到你身上了。”陳夫人歎氣說道。

  “儘管如此,也決不能讓高家進朝。”陳紹毫不遲疑的說道,“這只是暫時的,大頭除去,剩下的枝枝葉葉慢慢修建,總會理順的。”

  說到這裡微微一笑。

  “就好比西北,如今不是也理順了嗎?”

  “老爺辛苦了。”陳夫人帶著心疼笑了笑說道。

  說道西北,便想到那女子,雖然看似與她無關,但在西北軍政卻又無處不在,推到了姜文元重新調整了人事安排,又造出了神臂弓和石彈,得以讓西北軍屢建大功,穩定了人事。

  這樣說來,西北事她有大功啊。

  “十八娘二十六日成親,我已經給程娘子也送了請帖了。”陳夫人說道。

  對,還有女兒的親事,這也是要操心忙碌的。

  “十八娘說成了親,暫時不與姑爺回瀘州?”陳紹想起來什麼說道。

  陳夫人點點頭。

  “平王那邊的授書還在繼續。”她含笑說道,有個值得稱讚的女兒是每個母親的驕傲,“如今主持中饋的貴妃娘娘說宮裡的公主們也該啟蒙了,所以讓她一併授書。”

  陳紹搖頭。

  “女兒家既然成了親,就該是在家相夫教子,上敬公婆。還這樣留在京城,怎麼好?”他說道。

  “又不是不回去了,只是暫時在這裡留些時候罷了,等有了孩子。自然是要走的。”陳夫人說道,“再說,我還真一時捨不得她走那麼遠,一去幾年見不到。”

  陳紹微微皺眉,若有所思。

  “怎麼了?”陳夫人問道。

  總覺得十八娘如今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她都要成親,再不是以前的小孩子了,還能一樣?”陳夫人笑道。

  陳紹笑了笑。

  “詩三百,一言蔽之,思無邪。”他慢慢說道,“世上最難。思無邪。”

  三月二十六一眨眼變到了,陳家披紅掛綠辦喜事。

  外院裡喧鬧連天,內院裡安靜祥和。

  “十八娘,看看妝面。”

  喜婦人們撫著陳十八娘,將她轉向銅鏡。

  銅鏡裡。精心修飾過的女子面容貌美如花。

  陳十八娘微微一笑。

  “….那個神仙弟子程娘子來了….”

  “…快去看…”

  門外的竊竊私語傳進來,陳十八娘轉頭。

  她來了啊。

  “…..這程娘子比十八娘小一歲吧,也該成親了…”

  “…不知道會說個什麼樣的人家…”

  “….有太后的話在那裡,可不好說…”

  低語吃吃不斷響起,陳十八娘只覺得厭煩。

  這些女子們,眼裡心裡只有婚嫁,豈不知在那女子眼裡又算得了什麼。

  左右朝局。言退朝臣,屢有奇功,引太后避諱,皇帝讚歎,親王宗室爭相結交。

  她的眼裡是有大天地的。

  陳十八娘站起身來,由說笑唱著賀歌的婦人們穿上嫁衣。透過窗看向外邊。

  三月末春光濃濃,院內樹蔭搖搖,花枝綻放,或坐或立的婦人女子孩童們到處都是。

  滿目人之中,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女子。雖然站在花樹下,兩個婦人和幾個小娘子身後,穿的衣衫也算不上亮麗,但還是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個。

  她能做到的,我也能。

  她能被晉安郡王邀請看護慶王,自己便能被貴妃邀請教授公主們,縱然比不得她,但是也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要努力只要用心,一樣可以有所得有所成。

  外邊一陣喧鬧。

  “皇帝賜詔禮了!”

  聽聞這個消息滿屋子的人歡喜,婚嫁上能得到皇帝欽賜的可不多。

  “十八娘,真是恭喜了。”喜婦們紛紛施禮恭賀。

  陳十八娘只是淺淺一笑。

  那是因為我爹是陳紹。

  她垂下頭,由喜婦們戴上厚重的冠,大紅的蓋頭披上遮擋著視線,讓四周的熱鬧也變的似遠似近。

  天色昏昏,迎親的新郎進門,迎著新娘上車。

  這邊送親的人們也準備要散去了。

  程二夫人一面和四周的夫人們打招呼說笑結交,主要是將身後的三個女兒介紹給眾人,再轉頭看不到程嬌娘。

  “四娘,你看著妹妹們。”她忙給程四娘交代,一面左右看,終於看到站在門廊下抬腳要走的程嬌娘。

  “嬌嬌。”她喊道跟上去,伸手拉住。

  “二夫人。”半芹忙站過來順手推開了她的手。

  “你要去哪裡?”程二夫人忙問道。

  陳丹娘已經作為新娘的親眷要去送親了,程嬌娘便要告辭了。

  “回家去吧。”程二夫人再次伸手,含笑說道,“在你舅父家住了這麼久了,該回家了。”

