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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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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8 10:32: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章 希望

不一會兒阿醜和白薇白蔻就抱了許多工具和藥走過來,看了眼夏清語開的方子,便又轉回去了。與此同時,江雲也看了兩個病人,拿著藥方過來請夏清語指教。

“嗯,這個,咱們是有清開靈成藥的,所以煎服的藥物中可以把這幾味去掉,還有,這些人是小侯爺專門送來試驗新藥的,江大哥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咱們的新藥種類和作用吧?你看看給他們安排一下,能用新藥的全部用新藥。”

江雲喏喏去了,這裏朝雲便笑著道:“大奶奶說的沒錯,爺就專門是為了試驗新藥的,所以給他們都用上……”

不等說完,就被夏清語冷冷瞪了一眼,聽她咬牙道:“閉嘴,不需要用新藥的,難道還非要用?再說了,我那隻是藥而已,又不是仙丹,你們爺就算要幫我試藥,好歹也別把人拖到這個地步啊,你看看,都病成這樣兒了,萬一死了呢?這是不是罪過?”因為上呼吸道感染和肺炎就死人,這真是太冤了,可有什麼辦法?這還沒研究出抗生素呢,連我這個穿越女都得按部就班,陸雲逍這混蛋就想一口吃下去個胖子,太過分了吧。

夏清語氣呼呼地在心裏腹誹著,旁邊朝雲見她面色不善,忙陪笑道:“是,奴才回去和爺說,下一次不讓他們拖成這個樣兒,要早點兒送過來……”不等說完,就聽夏清語吼道:“你說什麼?還有下一次?”

朝雲收了笑容,正色道:“奶奶,這些又不是好人,便是治死了,也是他們罪有應得。爺說了,他細細查過,這些死囚都是罪證確鑿,並沒有冤枉的。但凡是死囚,他們手裏哪會沒有人命?奶奶隻顧著憐憫他們。卻不想一想那些被他們害了的冤魂,又有誰去憐憫?便是憐憫又如何?還能從陰曹地府把人拉回來不成?更何況,雖然用這些人試藥,聽著像是拿他們做試驗似得。可這到底還有一線生機不是?奶奶的藥若有用。他們就能撿回一條命,將來上了戰場,多殺海匪,還能將功贖罪改過自新,這不比天天等死,必要等著挨那一刀強?奴才實話和奶奶說,奴才拿了知府手令去牢裏提人時,其他死囚還都羨慕呢,聽說有那囚犯為了得這樣一次機會,**身子挨凍。就盼著能凍病了。更有一件事,爺不讓奴才說,好像故意在奶奶面前賣好兒似得。隻是奴才實實不想讓奶奶誤會爺,所以少不得也要告訴奶奶了。您知道嗎?就因為要為您準備這些犯人做試驗,爺事先熬了十幾天的夜。查府庫裏的案卷,還平反了兩件冤案呢,奶奶您說,這難道不是功德?就是這些犯人沒救過來,他們到底為了奶奶的藥做些貢獻,也算是功德了。”

朝雲那是什麼嘴頭,更何況他說的又有道理。就連夏清語都不得不承認:陸雲逍這一招雖然狠辣。但他狠辣的理直氣壯,光明正大,沒聽朝雲說嗎?那些死囚犯人陡然間看到這一縷希望,都上趕著求他狠辣些呢。

一念及此,心中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兒。過了好半晌,方抬頭看著朝雲輕聲道:“等你們爺回來。你和他說,若是有那殺了許多人,犯了許多案子的窮凶極惡之輩,就不要送過來了。”

朝雲愣了下,接著才豎起大拇指。嘻嘻笑道:“奶奶如今真是變了,該狠辣的時候,這心也不軟呢。放心,我們爺哪裏會考慮不到這一點?送到這裏的都是因為各種理由殺人,用爺的話說,就是‘罪不容誅情有可原’,所以才給他們一次機會,不然,這一次機會也得不到。”

夏清語沒再說什麼,陸雲逍是如此細心,把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她還能說什麼?因見白薇白蔻已經按照藥方配好了藥。她方把精神一振,一邊看白薇白蔻掛上輸液瓶,一面對她們道:“這些事你們已經做得很熟練了,今天又恰好是幾個強壯的病人,血管好,不如你們來練下手,給他們打吊針吧。”

“啊?”

