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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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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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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4 12:32: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生春

  哪個程官人?

  江州程氏,新科進士程文俞。

  當然,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姓程,江州程,他有個妹妹是程娘子。

  逼退鬼判官的道祖李真人親傳弟子,能與張江州並稱的程江州程氏女。

  春靈心裡喊道,但,這種話她會說嗎?

  她要是說出來,萬一這高家的小子慫了呢?戲還怎麼唱?她豈不是白費了功夫?

  “對啊,誰啊?這麼厲害啊?”

  廳內的其他人也紛紛嚷道。

  在這一片叫囂中,小丫頭似乎有些害怕。

  “奴婢,奴婢不知道。”她結結巴巴說道,又一抬頭,“反正娘子說他很厲害的。”

  一個女人誇讚一個男人很厲害,是對這個男人最大的褒獎,但也是對另外一個男人極大的羞辱。

  廳內響起一陣大笑。

  “很厲害?”高小官人收了笑一抬手說道,“拿著我的名帖,去和這位很厲害的程郎君說一聲,今日我要借他的朱小娘子。”

  …………

  “我又不是吏部郎,又不是你的岳母,你是什麼官人關我什麼事?”

  而此時包廂中,教坊司的教習娘子終於被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廝激怒了,豎眉喝道。

  “我這德勝樓裡,招待的是官人,卻也不怕被官人要脅。”

  說罷一伸手。

  “你這官人,我德勝樓招待不起,請另尋他處吧?”

  竟然被一個老鴇趕出去,包廂中的諸人面色通紅,尷尬不已。

  “四郎,四郎,快走吧。”當下幾個人便起身,低聲說道,“這種地方本不該來。”

  這話被婦人聽到。看著這面前幾個書生的寒酸氣,更是不屑。

  “是啊,這德勝樓豈是誰想來就來的?”她冷笑說道,“說來我還沒問。你只說請我家阿衡,可付的起錢?”

  程四郎面色亦是漲紅,坐在那裡局促不安。

  門外又傳來腳步響,門被猛地拉開了。

  屋中的人頓時眼不由一亮。

  站在門前的女子豔若牡丹色如芍藥,一身華麗衣裙,再配上那璀璨的朱釵發簪,恍如人間仙子。

  “阿衡多謝程郎君厚愛,只是今日阿衡有約,待他日再與郎君賠禮。”朱小娘子施禮說道。

  程四郎神情更為局促,忙起身還禮。

  “啊。不,不是的。”他結結巴巴說道。

  話沒說完,門外又是一陣腳步,屋中的諸人忍不住回頭看去,見是一個神情倨傲的家僕。在他身後是神情怯怯惶惶的春靈。

  見到他,原本神情不屑嘲諷的婦人立刻換了笑臉,忙不迭的相迎。

  而那家僕看到廳中的人,尤其是站在那邊的朱小娘子,倨傲中又添了幾分憤怒。

  “姐姐。”春靈跑過來,眼淚掉下來。

  “朱小娘子果然在這裡啊。”而那家僕則哼聲說道。

  朱小娘子神情淡然沒有說話,轉過身要走。

  “那位是程郎君啊?”家僕抬著下巴說道。看都不看面前的人一眼。

  “我是。”程四郎說道。

  “程郎君,我家小官人說了,借朱小娘子一用,還望程郎君割愛。”家僕似笑非笑說道。

  “哪裡用和他說,我朱衡只是朱衡,不是任何人的。”朱小娘子立刻說道。

  這小娘子……

  程四郎不由看向她。

  “是啊是啊。哪裡用和別人說,阿衡快去,日後不得隨意見那些阿貓阿狗的。”婦人亦是忙笑道。

  “慢著。”程四郎張口喝道,“是我先……”

  他的話音未落,那家僕上前一步。將手裡的名帖一遞。

  “我忘了,這是我家小官人的名帖。”他說道。

  名帖被展向程四郎,燈光下很顯眼的一個高字熠熠生輝。

  高?

  程四郎等人愣了下。

  “哪個高家?”一個同伴喃喃脫口。

  不會是那個高家吧……

  那個太后貴妃娘家的高家,那個民間俗稱天下最高的高家……

  “沒錯,就是相州高家。”

  似乎看透了他們的心思,家僕帶著幾分倨傲的笑答道。

  果然!

  我的天啊!

  程四郎等人的神情大變。

  春靈只說有個很厲害的官人逼迫娘子,娘子一心不願,她本是因為父親被陷害而家破人亡入了這教坊司,清清白白的一個官家女子不得不歡場為生,如今好容易父親沉冤得雪,但到底是汙了聲名,就算得以脫籍也沒有臉面再入朱家,便只有寄居歡場,什麼都不求,只求能保住這清白之軀,卻沒想到,這也難做到了。

  “如果真失了清白,姐姐只有一死了。”

  春靈哭道。

  “那官人很厲害,教習娘子也不敢惹,那官人一心留宿,被娘子三番兩次的推辭躲了,那人也急了,撂下狠話,娘子也狠了,偷偷的在身上藏了一把匕首,只怕是要自盡了……”

  “春靈被人拐賣,卻有幸被姐姐照顧,過得日子神仙一般,如果可以春靈願意替姐姐去死……”

  “春靈也不知道怎麼辦了,只想如果有人能讓娘子緩一緩,躲一時。”

  “四郎君,春靈不知道怎麼辦了,您能幫幫春靈幫幫姐姐嗎?”

  程四郎耳邊回蕩先前的話,看著眼前的名帖,心中思緒亂亂。

  她只說是個很厲害的官人,沒想到原來是這般厲害的官人。

  高家啊。

  程四郎驚訝,他的同伴們則是驚駭了。

  我的親娘啊,今晚可真是跌宕起伏,先是進了德勝樓,又能請到上等的官妓作陪,忽的又聽說請的朱小娘子,再接著說朱小娘子與程四郎有舊,轉眼就成了爭美,而且這爭美的對手竟然是高家的公子!

  高家啊!這京城之中那個人會瘋了去和高家爭?

  哦。朝堂上自然有人爭,但那是朝堂上,給陳紹相公十個膽子,他也不會來青樓和高家的人相爭。

  這叫什麼事啊!一來惹到的是高家。二來青樓相爭也不是什麼美名!這真是晦氣啊!

  這程四郎是不是故意拉他們下水啊?

  不過幾人看程四郎的神情,很顯然程四郎也是剛剛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

  估計是中了進士高興,一時興起來德勝樓,請了最好的官妓作陪,卻沒想到這官妓已經有人霸佔了,真是……倒楣。

  “四郎,走吧。”他們忙低聲說道,一面推了推程四郎。

  現在走,就是個誤會,一切都可以當做沒發生。反正他們這些小官也不會跟高家這種重臣輕易打交道,將來避開就是了,但如果真要硬頂上,那對於已經入仕的程四郎來說,要毀了他的前途對於這些重臣來說。也不過是動動手指的事。

  看著廳中呆滯的幾人,家僕露出幾分得意又不屑的笑。

  “學什麼不好,學人家爭風吃醋。”他哼聲說道,一面看向朱小娘子,“朱小娘子,你的眼光未免也太差了吧?”

  朱小娘子冷冷一笑。

  “朱衡可不認識他,朱衡不過是官妓。人相請便赴約罷了,誰都一樣,只要出得起錢,在朱衡眼裡,價高者得之,不分貴賤。”她說道。

  此言一出。程四郎心情有些複雜。

  而春靈則是心中大喜。

  這可不是瞧不起程四郎,而分明是維護程四郎,要替他開脫,不讓他被高小官人嫉恨。

  事情到此時程四郎必然已經生疑,覺得自己是被利用了。這時候理智的必然會甩袖子走人,但偏偏清高又節烈的朱小娘子說出這種話,事情頓時就不一樣。

  要是死纏爛打,人反而會避諱逃開,但要是硬要推開他,而他人便會忍不住上前。

  這就是俗話說的推著不走打著走,有些人就是這麼的賤骨頭。

  看來這一次自己真是轉運了,竟然天時地利人和,自己不過是動動嘴動動腳安排的戲,竟然這麼順風順水的唱下去,還唱的比預料中的好。

  既然別人都這麼入戲,自己也不能閑著。

  她想到這裡,一面抬頭看程四郎,淚水流下來,只看了一眼便忙抬腳去追已經轉身邁出屋子的朱小娘子。

  “姐姐。。”她哭道。

  朱小娘子豎眉。

  “哭什麼哭?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嗎?”她低聲喝道。

  春靈忙收了哭,憋得小臉更加難看,再抬眼看向屋內的程四郎,那淒婉無奈的神情真是令人不忍睹。

  快喊啊快喊啊,美人如此有情有義,四郎君你堂堂一個讀書人,怎麼能懼怕權貴棄仗義氣節不顧呢?

  “慢著。”

  就在家僕跟著要離開的時候,屋內傳出程四郎的喝聲。

  “我家官人不見客,你要是實在心裡過意不去,就到外邊叩個頭就行了。”家僕滿不在乎說道。

  這些事這種人他見得多了。

  程四郎漲紅了臉,再次跨上前一步。

  “朱小娘子是我先約的。”他大聲說道。

  什麼?

  已經走出去的幾人驚訝的回頭,站在程四郎身旁的同伴也驚駭的看著他。

  迎著眾人的視線,程四郎挺了挺胸。

  “朱小娘子是我先約下的,難道作為官妓,就能言而無信了嗎?”他說道,一面看向那位神情驚愕的家僕,“難道在青樓之中,位高權重者就能為所欲為了嗎?”

  說罷踏上前一步。

  “今日我約定朱小娘子了,你又能奈我何?”

  春靈掩面大哭。

  這是真的喜極而泣了!

  幹的太好了,程四郎,沒白費我對你花的這麼幾年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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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5 20:39:4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成怒

  難道作為官妓,就能言而無信了嗎?難道在青樓之中,位高權重者就能為所欲為了嗎?

  程四郎這話喊出來,現場一片安靜。

  每個人都愕然看著他。

  “竟然是個傻子!”教習娘子喃喃說道,柳眉倒豎,叉腰伸手一指,“給我趕出去!”

  四周早已經湧來的打手頓時齊聲應和。

  “幹什麼!你們幹什麼!”

  小廝死死的扒住門喊道。

  “你們知道我家官人是誰嗎?”

  “我不知道你家官人是誰!”教習娘子欺步上前,咬牙說道,“你知道你惹到的官人是誰嗎?”

  小廝沒有絲毫的膽怯。

  “不知道。”他哼聲說道。

  “那你知道這官人的爹是誰嗎?”教習娘子咬牙冷笑。

  小廝亦是咬牙冷笑。

  “那你知道我家官人的妹妹是誰嗎?”他說道。

  此言一出,四周聽到的人再次神情愕然。

  “什麼?”教習娘子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道。

  “知道我家官人的妹妹,我家大娘子是誰嗎?”小廝哼聲說道。

  真是稀罕事,見過聽過比出身比爹身份的,還是頭一次見到比妹妹的。。。。

  “原來真是遇上傻子了,傻子也敢來我德勝樓鬧事。”教習娘子罵道,抬手一巴掌將小廝打了去。

  小廝一聲慘叫倒地。

  “怎麼打人啊?”程四郎喊道上前。

  “打人?”教習娘子看著他,“敢來老娘地盤撒野,不打你不長記性!”

  她說這話抬手沖著程四郎就一巴掌抓上去。

  程四郎仰頭躲避,還是被狠狠的抓在下巴上,留下幾道血印子。

  現場響起男子們的尖叫。

  “我和你拼了!”小廝尖叫著跳起來,一頭撞向教習娘子。

  教習娘子年少時的歌舞功夫在身,扭腰躲過。

  “真是反了!”她喝道,身後有高家撐腰,又為了討好高家十四郎。她一咬牙跺腳,“給我打出去!讓他們知道,不是哪裡都能任他們撒野的!”

  一個趕出去,一個打出去這意義就不同了。

  伴著女人的一聲喊。打手們原本抓按的手勢頓時變成了拳頭,狠狠的沖還沒回過神的程四郎打了過去。

  程四郎一聲痛呼抱著肚子屈身,這還沒完,更多的拳頭也砸了過來。

  叫聲罵聲喊聲一片,跟著程四郎的那幾個同伴也亂了起來,有兩個上前阻攔的,還有兩個抱著頭向外跑的。

  場面頓時亂了起來。

  這一番動靜引得四周的人都注意到了,更有人從樓下大廳跑來看熱鬧,左右包廂裡的有身份的人不便出來看熱鬧,但都派出隨從小廝探頭探腦。

  德勝樓裡爭官妓的戲並不少見。吵吵鬧鬧的每日都上演,但今日站在門外的竟然是朱小娘子,這還是頭一次見,一來朱小娘子不是那等能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官妓,二來這段日子都知道高家十四郎看上了朱小娘子。誰人會去虎口奪食?

  沒想到竟然真的有人敢這樣做?

  結果被打了吧,真是自找苦吃。

  “別打人,別打人!”朱小娘子也呆住了,忙喊道。

  但她的話哪裡管用,還是春靈沖過去,一把將最早被打倒在地的小廝揪起來。

  小廝看著被人按住捶打的程四郎,哭著就要撲過去。春靈死死的將他抱住。

  “你傻啊,還不快去找人幫忙!”她喊道,“你一個人有什麼用!”

  小廝回過神忙起身向外跑。

  “快些,跑快些,要不然,你家郎君就要被人打死了。”春靈跟在後邊喊道。

  看著那小廝幾乎從樓梯上滾了下去。她幾乎要忍不住大笑。

  快跑啊,跑快些,快些去告訴你家的神仙娘子吧,快些帶人來打吧。

  她看著跑出去的小廝,又轉過頭看站在混亂中的拉著勸阻的朱小娘子。目光微微閃爍。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她哭著喊道,一頭撲上去,不管不顧的衝撞,“四郎君,四郎君,你快走吧,你快走吧,快認個錯跑吧,再不走那高官人說要打斷你的手……”

  打斷手?

  一個讀書人沒了手,豈不是廢人一個了!

  那個高家十四郎可是有名的暴虐,聽伺候過的官妓們無不私下哭訴。

  這一次又是這樣的落了他的面子,什麼事做不出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朱小娘子看著眼前的一片混亂心神大亂。

  這邊亂起來的時候,那邊高官人的包廂裡依舊如常。

  難道作為官妓,就能言而無信了嗎?難道在青樓之中,位高權重者就能為所欲為了嗎?”

  當這句話被隨從報來,豪華的包廂內一陣安靜。

  當然不是被嚇的。

  “娘的,這哪裡來的傻子啊?”高小官人有些哭笑不得,將面前的酒碗啪的扔在幾案上,伸手挑起一旁作陪妓女的下巴,“跟一個妓女講信義?難道不知道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官妓帶著幾分嬌俏笑了,伸手抱住他的胳膊。

  “十四官人,奴家可是對你滿是情意的。”她嬌笑說道。

  高小官人哈哈大笑,一面擰了這官妓豐潤的面頰一下,一面將她攬在懷裡。

  “在青樓之中竟然還有人要講規矩,難道以為這裡是學堂嗎?要是論規矩,誰還來這裡?不是誰位高權重就為所欲為,難道還是誰低賤誰享美人恩嗎?”他說道,“我原本還生氣,現在看來不過是個傻子!我可犯不著為了一個傻子生氣。”

  廳內的其他人都笑起來。

  “而且好像還是個新科進士。”有人說道。

  進士?