  “夫人。”半芹急著再次去拉她的胳膊。

  她們本就是眾人的焦點,此時這一拉扯四周無數視線或明或暗的看過來。

  程嬌娘才要開口,斜刺裡站過來一個人,一把甩開程二夫人的手。

  “該回去了,磨磨蹭蹭幹什麼?”

  周六郎沒好氣的喝道,一面瞪了程二夫人一眼。

  “離我遠點。”

  這小子怎麼跑到女眷們的後院來了?

  程二夫人不由後退一步,這莽漢可是罵過她後娘無狀的,要是此時再沒臉沒皮的鬧起來,縱然他會受了責罰,但自己的臉面也是丟盡了。

  周六郎抬腳大步而去。程嬌娘對程二夫人施禮。

  “…那人誰啊,怎麼對長輩這麼凶啊?”

  “長輩?你別逗了,那是周家的六郎,這程二夫人是算他什麼長輩啊…”

  “就算是繼母。程娘子怎麼眼看著也不維護一下,這樣也也失禮了…”

  “失什麼禮啊,那是周家,當年周家因為程娘子和她母親,跟程家打了多少饑荒,兩家那可是見面分外眼紅的仇家….”

  “…一個是舅父一個是父親家,做子女的又能如何?”

  嘀嘀咕咕各種言語傳來,並沒有指責娘子的,半芹心裡鬆口氣,看了看面色尷尬又氣惱卻無奈退開的程二夫人。又看了眼抬著頭搖晃大步前行的周六郎。

  “…只有周家能替娘子行事,只有周家能替娘子擔起惡名,他們做什麼都沒事,但娘子不能…”

  婢女的話在耳邊響起,半芹看著前方似乎又幾分不耐煩回頭的催促的周六郎。

  傍晚昏昏日光下,這是她這麼多年後再一次正視這個少年,恍惚又回到曾經的那一日。

  少年人居高臨下,帶著倨傲以及逼人的氣勢,站定在程家家中。

  “如不能為妹抱屈,妄為男兒!”

  走了幾步的程嬌娘回頭看了眼,半芹回過神忙疾步跟上。

  “周六郎。”

  剛走出門就聽的有人喊道。周六郎抬頭看去,見穿著一身鮮亮衣衫的秦十三郎從馬上看過來。

  “你小子,打扮的跟新郎官似的幹什麼?”周六郎笑道,一面抬腳過去。

  “我與新郎同科,所以受邀請來迎親。”秦十三郎笑道,翻身下馬。衝程嬌娘笑。

  程嬌娘施禮。

  “你明日有事沒?”秦十三郎問道,“城外五裡觀的櫻花開了,我們去賞花如何?”

  程嬌娘還沒答話,周六郎站過來擋住他的視線。

  “我有事。”他瞪眼說道。

  “你有事你忙去,我又沒問你。”秦十三郎笑道。歪頭探過周六郎的肩頭,看向程嬌娘,“你不會又有約了嗎?”

  程嬌娘笑著搖頭。

  “沒有。”她說道。

  “那能否同去?”秦十三郎笑問道。

  “可以。”程嬌娘答道。

  周六郎伸手推正秦十三郎的頭。

  “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他問道。

  “接親啊,你看不到嗎?”秦十三郎說道。

  周六郎哼了聲,抬抬下巴。

  “我還真看不到,因為接親的人都要走了,你還在這裡站著閑的很。”他說道。

  鼓樂奏響,爆竹齊鳴,車馬前行,街上人群歡笑湧湧。

  秦十三郎騎馬急急的跟上,一面回頭沖他們笑了笑,這才遠去了。

  “走了。”周六郎回頭說道,卻見程嬌娘看著遠去的迎親隊伍似乎出神。

  神情也不似以往那般木然,似乎悵然。

  她今年十八歲了,比陳十八娘小一歲,雖然如今民風開放,但十九歲成親也算是很晚了。

  而她如今還沒人提親,日後很長一段想必也沒人會來提親吧。

  “有什麼好看的。”周六郎悶聲說道。

  “嫁衣很好看。”程嬌娘答道。

  三百年前的嫁衣也挺好看的,或者說,不管什麼時候的嫁衣都是好看的。

  程嬌娘看著遠去的迎親隊伍,微微一笑,垂下視線。

  嫁衣….