白蔻白薇一齊驚叫,但夏清語心意已定,兩個女孩子沒辦法,隻好硬著頭皮,將那小小針頭上的皮膜兒去掉,一時間手也有些顫抖,隻覺著小小針兒竟是比鐵棒還沉。

這裏孫長生剛剛對著簡易玻璃注射器發了一通讚歎,一聽說要打吊針,連忙猴子般躥過來,蹲到白蔻身邊,為她鼓勁兒道:“別怕,肯定沒問題的,你看他這血管,跟蚯蚓似得,這怎麼可能打不進去?你要是怕,讓我來。”

“你走開。”白蔻扭頭齜牙,然後深吸一口氣,腦海中回憶著素日裏奶奶打吊針時的動作和交代的要點,用烈酒消毒後,就慢慢將針頭推了進去。

都是些粗壯漢子,過程還算很順利,兩個丫頭越來越膽大,後面的動作越發熟練。夏清語站在旁邊摸著下巴看她們,忽然對身旁阿醜道:“烈酒再怎麼烈,終究度數不算太高,若要起到消毒的作用,還是該想辦法提煉酒精。就是我上回和你說的辦法,你試過沒有?”

阿醜道:“我還沒試呢,想著來得及。如今已經能把藥材提煉出有用的成分配成輸液藥,提取酒精又算得了什麼難事?有了陸大人送來的工具,更簡單了,奶奶要用,我今天就弄。”

夏清語點點頭。這一次朝雲總共送來了七個犯人,白蔻白薇不一會兒就把吊針都打完了。而孫長生看著這一幕,再次陷入了深深地震驚中。

杏林館裏總共隻有兩張床,這些犯人根本放不開,好在他們都是被擔架抬來的,此時就躺在擔架上,有兩個發高燒的在輾轉呻吟著,腦袋上覆著濕巾,身上腋窩和股溝頸動脈等處則是敷著冰塊。

朝雲當然不會留在這裏看著這些犯人,但是陸雲逍的二十親兵卻留了下來,十人輪班看守,一時間,夏清語這杏林館竟成了臨時看守所,讓來治病的百姓們都是心驚膽戰。

就連夏清語都沒想到,三天後,七個死囚竟然全都活了下來,一個都沒有死。別人也就罷了,那兩個肺炎病人竟然也能康複,這真的不能不說是上天降下的奇跡。

難道是這些人勇於試藥的行為連上天都感動了?夏清語隻能這麼想,她和阿醜研究出來的藥,她自己心裏清楚,在這個時代,肯定是非常厲害的不假,畢竟輸液本身就比口服藥起效更快吸收更好,但要說能讓這麼重的幾個病人起死回生,那不是笑話,那是神話。

不過朝雲一句話,卻讓她茅塞頓開,明白了這些死囚為什麼會康複。她的藥物固然是有一些作用,但最重要的,是這些原本身在絕望之中的死囚忽然間就看到了一縷求生的希望,所以每個人都爆發出了無與倫比的求生意誌,配合夏清語手中這堪稱厲害的輸液藥,可不就是從鬼門關前抽身而退了呢。

朝雲的話也沒什麼稀奇的,就是對其中一個人笑著說了句:“你小子運氣夠好,這下行了,可以回去看你那瞎了眼的老娘了,日後還能當兵,掙一份軍餉養活她,真立了功,說不定還能升做小隊長百戶什麼的,到時候你那如花似玉的媳婦兒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聽了朝雲的話,那年輕人憨笑著不知道該說什麼,但臉上卻全都是激動欣喜的笑容。他就是兩個肺炎病人中的一個,還是較重的那一個。因此夏清語聽到朝雲的話,又看到小夥子的表現後,心裏便明白了。趁著那二十親兵組織死囚排隊離開的時候,她悄悄問朝雲道:“那小夥子犯了什麼事兒?我看他不像壞人啊,而且從你剛才的話裏,他好像也很孝順母親疼愛妻子,那怎麼會殺人呢?”

