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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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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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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18:10: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開解

  程二老爺從並州卸任後,按理應該擢升的,但吏部遲遲沒有消息來,雖然托人問了好些,得到消息都是放心放心,這一次肯定是擢升,但沒見到告身到底是沒底,不日前終於有確定的消息傳來,為萊陽州刺史。

  雖然同為刺史,但並州為下州,萊陽則是中州,就是由正四品下擢升為正四品,且萊陽此地富足,民豐安順。

  但同時不好的消息是,有人也看中了這個位置。

  “咱們朝裡能說話的也不是沒人。”程二夫人說道,“你的老師張純不是在太學嗎?請他出面舉薦一下。”

  張純並非官身,但卻是名大儒,開館立學,弟子三千,威名赫赫。

  “是,我正有此意,已經給老師寫了信送去了,不日便有消息。”程二老爺說道。

  “老師的父親正好在這裡,又恰好臨節,你去見一見。”程二夫人說道。

  程二老爺點頭。

  “那是自然,只是老太爺始終不會客。”他說道,皺眉上愁,“真是愁人。”

  “那就多去幾次,總不會總不見吧。”程二夫人說道。

  “好,吃飯吃飯。”程二老爺說道,跪坐拿起筷子。

  程二夫人卻沒動。

  “怎的不吃?”程二老爺問道。

  程二夫人看著桌上的飯菜冷笑一下。

  “有人不樂意讓我吃,我何必要吃。”她說道。

  又怎麼了?程二老爺一頭霧水。

  那惹麻煩的傻兒已經送走了,怎麼家裡好像還是不得安寧?

  玄妙觀裡,丫頭將漿洗好的衣裳疊起來。

  “娘子,那老丈沒有送食材來,你想吃什麼?我一會兒去城裡,那老丈說要吃太平饅頭,我做好了與他送去,然後買回來菜肉什麼的。”她一面問道。

  程嬌娘抬起頭。

  “這幾日沒來?”她說道,“倒是可惜。他挑選的果菜肉不錯。”

  沉吟一刻。

  “就沒別人再送上門?”她問道。

  丫頭知道她說話想事情慢,要等一等,沒想到等來的這一句話,不由被逗笑了。

  娘子幾乎不笑,但有時候說話偏生逗人笑。最關鍵是她還不笑。說真的似的。

  “本就說真的。”程嬌娘說道。

  丫頭掩嘴笑。

  “是,是,奴婢不笑。”她說道。嘴還合不上。

  程嬌娘不明白有什麼好笑,便也不理會。

  “奴婢笨,選不好菜肉。”丫頭笑過又自責說道。

  “也不是笨。”程嬌娘說道,“是心不在。”

  “娘子,奴婢不敢偷懶的。”丫頭嚇了一跳,忙急急說道,“都是仔細的選的。”

  “不是這個。”程嬌娘說道,說到這裡,又歎口氣。

  丫頭不知所以。擔憂的看著她,不敢再說話。

  屋子裡安靜一刻。

  手腳也算是能自如了,只是這說話,幾乎是沒好轉,舌頭僵硬。

  不急,不急。話,不在多,在說到就可。

  “你,心裡不想吃,不知怎麼吃。所以,便想不到要什麼樣,用什麼味,這便是,心不在焉,而不是說,你對我,不用心。”程嬌娘說道,抬頭看著丫頭。

  丫頭釋然,旋即眼睛微紅。

  “娘子,奴婢魯頓,還要娘子開解。”她說道,俯身在地叩頭。

  “那也是,你肯聽我開解。”程嬌娘說道,抿抿嘴,“所以,在這時,你便是用心,人若不用心,只聽自己要聽的,所謂偏聽偏信。”

  丫頭看著她認真的點頭。

  “謝娘子教誨,奴婢明白何謂用心了。”她再次施禮,起身跪直,“那沒有有心人精挑細選的食材,娘子用心想想一下想吃什麼,奴婢好用心去做。”

  程嬌娘看著她再次抿嘴,這一次嘴角微彎,顯然是在笑。

  “但凡用心,都是美味。”她說道。

  丫頭笑著起身。

  “娘子,您等著瞧好吧。”她說道轉身含笑退出。

  孫觀主在屋中坐了好半日了,門外兩個送飯來的徒弟對視一眼。

  “師父是怎麼了?從山上回來就長籲短歎,有什麼愁事一般。”她們低聲說道,“莫非修繕的銀錢不夠花了?”

  另一個徒弟點點頭。

  “光佈置那房間,就花去了比修繕房子多得多的錢。”她壓低聲音說道。

  “一個傻子怎麼用那麼好的東西啊?”先一個驚訝,差點喊出來,“看來,咱們是換不了新道袍了。”

  她怏怏說道。

  怪不得師父不在提衣服的事。

  屋門在這時打開了,觀主走出來,卻又停下腳退了回去。

  “師父,您到底怎麼了?”兩個徒弟跟進去,乾脆問道。

  “我在想一件與咱們道觀有關的大事,但又不知能不能行。”孫觀主說道,愁眉不解。

  “什麼事啊?您說出來,大家一起想想。”徒弟們說道,在她面前跪坐下來,顧不得擺飯。

  孫觀主遲疑一刻。

  “我想,咱們觀有個好揚名的機會。”她說道。

  道觀名揚,自然是好事,兩個徒弟很是高興。

  “師父,是什麼機會?”她們急忙問道。

  孫觀主躊躇。

  “齋飯。”她說道。

  兩個徒弟對視一眼。

  齋飯揚名,並不稀奇,江州城就有一個現成的例子,便是那城西的萬寧寺。

  最初廟裡來個了看破紅塵的名廚,入了佛門之後,潛心修行,佛法精修不精修不知,廚藝飛漲,先是廟中僧侶稱讚,再接著香客稱讚,日漸聞名,到今日等著吃一頓齋飯的香客們都要排隊等,可見盛名。

  吃齋飯不要錢,但沒幾個人會白吃齋飯,功德箱裡自然要多添幾個,最關鍵是,揚名聚人氣,人氣旺則名更揚,如此往復,萬甯寺至今名聲赫赫,香火旺盛。

  這種看破紅塵的名廚可遇不可求,能像萬寧寺那般機遇的少之又少。

  “咱們的齋飯?”兩個徒弟苦笑一下,“師父,今日才勉強多了些油水,誰人肯吃。”

  “咱們的自然不行。”孫觀主說道,看向門外,“所以,要學嘛。”

  學?

  “跟誰?”徒弟問道。

  “半芹姑娘啊。”孫觀主說道。

  “半芹姑娘做的飯,真的那麼好?”徒弟們問道。

  孫觀主笑了。

  “那你們以為,那老者當真是登山累了過來歇腳?”她說道,“是為了那半芹姑娘端來的一碟果子一碗菜。”

  徒弟們恍然。

  “可是半芹她們就要搬到山上去了,總不能還跑去端人家的果子飯菜吧。”孫觀主歎氣說道。

  “那師父何必上愁,去問問半芹姐姐,可否能教會咱們。”一個徒弟說道。

  “這個,可以嗎?”孫觀主遲疑,她半日糾結的就是這個。

  “怎麼不可以啊,半芹姐姐是個好心人,她肯定同意的。”徒弟說道。

  半芹是個好心人,但關鍵是,做主的不是她。

  孫觀主默然。

  “我不敢…”她喃喃說道。

  徒弟們很是驚訝。

  “師父,為何不敢?半芹姐姐很好說話的,行與不行,問一問怕什麼?”她們不解問道。

  “我怕,萬一她不高興了,大玄妙觀也會換換名字…”孫觀主喃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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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18:10: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來意

  八月十四,孫觀主帶領弟子們做了一個法事,程嬌娘和丫頭搬進了新居。

  前殿后院,孫觀主派了一個小童負責香火之事。

  “你在這裡要恭敬守禮,無召喚不許到後邊去,但後院的灑掃要做的盡心。”孫觀主叮囑了一遍又一遍。

  如果不是大觀離不開人,她一定要自己住在這太平宮裡。

  沒錯,這裡叫做太平宮,不再是小玄妙觀,一山只有一觀,宮為之所屬。

  孫觀主看著山下,帶著幾分舒暢吐出一口氣。

  原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實現的事,竟然成真了。

  雖然此時屬於那個程家女兒,但她到底是女兒家,不是修行人,早晚要離開的。

  丫頭出來擦拭廊下,看到孫觀主在門外躊躇踱步,似是要進來,又似乎要走,她先開口打招呼。

  “娘子,可醒著?”孫觀主說道。

  “醒著呢。”丫頭含笑說道。

  孫觀主欲言又止。

  “住得好還吧?有什麼需要的我再去添置。”她說道。

  “好,好,很好了。”丫頭說道。

  “請進來吧。”程嬌娘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丫頭忙起身拉開門,孫觀主也深吸一口氣,應聲是邁步進來。

  “這次。讓你破費了。”程嬌娘開門見山說道。

  孫觀主拿來的錢,修繕道觀倒沒花多少,基本上都花在佈置這住所了,地墊子臥榻門窗幕帳等等全部煥然一新。

  “不敢不敢,本就是娘子得來的錢。”孫觀主忙說道。

  “我喜歡,明事理的人。”程嬌娘說道,“你很好。”

  這是誇獎?

  孫觀主有些小歡喜。

  自己的年歲抵著少女兩個還要多,此時竟然感覺自己是個不諳世事的少女。而這少女則是個久曆人世的老嫗。

  孫觀主有些失笑。

  “你需要我為你做什麼,儘管說。”程嬌娘說道。

  一旁的丫頭有些愕然,這還是頭一次見娘子這樣主動說話呢。

  孫觀主同樣愕然,但更多的是歡喜。

  “我,我想,娘子可否讓半芹教與我弟子們廚藝。”她也直接說道。

  丫頭愣了下。

  “學這個?做什麼?”丫頭忍不住問道。

  “那老者喜歡半芹姑娘你的手藝,如今你們搬到山上來住,總不好麻煩你,所以我想…”孫觀主訕訕說道。

  總不好直接說自己想要靠這個……

  “你。想要大名,還是,小名?”程嬌娘打斷她問道。

  大名?小名?

  這娘子竟然再次猜中自己的來意?

  孫觀主更加忐忑。

  “如是。想要小名。我可以,給你煎炒烹炸煮,菜魚肉,蛋米,果茶酒湯,各色方技。”程嬌娘說道。

  孫觀主瞪大眼。滿面的驚愕。

  所以說,那些東西,其實不是這丫頭的手藝?