  高小官人哈哈笑了。

  “這種糊塗進士要是為了官,不知道禍害朝廷什麼樣呢!”他笑道,笑聲一收,又呸了聲。

  “去跟他說,讓他滾,要不然別怪我不客氣,德勝樓成什麼地方了?什麼人都來此撒野。”

  “十四郎放心,莫大年娘子已經把人綁起來了要扔出去了。”隨從忙說道。

  “莫娘子大約是老了,如今精神越發不濟了。連這點小事都……”高小官人笑道。

  他的話沒說完,就聽得門外蹬蹬的有人跑來,旋即門猛的被拉開了,一個女子風一般沖進來。

  廳堂裡安靜一刻。所有的視線落在這女子身上。

  女子花容月貌,裝飾精美,但此時面色慌亂,高聳的胸脯急促的起伏,不過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高小官人眯起眼笑了。

  “喲,朱小娘子可真是姍姍來遲讓我們好等啊。”他慢慢說道。

  朱小娘子看著他,神情激動。

  “高官人,我來陪你便是了,你快讓人放了程四郎。”她說道。

  高小官人臉上的笑凝滯起來。

  “什麼?”他問道。

  “你快讓人放了程四郎,我陪你就是了。不要去傷害他了!”朱小娘子上前一步急道。

  “我怎麼害他了?”高小官人重新笑起來,只不過比起適才的笑,這笑容十分的陰寒,“朱小娘子,你擔心情郎。也不能胡亂求人啊。”

  情郎二字出口加重了語氣。

  這調侃讓朱小娘子心情更緊張,她跪下來。

  “都是朱衡的錯,不該貪懶不陪客,這不關程四郎的事,都是朱衡的錯,這件事與他無關的。”她說道。

  高小官人的笑更加陰冷,一旁的官妓下意識的躲開。廳中的其他人也都噤聲不敢說話了。

  只有慌亂心神的歡場老手的朱小娘子沒有意識到自己犯下的錯。

  在一個屢次被拒絕的欽慕者前維護另外一個男人,甚至還將過錯攬在自己身上,這樣的事,只怕沒有幾個人男人能忍受,更何況,當這個男人還是個從來沒有被人拒絕過的人。

  “這樣啊。”高小官人慢慢說道。端起面前的酒碗淺飲了一口,“來人啊。”

  門外的侍從聞聲進來。

  “去和莫娘子說…..”高小官人緩緩說道。

  聞聽此言朱小娘子激動的抬起頭,稍微鬆口氣。

  看著面前這張如花似玉的卻因為別的男人而歡喜悲傷的臉,高小官人嘴邊的笑越來越濃。

  “……去和莫娘子說,讓她不要管了。”他說道。“然後,你們打斷他一隻手……”

  原本鬆口氣的朱小娘子頓時驚呆了。

  “高官人,高官人?”她喊道,一臉驚駭。

  “哦。”高小官人又抬手制止應聲要走的侍從,微微一笑,“朱小娘子求情了。”

  朱小娘子看著他神情緊張。

  “不能讓她求情落空,我怎麼也得給美人個面子。”高小官人說道,“但上愁的是我明明沒有做什麼。”

  什麼?

  朱小娘子有些發暈。

  “那必須得做些什麼了,要不然豈不是白擔了名。”高小官人接著說道,伸手一擺,“去,打斷那姓程的一隻手,然後就看在朱小娘子的面子上罷了,扔出去就好了。”

  “高官人!”

  朱小娘子終於明白了,起身喊道,轉身就要往外沖,卻被兩個侍從一把按住。

  “高官人,不要,不要。”

  看著餘下那些兇神惡煞轉身奔出去的侍從,朱小娘子嘶聲喊道,一面拼命的掙扎想要去阻攔。

  “不要!”

  門在眼前毫不遲疑的被拉上了,聽得那些腳步聲急促遠去。

  不要!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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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來問

  春日的京城夜色被一匹橫衝直撞的馬驚亂,不理會身後的罵聲,小廝慌亂的抖動韁繩,催馬疾馳。

  往哪裡去?去哪裡找幫手?

  程家……

  “快些,跑快些,要不然,你家郎君就要被人打死了。”

  小丫頭急促的聲音在耳邊不時的回蕩。

  小廝咧嘴大哭。

  怎麼辦?怎麼辦?

  臨出門時四郎君才惹惱了二夫人,這樣子回去,能搬來人幫忙嗎?

  不,不能去程家,去找大娘子,去找大娘子!

  大娘子在周家,周家在哪裡他知道的,當初走時半芹姐姐帶著他親自走了好幾遍路,直到讓他牢牢的記住。

  當時他還埋怨半芹姐姐折騰人,現在看來半芹姐姐真是有先見之明。

  小廝狠狠的甩馬鞭,馬兒在才開張的小吃夜市上橫沖而過。

  而此時的周家夜色安詳,周六郎院落裡燈火明亮。

  “這是我給你的禮物。”

  周六郎深吸一口氣,將面前一個大大的箱子推過去。

  “很多?”

  他又說道,似乎對對方的問話滿不在乎。

  “不多啊,這是三年裡所有的。”

  說到這裡他又抬起頭,伸手將箱子抓回來。

  “不行不行,說的我好像三年裡都掛念著她似的。”他嘀咕道,“說那麼詳細做什麼!”

  皺眉一刻,周六郎又深吸一口氣,將面前的箱子再次猛的推過去。

  “喂,給你的。”他用滿不在乎的語氣說道。

  “問什麼問,給你就拿著,那有那麼多是什麼。”

  說罷沉默一刻,又伸手將箱子拉回來。

  “這女人臭脾氣,這樣說說不定她會扔回來。”他皺眉說道,說到這裡又是沒好氣。“扔回來就扔回來,說的我好像非要給她似的!愛要不要!”

  “竟然給秦十三準備禮物,秦十三又送她什麼了?”

  正嘀嘀咕咕,門外蹬蹬腳步響。

  “六公子。六公子。”小廝喊道,“程娘子來了……”

  她來了!她來了!

  她竟然主動來找他!

  周六郎猛地站起來,旋即又想到什麼,慌亂的伸手將箱子抱起來就胡亂的要藏,卻一時不知道藏到哪裡,走的急一腳絆的踉蹌一下,箱子蓋子被蕩開,裡面的東西嘩啦掉出在地上。

  金銀首飾鐲子朱釵木雕玩偶等等散落。

  周六郎忙蹲下來胡亂的往箱子裡放,有人已經站定在門口。

  “這不是給你的!”周六郎忙喊道,一面抬頭。

  門邊小廝不解的看著他。

  “什麼給我的?”他問道。

  周六郎向他身後張望。院內夜色安靜,兩三個婢女站在廊下嘀嘀咕咕的說笑,並沒有其他人影。

  “程娘子在哪?”他問道。

  “程娘子來了人,又是哭又是喊……”小廝忙說道。

  周六郎呸了聲,席地而坐。

  “來就來唄。關我什麼事?”他沒好氣的說道。

  嚇死了!

  “公子,然後程娘子就跟著來人急走了,帶走了好些人,都還拿上了兵器。”小廝忙說道,“門上的人只聽到那小廝哭著說什麼德勝樓,花魁,高小官人。打死了幾句話,老爺怕有什麼事,讓你去…….”

  當他說道程娘子跟著來人急走了的時候,周六郎已經跳起來向外而去。

  小廝呆呆的將餘下的話說完,才發現眼前的人走了,再轉身見人又奔回來。

  “她去哪裡了?”周六郎喝問道。

  合著自己後邊的話白說了…….

  “德勝樓。”小廝忙乾脆的說道。

  ………………………………….

  一聲慘叫響起。但旋即沉寂無聲。

  德勝樓裡虹橋上的一個喝的醉醺醺的客人搖搖頭,左右看了看,下邊的廳堂內已經坐滿了人,此時酒宴正酣,而左右的包廂內隔絕了一切聲音。安靜嫻雅。

  “官人?怎麼了?”

  扶著他的官妓問道。

  “沒事沒事,我聽錯了。”醉客笑道,攬著官妓的細腰,“這德勝樓裡怎麼會有慘叫聲?”

  他的話才說完,就見對面的包廂拉開門,湧出來一隊人。

  “快走。”為首的男人帶著幾分兇悍說道。

  身後兩個男人戰戰兢兢跟隨,再其後,是幾個男人分別架著三個男人。

  “這,這…”醉客揉揉眼,“怎麼看起來….”

  “看什麼看,沒見過喝醉啊?”見他看過來,為首的男人立刻拉下臉喝道。

  好兇悍,醉客嚇得摟著官妓忙在橋上讓了讓,但他還是忍不住看向這被所謂的喝醉了被架著的男人們。

  最前邊兩個倒還好,身上有股尿騷味,但最後一個,胳膊無力的垂著,頭也垂著…

  這也不像喝醉了啊…

  醉客心內忍不住嘀咕道。

  正在此時樓下一陣騷動。

  “幹什麼的,你們什麼人…”

  醉客忍不住看過去,只見從門外湧進來一群人,手中持弓箭。

  弓箭?

  “就是他們!”小廝抬頭看向廊橋,伸手指著尖聲喊道,“四公子!”

  這聲音撕心裂肺,在這亂哄哄的德勝樓中直直的穿透醉客的耳膜。

  幹什麼啊?

  醉客瞪大眼看過去,見湧過來的人紛紛舉起手中的弓箭,對準自己這邊,他的念頭還沒閃過,箭頭已經流星般飛來。

  娘啊!

  醉客伸手抱住頭尖叫著蹲下,胯下一熱,鼻息間有尿騷氣散開,酒徹底醒了,人也暈了。

  咚的一聲,門被拉開了,屋內的靡靡之音傾瀉而出。

  “十四官人!出事了!”

  這一聲喊讓正被一個官妓喂酒的高小官人看過來。

  “出什麼事了?”他漫不經心問道。

  他的話音未落門外腳步急響。

  “你們幹什麼,站住..”

  伴著喊聲旋即是擊打聲以及痛呼聲。

  果然出事了!

  廳內的人都回過神,高小官人也一把推開官妓,坐直身子,還沒來得及問。門外的人已經進來。

  “你們什麼人?想幹什麼?”

  莫大娘子尖聲喊道,看著廳堂裡站著的手持弓箭的男人們。

  “非兵非差,私持弓箭,還敢在德勝樓打人。反了你們了!”

  沒有人理會她。

  “娘子來了。”

  伴著一聲喊,男人們忙讓開一條路,樓上樓下圍觀的人便只覺的眼前一亮,一個女子出現在視線裡。

  燈火明亮的德勝樓裡,花枝招展的環肥燕瘦中,這個暗青罩衫,碎花襦裙的清瘦少女卻暫態成為焦點。

  德勝樓並非不招待女客,但只有白日以及觀燈節的時候才有女客來,大多數時候,尤其是夜晚。這裡屬於男人以及官妓的天下。

  這般良家閨閣女子這個時候還是頭一次見,還帶著身帶兵器的這麼多侍從,一柔一強硬鮮明的對比,帶著詭異的美感。

  樓上樓下的人看到微微出神,場面更加安靜下來。

  “娘子。”

  兩個男人抬著程四郎過來。

  “四郎君!”小廝哭著爬過去。見著閉著眼不動的年輕人,頓時嚎哭。

  “傷都在身上,臉上不顯,都是皮外傷。”侍從說道,說到這裡停頓一下,目光落在程四郎的手上,“只是。右手腕被打斷了。”

  程嬌娘點點頭。

  “半芹。”她說道。

  站在身後的婢女應聲是,上前附耳,聽程嬌娘說了幾句話,立刻轉身飛奔而去。

  娘子?

  一直被忽視的莫娘子似乎想起些什麼。

  “那你知道我家官人的妹妹是誰嗎?”

  耳邊那小廝的聲音再次響起。

  難道那小廝真的是在和人比?而不是失心瘋了或者說錯話了?

  難道這個就是….

  她看著眼前的女子,那女子卻沒有看她,身子站的端莊挺直。讓人不自覺的生出幾分敬畏。

  “人在哪?”她問道。

  要問了!要打自己了!

  不都是這樣,出了事,但凡第一個倒楣的都是她們。

  她們就是雞,不管什麼時候,不管是不是他們的緣故。都先被揪過來劈裡啪啦一頓打罵,都是被殺給猴子看的那個。

  莫娘子心中喊道,下意識的後退。

  “你要幹什麼.…”她尖聲喊道。

  話音未落,人已經越過她。

  莫娘子愣了下,有些不可置信。

  過去了?

  她回過頭,見那女子在十個侍從的擁簇下闊步而行,罩衫飛揚,燈下其上金邊若隱若現。

  程官人….

  程?

  程家的娘子?

  程…!

  程娘子!

  不會是那個!程娘子吧!

  莫娘子的眼睛頓時瞪大。

  江州傻兒!

  “那這麼說,還真是個傻子家的…”莫娘子喃喃說道。

  “你們什麼人?”

  高小官人慢慢問道。

  看著站在廳中用弓箭對準他們的男人們。

  一瞬間慌亂後,廳中的他們都安靜下來,幾個明顯的家僕隨從的人,就算再兇悍強壯,也還嚇不到他們。

  更何況,京城之中天子腳下,還沒有亂到可以隨意殺人的地步。

  伴著高小官人的問話,回答他的是幾個人被扔進來。

  看到這幾個人,高小官人眯起眼,明白了。

  這幾個人便是他派去給適才那什麼程郎君一個教訓的侍從們,此時看來是吃虧了。

  不過他們身上看起來沒有刀劍血口傷,被扔進來後正捂著胳膊艱難的起身,大約是被什麼重物擊中了吧。

  沒想到這程什麼郎君的幫手來的這麼快,來的人還不少。

  不過他並沒有害怕,在這京城之中要他害怕的事還從來沒有呢。

  想來這些人也知道,要不然怎麼手中握著的弓箭上的箭都是折去箭頭的?

  要是真敢傷了他或者他的人,可就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高小官人嘴邊浮現一絲不屑的笑。

  “你們是那個程什麼郎君的人吧?”他問道,“你們想幹什麼?”

  “我是想問,你們是在幹什麼。”

  聲音從門外傳來。

  高小官人嗤笑一聲,但旋即他的笑一凝。

  女聲?

  來的是個女人?