朝雲拍了一下大腿道:“嗨!奶奶就別提了。那人叫張大明,本來為人很好的,勤勞肯幹,家雖窮,也不是揭不開鍋。後來還娶了個遠近聞名的俊俏媳婦。誰知這一下禍事就來了,他媳婦去年下地送飯的時候,被一個從城裏到鄉下溜達著的大少爺給看上了,調戲了一番。從此後,那媳婦就躲在家裏不敢出來。可那紈絝少爺不肯死心,整日裏惦念著怎麼讓張大明把媳婦休了,他好把人搶回去。使了不少暗招,都沒奏效。後來更是忍不住淫邪心思,天天跑去張家外面流連。這張大明也是個氣性大的,你說那紈絝愛溜達就溜達唄,你媳婦隻要不出去,他還能入室行凶不成?可他氣不過,一鋤頭把那紈絝打死了,那紈絝的爹也是杭州城有頭有臉的鄉紳,哪肯幹休?原本定的是斬立決,可知府大人憐他也是事出有因,所以判了個秋後處斬。偏偏今年因為爺過來了,所以全省上下都把重心放在抗擊海匪上,秋後該處斬的這一批犯人就拖了下來,直拖到前些日子,爺忽然想起可以用他們試藥,就和知府大人說了,暫不處決他們。往後的事兒,奶奶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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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8 10:32: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一章 歧視

夏清語聽了,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好半晌才憤怒道:“這也要處死?那紈絝難道不是咎由自取?”

朝雲攤手苦笑道:“怎麼說是咎由自取呢?到底沒有什麼入室行凶的舉動啊,這別說那紈絝父親還是個有來頭的,就是沒來頭的,這張大明也逃不了嚴懲。也就是爺吧,身份在那裏,能壓服得住。不然換個官兒來,哪裏就敢做這樣的決定?為了個毫無背景的鄉下窮小子去得罪大鄉紳?沒長腦子啊?”

夏清語無言以對,隻能呆呆站在那裏。等她回過神來,朝雲已經和二十親兵一起離去了。她見白蔻白薇都看著自己,不由得苦笑道:“這世間的事,還真是有太多……不知該怎麼說的。唉!”

白薇見她沒有受太大影響,這才放下心來。上前笑道:“奶奶怎麼鑽到牛角尖裏去了呢?往日您還和我們說,世上事並不是非黑即白,有許多灰色地帶的事情,都沒辦法評論是非對錯的,不過是今天遇上一件,您怎麼倒不淡定了?”

一句話說的夏清語恍然大悟,搖頭苦笑道:“是啊,真沒想到,道理我都懂,可真等遇上了,還是不免糾結。”

白蔻笑道:“這也沒什麼糾結的,不管怎麼說,那個張大明到底逃過這一劫了不是嗎?奶奶想一想,他母親和妻子知道他死裏逃生,又該多高興?如果那些死囚犯都是像張大明這樣的情況,那爺這次真是做了件好事兒呢。”

夏清語點點頭,感歎道:“陸雲逍……倒真是個世間少有的男子漢,有情義有擔當有心胸有計謀,也難怪皇上會對這個小舅子如此看重。”

“咦?奶奶竟然會這樣說?”白蔻白薇都十分驚訝,彼此看了一眼,白蔻便捂著嘴笑道:“我以為這一輩子也不能從奶奶這裏聽到一句誇獎爺的話呢。”

夏清語瞪了她一眼,冷哼道:“我這不過是就事論事罷了。哼!他陸雲逍再好,但我就是討厭他。怎麼?不行嗎?”