  “是她的手藝,我不過是,提了一提。”程嬌娘說道。

  提了一提。就讓那老者恨不得一天三頓在她們觀裡吃?

  孫觀主有些激動。

  她這次問對了!

  小名,就這麼多做法。擺出去一桌宴席就齊全了,那要是大名的話……

  “如是,想要大名,以上方技,只選一個。”程嬌娘說道。

  孫觀主以及那丫頭都再次愕然。

  一個?一種?反而能成大名?

  “仙姑。”程嬌娘看著孫觀主,“你修行所為何?”

  孫觀主打個機靈,腦中頓時清明。

  “仙姑,你修的是,大道,小道,不過是小道而已,可以為輔,不可為主,主次不分,大小不明,道,遠矣。”程嬌娘說道。

  是啊,她是道觀,不是飯館。

  她是修道,不是修名。

  她是道士,不是廚子。

  怎麼可以迷了心竅,忘了正道,縱然靠著齋飯聲名大作,但玄妙觀成了什麼?

  縱然盛名,那她穿著這身道袍豈不是成了笑談?

  有此笑談,這名又能盛多久?

  所以學得多反而是小名。

  “多謝娘子。”孫觀主誠心誠意的俯首施禮。

  程嬌娘看著她微微一笑。

  “也不用謝我,要謝,謝你自己才是。”她說道,“人敬我一尺,我便要還人一丈,這,本就是道。”

  這是程二老爺第三次來到張家老宅前,與前幾次不同,這次與他相伴的還有另外一個男子。

  這是個三十上下的男人,身材高大,一身儒袍透著文翰之氣。

  “老太爺難道常不在家麼?”他說道,開聲一口陝甘味。

  “玉昆弟,倒是來的不巧。”程二老爺說道,帶著幾分地主之誼的灑脫,“老太爺一向避世,老師弟子眾多,來訪也眾多,所以他刻意都避開了。”

  被喚作玉昆的男人帶著幾分羨慕看了眼程二老爺。

  “大人居於此,能常常得見。”他說道,“我在老師門下學三年,卻西北奔走,自從老師入京以後,一別數載無緣得見,此次押解經過,能見見老師的老宅也就滿意了,不敢叨擾老太爺,這就告辭吧。”

  程二老爺忙拉住他。

  “玉昆,莫要急,好容易來了,總是要見一見的。”他說道,有些急切。

  這個劉玉昆劉樸他早就聞名,同州劉氏族人,劉樸如今只是一個散職,但他的叔父可不是一般人,乃是佑寧三年的狀元郎,如今的翰林院大學士劉平。

  程二老爺早就知道劉朴亦是張純門下弟子,只不過相隔甚遠,又並非是同期弟子,所以始終沒有交集,沒想到竟然送上門來了,他怎麼可能放過這個交好的機會。

  他想要見見老師的父親,只不過來了兩次禮物送進去了人卻不得入門。

  程二老爺說了大話,非要帶他再來。

  “還是別打擾老太爺了,他老人家既然不想見,那就別見了。”劉樸說道。

  程二老爺只是拉著不放,催著小廝再去門房問。

  小廝拉拉踏踏的不想去,心裡不由埋怨老爺吹牛皮說大話。

  說什麼在這裡常常見,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三次了,連門房的門都沒進去。

  那門房裝聾作啞的不理會,明顯是人家不見的,還要去問,白碰一鼻子灰罷了。

  小廝撅著嘴過去,還沒到門前,門打開了,他忙站住腳,見從中走出一個挎著籃子的丫頭。

  “姑娘慢走,我這就趕車來。”一向老眼昏花裝聾作啞的門房笑的裂開沒牙的嘴,一面熱情的說道。

  “不用了老伯,沒多遠,我還要去趟東市,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婢含笑說道。

  “那怎麼成!你特意給老太爺送吃的來,讓你走著回去,那是什麼待客之道!”門房義正言辭說道。

  小廝聽得瞪眼,不就是一口吃的,這小婢就成客了?

  哪家的婢子啊,好厲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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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18:11: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中秋

  見張家開了門,程二老爺大喜,也拉著劉樸忙過來。

  “我家太爺不在家。”門房看到了,立刻眯眼拉臉說道。

  騙人!

  門外三人心裡都喊道。

  但卻不敢喊出來。

  “老丈,你看我們來了好幾次…”程二老爺帶著幾分笑恭敬討好的說道。

  話沒說完,那小婢咦了聲,疾步過來沖他施禮。

  “老爺,您也來了?”她喚道。

  老爺?

  程二老爺愣了下,看著眼前的婢女。

  喊我?

  他還沒說話,劉樸一愣旋即大喜,帶著幾分驚喜看著他。

  “大人,原來你家一個小婢就能進出老太爺家,怪道厲害呢。”他大聲說道,陝甘口音更濃了,聽得程二老爺耳中嗡嗡。

  我家一個小婢就能如此進出老師老宅!

  我家的,小婢!

  張老太爺端起茶杯。

  劉朴和程二老爺很知趣的起身。

  “學生們告退了.”他們恭敬的說道。

  張老太爺嗯了聲。

  程二老爺和劉朴退出張家老宅。

  “子固兄,這次真是多謝你了。”劉樸帶著激動的神情說道。

  “玉昆弟,這話不敢當。”程二老爺面色有些僵硬,但還是擠出一絲笑說道。

  “如此,我要趕路去了,不能與兄把酒言歡,日後有機會一定不醉不歸。”劉樸說道,伸手拍著程二老爺的胳膊。

  劉朴幼時習武,半路投張純門下,雖然讀書但功夫也沒放下,這一巴掌拍在程二老爺胳膊上,疼的程二老爺齜牙,不過心裡卻樂開了花。

  有了這一出,他和同州劉氏一族,算是扯上關係了。

  尤其是臨別時劉樸仔細的問了他前程任職,聞言若有所思。卻又什麼都沒說。笑呵呵的告辭走了。

  “成了?”

  程二夫人不解的問道,一面接過丈夫解下的披風。

  “劉玉昆這個人粗中有細,必然要給他的叔父寫信,有了老師的舉薦,再加上劉學士的助力,這件事要是再不成,那我就直接卸職歸田吧。”程二老爺笑道。

  能成就好,程二夫人很高興,她還指望丈夫將來給掙一誥命夫人呢。

  “那這次真是太好了,要多謝張老太爺才是。”她笑問道。

  說到這個。程二老爺神情凝滯。

  謝張老太爺賞臉讓進門?

  但..

  “老太爺賞臉不是賞我的臉。”他坐下來,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是咱們家的一個小婢。”

  當時的門房聽到那小婢喊老爺,臉上的神情立刻就變了,再聽他說拜見,沒有像以往那樣直接一句不在關門,而是說進去問問,進去問了不多時,就請他們進了。

  程二老爺心知肚明。這承的是那小婢的情。

  “小婢?”程二夫人不解。

  程二老爺將事情講了,程二夫人臉上的神情比他好不到哪裡去。

  “當時,我也不能問她是誰,也不知道叫什麼。”程二老爺說道,“你把家裡的丫頭都叫來我看看到底是哪個。”

  “咱們家的婢子,怎麼可能隨意在外行走,且進出那外人家門?”程二夫人說道,“老爺,你莫不是聽錯了吧?”

  也對啊。

  “那就不是家裡的婢子?”程二老爺說道。

  不是家裡的?那是哪裡的?

  夫妻二人一頭霧水。

  “娘子。你果然說對了,那老丈真不是一般人呢。”

  丫頭放下籃子,急忙忙的說道。

  “我今日在那裡竟然見到老爺呢。”她說道,察覺冷風吹來,忙又回去將門拉上。

  程嬌娘放下書看著她哦了聲。

  “老爺在那老丈門前很是恭敬呢。”丫頭含笑說道,眉梢間難掩激動,“如果那老丈跟老爺說讓咱們回去的話,老爺一定會遵從的。”

  “回去?”程嬌娘看著她,“我好容易出來,又得此時的自在,回去做什麼。”

  “娘子。”丫頭有些緊張,跪行前幾步,扶著程嬌娘的膝頭,“雖然咱們住在這裡,可是,你可不要,也生出什麼皈依的心思啊。”

  程嬌娘嘴角彎了彎。

  “人生處處皆修行,我不會拘泥在哪一處的。”她說道,伸手拍了拍丫頭的手,“你且寬心,別想那些事,先起來,將你會的幾樣乾果,教與那些仙姑們,趕上明日中秋,她們拜月可以用。”

  丫頭應聲是。

  “娘子,你想吃什麼,說與我做,我們一邊吃一邊賞月。”她高興的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說了聲好。

  “這裡山高氣爽,正是賞月的好地方,在家裡,可不一定有如此怡然。”她說道,看向門外,竹林沙沙,嫻雅自得。

  到了中秋那一日,如同千家萬戶一樣,程家張燈結綵,很是熱鬧。

  孩子們上街賞燈歸來,在程老夫人的帶領下拜月,拜月之後,闔家聚坐吃喝賞月,程六娘展示了花藝,程五娘和程六娘給程老夫人獻上一雙繡鞋,程七娘勾勒一副賞月圖,一家子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程老夫人正和幾個老僕低聲說話時,女兒們坐的桌子前刷拉響了,原來是個僕婦摔碎了一個盤子。

  這種事不用程大夫人出面,自有管事的娘子處置,那管事娘子才要過去將人低聲呵斥,那僕婦已經跪下了去撿拾,這一跪下,懷裡又滾出來幾個圓溜溜的果子。

  “哎呀,你這作死的,偷到這裡來了。”站得近的一個僕婦尖聲喊道。

  這一嗓子,讓所有人都看過來,一時還沒弄清怎麼回事,但那個偷字大家都聽到了。

  程老夫人臉沉下來,看了程大夫人一眼。

  “她不是偷東西。”另一邊的程七娘此時喊道,“這是我跟前的媽媽。”

  大家愣了下,程老夫人更是臉色不好,看程大夫人。

  “如今,這樣的人都能到近前伺候了?”她問道。

  能在跟前伺候的人自然都是有頭臉的,做出這樣的事,自然是任人不明治家不嚴。

  “媳婦有錯。”程大夫人低頭說道。

  “不是的,祖母。”程七娘喊道,站出來,“她不是偷東西,是我讓她拿些等我回去吃。”

  “不是的,不是的,是奴婢手欠,是奴婢嘴饞,要偷拿些果子的,不管七娘子的事。”那僕婦聞言竟然驚慌,忙咚咚叩頭說道。

  這種急著認罪認錯反而很不正常。

  程老夫人看著程大夫人,面色陰沉,將手裡的茶碗撂在桌子上,吧嗒一聲,在滿場寂靜中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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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隨喜

  拜月早早的結束了,孩子們都被趕回去睡覺了,程老夫人的院子裡還亮著燈,僕婦丫頭垂手而立,寂然無聲。

  “…真不管別人的事,是奴婢,奴婢想著七娘子愛吃這些,日常不夠吃,總要吵鬧,怕惹來麻煩,所以想著這次先拿點留著,真不是誰教奴婢這樣做的。”

  “是啊祖母,黃媽媽來問我要不要拿些這個,我說拿吧,她真不是自己要偷的,我知道的。”

  “都是媳婦教導無方,母親不要怪大嫂,都是媳婦的錯。”

  程老夫人屋子裡的人來來去去,最後便是程大夫人低低的哭聲。

  “說人家故意給你難看?故意怎麼了?那也是你先做了蠢事,才讓人家有了給你難看的機會,說白了,是你自己給你自己難看!怨得了別人?”