  念頭閃過,門邊邁步進來一人。

  果然是個女子。

  待看到這女子的形容,高小官人不由失神。

  燈光下,年紀十七八歲的小女子安靜端手而立,寬大鬆散的暗青緞罩衣,再普通不過的齊胸的素花襦裙,烏髮高挽,只插了一根木簪,似乎施了粉黛,又似乎沒有,面白如玉,唇紅一點,耳垂白淨,渾身上下別無飾物,就那樣安靜的站著,一絲神情也無,就好似畫上的人。

  廳內安靜無聲,顯然都看的失神。

  德勝樓裡,竟然還能見到這樣的絕色……

  “你就是高小官人?”女子開口問道。

  這一說話讓整個畫面也活了起來,眾人也回過神。

  不是畫,是活的。

  “我就是,你..”高小官人神情柔和一些。

  對女子,尤其是美人,他還是很溫柔的。

  “我哥哥是你讓人打傷的?”程嬌娘問道。

  伴著她的這句話,程四郎被人抬了進來。

  看著被抬進來的程四郎,一直跪坐在高小官人身旁神情木然呆呆的朱小娘子猛地醒過來。

  “程郎君。”她喊道,起身有些踉蹌的要撲過來。

  但剛走了沒兩步,就被高小官人伸手揪住,伴著一聲尖叫人又狠狠的被甩回來。

  而做了這一個動作的高小官人神情不變。

  哥哥?

  原來是妹妹。

  高小官人笑了,屈膝換個舒服的姿態。

  什麼時候,男人們在外受了欺負,會要當妹妹的出頭來了?

  這程什麼郎的家裡可真是有意思。

  “是我讓人打的,小娘子,你想怎麼樣吧?”他笑問道。

  “我要先問清楚了,才知道要怎麼樣。”程嬌娘說道。

  高小官人哈哈笑了。

  這小娘子有意思,神情既沒有焦急也沒有哭鬧,看樣子真的就是來問問。

  有意思。

  “行啊,你問吧。”他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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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4
發表於 2017-6-25 20:40:0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再爭

  “殺人啦,殺人啦。”

  被人踢了一腳,醉客從昏迷中醒來,大聲的喊道。

  “殺什麼殺!”有人喝罵道。

  “用箭,箭射死…射死了好多人…”醉客比手畫腳,一面向左右看,話音一頓,“哎?人呢?”

  根本就沒有死傷的人,而且也沒有想像中的血跡。

  不過乾乾淨淨的虹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好多人,一個個興奮的看著一個方向低聲議論什麼。

  怎麼回事?難道是他的幻覺?可是不對啊,他明明看到樓下的人用弓箭射過來…..

  到底出什麼事了?

  到底怎麼回事?此時高小官人的包廂裡,很多人心裡也發出這個疑問。

  “你為什麼打他?”

  小娘子問道。

  “那有什麼為什麼?”高小官人笑了,看著眼前跪坐的女子,目光落在她面前的程四郎身上,“你要做什麼?”

  他忍不住問道。

  這個說要問話的古怪小娘子並沒有像正常的那樣問話,而是在一個婢女抱著包袱跑進來後,將那個被打暈的程四郎擺在了面前,對著那受傷的手腕又是針紮又是揉捏,一邊問話。

  “我在給他治傷。”程嬌娘答道,抬起頭,“打人總是要有理由的。”

  高小官人嗤了聲。

  適才說這個程什麼郎君是個傻子,看來這個妹妹也是個傻子。

  “這是德勝樓,他要跟我爭教坊司的花魁,爭不過,就挨打唄。”他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

  “原來如此。”她說道,“那倒是,爭不過自然是要挨打。”

  高小官人皺眉,還要問什麼,那小娘子不知道在程四郎的手上做了什麼,程四郎一聲痛呼醒過來了。

  “四郎君。”婢女激動的喊道。

  程四郎悠悠回過神。看著程嬌娘一陣茫然,旋即才想起發生了什麼事,頓時要起身。

  “妹妹。”他喊道,“我..”

  “你沒事了。”程嬌娘說道。伸手拿起他的手讓他看。

  手…

  那些如雨的拳頭打在身上並沒有讓他痛暈過去,而是當手生生被一腳跺斷的時候,又是痛又是怕暈了過去。

  手!

  他的手!

  被輕輕抬高到眼前的手,手腕已經被一層層白布裹起來,還兩邊還各自絞著一根短短的樹枝。

  “別擔心,過三天,就能動了,一個月就完好如初。”程嬌娘說道。

  完好如初?

  程四郎有些將信將疑看著她,他當時可是聽到自己骨頭碎了的聲音…

  “四郎君,你放心。當初李大勺的手都被人割掉了,娘子還能接起來,你的不過是骨頭斷了而已。”婢女笑道。

  哦,對,對。程四郎神情又激動歡喜。

  “我知道了!”

  看著這邊完全忽略他們的幾人,高小官人下首的一個男人猛地喊道,伸手指著程嬌娘恍然大悟。

  “你是那個程娘子!”

  斷手再續,起死回生,可不就是那個神醫程娘子才能做到的嗎?

  還有,她姓程!

  原來是她啊。

  江州傻兒!

  高小官人收起笑,坐正了身子。

  這麼說來。還真是個傻子家的。

  “原來是程娘子啊,真是久仰久仰。”他又堆起笑,拱手說道。

  聽到這邊的聲音,程四郎不由看過來,一眼看到那邊失魂落魄的朱小娘子,再看這個胖子。他就明白了,頓時覺得天旋地轉。

  “妹妹,妹妹,這不關你的事,你快走你快走吧。”

  程四郎羞愧交加。用袖子遮住臉喊道。

  原來這還是在德勝樓!還來到了這個高小官人面前!

  竟然讓妹妹來了這裡!面對這樣的人和事!

  伴著他的喊聲,門外一陣急促腳步響,門外一陣吵鬧擊打聲。

  “十四官人您還好吧?”

  有人高聲問道。

  雖然逛青樓帶的人不多,但出了事,來的人可不少。

  高小官人微微一笑,看著廳內圍著的程家的侍從將弓箭對準自己。

  “都住手。”他說道。

  門外的擊打聲停了下來。

  “程娘子,你想如何?”高小官人看向程嬌娘似笑非笑問道。

  “那要看高小官人你想如何。”程嬌娘說道,“是繼續打著還是別的法子爭。”

  高小官人微微愣了下。

  “爭?爭什麼?”他問道。

  “爭花魁啊。”程嬌娘說道,目光看向一旁跪坐的朱小娘子。

  爭花魁?

  此言一出滿廳的人都愣住了,連朱小娘子都抬起頭看向她。

  “妹妹!”程四郎掩面喊道,都快要哭出來了,“不是的….”

  他不是…

  他不是..

  那他是在做什麼?他該怎麼說?

  不待他說,高小官人驚訝的開口了。

  “程娘子,你說什麼?”他問道。

  “你和我哥哥不是在爭花魁嗎?”程嬌娘問道,“那就接著爭吧。”

  這一次大家終於都聽明白了,不由譁然。

  “程娘子,你不是說笑?”高小官人問道。

  這是在賭氣吧。

  “妹妹,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程四郎掙扎著起身一面喊道。

  “不,這都是我的錯。”

  朱小娘子也再次撲出來,哭道。

  “都是朱衡的錯,朱衡給程郎君程娘子請罪。”

  啪的一聲脆響,屋中的哭聲喊聲頓時停了。

  程嬌娘收回手,看著廳中碎裂的茶碗。

  “哭什麼,喊什麼?”她說道,微微皺眉,“人不風流枉少年,逛青樓,包花魁,又算什麼大事,你為花魁。當以人爭為喜,他們為消遣,當以爭為嬉,玩的起就玩。玩不起就別玩,出點事就哭哭啼啼吵吵鬧鬧豈不可笑!”

  這樣嗎?好像也對啊。

  廳中的人被說的都有些發怔。

  她是花魁,當以人爭為喜,不該以人爭而惱怒厭煩。

  高小官人追捧她喜歡她,她應當高興,應當笑臉相迎,才不是本分。

  可是….

  朱小娘子不由面色發白,閉氣眼淚流而下。

  她如今是已經失了本分,玩不起了…..

  “高官人,這個花魁。你還爭不爭?”程嬌娘並不理會旁人如何,而是只看向高小官人,再次問道。

  青樓招妓,爭花魁嬉戲,明明應該是很褻玩靡靡的事。但此時此刻看著這小娘子的神情,再聽著她說的話,廳中好些人不自覺的肅正起來,似乎這件事是很嚴肅很莊重的。

  沒錯,這件事的確很莊重嚴肅。

  高小官人看著眼前的女子,收起臉上的笑。

  沒錯他是在爭花魁,既然知道是他再爭。這女子還敢說這種話。

  這是在叫板!

  她在和他高家叫板了!

  這個程娘子,終於明目張膽的來和他們高家叫板了!

  這個程娘子雖然第一次見,但他並不陌生,父親在家常說,而外界也多有傳聞,有個高人師父。學了一身奇巧神技,民間有威名,朝堂有凶名。

  父親說這個女子才智膽略都世間少有,如果不能為高家所用,便一定要除去。

  不過不到萬不得已。不要他們高家親自動手,一來他們要做的大事還很多,這個小娘子蹦達噁心人但還不至於危急他們根本,做事要分清主次,是父親一直強調的事,二來麼…..

  “雖然民眾愚昧之言不可信,但這個女子的確有些晦氣。”高大人曾撚須感歎道,“看看碰上她的這些人,都沒什麼好下場。”

  比如劉校理,比如姜文元,比如馮林。

  別的人倒也罷了,與他高家沒什麼干係,與他十四郎更沒關係,只是這個姜文元。

  姜文元不僅是他父親在軍政上的大助力,更是他做些私下生意的得力助手,自從倒了姜文元,他簡直被挖了一塊肉去。

  如今這個程娘子不僅不繞著自己走,反而主動惹上門來了。

  她真以為自己能夠橫行無敵了嗎?

  他們高家是不願意對她動手,可不是不敢對她動手。

  此時如果來面前認個錯陪個禮,說幾句話軟話,這件事也就哈哈一笑揭過去了,暫時還能給她面子上的客氣,沒想到這小娘子竟然囂張如此!

  爭花魁!她還要跟自己爭花魁!

  “這麼說,程娘子是要爭了?”他慢悠悠說道。

  “那是自然,有始有終,既然開始了,怎麼也要分出個結果。”程嬌娘說道。

  …………………………………………………..

  “他們要做什麼?”

  心驚膽顫思緒亂紛紛的莫娘子聽到知客來報,頓時嚇了一跳。

  “要繼續爭花魁。”知客說道。

  還要爭?

  莫娘子有些失神。

  “….那程娘子還說了,適才是高官人人多,她哥哥吃了虧,如今她也帶人來了,問高官人是接著打,還是別的什麼….”知客說道。

  這可是難得一見的稀罕事,他說的不由眉飛色舞。

  一個妹妹帶著人來替哥哥爭花魁打架,真是說出去都沒人信。

  “什麼爭花魁!”莫娘子抬手給了他一巴掌,打的知客帽子歪了,“你他娘的蠢啊,現如今哪裡還有花魁的事,這明明是高家和程家杠上了!”

  杠上了!終於杠上了!

  一旁跪坐俯地哽咽的春靈微微抬頭,嘴角浮現一絲笑,但旋即又伏地大哭。

  “我可憐的姐姐…”

  怎麼爭?繼續打嗎?

  朱小娘子坐在廳堂裡神情木然,看著面前的人。

  爭花魁!

  她忽地笑了,笑的眼淚閃閃。

  是的,人不風流枉少年,又算什麼大事,爭的是風流,爭的是臉面,跟她這個花魁又有什麼干係。

  她不過是個物件罷了。

  “不用打。”她忽地開口說道。

  屋子裡的人都看向她。

  “本是風雅嬉樂之事,動手打架就可惜了。”

  “再者奴家雖是教坊司的官妓,但如今不是官府應酬宴請,所以也不用比你們的身份地位。”朱小娘子接著說道,“如今只是夜遊嬉戲,奴家妓人,妓人者就是談錢,價高者得之。”

  她說罷微微一笑,看著高小官人,又看向那程娘子。

  “所以,哪個出價高,朱衡就陪那個。”

  高小官人看向程嬌娘,程嬌娘也看向他。

  “好。”高小官人微微一笑說道。

  “好。”程嬌娘亦是微微一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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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5 20:40: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三章 高價

  周六郎幾乎是騎著馬沖入德勝樓的,這讓原本就喧鬧的大廳裡又是一陣熱鬧。

  不過讓他意外的是,卻沒人來呵斥他,而因為馬兒闖入而驚慌的人們很快也不再理會他了。

  德勝樓周六郎不是沒來過來,只是都是白日來,晚間還是第一次,鼻息間滿是濃膩的脂粉香氣,入目花紅柳綠,雖然天氣並沒入夏,但廳中的女子們幾乎都換上了夏裳,露著白花花的細膩肌膚。

  周六郎只覺得頭暈眼花。

  這不對啊,不是帶人來鬧事了嗎?怎麼大廳裡的氣氛不對啊。

  看不到劍拔弩張對峙,看不到人人退避奔走,看不到滿地狼藉,反而看到的所有的人都看向一個方向,神情激動又興奮。

  怎麼回事?

  難道不是在這裡?

  周六郎緊繃的身子有些僵硬,他翻身下馬,握著衣袍下的跨刀。

  “….怎麼樣怎麼樣?”

  “…開口就是一千貫…”

  “…天啊一千貫了….”

  “….你們壓不壓?”

  這都是在說些什麼?

  周六郎皺眉,難道德勝樓已經改成賭樓了?看看這些人一個個如同賭徒般興奮的神情。

  “你們幹什麼呢?”週六郎問道。

  一個男人激動的回頭,伸手指著樓上。

  “那邊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爭花魁朱小娘子。”他說道。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爭花魁….

  德勝樓,花魁,高小官人….

  小廝那支離破碎的話在耳邊再次響起。

  不會吧!這女人!

  周六郎抬腳疾步向二樓沖去。

  包廂內,莫娘子一臉呆滯,她六歲入教坊司,如今三十六歲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事。

  “….三千貫…”

  女聲淡淡說道。

  “三千貫一晚?”有男聲問道。

  三千貫一晚作陪….

  要是這樣作陪幾晚,贖身錢都夠了。

  莫娘子喃喃,抬頭看著面前的二人。

  爭花魁不是沒見過。但這樣大手筆的爭還真是頭一次,而且還是妹妹代哥哥爭花魁。

  “一萬貫。”高小官人帶著幾分輕鬆隨意說道,“包一個月。”

  他一面看旁邊的管事。

  “我們沒帶那麼多錢出來,所以打欠條。”管事說道。

  莫娘子哪裡敢說不。

  “哪裡用打欠條。有高小官人一句話就夠了。”她陪笑道。

  “拖欠嫖資這種事,某還沒臉做出來。”高小官人嗤聲說道,“打欠條,落定即去家拿錢來,絕不過夜。”

  管事的應聲是,提筆寫了一張欠條,將高小官人的手章印上,扔入場中。

  場中朱小娘子端坐,一左一右各自散落幾張飛錢卷。

  “二萬貫,一個月。”程嬌娘說道。

  婢女也毫不遲疑的將兩張飛錢扔過去。

  高小官人微微變色。

  這女人竟然一萬一萬的開始加了!