“行,怎麼不行?誰敢說不行的?”白薇白蔻連連點頭,隻是那表情卻泄露了她們的真正心思,隻把夏清語氣得牙根兒都癢癢。

“啊……啊……疼死我了……啊……楊明。你他媽要是朋友,就把我殺了吧,我不活了……嗚嗚嗚……這不是人遭的罪……”

杭州衛所指揮使的臥房裏,傳來了一聲聲淒厲的慘叫。別誤會,這不是什麼兒童不宜的畫麵在上演,而是一個生病的家夥在床上邊打滾邊嚎叫。他的好朋友,堂堂指揮使楊大人,此時卻隻能搓著手在地上不住跺腳,氣急道:“都這個模樣了,你還要等閔老大夫?軍醫都說過了。你這就得趕緊去杏林館,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那人大概是這波疼緩解了一點,捂著肚子有氣無力哼哼道:“滾蛋,我就信閔老大夫,你這裏的軍醫都是廢物。杏林館杏林館,那地方能去嗎?割腸子,你什麼時候見過開膛破肚的人還能活?”

“我那手下的高大鵬不是好端端的?人家割了一段腸子,也沒什麼事兒啊。”楊明氣得捂著胸口:誰能來告訴他,為什麼天下聞名的狂士晏子笙還他媽是個諱疾忌醫的膽小鬼?

“那是碰巧了,又或許,根本就是杏林館弄虛作假。裝模作樣在他肚子上縫了幾針。哼!我就不信,破開肚子割了腸子還能活?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因為杏林館為你們這衛所提供了不少藥材,那個夏娘子也經常來給士兵們治傷,所以你們都對她有好感,一有病痛就想著過去治。”

“你他媽的還是人嗎?”

除了訓練殺敵之外一向都是溫文爾雅冷峻沉穩的指揮使大人徹底爆發了。指著床上翻滾的家夥大罵道:“晏子笙,你別血口噴人,別說我們衛所不會為杏林館做宣傳,所有的尊敬都是人家用行動得到的。就算是做宣傳,我會拿著你這至交好友的性命去冒險?你把我楊明當成什麼人了?”

“知人知麵不知心啊。”晏子笙在床上使勁兒捶。氣的楊明腦門上青筋都快鑽出皮膚了,跳腳罵道:“好,你他媽就等死吧,我懶得管你。”

從沒見過指揮使大人發怒所以被嚇住的門口小兵此時怯生生探進頭來,小聲稟報道:“大人,閔老大夫來了。”

楊明鬆了口氣,別看說的狠,哪能真不管這貨死活。因連忙親自將老大夫迎進來。閔老大夫果然厲害,問了兩句病情,把了一會兒脈,又在肚子上摸了幾下,便下了和軍醫們一樣的明確診斷:腸癰。

“您老快開個方子,再這麼下去,人都要活活疼死了。”楊明著急的道,卻見閔老大夫搖頭道:“不中用,疼到這個份兒上,隻怕藥是治不了的。”說完沉吟了下,便轉頭對楊明道:“大人是熟知夏娘子本事的,怎麼不把他送去杏林館?”

“別提了,這混蛋不信夏娘子有大手段,非說她一個女人,能有什麼厲害之處?那麼大的名聲不過是靠嘩眾取寵得來,這要不是我至交好友,我恨不能一巴掌拍死他。”

楊明氣呼呼的說著,那邊晏子笙又在直著脖子叫:“我便是不信又怎的?我晏子笙以狂聞名天下,就算是死,也得留著全屍,我絕不讓人破開肚皮割了腸子,尤其還是一個女人……”

“您聽聽,他這是人話嗎?”楊明氣得都要暈了,閔老大夫卻多少了解這位狂生的性格,因躊躇了一會兒,才歎氣道:“既如此,那便去千金堂看看吧,孔方和周陵現在就在那裏做坐堂大夫。”

楊明並不知道這兩人是誰,但晏子笙一聽卻來了精神,連忙高叫道:“是嗎是嗎?這很好,孔方以外科聞名天下,就算要割腸癰,我寧願讓他替我割。”

楊明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給我閉嘴吧,能不能割還不一定呢。”說完又轉身看向閔老大夫,猶豫道:“這……這千金堂能行嗎?”