  程老夫人的喝聲從屋中傳來。

  外邊的僕婦丫頭把頭低的更低了。

  “說別人越活越回去了,你自己不是嗎?有氣沒處撒,克扣定食,虧你想得出來,我看你也是舒服日子過久了!”

  “丟不丟人吶,逼得家裡的孩子們都要偷食了!”

  “給我回去好好想想!”

  程大夫人從屋子裡掩面啜泣而出,丫頭僕婦們恨不得把頭埋在地下。

  月色正明,程家院子裡卻是寂然無聲,氣氛沉沉。

  “好好的中秋就鬧成這樣了。”

  荷花池裡,兩個少年席地而坐,旁邊各自丫頭斟酒。

  “一家人,上下牙總有打架的時候。”程三郎說道,跟程四郎碰杯。

  二人一飲而盡。

  “二叔就要赴任了,二嬸自然要跟去的,常在眼前多怨言,一分兩地格外親。”程四郎笑道。

  程三郎點頭。

  “叔父據說這次有望為萊陽刺史?正四品下擢升為正四品,真是可喜可賀。”他說道。

  話說完,見程四郎望著一處出神。並沒有聽自己說話。

  他跟著看去。見池水對面一座山石。

  “又想你那個美人呢?”他笑道。

  程四郎荷花池遇美人勾魂的事,已經成了家裡私下的笑談。

  程四郎性子隨和,並不為怒,他只是一笑。

  “想到美人,倒想起一事。”他說道,轉頭看身旁的丫頭春蘭,“那個孩子在道觀,不知如何過的,你明日去送些吃食,也算是過個節。”

  春蘭應聲是。

  “一個傻子。能如何過,不知春秋寒暑罷了。”程三郎笑道。

  “她知不知道無所謂了。我們畢竟是知道的。”程四郎說道。

  程三郎下意識的也看了眼那邊的山石。

  “當初,嬸母對我很好的,我記得她總是笑眯眯給我抓一把飴糖,後來,有了這個妹妹後,就再沒見她笑過,聽說。死的時候也是哭著不肯閉眼。”他說道。

  那是不放心那個孩子啊。

  可憐天下父母心。

  二人一陣沉默,心中淒然。

  “春蘭,我這裡有一份,你也一同捎過去吧。”程三郎說道。

  春蘭忙應聲是。

  “當初嬸母真是個很好的人,如果她還在的話,今日…”程四郎忍不住說道,話說一半知道不妥,忙收住。

  “多抓些碎銀子,天冷了。該添置的東西也多了。”他咳了一聲,看著春蘭轉開話題。

  春蘭再次應聲是。

  不管承認不承認,這個傻子的歸來,到底是在家裡人心裡種下了痕跡。

  而此時的玄妙觀,賞月正酣。

  孫觀主親自來相邀,程嬌娘也欣然同意,扶著丫頭來觀看她們的拜月法事。

  托程家的福,這是孫觀主來這裡之後過的最豐盛的一次中秋法會。

  桌面的貢品玲琅滿目,她與弟子們也換上了新的道袍,最高興的是,這還不是最好的日子,更好的日子還在以後。

  想到這個,孫觀主笑容滿面。

  其後安坐的程嬌娘面色雖然木木,但眼睛裡可以看出些許笑意。

  朗月之下,玄妙觀內雖然只有七人,但也其樂融融。

  “娘子,可吃酒?”孫觀主小心問道。

  “吃。”程嬌娘說道。

  孫觀主大喜,忙親自斟酒。

  “但,這裡的酒,我不吃。”程嬌娘又說道。

  孫觀主舉著酒杯的手有些尷尬。

  這裡的水酒自然是比不上程家的好酒。

  不過孫觀主可無心生惱,人家說的事實,人貴有自知,便無煩惱,她又殷勤的端了果子米糕。

  而另一邊坐著的仙姑們都看的驚訝不已。

  為觀主的殷勤小心,也為那傳說傻子的舉止。

  這是她們第一次近距離的見到這程家的傻嬌娘。

  除了僵硬以及神情木然,別的地方真的和常人無異啊。

  “她能,聽懂話嗎?”小童忍不住低聲問丫頭。

  丫頭失笑。

  “我家娘子病已經好了。”她說道。

  胎裡帶的傻病還能好?怎麼可能?

  大家驚異不定,認真的看那女子,安靜木然,雖然不太像傻子,但還是覺得和正常人不一樣啊。

  比如說話很少,聲音木木僵硬,坐下來這麼久基本不動。

  丫頭扶著程嬌娘起身,觀主忙跟著起身,觀主起身,其他人也忙起身。

  “明日,將這些。”程嬌娘指著面前拜訪的小食乾果,“與觀前佈施與路人。”

  這麼多?

  她們只是一家幾乎連飯都吃不上的道觀,不是那些香火極盛一次法事就潑金灑銀的大廟觀啊。

  大家很是驚訝,這些可足夠她們玄妙觀一個月吃以及供奉呢,這就散發出去?太,太浪費了吧。

  “是。”孫觀主卻沒有絲毫的遲疑恭敬應聲,親自引路恭送。

  一大早,吳貨郎趕早奔城中,連飯都沒吃,路過玄妙山,見玄妙觀外站著幾個仙姑。

  因為那小玄妙觀的風流名聲的緣故,大玄妙觀的仙姑們幾乎從來不出山門。

  今日竟然這麼多人站出來,身上穿的道袍也是嶄新的,小玄妙觀被雷火劈了的事已經傳遍了,莫非沒了小玄妙觀,這大玄妙觀要接過衣缽了?

  這揣測讓吳貨郎忍不住嘿嘿笑起來,俚俗的念頭驅散了趕路餓肚子的悶悶。

  “小哥,隨喜。”

  那邊一個小童熱情的招呼著,一面將手中一塊油紙包著的物品舉了舉。

  什麼意思啊?

  路上其他的行人也被招呼,但大家都有些回避。

  “這是我們玄妙觀中秋法事的貢品,特佈施與大家。”孫觀主說道,一面施禮。

  四周的人還是觀望,上前的不多。

  吳貨郎看著桌子上擺著的乾果餅糕,只覺得腹中饑餓,可能不好吃,但總不會吃死人的。

  “多謝,多謝。”他大聲說道,第一個上前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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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18:12: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人來

  看到有人真去接這仙姑們的東西,周圍的人都忍不住起哄。

  “吳貨郎,不怕吃了走不動路啊。”

  人群中有人喊道,意味深長,引起一片笑聲。

  幾個仙姑自然聽懂這話的意思,不由都尷尬羞怒,獨孫觀主神情淡然。

  惡人已經不在,惡名豈能長久。

  “不怕不怕。”吳貨郎笑道,依舊走上前來。

  已經邁步了,再退回去,豈不是認慫?

  “隨喜,隨喜。”孫觀主神情不變淡然含笑,親手拿起幾塊糕餅遞與貨郎。

  小小的圓圓的餅子,上印有花紋,厚厚實實,從來未見過。

  吳貨郎不由好奇。

  “仙姑,此為何物啊?”他問道。

  “月餅。”孫觀主看了眼,笑道,“八月十五日謂中秋,此餅寓團圓吉祥。”

  有了第一個敢接的人,漸漸的更多的人也來接過贈與。

  春蘭帶著小廝過來時,玄妙觀前很是熱鬧。

  春蘭好奇的看著被遞到手裡的油紙包。

  “這是蜜餞?”她問道。

  “是啊,小娘子,是我們玄妙觀供奉用的蜜餞,中秋節過,撒福用作。”小童說道,一面像模像樣的施禮。

  這麼個小道觀裡能有什麼好東西,圖個吉利罷了。

  春蘭隨意的將紙包扔進身旁小廝提著的竹簍裡。

  “小玄妙觀往那邊走嗎?”她問道。

  “小娘子,小玄妙觀已經不叫小玄妙觀了,叫太平宮。”小童忙糾正道,一面打量這女子。

  肯定不是進香參拜的人。。。。

  “太平宮?”春蘭訝異,“起的怪名字。”

  “不怪,不怪,寓意太平。”小童忙說道。

  春蘭撇撇嘴。懶得再理會這小童。舉步向山上而去。

  “小娘子是要找人嗎?”小童卻問道,“半芹姐姐出門了。”

  春蘭站住腳,回頭看她。

  “這麼早出門了?她不用看著那傻……娘子嗎?”她驚訝道。

  小童親自敲開門,在這裡守門的仙姑開門看到陌生人也很驚訝。

  “找半芹姐姐的。”引路來的小童忙說道。

  “半芹姐姐一大早就進城了。”仙姑忙說道。

  “那隨便吧,我是家裡的人,來給她們送些吃食和錢,要不你們接一下吧。”春蘭說道。

  兩個道姑對視一眼。

  “師父說,不要來打擾這個娘子的。”年齡大些的道姑說道,小心的往後院門裡看了看。

  院子裡很安靜。

  “這不是打擾,是娘子家來人了。總要說一聲吧。”小童說道。

  她說著話便敲門。

  “進。”

  門內傳來女子木木的聲音。

  小童高興的邁進去。

  屋門半開著,一眼看去見其中端坐在屏風前的女子。

  她抬頭看過來。這一眼,讓邁步的小童不自主的停下腳。

  “娘子,你家裡,來了人,給送東西。”她說道,刻意放慢了速度。

  這樣,傻子就能聽懂了吧?