  周六郎忍不住邁步回來一步。

  “一點都不好看。”他大聲說道,伸手扯她衣袖,“走了走了。”

  程嬌娘抬起頭看著他笑了笑,沒有說話抬腳跟著邁步。

  “真是氣煞我也!”

  一進門下了馬車,程二夫人忍不住恨恨說道。

  “夫人,您消消氣,那周家就那樣,別理會他們…”僕婦忙跟著勸。

  “周家那樣?要不是她縱容,周家敢那樣嗎?”程二夫人冷笑,“當我是傻子吶?既然她無情,就休怪我無義了…”

  “嬸娘。”

  一個聲音陡然說道。

  程二夫人被嚇了一跳,這才看到院門一邊站出來的程四郎。

  “四郎啊,你要出去啊?”她說道。

  程四郎點點頭。

  “幾個同窗相邀聚一聚。”他說道,看著程二夫人欲言又止。

  “是該聚一聚,好好的樂一樂。”程二夫人笑道,“就去咱們家的神仙居,也不用花錢。”

  程四郎面色尷尬一刻。

  “嬸娘,妹妹其實很好的,只要你們對她好,她就會對你們特別好。”他一咬牙說道。

  程二夫人的臉頓時拉下來了。

  “四郎,你這是說我們對她不好了?”她道,“你這可是屈殺我們了!”

  “好不好的,嬸娘你們自己心裡知道就好了。”程四郎扔下一句,低頭施禮,不待程二夫人再說話抬腳越過急急的走了。

  “這小兔崽子,當了進士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連對親長都不敬了。”

  聽的程二夫人在後罵道,程四郎不理會悶頭走出家門,站在街上吐了口氣。

  沒錯,當了進士,他就是膽氣壯了,他們要是再為難妹妹,他就是要說話。

  “公子,半芹姐姐在神仙居給你定好房間了。”小廝樂顛顛的說道。

  公子中了進士,他這小廝也有了大功,被半芹姐姐賞了好多錢,喜得好幾天沒睡好。

  程四郎點點頭抬腳要邁步,猛地斜刺裡沖出一個人影。

  程四郎和小廝嚇了一跳,才要喊,那人影噗通跪下來。

  “四公子!求求你幫幫我家娘子吧。”

  女聲哭道,一面咚咚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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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爭俏

  程四郎一時沒聽出是誰,小廝卻認出來了。

  “春靈?”他瞪眼問道,“出什麼事了?”

  春靈啊,程四郎上前一步,看著夜色裡小小的一團跪在地上抬起頭滿是淚水的小臉,可不是就是那個春靈。

  “春靈,怎麼了?快起來,起來說話。”他忙抬手虛扶說道。

  春靈卻沒有起身,淚如雨下,看著程四郎跪行前幾步。

  “四公子,我不知道該找誰了,四公子,你能幫幫我嗎?”

  ………………………………………..

  華燈初上,春夜京城的熱鬧徐徐拉開大幕。

  德勝樓裡燈火璀璨,花紅柳綠彩裙娟帶飄飄,鶯聲燕語歌舞弦樂縈繞。

  朱小娘子的閨房是德勝樓最好的房間,窗門關上,外邊的喧鬧完全被隔絕。

  銅鏡前焚香淡淡升起,讓室內更添靜謐,但對鏡梳妝的朱小娘子微微皺起的眉頭卻顯示她的心裡並不平靜。

  門猛的被拉開了,喧鬧以及濃烈的香氣一起湧進來。

  “阿衡!”

  婦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有人在一旁坐下,探頭看她,發出一聲驚呼。

  “怎麼還沒梳妝?”

  朱小娘子轉頭看這三十多歲的美貌婦人,低頭施禮喊了聲娘。

  “快些啊,這都什麼時候了,怎麼眉還沒畫好?”婦人急急說道,一面親手拿起眉筆,“來,娘來給你畫。”

  朱小娘子側頭躲開。

  “娘,我今日不想見客。”她說道。

  婦人含笑的面容頓時拉下來了。

  “阿衡,娘和你說過,咱們可不能學那不成器的樣子,有些名頭就要驕縱。”她說道,“妓女就是妓女,驕縱過頭了。那就是矯情了。”

  朱小娘子側目沒有說話。

  婦人又堆起笑。

  “阿衡,要是別的時候也就罷了,你也知道娘從來不逼著你,接不接客。去不去赴宴,都有你自己做主,但今日來的人不凡,你也知道他來了只要你,你已經推了兩次了,這次可真不能再推了。”她柔聲說道。

  “已經來了好幾次了,許今日就不來了。”朱小娘子說道。

  “好,他要是不來,你自然不用去。”婦人笑道,“那你也得先裝扮起來。萬一來了呢?”