閔老大夫道:“孔方的外科,是有些手段的,不然也不會這樣出名,你先去看看吧。”話音落,又湊近了楊明耳邊,輕聲道:“實在不成,再抬去杏林館也不遲,我覺著夏娘子不是心胸狹窄的,或許不會計較這些而見死不救。無論如何,你總得救他性命吧?”

楊明一想,可不是這麼個理兒?因一狠心,點頭道:“既如此,多謝老大夫,我這就帶他去千金堂。”

閔老大夫忙道:“我先給他用針灸止痛,然後和你一起過去。若是能得見外科秘術,老朽也就不枉做了一輩子大夫。”

於是楊明命人備好馬車,在閔老大夫給晏子笙用完針後,便親自和親兵抬著他上馬車。

路過門前大杏樹時,這一時間因為針灸止了疼的貨還不忘感歎:“啊!杏花開處雲霞起,也不知我晏子笙還能不能再看見明年的杏花開了,在這大好的春光裏,難道我就要靜悄悄死去……”

“閉嘴,不會說話你就別說,沒人把你當啞巴。”楊明一聲怒斥,將人塞進馬車,接著他和閔老大夫也坐了進去,一行人急急向富貴大街而來。

“爺,您剛回來就去杏林館,這要是讓姨娘和兩位姑娘知道了,又不知要怎麼想。”

此時的富貴大街上,正是半上午最熱鬧的時分,家家戶戶院中的桃李杏樹競相開放,一陣風吹過,便有如雨般的花瓣紛紛揚揚灑下來,襯得整個街道一片浪漫旖旎氣氛。

陸雲逍漫步而行,聽見暮雲的話,便冷笑一聲道:“我如今的重點便是夏清語手裏那些藥,哪裏有心思去管後宅女人嚼什麼舌頭?聽朝雲說,這三個月來,重病的死囚共有三十二人,全部發燒了才送過去,可最後竟然沒有一個死掉的,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這意味著她的藥有用,將來咱們的大陳將士很有可能靠這個藥,便能多活下來上百人甚至是上千人,我在外地沒辦法親口問她,如今回來了,你要我等,我怎麼等得下去?”

暮雲笑道:“爺這會兒的心情奴才倒是能理解,說起來大奶奶也真是能幹,簡直就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不等說完,忽然就聽身後一陣馬蹄得得聲,接著就是一聲直了嗓子的大喊:“讓一讓讓一讓,我們車上有急重病人。”

陸雲逍皺起眉頭,但是沒說什麼,和暮雲讓在一邊,忽聽暮雲道:“咦?這好像是杭州衛的馬車……”不等說完,便見陸雲逍猛然抬起頭來,沉聲道:“杭州衛?難道是楊明得了急病?”

暮雲連忙道:“若真是這樣,那這馬車必定是往杏林館去的。”話音未落,就聽陸雲逍斷然道:“走,看看去。”

兩人跟在馬車後面疾走,卻見馬車在百步外慢慢停下來,暮雲道:“果然是去杏林館……”不等說完,就見馬車挑頭的方向竟是杏林館對面的千金堂。

“咦?是去了千金堂。”這下暮雲當真是驚訝了,回過頭看著陸雲逍,心想怎麼回事?莫非楊明知道那是甄姨娘親戚開得醫館,所以看在爺的面子上照顧他家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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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8 10:33: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失控的心

“大概不是楊明吧,我想著他也不該這麼糊塗。”

陸雲逍鬆了口氣,但是很快的,馬車上出來的幾個人便讓他的身子僵了一下,那當先從車廂裏鑽出來的男人高大英俊,不是楊明還會有誰?

“搞什麼?”陸雲逍咕噥了一句,快步走過去,卻見人早已進了千金堂,隻剩下馬車還在門外。

趕車的車夫認識陸雲逍,連忙過來見禮,陸雲逍便皺眉問道:“怎麼回事?你們衛所裏是誰病了?怎麼會來千金堂的?”