  而與此同時。江州城中丫頭敲響了張老太爺的家門,門房聽到丫頭報上名字,高興的開了門。

  “此物謂之月餅?”張老太爺說道,看著丫頭。

  “是啊,老丈,你嘗嘗,我們昨日做的,還是孫仙姑施過法事的。”丫頭含笑說道,“你吃了一定會吃飯多多。體康心樂,萬事如意。”

  張老太爺哈哈笑了,一旁的老僕也跟著笑了。

  “快,老爺,您快吃了吧。”他催促道。

  張老太爺笑著掰開一小塊,放入口中,點頭稱讚。

  “多謝你有心,特意給我送來。”他說道。

  “昨日中秋我們做了好些吃食貢品,孫仙姑讓都散發給善人們。”丫頭笑道,一面從籃子裡再次拿出油紙包著的各色吃食,“都是用山上的野果做的蜜餞。”

  張老太爺含笑點頭道謝。

  “如此告退了。”丫頭也沒再多說話,放下這些東西就含笑告辭。

  看著丫頭走出去院門,老僕才回身。

  屋子裡張老太爺已經慢慢的將一塊月餅吃完了。

  “不錯,不錯。”他再次讚歎,旋即又搖頭,“可惜,可惜。”

  老僕並沒有問可惜什麼,而是沉默一刻。

  張老太爺看著桌子上堆著的吃食,發現什麼咦了聲,伸手拿起一個。

  “玄妙觀。。。”他說道,看著手上的紙包。

  老僕這才也看過,那紙張竟然寫著三個字。

  張老太爺笑了。

  “萬平,你拿著我的名帖,把這些蜜餞分贈與城中幾個相熟的人家,讓他們,也沾沾這玄妙觀中秋齋醮的福氣。”他說道。

  老僕面色驚訝,這些蜜餞小小不言,但拿著老太爺的名帖送,這其中的意味可不尋常了。

  這玄妙觀,要出名啊。

  老太爺是看在這個小婢的面子上,要抬舉玄妙觀啊。

  “是。”他躬身應聲是,伸手開始收起這些蜜餞。

  張老太爺的決定,丫頭不知道,跟和藹的門房老僕再次施禮,離開了張家的門宅,才拐過巷子,斜刺裡就跑出一人。

  “姐姐。”他喊道。

  丫頭嚇了一跳,定睛看有些面熟,卻又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姐姐,我是程家的,你是哪個?”小廝問道。

  程二老爺聽從程二夫人的話,沒有在家裡一個一個的找那個能被張家當客相待的小婢,而是讓小廝來張家門前等著,果然等到了。

  “我是嬌娘子跟前的半芹啊。”丫頭說道,這才認出這小廝,就是那日跟著程二老爺來拜訪張老太爺的。

  小廝恍然,哦了一聲,想起來了。

  聽了小廝的回話,屋子裡的程二老爺和程二夫人也恍然,原來是她啊,果然不是家裡的,而是外邊的。

  “她是如何認得張老太爺的?”程二老爺問道。

  “說是是在玄妙山偶然遇上的,那位老丈不愛吃飯,那丫頭恰好做的幾樣小食他喜歡吃,便認得了。”小廝說道。

  小食?

  程二夫人愣了下,似乎什麼時候也聽過這個詞。

  真是巧了,怎麼到那傻子身邊的人都會做吃的?

  “依你看,這丫頭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程二夫人問道。

  程二老爺思索一刻。

  “老太爺可不是能輕易被哄騙的,想來不會是假的。”他說道。

  “那既然如此,難得老太爺喜歡她的手藝,就將她贈與張老太爺好了。”程二夫人說道。

  這個主意好,程二老爺眼睛一亮,點點頭。

  “來人,去玄妙觀接那丫頭回來。”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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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18:13: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多謝

  玄妙觀裡,春蘭有些不耐煩的擺手。

  “還要問我什麼?東西送來了就是了,你就告訴青梅,春蘭來過就行了。”她說道。

  小童有些怯怯。

  “娘子,問,問你,叫什麼,是誰,讓你送來的?為什麼送來?”她結結巴巴的描述自己方才聽到的話。

  一個傻子還挺多事多話的,春蘭搖頭。

  “問這個做什麼?”她說道。

  那誰知道,小童有些呆呆。

  “這位姐姐,要不還是你進去回個話。”她說道。

  “我忙著呢。”春蘭不耐煩的說道,“我走了。”

  話沒問清呢,怎麼回那娘子?

  小童乾脆跑過去攔住路。

  “你,你還是說清了的好。”她說道。

  春蘭很是驚訝,看著眼前這個膽大包天的小童。

  “喂,你可真…”她有些無語。

  “娘子問呢,我要是不幫她問清楚,師父會罵我的。”小童說道,雖然有些膽怯,但神情堅持。

  伺候一個傻子,的確是很麻煩。

  春蘭無奈的搖頭,只得跟著那小童進去了。

  屋門半開著,可以看到其中坐著一個女子,手裡拿著一卷書。

  書?

  春蘭愣了下,就見那女子抬頭看過來。

  原來那皂紗之下,是如此的美貌。

  春蘭不由看呆了。

  “是誰讓你給我送東西的?”

  木木的女聲響起,讓春蘭回神。

  她下意識的施禮,就如同見到家裡其他的娘子一般。

  “是家裡的四公子,還有三公子…”她說道。自己都沒察覺自己語氣裡的恭敬。

  “為何?”程嬌娘問道。

  “無它,說過中秋了,惦記娘子。”春蘭低頭答道,“一些吃食乾果。還有些碎銀子,公子說,天冷了,娘子看著添置。”

  說完這句話,面前的人寂然無聲。

  春蘭這也才從失態中醒過神。

  這個娘子,不,傻麼?

  怎麼,一絲一毫的傻氣都感覺不到。

  她再次抬起頭,與程嬌娘視線相對。

  門裡門外一明一暗。那一雙白多與黑的眸子格外的亮眼。

  “如此,多謝,我記下了。”程嬌娘慢慢說道。垂下視線回到書上。

  記下什麼?記下了又如何?

  春蘭怔怔,又有些好笑,記下恩情,來日相報麼?

  春蘭離開玄妙山也沒見到丫頭,反而是在進程家門的時候遇到了。

  春蘭一時還有些認不得這丫頭,她日常跟這些低等丫頭也沒來往,還是聽到小廝喚了聲半芹姑娘才忙看過來。

  “原來你來家裡了。”春蘭說道,看著這個丫頭,“早知道我就不跑這一趟了。”

  丫頭問了才知道怎麼回事,一面感激的道謝。

  “我原本也沒來家裡。走到半路上被叫來的。說二老爺找我有事。”她說道。

  春蘭哦了聲。

  二人結伴向內院走去。

  “上一次多謝姐姐讓金哥兒來送錢。多謝姐姐記掛照顧。”丫頭說道。

  原本不相識,也不知道說什麼。這句話讓春蘭哦了聲。

  “金哥兒說多謝你照顧了。”她說道。

  “金哥兒很好,那些事交給他做,我也放心。”丫頭說道。

  春蘭愣了下,看著丫頭。

  不過是客氣一句,怎麼這丫頭的意思,還真是她照顧了?

  說話間已經到了路口,丫頭施禮告辭,春蘭看著她向另一邊而去。

  “難不成,真是看她的面子?”她自言自語說道。

  一個伺候傻子的丫頭?

  春蘭搖搖頭,要是面子,也是程家的面子。

  “姐姐,你回來了,公子要找那套大府墨。”

  剛回到院子,就有小丫頭高興的喊道。

  四公子愛墨,這些寶貝都由春蘭收著,她聞言笑了,自去找出來拿著進了書房。

  “公子,東西送過去了。”春蘭說道。

  程四郎一時都沒明白她說的什麼,那日吃酒時說的話,他說過就忘了,聽了春蘭提醒才想起來。

  “好,好。”他不在意的說道。

  春蘭遲疑一下。

  “我還見到..娘子了。”她說道。

  這位娘子在家中沒有排序,名字她也不知道,一時間不知怎麼稱呼。

  程四郎哦了了聲,注意力在面前的書畫上。

  “娘子,會說話,而且,長的,特別好看。”春蘭自顧自的說道,“如果不知道的話,真不像個癡傻兒呢。”

  程四郎笑了笑。

  “她只是心智缺,不是相貌缺。”他隨口說道,“叔父和嬸母本也不醜,她怎麼會長得不好?”

  春蘭哦了聲。

  “方才,二老爺叫那娘子的丫頭回來說話呢,不知道是什麼事?”她說道。

  “什麼事,也是人家的事。”程四郎說道,收筆起身看著春蘭,“磨墨。”

  春蘭忙應聲是,收心凝神磨墨。

  這邊丫頭跪坐在屋子裡,面前是程二老爺和程二夫人,除此之外,門外廊下跪著一對老僕,此時喜色難掩。

  “要把我送人?”丫頭神情驚愕,還有些慌張,“老爺,夫人,奴婢錯了,奴婢改,莫要把奴婢送人。”

  她惶惶的叩頭,眼淚都出來了。

  “傻孩子,是送你去過好日子。”外邊的老婦忍不住說道,“快謝過老爺夫人才是。”

  丫頭依舊惶惶。

  “那張老太爺你也認得,就是要送你去他家。”程二老爺說道,“難得他中意你的手藝,你去他家做個廚娘。”

  “奴婢,奴婢,只想伺候娘子。”丫頭叩頭說道。

  “你這傻孩子,跟著那傻子久了也變傻了不成?”外邊的老婦忍不住低聲喝罵道。

  程二老爺重重的咳嗽一聲。

  老婦叩頭縮身不敢再言。

  “你,還不知道這張老太爺是什麼人吧?”程二夫人開口說道,看著眼前的丫頭。

  其貌不揚,性子呆呆,這種丫頭擱在家裡一輩子也就是個粗使丫頭了,然後再做一輩子的最下等的粗使婆子,就如同此時外邊那個欣喜若狂的老婦一般,然後其子女再重複這個宿命。

  “這個張老太爺,是大儒張純的父親,張純是誰,你或許不知道,但走出去,這天下人,有頭有臉讀過書的當官的沒有人不知道。”程二夫人說道,“開宗立派,弟子三千,天子也曾禮下問學,這便是有名的張江州,咱們江州府人眾多,但能被冠以人稱的,只有他一個。”

  這個不起眼的老丈,竟然是這樣的人!