  哪有這樣的玩法?

  而且她扔出的是真的飛錢券。

  隨身帶著這麼多錢?

  “官人。”旁邊管事低聲說道。“小心點,別被套了進去。”

  這種把戲不少見,一個個抬轎子,把數額不斷的叫高,然後在你跟著喊高的時候。突然抽手,就剩下你一個人傻了眼。

  是不是我一叫三萬,這女人就立刻認輸啊?

  包個花魁,三萬一個月,這種風雅事高某我還是玩得起的。

  高小官人心內冷笑一聲。

  “二萬五。”他說道。

  管事忙提筆又寫了一張,扔了進去。

  “三萬五。”程嬌娘說道。

  婢女毫不遲疑的扔進去。

  娘的!

  三萬五!包一個官妓!這都趕上京中一般人家嫁女的嫁妝了!

  難道就沒人管她嗎?難道一個女人能這樣把錢不當錢嗎?

  高小官人面色僵硬,神情陰沉下來。

  心裡除了罵娘沒有別的話。

  “四萬!”高小官人說道。

  “十四公子…”管事也有點被嚇到了。忍不住在後低聲喊了聲。

  這數目太大了!

  高小官人瞪他一眼,管事不敢說話,一咬牙追加欠條扔進去。

  “四萬包一個月?”莫娘子忍不住確認一下。

  聽到這裡她已經醒了暈了又醒了好幾次了,總覺得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不得不問一下。

  “五萬貫一個月。”

  高小官人還沒回答,程嬌娘開口說道。

  五萬貫!一個月!

  這都夠贖三個花魁了!!

  莫娘子蹭的站起來了。手撫著心口,免得心蹦出來,一面大口的呼吸,免得自己暈過去。

  而程四郎也掙扎著坐起來,面色又白又紅。

  “妹妹!”他喊道。聲音已經有了哭意。

  五萬貫,這已經是這女子如今手頭的全部了吧!

  她要幹什麼!這是幹什麼!

  怎麼會這樣!

  不,她一直都是這樣,一旦開始就真刀真槍舍出一身剮,就好像跟父親奪嫁妝,就好像跟馮林爭罪論,她玩真的,玩狠的,先對自己狠。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連這個都要爭,認輸又有什麼!又有什麼!

  面對廳中人的驚駭,程嬌娘神情依舊,似乎自己說出的不是五萬貫錢,而是今天天氣不錯。

  “高官人,該你了。”她說道。

  高小官人的神情有些陰沉。

  六萬貫!七萬貫!

  他心裡在狂喊,但是卻不能出聲。

  五萬貫六萬貫對於高家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但是,卻不是他的。

  如果真要用,五萬六萬七萬也不是不能拿,但是用在包花魁上是絕對不可能的。

  看來這個女人是鐵了心不計代價也要贏了,也就是說她就是要和他撕破臉了。

  和他撕破臉,就是和高家撕破臉。她可真敢啊!

  就他娘的因為一個花魁?她要和高家撕破臉?說出去,都沒人信!

  “高小官人還出得起更高的嗎?”

  聽聽,這不是挑釁是什麼?

  眼前的女子不止說了,身旁的那個婢女還有意無意的將手裡的幾張飛錢劵抖了抖。

  “我們不打欠條。給現錢。”婢女似乎在提醒說道,“現錢不夠了,太平居,神仙居,怡春堂做抵押。”

  什麼?

  連身家根本都要拿出來了!

  娘的!

  高小官人咬牙瞪眼。

  這是要玩命嗎?

  難道如果我一直喊下去,她就敢一直加下去嗎?

  加多少?

  無止無境嗎?

  開什麼玩笑!不可能!不可能!

  高小官人張嘴要接著喊,但是張開嘴卻遲遲無法出聲。

  萬一,我喊高了,這女人認輸呢?那我不是被坑了嗎?

  贏了有面子嗎?

  有個屁面子!當這個女人說跟自己爭花魁的時候,自己就已經沒了面子!

  贏了也是笑話。還要白白的砸進去那麼多錢,更如這女人的意!

  高小官人看著眼前的女子,忽的哈哈笑了。

  好,好,好!

  “好。好,程小娘子財大氣粗,為美人一擲千金,高某不敢奪愛了。”他說道,一面拱手。

  此言一出,莫娘子飛也似的撲過去,將程嬌娘這邊扔下的飛錢劵抓在懷裡。

  “阿衡。還不快謝過娘子。”她喊道。

  她不管了,不管什麼高官人,不管什麼神仙弟子,她這輩子撈著一次就足夠了!

  朱小娘子笑著衝程嬌娘施禮,一面起身疾步向程嬌娘走去。

  看著這老鴇和官妓竟然這樣迫不及待的奉承恩主,眼裡都看不到自己。高小官人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周六郎終於在這時候進來了,帶著被外邊人阻攔之後的憤怒,一眼就看到一臉奉承討好向那女子而去的老鴇和官妓。

  “幹什麼!站開!”他疾步過去,豎眉喝道,抬手制止走近的花魁。

  嫌棄…

  那是嫌棄厭惡的眼神。

  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難看…

  頭髮亂了。妝容被淚水沖花了,衣衫淩亂…

  是的,自己一定很難看很難看。

  這個樣子怎麼對得起五萬貫的包月金呢?

  五萬貫啊,多少人一輩子都掙不到這些錢,而她只需要陪陪一個男人一個月就拿到了。

  這錢,多好掙啊。

  “程郎君。”朱小娘子笑著施禮,“奴先去梳妝,再來相陪。”

  她說罷轉身疾步而去,不知道是走得急還是什麼,腳步有些淩亂,只不過此時沒有人注意她的失儀。

  一場鬧劇就此散場,不過,事情也可是說是剛剛開始。

  程娘子,沒想到啊沒想到!你和我們高家竟然是在這種事正面撞上了。

  高小官人看著對面端坐的女子,心裡冷笑,面上卻是笑容依舊。

  “程娘子果然非一般人也。”他說道,“某佩服佩服,真是不…不爭不相識啊。”

  這話怎麼說的那麼彆扭。

  “程郎君的手真是對不住了。”他微微一笑,話頭一轉,帶著幾分歉意說道,一面豎眉看向一旁,“你們這些人大膽,讓你們把人打走,怎麼把人的手打斷了?”

  幾個隨從立刻低頭認錯。

  “誰幹的?”高小官人喝道。

  一個隨從站出來。

  高小官人看著他冷哼一聲。

  “一手還一手,你打斷自己的手給程官人認罪吧。”他說道。

  此言一出廳中人再次神情驚駭,那隨從更是面色一白。

  但他也知道高小官人的脾氣,手跟命相比,他還是要命吧,雖然沒了手也就等於沒了命,但如果不聽話,死的會很難看,還會累積家人,都是沒了命,前者至少還能得個痛快,且能惠及家人。

  念及如此,隨從舉起手狠狠的向一旁的柱子上甩過去。

  “慢!”程嬌娘喝道。

  這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喊出這個字,那隨從的手已經逼近柱子,聽得一聲脆響一聲悶哼,很多人都忍不住閉上眼口中低呼一聲。

  高小官人嘴邊浮現一絲得意的冷笑,但當視線看向那隨從時,卻愣住了。

  那隨從是滾倒在地上,但手卻完好,正撫著自己的腿。

  一個銀酒壺落在一旁。

  周六郎吐口氣,甩了甩手,坐回去。

  “程娘子,這是做什麼?”高小官人皺眉說道。

  “高小官人原來輸不起嗎?”程嬌娘說道。

  高小官人一愣,旋即笑了。

  “這話怎麼說?”他說道。

  “相爭必然有傷,技不如人也是正常的事。”程嬌娘說道,看著高小官人,“我哥哥被打傷是因為輸了,輸了就認了,無須道歉,你打得起,我們也接的起,高小官人此時再糾纏此等細枝末葉小事,豈不是太小氣了。”

  什麼?

  我認錯賠罪還小氣?

  高小官人皺眉。

  “更況且,我不跟跟隨從下人計較,隨從不過是聽命行事,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是誰的事就是誰的事,出了事拿下人出氣作罰,非君子之道。”程嬌娘說道。

  所以當時射向這些隨從的都是無頭的箭嗎?

  所以她在廳外根本就不跟自己撕纏徑直奔高小官人來嗎?

  一旁的莫娘子不由愣愣,看向這娘子的神情有些複雜。

  原來下人打手竟然也不是什麼時候都要作為雞被殺的…..

  這個程娘子,還真是….跟人不一樣。

  “如果高小官人是真論道歉,也不該是這些隨從,而是高小官人你。”程嬌娘接著說道。

  這女人!好大膽!

  高小官人頓時豎眉。

  “程娘子,你這話什麼意思?”他眯起眼慢慢說道,“你是說,我該打斷自己的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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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一念

  如果高小官人是真論道歉,也不該是這些隨從,而是高小官人你。

  當這女子說出這句話時,大廳裡的人再次驚訝。

  程娘子,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是說,我該打斷自己的手嗎?

  而當高小官人回出這句話的時候,大廳裡的人就是驚駭了。

  莫娘子伸手按著心口。

  我的親娘,今晚她簡直把一輩子的驚嚇都受了。

  這一驚一乍一起一伏的,再來幾次,她估計都要無福享受這些錢了。

  伴著高小官人這句話,雙方侍從都繃緊了身子握緊了各自的武器。

  就是當場殺了這女人,其實也不是不可以吧?

  不過是一個女人,縱然與國有功,但到底是沒什麼根基,皇帝就是再暴怒,把他下了大獄,相信有父親在,有太后在,有貴妃在,還有如今的平王在,他也死不了。

  只要死不了,出來不過是早晚的事。

  更況且,這是在德勝樓,爭花魁,這樣被打死,也是很丟人的事吧,朝堂也好民間也好,平息流言也更容易把握。

  這樣一想,這的確是個好機會。

  反正這個女人父親已經有心除去,那早一些也沒什麼。

  高小官人的呼吸急促起來,垂在身側的手心似乎冒出一層細汗。

  “高官人聽錯了。”程嬌娘說道,“我是說不用道歉,我哥哥被打是我哥哥自己的事,既然敢玩,就要玩的起,既然敢爭,就要輸得起。”

  高小官人只覺得一口氣泄了,人差點虛脫。

  這賤婢!

  為什麼不囂張了?

  拿出適才用全部身家爭花魁的氣勢來啊!

  這時候認慫做什麼?來啊,來剁我的手啊,來和我拼命啊!

  娘的!

  高小官人心裡狠狠罵道。

  她不鬧。自己也可以鬧….

  鬧還是不鬧?

  這時候自己再鬧,就留下太容易被人攻擊的把柄了,值得還是不值得呢?

  這一遲疑間,廳內的氣氛便緩和了。高小官人知道機會已經錯過了。

  經過這一插曲,高小官人再沒了維持表面和氣的心情。

  “娘子說笑了。”他說道,草草拱手,“那麼就不打擾娘子和郎君享樂,先告辭了。”

  程嬌娘端正還禮,神情依舊,就好似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

  周六郎神情變幻一刻,看著高小官人最終什麼也沒說。

  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

  其實從這女子開口要爭花魁這一刻,就該知道她是要跟他們高家撕破臉了。

  高小官人心裡冷哼,抬腳邁步。拉開門,他的腳步忍不住一頓。

  喧嘩聲撲面,四面八方視線彙聚。

  德勝樓封閉了二樓,但總不能趕走所有的客人,夜晚的德勝樓更為人多熱鬧。更何況動靜鬧得這麼大,想要瞞住也是不可能的事。

  “官人,走後門吧。”隨從低聲說道。

  真他娘的丟人,什麼時候他高十四喝酒消遣玩女人還需要走後門避人耳目了!

  高小官人臉上早沒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陰寒。

  想必等到明日,他這個笑話就傳遍京城了。

  “不就是爭個花魁嘛,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他冷笑說道。“既然我能堂堂正正的進來,就能堂堂正正的出去!”

  說罷抬腳邁步。

  見狀如此其他人也只得跟隨。

  他們一行人過來,大廳裡敢明目張膽圍觀的還是不多,只不過明裡暗裡那種視線還是讓高小官人如芒在背。

  被人看甚至被人指點他從來都不畏懼,也不會當回事,但今時今日的窺探指點卻是從未有過的滋味。

  因為這一次他是作為一個失敗者。被人在笑在嘲諷,而不是以往被人懼怕被人羨慕。

  江州傻兒!

  站在門口高小官人停下腳回頭看了眼高高的廊橋之後的二樓,轉身疾步而去。

  伴著他的離開,德勝樓裡沸騰起來。

  “看清楚了!”

  “果然是高家十四郎!”

  “那花魁最後歸誰了?”

  “廢話,高小官人都灰溜溜的走了。自然是那女人贏了。”

  “一個女人贏了花魁?”

  “不是一個女人,是一個女人替她的哥哥爭的花魁….”

  “那也夠嚇人的,什麼女人啊?”

  而這邊屋門啪的關上,將莫娘子熱情的笑臉隔絕在外。

  “…程娘子啊,您還需要些什麼?我們德勝樓也有好酒菜….您要不要先聽歌舞?阿衡要過一時才能來…..”

  莫娘子卻依舊貼著門將話絮叨完。

  門內回應她的是少年郎的一聲滾。

  這聲不客氣的罵並沒有讓莫娘子面色不悅,反而笑的依舊很開心。

  五萬貫!

  一個花魁一個月五萬貫!

  莫娘子伸手捏著袖口,想到其內的錢就忍不住笑的合不攏嘴。

  有這五萬貫,罵兩句又如何?就是被這娘子打一頓,她也高興地要道謝。

  “可是,大娘子,這可就得罪高官人了啊。”一旁的知客忍不住提醒道。

  “錯了。”莫娘子笑道,一面捏著袖子,“不是我們得罪的,是那…”

  她說著伸手瞧瞧的指了指後邊。

  “事到如今,可不再是我們德勝樓,也不再是我們花魁阿衡的事,這是程家與高家的事,我們的事,就是誰給錢誰是大爺,有什麼辦法呢,誰讓人家能以錢壓人呢,我們開店做生意,又能怎麼辦呢?真是又害怕又無奈,我們也很可憐的。”

  她說到這裡做了個可憐神情,旋即又和知客對視一眼,二人都哈哈笑了,一面笑又忙掩嘴,回頭看了眼,縮頭掩嘴疾步走開了。

  “你瘋了嗎?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包廂內,周六郎漲紅臉喊道。

  他看著自己的手,直到高小官人消失在門口的那一刻。他的手才鬆開,因為握的太緊,都有些僵硬了。

  程四郎已經被送回家去了,程嬌娘也起身要走。被周六郎拉住。

  “爭花魁啊。”程嬌娘說道。

  爭花魁?

  這是爭花魁?

  五萬貫包花魁一個月!這是她手頭所有的能支配的錢了吧?

  還要拿出太平居神仙居什麼的,這是爭花魁?

  還說什麼要人家高小官人自傷手道歉!