  朱小娘子擠出一絲笑,拿起眉筆。

  婦人這才高興的笑了,伸手撫了撫她的頭。

  “阿衡最明白事理了。”她說道,起身出去了。

  屋門拉上,室內恢復了靜謐。鼻息間那婦人殘留的濃烈香氣卻讓朱小娘子心內煩躁,乾脆扔下眉筆,抓過一把香投入爐中。

  怎麼就遇上這樣的人呢?

  這麼多年歡場中癡纏的人也不是沒有,但是,像這樣令她害怕的還是第一個。

  或者說,這一天終於來了。

  身為一個教坊司的女妓,怎麼可能永遠保著清白之身?

  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麼快,她以為她能有一半能力掌握自己的命運了,卻沒想到,在現實面前,還是不堪一擊。

  可是,真不想。真不甘心…….

  怎麼那一日會走錯房間呢?誤闖到那人的屋內,這一錯,便走不開身了….

  這其實也是證明她的魅力無敵,但此時此刻,她一點也不引以為傲。心裡只恨不得沒有長著這張臉。

  朱小娘子看向銅鏡,那雙纖秀雙眉,雖然剛被墨筆畫過一道,惹人心動的線條已經突顯了。

  腳步聲在門外急促的響起,門再次被拉開了。

  “姐姐!”

  “催什麼催?”朱小娘子沒好氣的回頭喝道。

  春靈跪坐在門口,一臉的喜色。

  “姐姐,”她喊道,“有宴請。”

  “我今日不接客。”朱小娘子沒好氣的說道。

  “是程家四郎的邀請。”春靈忙說道。

  朱小娘子一愣。

  程家四郎,又是誰?

  “不接不接。”她擺手煩躁說道。

  “姐姐。”春靈跪行上前幾步,帶著幾分不安,“姐姐,不如接了吧,要不然一會兒那個人來了….”

  朱小娘子微微一怔,手撫著垂下的頭髮默然。

  “阿衡阿衡。”

  婦人甜膩的笑聲傳來。

  朱小娘子不由一驚。

  “姐姐,姐姐。”春靈更是大驚,再次跪行進來幾步。

  “阿衡啊,高小官人來了。”婦人喊道,一面站定在門前,看到朱小娘子還是未梳妝,頓時急了,“你快點啊。”

  朱小娘子一驚,忙拿起眉筆。

  “娘啊,不巧了,我剛應下了別人的請。”她說道。

  婦人一怔。

  “應下別人的請?應下誰的?”她問道。

  叫什麼來著?朱小娘子忙看向春靈。

  春靈領會。

  “程家四郎。”她忙說道。

  程家四郎?那是個什麼東西?婦人皺眉,京中有名有姓的人家都在她心裡記得明明白白,做夢都不會忘,從來沒有個什麼程家四郎。

  老娘當花魁的時候,你還正吃奶呢,跟我玩這個?

  婦人冷笑一聲。

  “推了。”她說道,“你去高小官人那裡。”

  “那怎麼成?”朱小娘子脾氣也上來了,“我應下怎麼能不算數?”

  “不用你食言而肥,這個惡人我來當。”婦人似笑非笑說道,“我去和這位程郎君說,怪不到你頭上。”

  說罷轉身。

  “我倒要看看這個程郎君有多大斤兩。”

  德勝樓一間包廂中,幾個年輕男子正坐定,一面四下打量,帶著幾分驚喜。

  “行啊,文俞,你竟然能請我們來這裡。”其中一個說道,伸手拍打一下程四郎的肩頭。

  程四郎訕訕笑了笑。

  “也就坐一坐,說說話。”他說道,遲疑一下,“聽個琴。”

  幾個年輕人對視一眼都帶著喜悅笑了。

  “這麼說還會請個奏琴的?”他們問道。

  雖然第一次來。但德勝樓裡的妓女們京中為首的傳聞他們還是知道的,隨便拉出一個來都才藝俱佳。

  當然,價格也不菲。

  程四郎嗯啊含糊應了聲,有些不安的看向門邊。

  門猛地被拉開了。程四郎嚇的坐直身子。

  “哪位是程郎君啊?”