  程二夫人說到這裡微微一笑。

  “青梅,去這樣的人家做一個備受老太爺賞識的廚娘,你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她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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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18:13: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顫顫

  雖然已經經娘子提醒猜到身份不凡,但真沒想到不凡到如此,看那老者的家也不是很起眼啊。

  丫頭神情怔怔,外邊其父母已經聽傻了。

  我的乖乖,這樣的人家,隨便走出一個最下等的奴僕,整個江州府也沒人敢惹的。

  程家和張家不一樣,做丫頭和做廚娘也不不一樣。

  丫頭做不得一輩子,但廚娘卻是可以一輩子。

  那些富貴人家養的好廚娘在家中地位很高,而且還會外借,請的一個好廚娘,置辦好席面,那是極其長臉的事。

  更別提收到的賞錢了。

  門外丫頭的父母已經坐不下去了。

  女兒去了這樣的人家,就算自己一家沒福氣都跟去,那在程家他們也是要有享不盡的福氣了。

  “自然是願意的。”老婦忍不住叩頭歡喜喊道,“多謝老爺夫人看重,多謝老爺夫人看重。”

  一面乾脆跪行近前,伸手推還在發呆的丫頭。

  “快謝過老爺夫人,過去後,可要好好的,別丟了老爺夫人的臉,也別忘了,你是姓什麼的。”她低聲喝道。

  丫頭被推的向前栽倒,她手扶著地有些惶惶。

  “老爺,夫人,奴婢…”她顫聲開口說道。

  “行了,那些話就不要說了,過去之後,謹守本分,以後你就是張府的人,莫要在記掛著程家了。”程二老爺說道。

  “不是,老爺。”丫頭忙急切開口,叩頭,“奴婢。不能去。”

  屋子裡靜了一下,程二老爺和夫人有些驚訝。

  什麼?

  “你這死妮子,胡說什麼呢,不是讓你造作的時候。老爺夫人的話,你聽就是了。”老婦忙狠狠的再次推丫頭喝道。

  “娘,你不知道,別亂說話。”丫頭急了回頭說道,然後再看向程二老爺夫人,“老爺夫人,奴婢也沒什麼手藝的,奴婢的這些,都是娘子教的。不敢去老太爺跟前獻醜的。”

  又是這句話…

  程二夫人有些恍惚。

  這個,這個不是我做的,是我家娘子教我的…

  眼前叩頭的丫頭似乎變成了曾經的那個丫頭。一般的神情惶惶,一般的…胡言亂語。

  “你以為,你也姓周嗎?”程二夫人冷笑一聲問道。

  丫頭不解抬頭。

  “我叫你來,是告訴你,明日,你就去張老太爺府上,不是來問你,願不願意去的。”程二夫人說道,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傍晚的時候,孫觀主帶著小童急匆匆的來到太平宮。

  “怎麼?半芹姑娘還沒回來?”她問道。

  守門的道姑緊張的點頭。

  “這天都快要黑了。怎麼還沒回來?”她說道。

  “不是說去城裡給那老丈送月餅嗎?算著早該回來了。”孫觀主說道。她焦急的搓搓手。“你叫上幾個師姐往城裡迎一迎。”

  道姑應聲是,忙疾步走了。孫觀主則帶著小童邁進了程嬌娘的院子。

  進門就看到程嬌娘在廊下站著,抬頭看天。

  “娘子。”孫觀主忙施禮喊道,“半芹姑娘許是買菜走了遠路,還沒回來。”

  程嬌娘收回視線看向她。

  “不是。”她說道,“她今晚,不會回來了。”

  孫觀主愣了下,旋即鬆口氣。

  “原來娘子知道她去哪裡啊,嚇死我了。”她說道,一面喚小童去叫師姐們回來。

  程嬌娘沒說話,只是抬頭繼續看天。

  就孫觀主來過的幾次,都看到過她如此,不由有些不解。

  “娘子,看什麼呢?”她忍不住也看去。

  夕陽西下,秋暮濃濃。

  “看天。”程嬌娘說道。

  “天,有什麼好看的?”孫觀主問道。

  “沒什麼。”程嬌娘說道,收回視線,“只是,我以前,好像很喜歡看。”

  以前?

  孫觀主有些糊塗,再看程嬌娘已經轉身向內,這個女子雖然不是傻子,但總是有些古怪,與常人不同,孫觀主忙跟上去。

  “娘子,半芹姑娘沒在,你要吃什麼?我讓她們來做。”她說道。

  “好。”程嬌娘說道,扶著憑幾在席墊上坐下,“我要吃藕蓮菇百合蒸肉,七寶素粥,滿麻胡餅。”

  什麼什麼什麼?孫觀主聽得雲裡霧裡,吃的嗎?

  這讓人心顫顫的名字聽起來跟仙樂一樣令人心神繚亂。

  我的乖乖,這娘子日常都是什麼餵養大的。

  “娘子,娘子。”孫觀主忙喊道,帶著幾分窘迫,看著那個已經坐下來的女子,“我,我不會做啊。”

  “不會。”程嬌娘抬頭看她,“可以學啊,吃穿住行,吃排首位,是最簡單最容易的事。”

  這個吃穿住行,是這個意思啊?

  孫觀主似懂非懂。

  天色亮起來的時候,玄妙觀裡急匆匆走出兩位道姑。

  “我說我留在那裡吧,師父還不放心,非要自己守著。”

  “那半芹姑娘到底去哪裡了啊,也不說一聲。”

  “就是啊,雖然她的來去咱們不管,但那娘子是個癡傻兒呢,她扔下就走了,也不交代一聲。”

  “昨晚那頓飯簡直折騰死人了,我搗那肉菜搗的胳膊還酸呢。”

  “你那個不過是蒸蒸罷了,我做胡餅才麻煩呢。”

  “不過,真的很好吃呢,富貴人家真是會吃,怎麼想出來的….”

  “快些去吧,早上不知道還要吃什麼古怪的呢。”

  二人邊說邊走,才要登山,就見前方有一行人。

  “真倒楣,這才幾天啊又換人了?”

  “哎,這次可不倒楣,那青梅可是撞了大運了。”

  “是啊。她是不倒楣,我們倒楣了,要來伺候這個傻子。”

  “哎,要是說起來。那青梅是跟著這傻嬌娘才得了這機緣,來這裡倒也不算倒楣?”

  其中兩個丫頭低聲笑談。

  聽到腳步聲,一行人轉過頭來看。

  “善人。”兩個道姑施禮。

  一行人不再理會,轉過身繼續前行。

  兩個道姑對視一眼,也沒有再說話,跟在後邊慢行。

  很快一行人都到了太平宮門前,門前一個小童左顧右盼,看到這一群人有些發愣,待看到其後的兩個道姑。忙高興的迎過來。

  “半芹姐姐回來了嗎?”她急忙的問道.

  “還沒回來啊?”兩個道姑亦是反問。

  聽到這對話,那一行人走過來了。

  “半芹?”其中一個管事模樣的男人打量這三人一眼,說道。“她不會回來了。”

  院子裡兩個丫頭帶著幾分嫌棄打量四周,不時的湊一起嘀咕幾句。

  “這是新來的兩個丫頭。”管事說道,看著眼前的孫觀主。

  孫觀主與其身後的弟子們神情驚訝。

  “那半芹姑娘她?”孫觀主問道。

  “她啊,老爺送去張老太爺府上了。”管事說道,帶著幾分與榮有焉。

  家中奴婢本就是可以隨時易置的物件,發賣也好互贈也好都是很正常的事。

  孫觀主默然,心中有些戚戚。

  “那張老太爺你們也認得吧,半芹說就是在這裡認識的,喜歡吃她做的飯菜,可真是撞了大運了。在這裡竟然也能攀上這般高枝…”管事接著說道。

  一怔之後。孫觀主等人恍然。

  “是那個得了餓病的老丈!”

  “太好了。肯定是那老丈開口要走半芹姐姐的。”

  “我早說過的,半芹姐姐這次可算是脫離苦海了。”

  “半芹姐姐肯定很驚喜吧。”

  道姑們暗藏許久的期盼成真。不由喜笑顏開的議論紛紛,又好奇的詢問那張老太爺是什麼人。

  對於這個丫頭有這樣的好運,程家家裡的下人們都很豔羨,打聽的很清楚也很樂意閒談。

  當下兩個丫頭將張老太爺的身份帶著幾分誇張講了,聽的道姑們更是歡呼雀躍紛紛謝天尊。

  獨孫觀主神情怔怔。

  “那,她就這樣走了?”她喃喃說道,“娘子怎麼辦?”

  “不是又給撥了兩個丫頭了嗎?”管事聽見了不耐煩的說道,抖了抖衣裳,看了看天色,“好了,我該走了,這裡就交給仙姑你多費心了。”

  孫觀主忙攔住。

  “這種事,還是你親自和娘子說一聲吧。”她說道,“我到底是個外人。”

  可以看出那主僕二人感情很好,這種得罪人的事,她可不能去攬,更何況得罪的還是這個娘子。

  管事失笑,和一個傻子說這些,她聽的懂?

  “聽的懂,聽的懂,您跟我來吧。”孫觀主催促道,先行向內院走去。

  管事無奈,只得帶著兩個丫頭跟去,一進院門,就看到迎面樹下坐著一個素袍少女,長髮垂腰,手中正拿著一個樹枝在地上畫來畫去。

  “娘子。”孫觀主恭敬的喊道。

  這就是那個傻嬌娘?管事以及兩個丫頭都好奇的打量,聽到喚聲,那娘子抬起頭來。

  “娘子,這是家裡來人,有事稟告。”孫觀主說道,指著身後。

  久久卻不聞人聲,她忙回頭,卻見管事以及那兩個丫頭呆呆。

  可惜了,如此好相貌,卻是個天生的癡傻。

  管事心中感念,這邊孫觀主再次出生提醒。

  “娘子,這是老爺夫人讓新送來的兩個丫頭。”他回過神,帶著幾分憐憫大聲說道,一面指著身後兩個丫頭。

  程嬌娘看著他沒說話。

  這個傻子曾經的丫頭叫半芹,或許在她有限的心智,這個名字是最熟悉的,所以在最初的丫頭走後,新來的丫頭也被喚做半芹,管事靈機一動。

  “半芹,她們都是半芹。”他大聲說道。

  程嬌娘嘴角彎彎,笑了。

  “好啊。”她說道,“半芹。”

  城中,張宅門外,管事瞪了身旁丫頭一眼。

  “不許哭。”他低聲喝道,帶著幾分告誡,“莫要把好事變成壞事,想想你爹娘老子。”

  丫頭咬住下唇,死死的忍住眼中的淚水,低下頭。

  門打開了,門房帶著幾分戒備探頭。

  “我是程府的,老爺讓我…”管事忙堆起笑恭敬的說道。

  話沒說完那門房就要關門。

  “哎哎,來送個人,來送個人,老丈,你別急著關門。”管事忙死命推門說道,一面沖那丫頭喊,“還不快過來。”

  那丫頭期期艾艾的上前,門房看清猛地鬆開手,管事踉蹌跌了進去,看著剛才還一副討債鬼模樣的門房笑得如同盛開的菊花。

  “半芹姑娘啊,是你來了啊,有什麼事啊?正念叨你呢。”

  張老太爺放下茶碗,看著站在眼前的管事和丫頭。

  “得知老太爺獨身在這邊,恰好這丫頭略有些廚藝,我們老爺便送來伺候太爺。”管事恭敬的說道。

  說罷看了眼丫頭。

  “奴婢,不知道,老太爺是…多有衝撞。”丫頭叩頭顫聲說道。

  張老太爺笑了,點點頭。

  “不知者無罪,再者你也沒衝撞我,而且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他笑道,“你可願意留在我這裡做個廚娘?”