  這是爭花魁?這是爭命吧?

  “我沒有說要他傷手道歉。”程嬌娘糾正道,“那是他自己說的。”

  這女人就是關注點跟正常人不同!

  周六郎氣的瞪眼。

  “你知不知道剛才人家都動了殺心了!”他咬牙低聲說道。

  程嬌娘笑了笑。

  “不過是爭個花魁,這就動了殺心了?那也太玩不起了吧。”她說道。

  “你還好意思說!”周六郎瞪眼。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程嬌娘說道,“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這難道還是什麼光彩事?”周六郎瞪眼。

  “為美人一笑,挺身而出,少年風流,熱血多情,總比冷血心腸避事而躲走要光彩吧?”程嬌娘說道。

  “那也要看他自己能不能挺身而出!”周六郎冷笑。

  想到適才看到的程什麼郎,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程家這些廢物!

  “他能。”程嬌娘答道。

  “他能?”週六郎嗤笑。“他哪裡能?他要是能就不會被人打的跟死狗一般!”

  “因為他有我。”程嬌娘答道。

  周六郎愕然,旋即更惱火。

  “他是你哥,又不是你兒子!就是兒子也沒有這樣驕縱,爭花魁,你還替他爭…”他瞪眼氣道。

  “這怎麼是驕縱呢。”程嬌娘看他說道。一面端起面前的茶碗,“只要哥哥高興,做妹妹的就高興,人生一世,還不是圖個高興嘛。”

  周六郎呸了聲。

  “而且,他這次之所以會如此,大概也是因為有我。”程嬌娘又說道。

  這次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她?

  周六郎一愣,旋即想到什麼。

  對啊,仔細想來,這件事也是太巧了…..

  德勝樓的這些奸人!

  周六郎頓時大怒,轉身疾步猛地拉開門。

  …………………………………………..

  淩亂的衣衫被隨意的扔在地上,朱小娘子只穿著素白的褻衣坐在銅鏡前。

  京中最好的墨筆正在眉上勾勒。纖細的雙眉在塗抹了細膩粉的臉上越發的凝翠。

  朱小娘子描畫的很認真,每一個官妓最基本的技能就是妝容,作為一個花魁,她的化妝技巧也是最好的。

  不管什麼時候,她都要以最好的妝容見人。

  絕對不能再像剛才那樣丟了臉面。絕不能…..

  胭脂盒子打開,淺粉的嫣紅被塗在腮邊,散發著細膩的香甜。

  鏡中的人微微一笑,熠熠生輝。

  身後傳來哭聲。

  “姐姐,姐姐,都是我的錯。”

  春靈伏地大哭。

  朱小娘子神情依舊,伸手沾了丹紅口脂,輕輕的塗抹唇上,微微的一抿,再微微一笑,笑顏如花,唇紅欲滴。

  “哭什麼,高家神仙娘子家都相爭與我,還開出了五萬貫一個月的天價,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有這一次,你姐姐我這花魁之名真真的名揚天下了,這是值得高興的事啊。”她說道。

  春靈哭著跪行幾步。

  “都是奴婢的錯,讓姐姐陷入此等境地,平白無故得罪了兩家人。”她哭道,一面咚咚叩頭,“奴婢不該去請程郎君,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額頭上很快瘀青紅腫,有血跡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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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5 20:40:5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五章 如何

  對於程四郎怎麼會今日來德勝樓,春靈已經給朱小娘子坦白了。

  原來不是他自己來恰好來了,而是春靈請來的。

  “你這是害了人家啊。”朱小娘子急道。

  “姐姐,姐姐,我實在是沒別人可求了,我害怕,我害怕姐姐你出事,害怕姐姐你想不開。”春靈哭道。

  害怕姐姐你出事,害怕姐姐你想不開…

  朱小娘子神情黯然。

  是啊,是自己想不開了。

  看著這個哭的幾乎昏厥的小婢,朱小娘子最終歎口氣。

  “這怎麼能怪你呢。”她說道,“要非要怪的話,也是該怪我。”

  “姐姐!”春靈抬起頭淚如雨下,搖頭,“姐姐,不管你的事,姐姐,都是我的錯,我去給程郎君認罪,我去給高家認罪,都是我自作主張惹來的禍事...”

  “你知道這程娘子是程郎君的妹妹?”朱小娘子問道。

  春靈點點頭。

  “我知道,程郎君的妹妹是個很厲害的人,人們都說她是神仙弟子,誰都怕的,誰都不敢惹的,所以,所以奴婢才….”她哭道,再次俯身叩頭。

  “原來他們是一家人啊。”朱小娘子說道,眼前似乎又浮現適才那一幕。

  門被拉開,那女子邁步而進,粉黛不施,衣衫簡樸,那一瞬間卻成了所有人的焦點,就如同以前一樣,自己見過的幾次一樣,不管是三年前的秦家,還是三年後日食的大街上。

  原來就是她啊,原來她就是那個聞名遐邇的程娘子啊。

  原來她就是他的她啊。

  “姐姐,姐姐。”春靈的喊聲讓朱小娘子回過神。

  “春靈,既然你認得這般厲害的人家,怎麼還不離開這裡。”朱小娘子看著春靈笑了笑,“這裡又不是什麼好地方。”

  “可是,這裡有姐姐。”春靈哭道,上前拉住朱小娘子的衣袖。

  看著戰戰兢兢失魂落魄的小婢,朱小娘子輕歎一口氣,伸手撫她的頭。

  “傻孩子。”她苦笑說道。

  “姐姐,讓我去給他們賠罪,要打要殺任憑處置吧,姐姐,都是我引來的禍事。”春靈抓住她的手哭道,一面起身就要往外走。

  朱小娘子拉住她。

  “這不是你引來的禍事。”她說道。

  春靈哭著搖頭。

  “這是我引來的。”朱小娘子說道,“是我失了本分,忘了本分,有人追捧,還挑挑揀揀,不情不願,要死要活。”

  說到這裡一笑。

  “如果我謹守本分歡喜迎客,你又怎麼會去找他人借勢來讓我脫身?哪裡還會有今日的事。”

  “姐姐,這不關你的事,憑什麼你要受這等委屈,憑什麼你要為難自己。”春靈哭道,搖著朱小娘子的手,“奴婢不願意,奴婢不想你這樣。”

  “因為這是我的命。”朱小娘子說道,“人要是不認命,不聽命,就活該受罰。”

  “姐姐。”春靈哭的不能言,死死的抓住朱小娘子的手。

  朱小娘子甩開她,喊了聲來人。

  門外立刻進來兩個小婢,服侍著朱小娘子換上衣衫,垂地的衣裙在燈光下耀目生輝。

  “姐姐。”春靈哭喊道。

  朱小娘子沒有回頭,吩咐婢女抱琴抬腳邁步。

  “姐姐。”春靈伏地大哭,不能自己。

  衣裙摩挲聲漸漸遠去了,屋門被拉上,隔絕了外邊的熱鬧。

  春靈坐起身,臉上還掛著淚珠,眼中卻是半點淚水也沒了,她有些懶散的換個姿態,順勢依著一旁的憑幾,扭頭看向銅鏡,微微一笑。

  看,就這麼簡單,自己什麼事都沒有了。

  她看著銅鏡,抬起手做出塗抹紅唇的動作,雖然青澀未退,但眉眼轉動間,將朱小娘子的神態學了七八分。

  “姐姐,你錯了,這裡真是個好地方,我可捨不得離開。”她看著鏡中的人含笑說道,

  ………………………………………………………………………….

  “…..官人,冤枉啊。”

  被周六郎兇神惡煞的揪到包廂內的莫娘子連連喊道。

  “奴家並不知道程郎君是誰啊,奴家一開始根本就不知道程郎君約了我家女兒啊。”

  周六郎看著她冷笑。

  “官人!”莫娘子急得指天發誓,“奴要是知道這程郎君是程娘子家的,奴傻了才會如此不敬!奴家怎麼會讓他們二人為一個官妓起了衝突,怎麼也得想辦法周全,若不然這對我德勝樓有什麼好啊!”

  “有什麼好處,你自己知道,或者讓你這樣做的人也知道。”周六郎冷笑說道。

  “蒼天可鑒啊,這可真是冤枉了。”莫娘子連連捶胸說道,“奴就知道,這次奴是說不清楚了,也裡外不是人了。”

  “這不關我娘的事。”

  門被拉開了,盛裝的朱小娘子走進來,完全沒有適才的狼狽,而是又恢復了日常人前花魁的豐姿。

  她一面說道,一面盈盈禮拜。

  “這都是朱衡的緣故。”

  莫娘子心中大安。

  太好了,有人出來認了就好。

  “阿衡你可快告訴程娘子,這到底怎麼回事。”她急道。

  朱小娘子施禮跪坐下來。

  “這沒有怎麼回事,也不是誰人指使,故意要挑起你們兩家對峙,只不過是奴家我….”她說道,“貪心不足,不想作陪那高家,又懼其權勢相逼迫無奈,所以便攀借了程郎君。”

  “你倒是很會攀借啊。”周六郎冷哼說道。

  “那是因為程娘子值得攀借。”朱小娘子說道。

  周六郎大怒起身。

  “那也不是你能攀借起的!”他喝道,握住了腰裡袍下藏著的刀。

  莫娘子嚇得尖叫一聲。

  要殺人了!如果是別的人她也不怕,但這程娘子可還有個金剛的凶名呢,當初太平居可是光天化日下殺過人的!

  她要是真想殺人,說不定就真殺了!

  “是,奴婢認罰。”朱小娘子神情淡淡,俯身施禮。

  “這沒什麼可罰的。”程嬌娘說道,“既然我哥哥願意,這攀借你就借的。”

  朱小娘子有些不可置信的抬頭。

  什麼?

  “下去吧。”程嬌娘說道。

  她什麼意思?

  朱小娘子和莫娘子呆呆不解。

  “程娘子,我….”朱小娘子還要說什麼。

  “滾!”周六郎瞪眼喝斷。

  朱小娘子咬住下唇,低頭施禮,起身後退,見她都退出去了,老鴇也不敢再留,忙跟著跑出去。

  “….當時四郎君原本是要去半芹姐姐安排好的神仙居,後來被朱小娘子的婢女找來哭求….”

  送程四郎的婢女這時回來了,還帶著戰戰兢兢的小廝,小廝跪著拭淚說道。

  聽到這裡,一旁的婢女忙補充。

  “…大約是三年前四郎君就與這朱小娘子主僕認得了。”她低聲說道,“就是那次和王家十七郎一起結識的。”

  說到這裡俯身施禮。

  “是奴婢的錯,沒有早些阻止郎君。”

  一旁周六郎聽到了冷笑一聲。

  “這怎麼是你的錯,這是人家風流,你阻止就能阻止了?”他嘲諷說道。

  “不是的。”婢女忙說道,“四郎君與那朱小娘子日常並沒有來往,只是當初結識,那婢女與四郎君是同鄉,四郎君心善,便多照顧了些。”

  周六郎哈的一聲笑了。

  “心善?多照顧?他以為他誰啊?”他說道。

  “心善有心善的惡,心狠有心狠的好,他不以為他是誰,他只是就是這樣的人罷了。”程嬌娘說道,“難道只能要他對我心善,而對別人心狠嗎?這樣的要求,太苛刻了。”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一句怨言,反而處處為他開脫!

  “這麼說,你還以為他為榮了?”周六郎咬牙說道,轉頭瞪著程嬌娘。

  “我只是以他為喜。”程嬌娘說道,“只要他高興,我就高興。”

  周六郎牙咬的咯吱咯吱響,放在膝頭的手也攥的咯吱咯吱響。

  “好啊,你這下你們兄妹就高興了!踩了高家的威風,得了美人!真是可喜可賀的大好事!”他大聲說道,一面站起來,從一旁拿起適才高家等人點的擺放在廳中的酒,舉起來,“來來,真是大好事,好事多高興,來,喝酒,喝酒。”

  說罷將酒瓶傾倒而下。

  婢女抬頭看他有些無奈。

  “六郎君。”她喚道。

  周六郎一瓶酒喝完,啪的將酒瓶摔碎,轉身疾步而去。

  “六郎君!”

  聽的婢女在身後又喊了聲。

  傻子!

  可惡的傻子!

  可恨的傻子!

  跟著你的心善的哥哥高興去吧!

  周六郎咬牙加快腳步,最後乾脆飛奔而去。

  看著摔門而去的周六郎,包廂裡小廝嚇得俯身戰戰不敢說話。

  婢女歎口氣,擺手讓小廝下去,再看向程嬌娘。

  “六郎君,好似又要被氣哭了…”她說道。

  程嬌娘笑了,伸手。

  “拿酒來。”她說道。

  婢女忙拿過酒壺斟了酒,捧給她,看著程嬌娘慢慢的飲了口。

  “娘子,別生氣。”她低聲說道。

  “不生氣。”程嬌娘說道,“這世上本來就不會是讓人萬事隨心如意的。”

  說到這裡一笑。

  “先祖大人說的對,不是你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你想要怎麼樣就怎麼樣的,你能,別人也能,能算計人,自然也要被人算計,我之為我,他之為他,那有什麼應該不應該。”

  先祖大人?

  婢女微微皺眉。

  程家的先祖嗎?程家那些長輩竟然還會跟她說先祖嗎?平時見了都恨不得避開。

  “這次的事真是讓人惱火,竟然被這官妓作弄,平白來的麻煩。”她說道,給程嬌娘再次斟酒。

  “不用惱火,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程嬌娘說道,慢慢飲酒,“玩得起就玩,玩不起就認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事到如今,但願那個高小官人玩得起….

  婢女心內忍不住說道。

  如果玩不起,那可就不是錢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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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生氣

  臉上酥麻一陣陣,似乎是被茅草拂過。

  這些該死的茅草擋住了視線,他看不清對面西賊的動靜了。

  周六郎伸手將草撥開,認真的看向對面。

  那邊西賊兵也猛地看過來,似乎發現這邊異狀。

  周六郎矮身趴倒,心跳的厲害,雖然已經三年多了,但上戰場總是讓人精神緊張。

  當然他不是害怕。

  四面平靜,沒有人馬騷動,茅草再一次拂在臉上,嗯,其實茅草也不是什麼壞事,至少可以遮擋掩護。

  周六郎輕輕的鬆口氣,面前的茅草似乎被吹開了,但旋即又蕩回來,這一次好巧不巧的插到他的鼻孔裡。

  周六郎忙伸手要撥開,但卻始終撥不開,而且最要命的是,他想打噴嚏!

  怎麼可以打噴嚏!

  絕對不可以!

  周六郎伸手按住口鼻,想要把這股勁憋回去,但那根草如同長到鼻子裡似的。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

  “阿嚏!”

  一聲大大的噴嚏打了出來,周六郎一個躍身,上馬,快走。

  但身子卻似乎有千斤重,躍起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一陣大笑在耳邊響起。

  周六郎有些茫然的抬起頭,看到秦十三郎笑得前仰後合。

  秦十三?