  一個妖嬈的美貌婦人邁步進來含笑說道。

  這就是請來的妓女嗎?雖然年紀大了點,但還是很美的。

  屋中幾人帶著幾分興奮看過去。

  程四郎點頭應聲是。

  這麼年輕,一口的外地口音,果然…

  婦人心中冷笑。

  “對不住啊,您點的朱小娘子已經有約了,所以不能來了。”她含笑說道。

  朱小娘子?

  在座的幾個年輕男子都嚇了一跳。

  是那個花魁朱小娘子嗎?

  是那個進士簪花跨馬遊街時以鼓舞助興的朱小娘子嗎?

  “你這傢伙,隨便請個就行了,怎麼一上來就請了花魁,那怎麼請得到。”一個忍不住低聲對程四郎說道。

  程四郎並沒有看他,似乎也沒聽到他說的話。而是看著那美貌婦人。

  “可是我請的時候,朱小娘子並沒有約,且已經應下了。”他說道。

  此言一出,門邊廳內的人都看向他,面色驚訝。

  “那我就實話實說了。朱小娘子另有約了,所以不能來見程郎君你了。”婦人收了笑,不鹹不淡的說道。

  “這是何道理?是我先約的,且她也應了。”程四郎挺直身子說道。

  哎呦喂,還杠上了。

  廳內的氣氛變了,而陪坐的其他人也察覺不對了。

  “程郎君,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是朱小娘子要你這樣說的吧?”婦人似笑非笑說道,居高臨下看著程四郎。

  啊?

  竟然…

  其他幾人驚愕的看向程四郎。

  這小子竟然與朱小娘子早就認識了?

  “她不想見那位客人,就要用你來做擋箭牌,你心裡可明白?”婦人接著問道。

  “大娘子在說什麼?”程四郎說道,繃著臉,“我只是進來飲酒的。你在這裡說些什麼?快些叫朱小娘子來便是。”

  婦人嗤聲笑了。

  “郎君,你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她說道,擺著染的鮮紅指甲的手,“英雄救美,博美人一笑。頭腦一熱,什麼事都敢去做,不過,還是慎重一下吧,有時候頭腦一熱就熱一熱,但有時候,這一熱的後果你可擔當不起啊。”

  就算是再沒來過德勝樓,聽到此時,在場的人心裡也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真沒想到,程四郎這小子竟然敢做出與人爭花魁的事,不過,看起來好似花魁還對他情有獨鍾一些?

  “大娘子說笑了。”程四郎繃著臉,“我聽不懂你的話,還是把朱小娘子請來吧。”

  這外鄉人真是可惡!

  婦人先是花魁出身,一向被人追捧,年老色衰後又做了這教坊司的教習,哪個不高看她一眼,這小子竟然來跟她裝傻,害她白費口舌。

  “既然郎君聽不懂,那我就直說了。”婦人柳眉倒豎,“你日後休要來找我家朱小娘子了!”

  此言一出,門邊跪坐的程四郎的小廝再忍不住跳起來。

  “你這婦人怎麼跟我家官人說話呢!”他喊道。

  官人?

  婦人看向程四郎。

  小廝帶著幾分得意,沒錯他的公子如今可是官人了,你一個小小的教坊司老鴇竟然敢這樣跟官人說話!

  婦人挑眉笑了。

  “官人,我這裡還真不稀罕官人。”她說道,“少拿官人來嚇我,就是嚇人,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

  “喂,你知道我家官人是誰嗎?”小廝頓時有些羞惱。

  而此時在一間豪華包廂內,一個斜倚在美人身上的肥胖男人微微的抬眼看過來。

  伴著他的動作,屋內的鼓樂聲頓消,兩邊分席上嬉鬧的男人女人們也安靜下來。

  所有的視線都落在門邊那個怯怯的小丫頭身上。

  “你說什麼?”正座上的男人慢慢問道。

  “回高小官人的話,我,我家娘子被程官人先請了。”春靈抬頭說道。

  “程官人?”男人呵呵笑了。

  其他人也都跟著笑起來。

  “哪個程官人啊?竟然能得朱小娘子青眼?”男人慢悠悠說道,“我可是三番五次都請不來的呢。”

  他說這話捏起面前一顆酒釀果子,手指那麼輕輕一用力,汁水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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