  “其實,不是奴婢…”丫頭顫聲要說話,那便管事咳了一聲,丫頭不敢再說低下頭不言語了。

  這丫頭在家裡就嚷著自己不會做都是娘子教的之類的話,來這裡還嚷著,豈不是表明來的不情不願?

  張老太爺沒有注意,含笑喝了口茶。

  “你要是把這結親的事給我弄成結仇,休怪我無情。”

  “你這個不知好歹的蹄子,白養了你一場,這是要了一家子的命了,沒法活了..”

  丫頭的耳邊回蕩著程二老爺的怒喝以及父母的哭喊,她咬住下唇,咽回眼淚。

  “奴婢,願意。”她低頭答道。

  夜色降下來時,山腳下並沒有看到人影奔來,看來是不會來了。

  孫觀主從門外轉回身,輕輕歎口氣。

  “奈何,奈何啊。”她說道。

  “師父,你看什麼呢,看了半天了?”小童不解的問道。

  “沒什麼。”孫觀主說道,邁步進去,“時候不早了,我去看看娘子。”

  已經一天沒斷人了,不是師父親自守著,就是讓兩個道姑守著,怎麼都晚上了還要去?不是有兩個丫頭了嗎?

  小童不解,但還是跟過去。

  院子裡,兩個新來的丫頭坐在小亭子裡嘰嘰咕咕的說笑,地下磕了一地的瓜子,另一邊廚房裡,兩個道姑正捧住一個託盤。

  “我來吧。”孫觀主忙說道,伸手接過。

  “師父,我們來吧。”道姑們謙讓。

  那邊的丫頭噗嗤笑了。

  “要不,咱們去?”一個笑道,卻沒有起身的意思。

  “讓她們去唄,拿著咱們家的供奉呢,不就是做這個嘛。”另一個笑道。

  孫觀主只當沒聽見,拉開了屋門。

  “娘子,白粥好了。”她說道。

  程嬌娘放下手裡的書,坐正身子。

  “有勞你了。”她說道。

  “不敢不敢,應該應該。”孫觀主笑道,跪坐下來,將碗筷擺上,“娘子,請。”

  程嬌娘看著她,嘴角彎彎。

  “仙姑,你有名字嗎?”她忽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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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18:13: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散福

  繁華熱鬧的東市里,不是貨郎討生活的地方,穿街走巷,高聲叫賣才得糊口。

  吳貨郎放下擔子,用袖子擦了擦汗,略作休息。

  貨架子裡,胭脂水粉偶玩蜜餞針線銀絲應有盡有。

  孩童的哭鬧從一家門內傳出來。

  生意來了,吳貨郎頓時打起精神,搖響了撥浪鼓。

  “貨郎,這邊來。”

  兩個婦人拉著一個孩兒招手說道。

  在貨架子上翻來翻去,拿起各色物件逗孩子,三四歲的孩童也扒著貨架好奇的抓擺。

  “吃蜜餞好不好?”婦人說道,一面翻出幾包,“哎,這個是什麼?從未見過。”

  “上面還有字,寫的什麼?”另一個婦人也湊過來問道。

  吳貨郎看去,恍然。

  這是昨日從玄妙觀得來的那個貢品。

  叫什麼來著?

  中秋節,團圓…

  “月餅。”他說道,“這是玄妙觀的貢品呢,那裡的仙姑說過中秋,吃這個寓意團圓,你瞧,圓圓的,像月亮吧。”

  婦人拿在手裡還沒細看,就被旁邊的孩子一把抓過,撕開了油紙。

  “有花,有花。”孩子看著手上月餅喊道,一面張口就咬。

  “哎呀呀,能不能吃啊。”婦人驚呼道,但還是晚了,咬了一口的東西,總不能再退給人家,只得不情不願的掏錢,“這個多少錢?”

  “大娘子,只要這個的話,就不要錢了,這是觀裡隨喜的,怎好收錢,同福同福吧。”吳貨郎笑道。

  這話說的兩個婦人都高興了,當下又挑了幾條線付了錢才作罷。

  這些婦人就愛沾些小便宜,吳貨郎帶著幾分小得意挑起膽子搖著撥浪鼓吆喝著走開了,迎面一個胖乎乎的老者晃悠悠的過來,遠遠的看到小童就喊了聲。

  “爺爺。”

  那胖男人加快腳步,抱起跑過來的小童,小童手裡舉著月餅蹭了他一臉。

  “這是什麼?”老者笑道。

  “是月亮。”小童喊道,記著方才聽到的隻言片語。

  老者驚訝的啊了聲,小童已經將月餅舉到他嘴邊。

  “好吃好吃。”他喊道。

  老者張開嘴咬了口,眼睛頓時一亮。

  “哎?”他說道,幾口咽下去,有些意猶未盡,再次湊過去咬了一口,“不錯,不錯,不錯。”

  巷子裡有孩童的哭聲響起。

  “爺爺,你把我的月亮吃完了…”

  “乖郎,乖郎,爺爺再給你買…貨郎,貨郎….貨郎慢走….”

  程四郎邁進院子時,幾個丫頭正聚在一起嘰嘰喳喳說的熱鬧。

  程四郎有些不高興跺了跺腳,丫頭們忙散開了。

  “公子今日回來的早。”春蘭忙迎上去說道,一面接過程四郎的披風。

  “一會兒有客人來。”程四郎說道。

  春蘭應聲是。

  “茶還是酒?”她問道。

  “茶。”程四郎說道,一面邁進屋子,春蘭跟了進去。

  “公子,”她遲疑一刻,還是忍不住說道,“玄妙觀那裡,又換了丫頭了。”

  程四郎嗯了聲,一時沒反應過來是什麼。

  “嬌娘那裡,那個接替半芹的丫頭,也走了。”春蘭忙說道,話匣子打開便剎不住,“原來昨日老爺叫她來是為這個,送到張老太爺府上了,說是做的點心合口…”

  程四郎略愣神一刻,又換人了?又被別人要走了?

  這個傻嬌娘那裡的丫頭,是留不住呢,還是太搶手了?

  “公子,張家公子來了。”

  門外的聲音打斷了二人的談話。

  “姐姐,這些點心不夠多呢。”

  屋子裡一個丫頭說道,看著一碟點心。

  “這裡還有幾個。”另一個丫頭說道,從一旁的桌子上撿起兩三個油紙包的蜜餞。

  “是哪裡來的?”那丫頭接過,“哎,上面還有字呢。”

  “好了沒?”春蘭進來催促道,“張家公子來了。”

  兩個丫頭不敢怠慢,忙將點心放好,端著跟著春來向書房這邊而來。

  公子們之間的閒談說笑,不需要她們這些丫頭在旁,就連貼身丫頭春蘭也只能站在門外等候召喚。

  屋子裡談詩論畫,笑語風聲,一直到日暮,才意猶未盡的告辭。

  “哦對了,四郎,你家的點心不錯,不如我拿些回去給我家十三娘吃,她最愛吃這個。”張家公子走到屋門口又想到什麼說道。

  “好說好說。”程四郎笑道,“喜歡哪個?”

  “就是那個紙包裡的桃條。”張家公子說道,伸手指了指。

  程四郎便吩咐丫頭去拿。

  等了一刻,丫頭們惶惶過來了。

  “公子,這個,不是家裡的。”一個答道。

  張家公子有些意外,程四郎則有些尷尬。

  “那是哪裡買來的,再去買些就是了。”他說道。

  “不用了,不用了,告訴我哪裡買的,我自去就好了。”張家公子忙笑道。

  丫頭們對視一眼,看向春蘭。

  “是春蘭姐姐帶回來的。”她們說道。

  春蘭愣了下。

  “哦,是那個..”她想起來什麼,“玄妙觀的點心嗎?”

  “玄妙觀?”張家公子重複問道。

  而與此同時,城中很多人家,也都在念出這個名字。

  “玄妙觀。”他們念道,看著手上紙包上的花紋文字,再看自己面前的管事,“這便是張老太爺特意送來的中秋回禮?”

  對於玄妙觀的道姑來說,日子和以往一樣,但也不一樣。

  因為山上太平宮裡走了一個丫頭。

  “師父以後就住在太平宮了,小師妹和二師姐跟著在那邊幫忙,靈慧,你看著香火。”一個道姑和另一個道姑說道,“我打醮。”

  “師姐,沒事的,你別緊張,咱們兩個人就足夠了,反正也沒什麼人來…”道姑靈慧說道。

  話音未落,山門外腳步聲。

  “仙姑,仙姑。”

  有人大聲喊著進來了。

  剛說人就有人來了,兩個道姑忙整容相迎。

  “你們這裡做的月餅麼?”來人是個老者,開口就問道。

  他的話音才落,門外又有幾個人進來。

  “仙姑,中秋的貢品,還有麼?”

  “仙姑,不知可否祈福?”

  “仙姑,你們這裡供應齋飯點心麼?”

  亂哄哄七嘴八舌的詢問湧了過來,兩個道姑都懵了,根本就不知道該聽誰的答誰的。

  這是…怎麼了?

  怎來了這麼多人?

  道觀裡兩個人可不夠啊!