  對啊,不是在西北了,已經回來了。

  是做夢啊。

  周六郎吐口氣醒過神,但旋即又皺眉。

  “秦十三,一大早的你跑我這裡幹什麼?”他沒好氣的說道,低頭看自己光著上身,只穿著一條褻褲。

  這褲子…

  “看清楚了。”秦十三郎笑道,一面將手裡的毛筆晃了晃,“這是誰家。”

  周六郎這才抬頭一看,頓時更驚訝。

  “我怎麼在你家?”他問道。

  秦十三郎笑著坐下來,拿過一旁的茶湯喝了口。

  “我怎麼知道,你昨天大半夜的喝的爛醉踹開我家門,非要拉著我賞月,又非要給我舞劍。”他撇嘴說道,一面撫額,“說真心話,你舞的真難看。”

  周六郎面色難看。

  昨晚…

  昨晚他只記得從德勝樓氣呼呼的走出來,又不想回家,又不知道去哪裡,最後在夜市的小攤上喝酒,再然後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想到這裡,他也伸手去撫額。

  疼….

  頭疼,嗓子疼,身上也疼…

  他低頭看自己的胳膊肩頭,有幾塊青紫。

  “喂,你趁我喝醉打我了嗎?”他瞪眼喝道。

  秦十三郎呸了聲。

  “我能打的過你?你神勇無敵,胸口碎的了大石,胳膊能撞斷大樹,我哪裡敢打你。”他說道。

  隻言片語就能讓他看到昨日自己的醉狀,周六郎哼了聲,隨手從一旁的衣架子上找出一件穿上。

  “你這些花裡胡哨的衣裳我還真穿不慣…我的洗好了烘乾了沒?”他說道。

  “少扯開話題,說吧,到底出什麼事了?”秦十三郎問道。

  “什麼事?難道你沒見過男人喝酒嗎?”周六郎嗤聲說道。

  “我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男人喝酒。”秦十三郎說道,說著又笑了,“不過,喝醉了你的嘴也挺嚴的,竟然套不出話來,看來,這件事很重要,你是絕不想被人知道的。”

  爭花魁花了五萬貫,一個新科進士,一個閨閣女子,這種事不是是不是重要,而是太丟人了!

  周六郎嗤聲笑不理會,自己也走過去端起茶湯吃。

  “哎哎,喝過茶湯就趕快走,我今日還有事呢。”秦十三郎說道。

  “你有什麼事?跟那些同窗們飲酒作樂去?”週六郎瞪眼道。

  “你是故意的還是真忘了?”秦十三郎笑道,一面伸手拂了下衣袍,“今日我有約。”

  你明日有事沒?城外五裡觀的櫻花開了,我們去賞花如何?

  周六郎想起來了,頓時又皺眉。

  “不許去!”他說道,伸手揪住秦十三郎的胳膊。

  “她到底出什麼事了?”秦十三郎反手抓住他的胳膊,亦是凝眉問道。

  “什麼跟什麼!”周六郎甩手說道,“你和她都不小了,孤男寡女的賞什麼花。”

  秦十三郎搖頭笑。

  “周箙啊周箙,你別在我眼前耍心眼行不行啊,真是慘不忍睹。”他說道。

  門外有婢女疾步進來。

  “十三公子,程娘子來了。”她說道。

  屋中兩人都一驚,只不過一個是喜一個是乍。

  “她怎麼來了?”二人同時說道。

  “她果然信守約定。”秦十三郎笑道,一面甩開周六郎的胳膊,“你願意走就走,不願意走就在這裡住著,我走了。”

  周六郎拉著臉看著秦十三郎疾步而去,要喊住卻最終沒有張口。

  還特意來赴約!

  她可真…真…!

  周六郎咬牙一刻,抓起茶湯一飲而盡。

  “…時候不早了,去晚了車都進不去。”

  秦十三郎邁進廳堂,直接開口說道,一面沖秦夫人施禮。

  “母親,我請程娘子去了。”

  秦夫人笑了。

  “急什麼,我還沒說完話呢。”她說道。

  “不用說了,母親,你的笑話很好笑,不如讓孩兒來講給程娘子聽。”秦十三郎笑道,一面施禮。

  見狀如此,程嬌娘便也施禮起身告退了。

  看著這二人一前一後而去,秦夫人含笑收回視線。

  “夫人,我覺得程娘子對咱們十三郎還是很好的。”一旁的僕婦笑道。

  “那是自然,十三郎對她多好啊,人心換人心嘛。”秦夫人笑道,“人心都是肉長,只要真心,石頭也能捂熱,那規矩自然也能改吧。”

  僕婦笑著點頭。

  “老奴癡長這麼多年,沒讀過書,也是知道人是活的,規矩是死的。”她笑道。

  秦夫人笑得更開懷,但旋即又搖頭。

  “只是十三這個人,太驕傲了。”她說道,“人家女子說了有規矩,他就不肯磨規矩了,我看程娘子也是個驕傲的,那可就有的磨了。”

  說到這裡出神一刻,忽地又哎了聲。

  “夫人怎麼了?”僕婦忙問道。

  “這個十三!他適才是說我說的笑話很好笑,還是說我的笑話很好笑啊?”秦夫人說道,“竟然又被他繞進去坑了一把。”

  而在另一邊周六郎悶悶的站起身來。

  “周公子,你要吃點什麼?廚房都準備好了。”婢女們問道。

  “不吃,我要走了。”他悶聲說道,才抬腳,門外有小廝顛顛的跑進來。

  “公子!”小廝高興的喊道。

  是自己的小廝,周六郎站住腳,看著小廝跑進來,手裡還包著一個包袱。

  “公子,我給你送衣裳來了。”他說道。

  小廝打開包袱,從裡到外一套齊備。

  周六郎哼了聲。

  “難得你也有機靈的時候。”他說道,一面展開手,由婢女們更換。

  小廝嘿嘿笑。

  “昨日公子你硬是把小的趕走,不讓小的跟著,小的就知道你醉得不輕。”他說道。

  周六郎板著臉不說話,等著那小廝繼續自誇討好,小廝卻說到這裡停下來。

  “…所以程娘子就讓小的來給你送衣裳了。”他低頭說道。

  程娘子…

  周六郎一頓。

  “什麼?”他問道。

  小廝訕訕。

  “其實,並不是小的想起來的。”他說道,“程娘子昨日就尋公子了,知道公子在秦郎君這裡便放心了,聽小的說公子你喝醉了,所以一大早就讓小的收拾了你的衣裳,一起送來了。”

  要是擱在別的時候,這種討好關切主子的小細節小功勞,他一定會攬到自己頭上,但想到那位真正有心有功的人可是程娘子,他就還是不敢。

  “你說是她特意來給我送衣裳的?”周六郎上前一步揪住他問道。

  他動的突然,正系衣帶的婢女們差點被拽倒,紛紛帶著幾分嗔怪喊六郎君。

  “去去。”周六郎擺手趕走她們,揪著小廝,“是不是?”

  小廝忙忙的點頭。

  “特意?”周六郎再次重申問道。

  “是…”小廝點頭。

  “她到底怎麼說的,你一個字不拉的給我說一遍。”周六郎瞪眼催促道。

  “從哪裡說起啊?”小廝呆呆問道。

  程娘子昨日就尋公子了…..

  她昨日就尋自己了…

  周六郎忍不住咧了咧嘴,又忙收住。

  “從昨天開始說。”他說道,一面半敞著衣裳坐下來。

  昨天啊….

  “說詳細點。”週六郎又叮囑道。

  小廝應聲是,一旁的婢女們笑了。

  “六郎君,我們去傳飯了,您一邊吃一邊慢慢聽可好?”她們說道。

  周六郎大手一擺。

  “好。”他說道。

  ………………………………………………………

  一陣風吹過,滿樹櫻花亂飛如雪,引得其下的人歡聲笑語更甚。

  樹下散佈著很多人,有男有女,有坐有站,皆抬頭賞花,更有小童們伸著手在花下蹦跳。

  “山不在高,這五裡觀其他平平,單單靠當初建觀的人種下這一片櫻花,就足以能保證幾代香火了。”秦十三郎笑道,收回視線看向對面坐著的女子。

  女子斗篷上兜帽上都散落花瓣,更添幾分柔和。

  “無心插柳,卻成因果。”程嬌娘說道。

  “世間事大多是如此。”秦十三郎點頭,一面端起面前的茶碗。

  婢女們已經提前用紗籠罩住,並沒有花瓣落入其後。

  “…你們聽說了嗎?”

  路邊傳來人的說話聲。

  “昨晚德勝樓有人爭花魁。”

  “爭花魁有什麼稀罕的,天天都有爭的。“

  要是沒人爭也就不是花魁了。

  秦十三郎微微一笑,伸手做請。

  “你嘗嘗這個,我母親最拿手的小食。”他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伸手捏起。

  “不過其實也不怎麼好吃。”秦十三郎又低聲笑道,“不是我不敬,是….”

  “….這次跟以前不一樣,是個女子爭花魁呢…”

  “…女子爭當花魁?”

  “不是,是女子爭包花魁…”

  這句話傳出來,路邊花下一陣熱鬧轟轟。

  秦十三郎也不由收了住了話頭,看向那邊笑了。

  “你聽到沒?”他又轉過頭問,“你信不信有這種事?”

  程嬌娘點點頭。

  “我信。”她說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

  “你親眼見了?竟然這麼信?”他說道,一面繼續吃茶。

  程嬌娘再次點頭。

  “不是我親眼見了,爭花魁的就是我。”她說道。

  爭花魁的是我!

  秦十三郎一口茶噴了出去來。

  婢女們失聲驚呼,忙拿了手帕給程嬌娘擦拭衣袍斗篷上的淺淺的水漬。

  程嬌娘神情淡然看著秦十三郎。

  秦十三郎看著她一刻。

  “恭喜抱得美人歸!”他抬手施禮笑道。

  程嬌娘還禮。

  “多謝。”她說道。

  ……………………………………………………………..

  “周箙!”

  秦十三郎的聲音從外邊傳來,伴著喊聲人也疾步而進,一眼就看到斜躺在廳中看兩個婢女玩翻繩的周六郎。

  “你竟然還沒走?”他說道,“害我白去你家一趟。”

  周六郎也看向他坐起來。

  “我有事和你說。”

  他們同時說道,說罷都一愣。

  “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秦十三郎說道,邁步進來撩衣坐下,擺擺手。

  兩個婢女忙起身退了出去。

  周六郎咧嘴笑了,旋即忙又收住。

  “別難過,反正她還是和你有約出去了。”他說道。

  秦十三郎皺眉。

  “你說什麼呢?”他問道,旋即又帶著幾分不悅,“這麼大的事你怎麼瞞著我!”

  “這算什麼大事。”週六郎笑道。

  “當時人家都動了殺心了,還不算大事?”秦十三郎說道,“不算大事,你昨晚喝醉成那樣又是為什麼?”

  周六郎愣了下。

  “你說的是…”他哦了聲,“你知道了…京城已經傳開了嗎?”

  “廢話。”秦十三郎沒好氣說道,“這麼稀奇的,彙集花魁、高家、神仙娘子,要美貌有美貌,要權勢有權勢,要神仙有神仙的千載難逢想都想不到的事,不傳開才奇怪。”

  周六郎哦了聲,想到如今要面對的麻煩事又沉下臉。

  “僅僅是朱小娘子自己的幹的?”秦十三郎問道。

  “不知道。”周六郎說道,帶著幾分氣,“反正不管是誰幹的,她都無所謂,只要她那個風流哥哥高興就行。”

  秦十三郎看著他。

  “你就是為這個喝得爛醉賭氣扔下她跑來我這裡了?”他問道。

  周六郎哼了聲。

  “我才不….”他說道,話沒說完就被秦十三郎打斷了。

  “這樣看來,你還真不如她那個風流哥哥。”秦十三郎說道,面色沉沉。

  周六郎瞪眼看他就要跳起來。

  “她的境遇已經夠糟心了,只能打碎牙往肚子吞,你在做什麼?沖她撒脾氣?這是當哥哥的樣子?程四郎是蠢了些,但是至少他知道心疼她妹妹。”秦十三郎說道。

  “她怎麼糟心,我看她高興的…”周六郎咬牙說道。

  秦十三郎嗤聲笑了。

  “難道跟你一樣去喝的爛醉才能表明她糟心嗎?”他說道。

  周六郎繃著臉。

  “事情已經這樣了,她能怎麼樣?”秦十三郎說道,“按照大多數人來想,大多數人也該做的,就是認錯,沖高小官人認錯賠罪,五萬貫絕對不會給花魁,而是恭敬的捧給高小官人,求著讓他壓壓驚,但是,周箙,你會這樣做嗎?”

  周六郎放在膝上的手攥起。

  絕不….

  “連你都不會,她怎麼會?”

  秦十三郎說道,看著他歎口氣。

  “她連和下人奴僕計較都不肯,哪怕是高小官人的下人,那是不屑,又何嘗不是驕傲,她這樣的人,怎麼會認錯低頭,況且也沒有錯。”

  “這事明顯是個圈套,出了這種事,蠢善的程四郎心裡難道會不難過,定然自責的恨不得死了,她去認錯,看起來是平息高小官人怒火,但也是讓程四郎更羞愧自己帶累與她,她這樣的人,怎麼會讓程四郎羞愧欲死?”

  “但你這怎麼能說她無所謂,她心裡高興呢?被人算計,飛來橫禍,莫名其妙的跟高家結仇,還結的是不光彩的仇,她心裡不知道多氣憤惱火。”

  “她怎麼不會生氣傷心著急難過?她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的,只不過她從來不說而已,這克制可是要比肆意更苦的。”

  “但事到如今又能如何?氣憤惱火有用嗎?沒用,只能想辦法,在這困境裡找出一條生路來,而她現在做的,就是最好的。”

  “把所有的事,陰謀也好算計也好仇恨也好,統統撇開,只剩下一個重點,死死咬住一個重點,就是爭花魁。”

  “以爭花魁開始,便以爭花魁結束,既然是爭,就有輸贏,結果就有如意和不如意,所有的事都統統歸結到爭花魁上來。”

  “爭花魁是荒唐事,是少年人嬉戲事,既然是荒唐事,當一笑而過,如果以此結生死大仇鬧起來,反而才是更荒唐。”

  “雖然不知道高家能不能真把這件事當做一笑而過的荒唐事,但至少在世人眼裡該是如此。”

  “她小女子為兄出頭不懼權勢,士林民間雖然笑,但倒也能叫上一聲好。”

  “如果她低頭認輸認錯賠禮,反而成了卑躬屈膝之輩,那才真是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你說你有什麼可氣的?你跟著鬧什麼?”

  周六郎猛地站起來。

  “我又不是因為這個生氣。”他氣道,“我又不是怪她不跟高家低頭!我只是,我只是對那些蠢人生氣,那些總是給她惹來麻煩的人生氣。”

  “還有呢?”秦十三郎問道。

  “我生氣她還對那些人那麼好!”周六郎瞪眼喝道,“你滿意了吧?沒錯,我就是因為這個生氣!”

  他就是生氣,生氣,不,是嫉妒。

  “正是因為她對那些人好,所以我們才覺得她好。”秦十三郎微微一笑說道,“難道因為程四郎惹了禍事,她就要對他冷酷無情才是好嗎?難道她要反手狠狠的打程四郎一頓才算是好嗎?”

  周六郎一陣氣悶,又有些頹然。

  是啊,這個討厭的女人,明明這麼可惡,為什麼偏偏還總是讓人覺得是個好人!

  看著惱羞又難掩愧色的周六郎,秦十三郎笑著示意他坐下。

  “你也別太擔心,這件事到底是荒唐事,而她又不過是小女子,小女子小脾氣大一些嘛怎麼也能說的過去。”他說道,“高家那邊我想想辦法,如果說開了,是被這官妓耍了,論起來大家都是受害者,應該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周六郎悶聲沒有說話,抬腳邁步。

  “吃過晚飯再走唄。”秦十三郎笑道,“不用急著回去給她道歉。”

  “你才道歉呢。”周六郎悶聲說道,腳步不停。

  “公子,公子。”

  有小廝顛顛的跑進來。

  “程娘子來了。”

  兩人又是一驚。

  “她怎麼來了?”二人再次同時說道。

  “晚上城門可是要關的,由不得你們燈下賞花。”周六郎哼聲說道。

  秦十三郎還沒說話,小廝先開口了。

  “公子,程娘子是來接你的。”他高興的說道。

  接..我?

  周六郎愣住了。

  “接我幹什麼?”他愣愣問道。

  秦十三郎笑了,走過來伸手拍他肩頭。

  “因為她看到你的誠心。”他說道,“六郎,你不是一直不知道什麼是誠心?現在,你的心就是。”

  周六郎微微失神。

  上一次聽到這句話是什麼時候……

  那時候徐茂修幾個人還在,那女人光天化日之下讓他們射殺了幾個潑皮。

  “不過,這幾個男人真的可靠,單憑說讓如此就敢如此,就足以可用。”

  “六郎,你不是一直不知道什麼是誠心?這就是誠心。”

  信她,擔心她,毫無雜念。

  周六郎呸了聲,抬起頭就走,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頭看秦十三郎。

  “哎,我剛才要說的事還沒跟你說呢。”他說道。

  秦十三郎看著他,想起適才進門時的場景。

  “我要和你說的是。”周六郎咧嘴一笑, “剛才她來,其實也是為我。”

  他說著話伸手拂了下衣袍,帶著幾分小得意。

  “不是來赴你約的,而是來給我送衣裳的。”

  秦十三郎愕然,看著周六郎轉身大搖大擺而去,又搖頭笑了。

  “原來如此啊。”他說道。

  臨近傍晚,街上來往的人更多,腳步匆匆車急馬快,程嬌娘的馬車便走的有些慢,周六郎騎馬跟隨慢行。

  “多謝你給送馬來。”他遲疑一下開口說道。

  春日的風已經柔和,馬車的車簾都掀起,車中的程嬌娘轉頭看過來。

  “不用謝,是因為我你的馬才丟了的。”她說道。

  “不是的。”周六郎立刻說道。

  程嬌娘看他。

  “是我自己的事。”周六郎接著說道,“我就是生氣自己沒用,幫不到你什麼。”

  “這件事誰也幫不了的。”程嬌娘說道。

  是啊,又能怎麼樣?

  真是…倒楣。

  周六郎攥緊韁繩。

  沉默中進了家門,程嬌娘施禮告退。

  “喂。”周六郎又喊住她。

  程嬌娘停下腳。

  “你也別著急,別難過,你願意護著那個蠢蛋,就護著吧。”周六郎繃著臉說道,“我,我來護著你就是了。”

  說,說出來了!

  周六郎心裡喊道,這麼丟人的話說出來了!

  快走!

  心裡喊著快走,身子卻僵硬的不能動。

  程嬌娘看著他笑了。

  “你想吃些點心嗎?”她問道。

  “又是點心,除了點心還有別的嗎?”周六郎悶聲說道。

  “你想要什麼?”程嬌娘問道。

  想要什麼?

  “畫。”週六郎脫口而出,又點點頭,“畫,秦十三那樣的畫。”

  “好。”程嬌娘點頭說道,轉身邁步。

  周六郎咧嘴笑了,忙又收住,遲疑一下,抬腳跟上去。

  “….我也要花,夜裡能開花的….”

  “…要比秦十三的還要好….”

  …………………………………………………..

  “夫人,夫人..”

  蹬蹬的腳步聲打破了程家清晨的安寧。

  才梳妝的程二夫人轉過頭不悅的看著奔進來的婦人。

  “現在是在京城了,你們別大呼小叫的失了身份。”她說道。

  婦人忙放慢腳步,應聲是。

  “什麼事?”程二夫人在滿滿一盒子的簪子裡選了一隻戴上,漫不經心問道。

  “我適才去找半芹姑娘支錢了,半芹姑娘說沒錢了。”婦人說道。

  “什麼?”程二夫人頓時喊道,“怎麼會沒錢?她哄傻子呢?憑什麼不給錢!她想幹什麼?”

  一疊聲的喊的僕婦耳朵嗡嗡。

  “大呼小叫的幹什麼?”

  吃過飯散步歸來的程二老爺邁進門,皺眉不悅說道。

  “成何體統。”

  “老爺,我說對了,周家把人搶走就是為了錢。”程二夫人站起身忙說道,“你看現在她就開始不給咱們錢了!”

  程二老爺嗤聲。

  “笑話,那是我的錢,誰敢搶走?”他說道,一面讓叫管家來,“我已經選好人了,今日就到店裡,把那些掌櫃的都換掉,帳冊直接交過來。”

  程二夫人頓時歡喜,終於等到這時候了,那些店鋪終於名正言順真真切切的都屬於自己了。

  “老爺,夫人,老爺,夫人。”

  門外又是一陣叫嚷。

  “家裡的門風你也該理理了,這像什麼樣子!”程二老爺豎眉氣道。

  “是,老爺。”程二夫人笑著施禮,“以前我這家不是當的不順嘛,以後就好了,我定然讓這家裡上上下下尊卑有序。”

  說著話看著連滾帶爬進來的僕從。

  “幹什麼大呼小叫!”她張口喝道,話沒說完就被這僕從打斷了。

  “夫人,不好了,門上來了好些人,來要帳。”僕從面色驚慌伸手指著外邊。

  “要帳?要什麼帳?”程二夫人不解問道。

  走錯門了嗎?

  “沒走錯,他們說是店鋪的帳,什麼該結了。”僕從說道。

  “該結了找半芹去!誰收錢找誰去!”程二夫人沒好氣說道。

  “半芹說沒錢了,所以這些人都來找夫人你來了。”僕從說道。

  程二夫人嗤笑。

  “找我幹什麼?”她說道,“我又不….”

  “夫人,他們說找東家,夫人,您現在是東家啊。”僕從提醒道。

  程二夫人一愣,旋即更怒。

  “這時候想到我是東家了?”她喝道。

  “老爺,老爺。”

  這邊話音未落,那邊又有人跑進來了。

  “又怎麼了?”程二老爺只覺得頭大,這一大早的真是沒個清靜。

  “老爺外邊都在說咱們大娘子用五萬貫包了一個花魁!”僕從白著臉說道。

  五萬貫!包花魁!大娘子!

  程二老爺和程二夫人暫態驚呆了。

  開什麼玩笑!

  “所以,這就是半芹說沒錢了嗎?”僕婦倒是機靈,在一旁恍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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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荒唐

  五萬貫!

  五萬貫包一個花魁!

  “你知道五萬貫是多少錢嗎?”

  “一個大學士,一個月俸祿才一百貫,滿朝官員上下滿打滿算一個月的俸祿總共也超不過四萬貫。”

  “哈哈哈要是這麼說,這滿朝的官員加起來也不如一個官妓掙的多。”

  聽著滿廳轟轟,坐在二樓的幾個老者紛紛搖頭。

  “荒唐,荒唐。”他們說道。

  話音未落,外邊又是一陣喧鬧,眾人忙探頭去看,見街上人飛奔亂跑。

  “出什麼事了?”大家紛紛詢問。

  “快去看,程家去德勝樓要錢了!”

  程家去德勝樓要錢!

  這話一出,滿街的人譁然。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茶肆裡人感歎,頓時都湧了出去跟著跑去看熱鬧。

  “荒唐,荒唐。”二樓的幾個老者再次搖頭。

  “荒唐!”

  而此時德勝樓裡,莫大娘子也喊出這句話。

  “從來沒聽過嫖資還能要回去的!”

  “你們這是騙的!”幾個婦人漲紅臉喊道。

  沒想到會引來這麼多人圍觀,那因為五萬貫被激起的底氣,此時此刻都散了去。

  真是奇怪啊,要是擱在老家,就比如那一次火神廟會搶位置,她們可是跟縣丞家的人好一通鬧,那時候圍觀的人也不少,怎麼就不覺得膽怯反而更有底氣呢?

  是因為此時四周人口中悅耳的官話嗎?還是因為此時面前這個婦人,穿著妖嬈,看不出年紀,一舉一動透著從未見過的風情。

  婦人們只覺得渾身不自在。

  對面的莫娘子聞言掩嘴笑了。

  “錯了。”她說道,“我們不是騙的,我們是賣的。”

  這一個賣字包含的意味深長,四周領會的男人們都哄笑起來,女人們則紛紛側目轉頭。

  “大娘子,這事的確荒唐。”程管家只得站出來,“是我家娘子和公子胡鬧呢,當不得真,還請大娘子把錢還回來。”

  還回來?

  莫娘子心中冷笑。

  “真是說笑,這享受過了還能把錢要回去。”她說道。

  “這不是還沒享受嗎?”管家咬牙瞪眼說道。

  “我們家女兒們就是賣相的,只要看一眼就是享受了,就是把眼挖了,你也是看過了,就得付錢。”莫娘子笑道。

  “那也沒有花五萬貫享受這個的!”管家也急了喊道。

  莫娘子嗤聲。

  “那要問你們家的公子和娘子了,我只知道,來我們這裡玩的起就玩,玩不起,就別來。”她說道,“更沒有今天睡了享受過了,明天又後悔了來要錢的。”

  話越說越露骨,四周的哄笑聲越來越大,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程管家再也說不下去了。

  這個婦人太刁鑽!

  他們本來是找她在私下說沒想到這婦人一來都不給他們機會,就在大廳裡就嚷起來了!

  這真是…..

  “快走快走。”程管家低聲喊道。

  帶著幾個婦人坐車在一片哄笑聲中慌張去了。

  “和你家郎君說,我家女兒等著他呢。”莫娘子在後喊道,一面想到什麼又笑,“不過也不用急,程郎君傷了手,等養好來再來,這一個月我們等的,這一個月不算錢。”

  這話又引起一片笑聲。

  “你瘋了!去和那德勝樓的老鴇要錢!”

  程家宅院裡,聽到管家的回話,程二老爺暴跳如雷。

  “丟人還嫌不夠嗎?”

  程二夫人坐著拭淚。

  “我就是瘋了!”她喊道,“五萬貫扔了,換誰不瘋!”

  說到這裡又抓住程二老爺。

  “你不是在大理寺,快將那德勝樓的奸人們都抓起來,把錢拿回來。”

  程二老爺沒好氣的甩開她。

  “現在是錢的事嗎?現在是命和前程的事!”他說道,“你只看到五萬貫,難道沒看到他們這次惹到的是誰嗎?”

  “是高家!”

  程二老爺來回踱步,氣急敗壞。

  “是,這是咱們家是成了笑話,難道只是咱們家成了笑話嗎?那高小官人更成了笑話!”

  “那是誰?是高小官人!那是高家!”

   這麼丟人的事,還是因為一個官妓,這輩子高小官人都脫不開了,換做誰也咽不下這口氣!”

  程二夫人也顧不上哭了,抬頭看著他,是啊,那是高家。

  “老爺,那不管你的事啊,都是那兩個混帳惹得麻煩。”她忙說道,“你快去和高小官人說清楚!”

  程二老爺面色陰沉。

  “果然不聽母親的話,必有禍患啊。”他說道,“這個掃把星真是處處累害我,累害咱們程家。”

  說到這裡又豎眉。

  “把人帶回來沒?”

  “老爺,周家不讓帶…”門外隨從怯怯說道,“把我們都打出來了。”

  程二老爺大怒,抬腳邁步。

  “反了他周家了,我的女兒為什麼不讓帶!我看看哪裡來的理直氣壯阻攔我帶走女兒!”

  “老爺老爺,周家說了,你要是去了一樣打出來…”隨從說道。

  “我看他敢!還有沒有王法!”程二老爺怒道,腳步卻停下來。

  程二夫人也順勢拉住他。

  “老爺,您跟周家之間用不著王法。”她說道,“老爺,不帶回來更好,都是那周家縱容嬌娘才這樣的,這都是周家的錯,您快去和高小官人解釋。”

  對啊,推給周家!

  程二老爺點頭。

  “沒錯都是周家的緣故。”他說道,一面轉身,“快,拿衣裳,我這就去。”

  程二夫人也忙趕著人伺候。

  “還有四郎….”她說道。

  程二老爺停下腳。

  “這東西做出這等傷風敗俗的事,我自當向朝廷請罪奪了他的進士身。”他面色陰沉說道。

  這樣也可以向高小官人表明自己道歉賠罪的誠意。

  程二夫人點點頭,恨得咬牙。

  “沒錯,也讓他嘗嘗這要了命的滋味。”她說道。

  “快來人備車出門,我這就去辦。”程二老爺念頭定下更是迫不及待。

  門外管家急匆匆跑進來。

  “老爺,出不去門,門被堵上了。”他喊道,“要帳的說了,再不給錢就要去告了。”

  “該告誰告誰去!”程二夫人急道。

  “夫人!現在這些鋪子是你的。”管家急得跺腳,“要是真告了,這些鋪子就要被官府查封了。”

  查封!

  “不行!”程二老爺斷然說道,“有雞還能生蛋,沒了雞,可就什麼都沒了,這鋪子要保住。”

  “怎麼保?”程二夫人靈機一動,“不如賣一個鋪子保住其他的?”

  “你瘋了,一個鋪子賣掉!那一個鋪子一個月能掙多少紅利你知道嗎?你還要賣掉!你還嫌白扔的錢不夠多嗎?”程二老爺豎眉喝道。

  “那怎麼辦?”程二夫人說道。

  程二老爺看向她。

  程二夫人忍不住打個寒戰,下意識的後退一步。

  “你嫁妝先拿出來應急。”他說道。

  我的嫁妝!

  “要,要多少?”程二夫人結結巴巴問道。

  “來了七八個人,算下來大約有二萬貫。”管家說道。

  二萬貫!

  程二夫人倒吸一口涼氣。

  “我哪有那麼多錢!”她喊道。

  程二老爺有些不耐煩。

  “沒錢就湊一湊。”他說道,目光落在程二夫人的梳粧檯上,伸手一指,“那麼多金銀首飾變賣了也有不少。”

  程二夫人驚愕回頭,看著自己的首飾盒子。

  那些大大小小的三層架子上擺得滿滿的盒子,那些精挑細選的,那些還沒有逐一戴一邊的,那些還要傳給兒子女兒媳婦的….