  山下道觀的熱鬧,山上太平宮依舊。

  廚房裡傳來兩個丫頭不知做什麼的香味以及唧唧呱呱的說笑聲。

  一個小童從前殿走來,先是探頭往屋子裡看,屏風前卻空無一人。

  “娘子,娘子。”小童有些害怕,忙喊道。

  屋內無人答應,小童疾步到廚房,詢問兩個丫頭。

  “剛才還在廊下坐著呢。”兩個丫頭說道,向外看了眼,“哎呀,這傻子真是腿快,又跑哪裡去了,也不知道說一聲。”

  “你們看著點啊。”小童急道。

  “誰看著啊,你們看著門呢,要你們幹什麼啊?白吃白喝我們家的啊?”兩個丫頭毫不示弱,叉腰喝道。

  小童被嚇的後退兩步。

  “快去找。”兩個丫頭豎眉伸手一指。

  小童嚇的忙轉身就跑,臨出門絆在門檻上一個踉蹌,引得身後兩個丫頭哈哈笑。

  小童又是羞又是怕眼淚都快掉下來,惶惶不安的四下看。

  師父和師姐晚上陪娘子,此時忙著去補功課了,她才去查看了殿裡的香火,回來就看不到娘子了,這個傻子萬一掉下山可怎麼辦?

  “娘子。”她帶著哭音喊道。

  “嗯?”

  側門有人答道。

  小童忙抬手擦了眼淚,才看到一個少女邁進來,一如既往的素緞外衣,朱砂襦裙,木屐白襪,長髮垂腰,正是程嬌娘。

  “娘子..”小童忙快走幾步喊道。

  程嬌娘看著她,將手裡拿著的樹枝挽了個花。

  “如何?”她問道。

  “你,你去哪裡了?”小童問道。

  “散步。”程嬌娘說道,徑直走向小亭子。

  半芹姐姐在的時候,她們主僕每日必定去山上閒逛,小童松了口氣,只是如今,閒逛的只有一個人了。

  “娘子,你下次要出去,叫上我。”小童隱隱有些心酸,忙跟上去大聲說道,放慢語速,“叫上我,看,遇到狼了,吃了你。”

  程嬌娘已經在亭子基臺上坐下,聞言看向她,嘴角彎彎。

  “好。”她說道,手握住樹枝向下,在地上寫畫。

  “娘子,你要喝水嗎?”

  “…石頭上涼,咱們回去吧?”

  “娘子,你,餓了嗎?”

  小童不時的問道,程嬌娘並不作答,只是專心的手握樹枝橫豎勾撇捺。

  “娘子,你在畫什麼?”小童好奇的問道,走過去幾步,低頭看去。

  地上勾勾劃劃雜亂一片,似乎是個字,但很快樹枝劃過,一橫一撇,原本的字跡便花了。

  胡寫亂畫的吧。

  小童抬起頭,看到程嬌娘將樹枝從右手換到左手,繼續在地上寫畫。

  胡寫亂畫的,小童肯定了,哪有人用左手寫字的。

  “娘子,娘子。”

  孫觀主的聲音從前殿傳來,程嬌娘和小童尋聲看去,見孫觀主急匆匆的跑過來,向屋子那邊去。

  “師父,這裡。”小童忙喚道。

  孫觀主這才看到她們,忙疾步過來,腳步踉蹌慌亂,引得站在廚房門口的兩個丫頭再次笑起來。

  “這倒成了她們的佛了,一刻不見就慌成這樣了。”一個笑道。

  “那可不是,沒了這傻嬌娘,他們這玄妙觀可就要倒了。”另一個說道,“你瞧,說不定下一柱香往哪裡燒,還要問過這傻嬌娘才行。”

  這兩個丫頭猜得倒也沒錯。

  “娘子,你說這是怎麼回事?怎麼一下子就這麼多來…….”孫觀主問道。

  程嬌娘抬眼看她,手中的樹枝未停。

  “散福啊。”她說道,“你忘了嗎?”

  孫觀主被問的一愣,看著這少女木然的神情,也冷靜下來。

  “是說,前天那個,山下送貢品給路人?”她問道,一臉驚訝。

  就因為那個?不會吧。

  “那是一個,還有一個,想來要多謝半芹。”程嬌娘說道。

  半芹?

  孫觀主再次愣了下,想到那一日,半芹也裝了一籃子貢品乾果,說是去送給城裡的那位老丈,然後就一去沒再回來。

  那位老丈身份不凡,收到這些禮物,看在半芹的面子上,所以替他們玄妙觀揚名了?

  “那些聰明人就是這樣,白給他們吃,他們從來吃不下,非要做些什麼求得安心。”程嬌娘說道,將手裡的樹枝挽個花。

  手腳靈活,真是令人舒暢啊。

  想來用不來多久,她就能隨意說話了吧。

  就在她再次換手寫了幾個字後,孫觀主終於想明白了,看著眼前依舊淡然而坐的少女,心內翻江倒海難以平復。

  要謝謝半芹,要謝謝那位老丈,最終要謝的是眼前這個人。

  她說要小名還是大名,而不是問要不要出名,似乎出名對她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

  果然,不過是一眨眼間,名真的來了。

  “多謝娘子。”她鄭重施禮。

  程嬌娘沒有說話,站起身來,將手中的樹枝放下。

  “娘子,那,這些貢品已經用完了,立刻做些嗎?”孫觀主想到什麼,忙又問道。

  “仙姑,你又忘了。”程嬌娘看她說道,“你是道觀,不是食鋪。”

  孫觀主一個激靈滿心的沸騰冷靜下來。

  “物以稀為貴。”程嬌娘說道,從她身邊施然而過,向屋中走去,“貴以精為重。”

  孫觀主在後默念一刻,有些失笑。

  “我,倒是白修行這麼多年了。”她搖頭說道,

  “那倒不是。”程嬌娘回頭說道,“仙姑,只是身在其中而已。”

  孫觀主帶著幾分慚愧沖她再次施禮。

  待程嬌娘走進屋中,她才轉身向山下而去,跟來時相比,步伐從容,神情淡然。

  程嬌娘和孫觀主各自而去,小亭子邊獨留那個小童呆立。

  方才師父和這傻嬌娘說了什麼?怎麼兩人似乎相談甚歡?怎麼她一句也沒聽懂?

  “莫非其實我才是個傻子?”她喃喃說道。

  山下道觀裡等候著亂哄哄的人群,伴著一聲法號看向踏門而入的觀主仙姑,神情肅穆,步伐怡然,此時秋陽漸高,日光披在孫觀主身上,帶著幾分炫目,也襯得這破敗的道觀多了幾分靈氣。

  這玄妙觀果然有些不一般啊,在場的人這一刻心裡都閃過這個念頭。

  驢車上的張老太爺從熱鬧的玄妙觀前收回視線,看向車邊站著的丫頭。

  丫頭神情悲傷,又竭力的克制,以至於身子都在發抖。

  “半芹,你是不是不願意跟著我們往京城去?”他問道。

  丫頭受驚一般回過神。

  “沒,沒有,太爺,奴婢願意的。”她顫聲說道。

  張老太爺哈哈笑了。

  “這話我要是信了,那我豈不是傻子?”他笑道,“君子不奪人所好,你去吧。”

  說罷伸手一指,正是山上太平宮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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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18:14: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看我

  丫頭看著太平宮,雖然才一個月多,這裡的一草一木似乎都熟悉的印記在骨子裡。

  毀滅有她的一份力,新生重建也有她的一份力。

  在這裡笑過哭過怕過震驚過激動過,一個月經歷的比十七年來經歷都多。

  這條路她曾經輕輕鬆松的來去,如今邁開一步卻是那麼難。

  如果不去,就此不見,娘子會多傷心,如果去的話……

  丫頭咬住下唇。

  人這一生的確總是面臨抉擇,但人這一生不管不顧一次也是應該的。

  丫頭抬腳向山上邁步,從最初的慢慢而行,到開始小跑,最後沿著臺階狂奔。

  娘子,娘子,娘子。

  兩個丫頭有些惶惶的從廚房裡退出去了。

  這個傻子在家裡可是有災星之名的,沾上了可是會倒楣的,好在來這裡有道姑們伺候,她們就是裝裝樣子就行了,沒想到一向對她們視而不見的傻嬌娘竟然突然進了廚房,還將正準備做飯的她們趕出來。

  “哎,這火可不能隨便玩的。”其中一個喊道,看著廚房裡的少女,有些怕又有些急。

  “你要什麼,說來我們來弄。”另一個也說道。

  程嬌娘轉過身,將手中的燒火棍對準了她們。

  “走開。”她說道。

  兩個丫頭嚇的尖叫著跑開。

  傻子可是會打人的!

  她們才跑開,門咚的被人撞開了,嚇得兩個丫頭又是一聲尖叫。

  “怎麼了?娘子?怎麼了?”丫頭也嚇了一跳,忙喊道。

  兩個丫頭呆呆的看著闖進來的人。

  “你,誰啊?”她們問道。

  “我是半芹。”丫頭不理會她們,看向內裡,顫聲喊道,“娘子,娘子,半芹回來了,半芹來了。”

  程嬌娘出現在廚房門口,手裡還握著燒火棍,看上去格外的滑稽。

  “半芹。”她說道,看過來,神情木然,“你回來了。”

  丫頭的眼淚啪啪的掉下來,視線模糊,卻清晰的看到娘子手拿著燒火棍。

  燒火棍…

  沒人管她了,她都要自己做飯了麼?

  丫頭放聲大哭,跪行過去抱住程嬌娘的腿。

  不管了,得罪了程家,爹娘最多過的艱難,反正從來沒有不艱難過,她不管了,她就跟著娘子,哪裡都不去了,要打要罵要發賣都隨便吧,只要這一刻她是在這裡。

  兩個丫頭看呆了,聞聲過來的小童也傻了眼。

  “不許哭,煩人。”程嬌娘說道。

  丫頭忙用手掩住嘴,又忙擦淚,對,不是哭的時候,她要做事,不該哭的。

  “娘子,娘子,你要吃什麼,我來做。”她起身說道。

  程嬌娘將手中的燒火棍擋住她。

  “你站著,看。”她說道。

  丫頭不解,淚眼濛濛的看著她。

  “站著,看我。”程嬌娘再次說道,對她彎了彎嘴角。

  這是在笑,娘子很少笑,說明她很高興,丫頭咬住下唇點頭。

  程嬌娘轉身進廚房。

  玄妙觀裡種的葫蘆去皮籽切片,這之後麵筋也蒸好,伴著當當的聲音,很快切片裝盤,一個灶上熱油鍋的時候,另一個灶上的粥已經咕嘟冒泡。

  香氣,油煙,刺拉拉響聲在廚房裡混雜。

  不多時,一盤菜,一碗米,一塊粉糍擺在了託盤上,自始至終,丫頭都聽話的在門口看著,目不轉睛,認真的看著。

  程嬌娘端起託盤走過來。

  “好了,可以吃飯了。”她說道,“不過,不巧,我只做了我自己的,你,還是只能看著了。”

  丫頭破涕而笑。

  “娘子。”她嗔怪道,“你又逗我。”

  屋門被拉上,隔絕了外邊三人的視線。

  兩個丫頭一臉驚訝,似乎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

  “傻子,竟然會做飯?”她們怔怔說道。

  小童也怔怔。

  觀主,怎麼會對一個傻嬌娘如此恭敬,僅僅是因為程家的供奉嗎?不是的,不會是因為這個的,觀主怎麼會因為這個就如此做。

  這個娘子,不是,傻子!她不是傻子!