  “這可真要了命了!”

  …………………………………………………….

  “荒唐?還不知道誰荒唐呢。”

  陳老太爺將一碗茶湯喝完放下。

  “跟那女人比錢?人家只要願意,一條人命一萬二萬三萬貫都有肯買,錢對她來說,估計就跟水似的,來來去去的根本就不在乎。”

  陳紹搖頭,接過一旁婢女遞來的手巾捧給父親。

  “是說她行事荒唐,哪有女子縱容自己哥哥做這種事的。”他說道。

  陳老太爺笑了。

  “正是如此,她一個小女子都不能,別人更不能。”他說道。

  陳紹聞言也笑了。

  “我現在是看明白了,如果跟這女子撞上了,那就只要記住一個道理。”陳老太爺說道,伸出一根手指。

  “吃虧,是福。”

  說到這裡他又笑了。

  “不過,要做到這個,太難了。”

  ……………………………………………………………..

  站定在殿門前,貴妃又理了理衣衫,這才邁步進去。

  “陛下,這是昨日在臣妾在太后那裡討來的甜羹,陛下嘗嘗。”她笑道。

  皇帝放下手裡的奏摺點點頭,一面含笑讓她坐下。

  “來的晚了些,平王剛回去了。”他說道。

  貴妃笑著應聲是。

  “他如今大了,有什麼能做的讓他去做,陛下莫要太操勞。”她說道。

  “大了也不一定省心。”皇帝說道。

  貴妃的心頓時亂跳兩下,果然是又被呵斥了,看來這一次平王又讓陛下氣的不輕。

  “平王魯頓,陛下多費心。”她說道。

  皇帝沒說話,將吃了兩口的甜羹放下。

  “去太后那裡吧。”他說道,一面起身。

  貴妃忙跟著起身。

  “陛下。”她遲疑一下說道,“您可聽說了?那程娘子包花魁的事。”

  皇帝停下腳。

  “太后知道了?”他問道,一面不待回答便笑了笑,“傳的可真快。”

  陛下如今的脾氣越來越古怪了,看說話這陰陽怪氣的。

  “陛下,這娘子行事可真是…”貴妃笑道。

  “她行事不一直都這樣?有什麼可奇怪的。”皇帝打斷她說道,“死了幾個義兄,她都敢來頂撞朕,更何況自己親哥哥被打傷,更況且….。”

  他看著貴妃。

  “她一個小女子這般行事是荒唐,那一個小官人和一個小女子相爭豈不更荒唐?”

  說罷拂袖。

  “朕先去安妃那裡,你且先去見太后。”

  貴妃一句話也沒來得及說,就被噎的面色漲紅,看著轉身的皇帝急的冒汗。

  “….還先來告狀了,真不是男兒所為….”

  皇帝的一句自言自語又飄過來。

  唰啦一聲脆響,一隻價值不菲的官窯青瓷茶碗在地上四分五裂。

  “皇帝是這樣說的?”

  幾案後,神情如同四分五裂茶碗一般難看的高小官人咬牙說道。

  面前侍立的小廝神情戰戰。

  “是。”他低聲說道。

  話音才落又是一陣嘩啦響,高小官人將面前的幾案掀翻了,起身暴跳如雷。

  “程氏賤獠!程氏賤獠!”【注1】

  *************************************************

  注1:唐朝罵人的話,用民族屬性來羞辱對方,比一般的賤婢要狠一些,西南之地被稱為獠,所以南方人容易被罵成獠,程嬌娘是南方人。

  資料查自《唐穿指南:啞巴虧不能吃,教您幾句唐代罵人的話》森林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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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難平

  聽著高聲各種髒話斥駡,眼瞧著屋內將要一片狼藉,一旁的清客忙沖小廝擺手。

  “十四官人,十四官人,且息怒。”他勸道。

  小廝早就嚇得雙腿亂戰,見狀逃也似了跑了。

  “息怒?我如何息怒!”

  高十四面色鐵青,將手裡一個花瓶狠狠的砸在地上。

  “我丟了臉,掃了名,還得了罪過?明明是他們跟我過不去,怎麼我就成了裡外不是人?”

  清客忙勸慰。

  “十四官人,這是沒辦法的事,誰讓您姓高呢,人人都會捧高踩低,但人人也都愛踩高捧低。”他說道。

  尤其是這高更難踩,所以一旦出了事,才會更引人注意,也更為喧喧。

  高小官人自然知道這個道理,一通發洩之後恨恨的坐下來。

  “江州傻兒!江州程氏!”他反復咬牙說道,又猛地伸手,“找人給他們個教訓!”

  “十四郎君,現在不能啊。”清客忙說道,“人人都知道你和她家結了仇,如今皇帝都說這是荒唐事,要是鬧起來,就更沒辦法收場了,別說是咱們給她教訓,如今就是別人給她教訓,人也都得猜測安到咱們頭上。”

  高小官人氣急反笑。

  “他娘的,這麼說我如今倒應該好好的哄著她護著她?”他說道。

  “那自然不是,是爭花魁已經結束,小官人你要就此放下,這件事不要再提不要再問不要再說。”清客說道。

  “啊呸,你他娘就直接說讓我夾著尾巴躲起來就是了。”高小官人罵道。

  清客被噴了一臉口水,訕訕的也不敢抬袖子擦去。

  “忍一時又不是忍一世。”他說道,“且避過這陣風頭再說。”

  “我做了什麼了我要避風頭!”高小官人再次氣急。

  “可是現在不能做什麼啊!”清客也無奈的說道,“皇帝已經都說這是荒唐事了,誰在鬧下去誰就是荒唐了。”

  高小官人恨恨咬牙。

  “都怪我當時沒有當場殺了她,以荒唐事瞭解荒唐事。”他冷聲說道,“如今反被這荒唐困。”

  “官人,退,也是為了進。”清客說道,“且容她荒唐,縱她荒唐,咱們走著瞧。”

  高小官人看著滿地的狼藉,再抬頭看著門外春光,鐵青著臉。

  真是晦氣!

  好容易父親走了,在京中能自在,沒想到剛自在就遇到這倒楣事,沒能逍遙京中享受,反而成了京城的笑柄!

  江州程氏,咱們走著瞧!

  程家,坐在屋中的程二夫人打個寒戰。

  “這時節了也不該有倒春寒。”

  她嘀咕一句,將衣衫捏緊了,看著門外魚貫走來的人,目光最終落在為首老者手裡捧著的帳冊上,眼神頓時熱切起來。

  “夫人,帳冊都在這裡了。”吳掌櫃施禮說道,將帳冊推過來。

  程二夫人示意,一旁的僕婦忙激動的接過來。

  “總之,家裡如今遇到難處,大家呢要齊心協力度過難關。”程二夫人輕咳一聲說道,“你們呢該做什麼都還做什麼,就是資金再緊張,我也不會虧待大家的。”

  吳掌櫃應聲是。

  “那以後半芹姑娘就…”後邊一個男人忍不住抬頭問道。

  “半芹姑娘是伺候娘子的,原來家裡沒人,她不得不去做,如今我們都來了,她也該盡自己的本分了。”程二夫人打斷他說道,看著這男人。

  男人被看的忙低下頭。

  “行了,你們去忙吧。”程二夫人說道,一面指了指外邊,“也儘管互相熟悉下。”

  吳掌櫃等人回頭看去,見門外站了四五個人。

  這是…

  “這是家裡的人去幫幫你們這些掌櫃的。”程二夫人說道。

  幫幫?

  吳掌櫃低頭應聲是,帶著人退了出去。

  看著人走出去了,程二夫人忙伸手抓過帳冊,那邊的僕婦也忙湊過來看。

  “夫人,夫人,好多錢啊。”僕婦激動的說道,“真的盈利多多啊….”

  “當然,要不然她這段段幾年怎麼來的五萬貫身家。”程二夫人說道,“還不算那些被她還有那些該死的下人糟踐的….”

  說到五萬貫,說到糟踐,程二夫人一陣心悸,喘不上氣來,僕婦忙伸手撫著。

  “夫人,夫人,別擔心,那些錢很快就回來了,最多一個月,一個月就有了。”僕婦說道。

  程二夫人緩了幾口氣,合手念佛,抬手又看到自己空空的手腕,其上的手鐲已經沒了,再回頭看空空的梳粧檯,想到那些首飾。

  “早知道就不放起來了,留在眼前看個夠,我好些還沒看清什麼樣呢。”

  不對,早知道就不該客氣裝樣子,早早的把這些錢奪過來,哪還有今日!

  這該死的賤婢,怪不得人人厭惡呢,實在是太可恨了!

  ……………………………………

  “娘子,那些就這樣給了二夫人了?”

  吳掌櫃說道,看著面前的女子。

  “她想要就拿去吧。”程嬌娘說道。

  “那我們…”吳掌櫃遲疑一下說道,“我們辭了吧?”

  不是吳掌櫃狂妄,這幾年太平居也好神仙居也好,雖然背後的東家是程嬌娘,但真切運作下來的是他和半芹,各方關係上下夥計等等也都是他們在打點,說句難聽的話,程嬌娘在不在,這些產業運轉不成問題,但如果吳掌櫃等人一起走了話,那肯定就亂了。

  既然程二夫婦擺明瞭要奪產,那就給他來個釜底抽薪。

  “你不想幹了?”程嬌娘問道。

  吳掌櫃一愣忙搖頭。

  “好好的產業,你花了這麼多心血,難道你捨得它糟蹋了?”程嬌娘說道。

  當然不捨得…

  一點點的盡心呵護全心全意運作下來的產業,收穫的可不僅僅是金錢和富足的生活,還有那種成就感。

  “可是,娘子,那是你的心血…”吳掌櫃說道。

  “我的心血是我的事,我來應對,你的心血是你的事,你做你該做的事。”程嬌娘說道,“只要是心血就不能隨意糟踐了。”

  吳掌櫃看著她點點頭,俯身應聲是。

  “你畫好了沒?”

  門外傳來說話的聲音,吳掌櫃回頭看去,見一個少年郎大步邁進來。

  這是周家的郎君,吳掌櫃忙施禮告退。

  “有什麼事嗎?”看著吳掌櫃退出去,周六郎問道。

  “沒事。”程嬌娘說道。

  周六郎哦了聲。

  “沒事,就快給我畫畫。”他說道。

  “六郎君,已經畫好了,奴婢正要給你送去呢。”婢女笑道。

  看著被捧來的畫,周六郎忍不住咧嘴笑伸手接過。

  “六公子,你看看怎麼樣…”婢女說道,話沒說完見周六郎轉身大步就走。

  “不用看了,我有事先走了。”

  周六郎扔下一句話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麼急幹什麼呢。”婢女搖頭笑道。

  這邊程嬌娘起身。

  “娘子要出去嗎?”婢女問道。

  “娘子要去慶王府看看。”半芹走出來說道。

  “我陪娘子去吧。”婢女忙說道。

  半芹伸手按住她。

  “姐姐,你如今被趕出來了,好容易得閒,就好好的歇一歇吧。”她笑道。

  “看來我真是沒用了,裡裡外外都用不著我了。”婢女故作愁苦說道,“也許我該回我們家太爺那裡。”

  程嬌娘點點頭。

  “回吧。”她說道。

  婢女伸手捂著心口。

  “娘子,我是不是該跪下來抱著你的腿哭?”她說道。

  “抱吧。”程嬌娘說道。

  婢女嘻嘻笑了。

  “我才不會那麼傻呢,娘子你這個人太好欺負了,你這裡誰想來的就來,想走的就走,你又管不著,我才不求呢。”她說道,一面搖著手,“半芹,你回來的時候給我捎王婆糖餅來。”

  半芹笑著應聲是,和程嬌娘走出去了。

  夜幕降臨的時候,秦十三郎帶著幾分醉意踏入家門。

  “你去哪裡了?”

  周六郎喊道。

  “你怎麼來了?”秦十三郎有些意外問道。

  周六郎沒理會他的話,拉住他胳膊。

  “快點,讓我看看她送你的畫。”他說道,一面急急向書房邁步。

  “你來是為了看畫?”秦十三郎皺眉問道。

  “是啊,誰讓你把畫鎖起來,要不然我就拿著走了。”周六郎不悅說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

  “就是為了避免這個,才鎖起來了。”他帶著幾分得意說道。

  周六郎已經將他拉到書房前。

  “我可先說好了,這畫一個月只能看一次,免得看壞了。”秦十三郎站住腳說道。

  周六郎哼了聲。

  “好像誰稀罕似得。”他說道,“大不了我讓她再畫一個。”

  “好啊,你去讓她畫啊。”秦十三郎笑道,一面伸手推開門,沖周六郎挑眉,“你以為,誰都能跟我一樣嗎?”

  屋內的燈亮起一盞。

  “慢著,慢著,先拿酒來。”

  周六郎的聲音響起。

  “無酒怎麼賞花。”

  “酒不醉人人自醉。”秦十三郎說道,“掌燈。”

  伴著他的話,點點的燈在屋內各處緩緩亮起,隱隱約約四周有牡丹花綻開。

  秦十三郎盤膝而坐,看著眼前身旁徐徐展開的畫卷,面上笑意浮現。

  不管什麼時候看,他都覺得歡悅不已。

  這是他的牡丹,獨屬於他一個人的牡丹。

  眼前一朵牡丹緩緩盛開…

  緩緩盛開?

  秦十三郎一怔。

  魏家花者,千葉肉紅花,重重層層。

  隨著燈火的映照,花徐徐舒展,另有一隻蝴蝶躍然飛來。

  國色朝酣灑,天香夜染色。【注1】

  屋中燈火亮起,秦十三郎看著站起來手中拎著畫軸的周六郎。

  “我的。”他咧嘴笑道,帶著十足的得意炫耀,“你以為,誰都能跟我一樣嗎?”

  秦十三郎一怔,旋即大笑。

  “你這小子,做這麼多戲,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句話!”他笑道,伸手給他一拳,又笑著指著自己身後的長卷,“錯了,我的才是獨一無二的。”

  “我的才是獨一無二。”周六郎哼聲說道,“一朵蓋過你的百朵。”

  秦十三郎看著他,又看著畫卷。

  “錯了。”他微微一笑,“她才是獨一無二。”

  她才是獨一無二的。

  周六郎轉頭看自己手裡的畫軸。

  是,她才是獨一無二的。

  一壺酒很快喝光了,看著盤膝坐著一直咧嘴笑的周六郎,秦十三郎也忍不住笑。

  “看她對你多好。”他說道。

  “是啊是啊。”周六郎點點頭,旋即又回過神忙搖頭,“是我對她好才對。”

  秦十三郎笑沒說話,拿起酒碗慢飲一口。

  “我今日去見過高小官人了。”他忽的說道。

  高小官人!

  周六郎猛地坐正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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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唐,李正封,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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