  屋子裡丫頭跪坐在席墊上,看著面前的女子吃飯,看的錯眼不眨,似乎已經很久沒見一般。

  她始終沒提自己去哪裡了,而程嬌娘自然也不會問。

  二人就這樣相對而坐,如同往日。

  程嬌娘果然沒有讓一讓,吃完了所有的飯菜,放下筷子。

  丫頭就要起身收拾,程嬌娘伸手攔住她。

  “半芹,坐著,看我。”她說道。

  丫頭愣了下,看著程嬌娘將碗筷放入託盤,起身端起來拉開屋門。

  門外兩個丫頭有些惶惶,雖然她們還有些不知道為什麼惶惶,但心底莫名的不安驅使她們如此做,像面對家裡其他那些娘子一般的做。

  “娘子,我們,來。”她們說道,伸手來接。

  程嬌娘將託盤遞給她們,兩個丫頭心頭一口氣放下,端著進了廚房自去收拾洗刷。

  程嬌娘在門邊,轉過頭看丫頭。

  “半芹,你看明白了吧?”她問道。

  丫頭看著她,一臉不解。

  “半芹,我自己已經可以照顧自己了,你,放心去吧。”程嬌娘說道。

  丫頭暫態淚流滿面。

  “娘子,不,娘子,半芹不走的。”她跪行過來,哭道。

  “你該走了。”程嬌娘說道。

  丫頭抬頭看著她,泣不成聲。

  “別哭,現在,聽我的,我說,你聽。”程嬌娘說道。

  丫頭恍惚又回到那一個風雨之夜。

  你別說話,沒有時間了,馬上要起風了,現在,聽我的,你不需要想不要問,只要記住我接下來說的話,按照我說的去做,一句,一步,一點都不許錯。

  她咬住下唇,看著程嬌娘重重的點頭。

  “半芹,我說過,做飯,小道而已,很簡單,只要用心,便是精誠,你如今已經學會了。”程嬌娘說道,“所以,你可以,走出去,換個天地了。”

  丫頭搖頭,眼淚不停,但始終記著那句我說,你聽,並不開口。

  “這是,為你好,也是為我好,你好我好的事,我們,為什麼要放過?”程嬌娘繼續說道,低頭看著眼前哭的眼睛都腫了的丫頭,微微一笑,“你能,捨棄一家人的,身家性命來見我,我自然,要還你一個,更好的身家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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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18:14: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問你

  老者從山上緩步而下,接過老僕遞來的手帕擦汗,看著不遠處的玄妙觀。

  玄妙觀裡不斷有人進進出出。

  “老爺,可是幫了她們大忙了。”老僕忍不住說道。

  如果不是老太爺給城中大家的回禮,誰會知道這個玄妙觀,縱然知道,也沒人會多看一眼。

  “好風只能借力。”老者擦汗說道,“能行多遠,還是看自己真本事。”

  這玄妙觀做的點心的確精巧,再者,行事也精巧,想必這一陣好風便能直上青雲了吧。

  機緣,玄妙也。

  “老爺,咱們要回京了,要不也去拿一點月餅什麼的帶回去?”老僕問道。

  “只怕現在拿不到呢。”老者笑道,指著那些從玄妙觀出來的人,“你瞧,一個個很是失望,顯然,孫仙姑一心修行,不為紅塵俗物所動呢。”

  老僕看過去也跟著笑了。

  “這仙姑倒是明慧的很。”他說道,“不過,沒別人的,總不會沒有咱們的。”

  老者不置可否,二人緩步下山,待來到驢車前,看到車邊站著的人,不由都愣了下。

  “半芹?”老僕喊道,“你…?”

  不是走了嗎?

  “太爺。”丫頭施禮,眼中紅腫,臉上卻是帶著笑。

  老者神情也微微驚訝。

  “這一去可是千裡外啊。”他說道。

  “是,方才奴婢已經和娘子說過了,娘子也很高興呢。”丫頭說道,“當時,奴婢從家裡直接走的,沒有和娘子說一聲,心裡實在是記掛難以放下,又不敢說,怕太爺誤會奴婢是不情願來的,沒想到老爺明智,送奴婢來見娘子一面,奴婢感激不盡。”

  老者看著她意味深長一笑。

  “如此說,我倒是看錯了,你並非是戀舊主,而是未面別心中不安嘍?”他笑道,撩衣在車上坐下。

  丫頭神情閃過一絲黯然。

  “奴婢是奴婢,跟著娘子以前,做過灑掃做過漿洗,主家讓奴婢做什麼,奴婢盡心做就是本分。”她說道,抬頭看著老者一笑,“老爺讓奴婢來伺候娘子,奴婢一心一意的伺候娘子,老爺讓奴婢來伺候太爺,奴婢自然也要一心一意的伺候太爺,雖然不舍,但總不能忘了本分。”

  老者笑而不語。

  “娘子聽了也很高興,為奴婢高興,她說,世上最高興的事莫過於知人善用,如果擱在家裡,奴婢一輩子就是個使喚丫頭了,太爺喜歡奴婢的手藝,奴婢一定能更為精進。”丫頭接著說道,看著山上太平宮,“將來奴婢精進了,她這個舊主也會跟著享享口福,娘子讓奴婢替她先謝過太爺,太爺到時候,別小氣不給吃。”

  老者哈哈笑了。

  “好,好。”他說道,“同福同福。”

  老僕也高興了,拿過鞭子。

  “如此,老爺,就不用去找孫仙姑要些乾果蜜餞小食了。”他笑道,“咱們家自己備著吃不盡的呢。”

  老者笑了,丫頭也笑了。

  “哦,還有一事。”她想到什麼,又忙說道,再次看了眼太平宮,“是奴婢斗膽的不請之請。”

  老者看著她哦了聲。

  “太爺想必知道,我家娘子身有疾,行動不便,娘子喜歡聽人講故事,所以,奴婢想太爺能不能給找一個會讀書識字的婢子給娘子。”丫頭說道,帶著幾分忐忑不安,不待老者說話,就忙忙又道,“這些話本該奴婢跟老爺講的,但,奴婢怕老爺以為奴婢故意生事,最後不僅給不了這樣的丫頭,反而讓娘子無辜受埋怨。”

  老者再次笑了。

  “那你就不怕我認為你故意生事?”他笑道。

  “太爺不是那樣的人。”丫頭立刻說道,“太爺看到奴婢傷心,不僅沒有責問,或者直接趕奴婢走,反而體察帶奴婢來這裡見娘子,太爺,謝謝你,你是個好人,奴婢跟著你是奴婢的福氣。”

  老者看著她有些感歎。

  “你家娘子有你這個丫頭,也算是有福氣了。”他說道。

  原本不管自己怎麼周全,這件事也將是無解了,不帶走這個丫頭,程家老爺一定會惱羞成怒,雖然有自己囑咐一時半時不會對著丫頭怎麼樣,但自己遲早是要走的,保得住這丫頭一時,保不住一世。

  沒想到,這丫頭竟然變了心思,難道真的是自己看錯了,她不是捨不得自己的舊主,而真的是如她所說,想要當面告別一下?

  又或者說,這話,是別人教她說的?

  老者看向太平宮。

  有趣,有趣。

  程嬌娘望著山下,久久未動。

  “娘子,別難過。”孫觀主忍不住說道,“天涼了,我們回去吧。”

  “我不難過啊。”程嬌娘說道,轉過頭看她一眼,嘴角微微彎了彎,“這挺好的。”

  孫觀主神情淒淒,看著她苦笑。

  這孩子,想必已經習慣了苦中作樂。

  “對她來說,有我在,她也就這樣了,去,那人家,那些人,會震驚,會欣喜,會特別看重她。”程嬌娘說道。

  一個連基本滋味都沒達到的橙釀蟹都能吃的如同絕世美味,可見沒見過什麼世面,好打發。

  孫觀主似懂非懂。

  “再者,我說過,吃穿住行,吃最簡單,誰來伺候我都可以,更何況,如今我也能自己照顧自己吃喝了。”程嬌娘說道。

  孫觀主啊了聲,先是說了聲恭喜。

  “娘子病體更好一些了。”她說道,“不過,哪能讓娘子親自動手,我們這些人呢。”

  程嬌娘點點頭。

  “我現在,就是想要個能讀寫的丫頭了。”她說道,看著山下,“我想要讀書寫字了,正好,那老者想要享口福,那就交換一下好了,這豈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挺好的事。”

  她說完看著孫觀主。

  孫觀主神情有些複雜。

  原來如此啊,那,真的是不難過的事。

  二人轉身向山門走去,身後忽地響起笑聲。

  “且留步。”

  二人回頭,看著邁步上來的老者有些驚訝,當然,只有一個人驚訝。

  孫觀主親自將水遞過來,然後跪坐在一旁。

  自始至終,這位孫觀主都沒有多說一句話,而且獻茶倒水,亦是以這女子為尊。

  張老太爺心裡確定了。

  “先時看這裡精巧,此時再看更為精妙了。”張老太爺笑道,收回環視的視線,落在程嬌娘身上。

  “那是老丈慧眼。”程嬌娘說道,略一低頭謝禮。

  “娘子此言可是羞人吶。”張老太爺意味深長搖頭說道,“我是眼拙了,眼拙了,我適才跟半芹說,君子不奪其所好,說話時我是認為照顧娘子是半芹的好,此時才知,原來是娘子照顧半芹。”

  孫觀主點點頭。

  終於有人看明白了,在這裡,誰才是真正做主的人。

  “人之常情,老丈過謙了。”程嬌娘說道。

  張老太爺點點頭。

  世人皆先入為主,誰會想到一個癡傻兒竟能重獲心智。

  “多謝娘子見諒。”他說道,轉著手裡的水碗,微微皺眉,“只是老夫不明,娘子此舉到底是無奈還是無情?”

  這句話突然的冒出來,如同一石頭投入水中,濺起水花,打破了原本平靜安詳的湖面。

  無奈之人惹人憐,無情之人惹人厭。

  你,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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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4 1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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