車夫聽車裏嚷了一路,況且楊明這位狂生朋友的事情都被當做八卦一般在整個衛所傳遍了,大家都很是為夏清語打抱不平,因此時聽陸雲逍問,車夫便毫不猶豫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原來如此。”

陸雲逍目光盯著千金堂的門簾,因為初春後天氣漸暖,所以冬日的厚重棉簾已經被摘下了,取而代之的是輕軟紗簾,他能看到紗簾內影影綽綽,顯然是千金堂的大夫們正在忙碌。因冷笑一聲道:“罷了,有眼不識金鑲玉的東西,他既信千金堂,就讓他在這裏熬著吧。暮雲,咱們走。”

車夫眼看著主仆兩個往對面杏林館而去,心中也是有些驚訝,暗道都說這千金堂是陸府的親戚開的,怎麼看小侯爺的意思,對這裏很是不以為然呢?倒是對杏林館很好。唔,如今人人都知道杏林館夏娘子是小侯爺的前妻,小侯爺此時不但不避嫌,還親自上門,難道……這真是餘情未了藕斷絲連?

可見八卦向來是中國百姓的優良傳統。隻不過此時那車夫即便百爪撓心,卻也不敢真的跑去杏林館窺探,更何況自家大人的那位朋友在千金堂裏如殺豬一般的慘叫,也成功降低了他八卦的熱情。

且說陸雲逍來到杏林館前,闊別三月有餘,再重逢時,小侯爺不知怎的心情就有些激動。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他一生順遂富貴,唯一不如意之事便是當日被夏家蒙蔽,娶了夏清語那樣一個愚蠢狠毒的悍婦,雖然對方總說是因為太愛自己,所以忍受不了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但嫉妒本就是七出之條,陸雲逍一點兒都沒有因為這份兒愛而有過一絲快樂。相反,太多的事讓他經過短暫的蜜月期後,便對夏清語越來越失望。

深吸一口氣,讓暮雲前去拍門,陸雲逍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情緒有些不太對勁兒,怎麼倒好像是前來私會情人的少年郎一般,揣著許多興奮和期待。小侯爺想欺騙自己說隻是期待新藥罷了,可是當他發現連嘴角邊的笑容都有些不受控製的時候,他知道自己竟是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腦海中開始拚命努力回憶夏清語曾經做過的狠毒事:成婚後不足兩個月就被她要去的丫頭春鶯夏鸝,那兩個美貌的丫頭原本是葉夫人給他的,預備讓他收房,但陸雲逍從沒有過這樣心思,隻想著待兩人再大些就替她們在府裏找兩個不錯的小子配了。誰知就被夏清語要去,兩個月後,兩個丫頭臉上相繼破相,添了幾道疤痕,說是自己不小心弄得,但究竟怎麼回事陸雲逍猜得出來。僅僅因為嫉妒便毀了兩個青春女子的一生,且他明明都告訴過妻子自己的打算,沒想到對方還是不肯放過這兩個丫頭,他和夏清語的關係,也就是從那時起開始惡劣。

被她一聲不響就發賣掉的兩個通房;因為怨恨母親為自己納妾就對母親不敬;在妯娌間仗著世子夫人的身份飛揚跋扈;下人們因為一點小事做錯,就被貫上不尊重的帽子或攆或打,連打斷腿的都有。如果不是用休書威脅,隻怕到最後,她就要下手害人性命了。饒如此,自己的骨肉也被她無情的害掉性命,甚至沒有看一眼這個世界便胎死腹中。

想到那個無辜的孩子,自己期盼了那麼多年的可愛小蘿卜頭,陸雲逍的眼睛有一點濕潤,他的心情終於從原先的期盼飛揚轉為陰沉憤怒。

這些想象雖不少,卻也不過是幾個轉念間。待陸雲逍成功培養出了情緒,他的人也已經站在大廳中,夏清語正給一個老頭兒開著方子,開完了將方子遞給他,一臉明媚的笑道:“這些藥咱們杏林館就有,老丈可以在這裏拿,也可以去您相熟的藥鋪。路上慢點兒,別摔倒了。”

老頭兒謝了夏清語,去櫃台邊拿藥了。這裏夏清語便站起身,扭頭看向陸雲逍笑道:“去了福建三個月,倒瘦了些,看來真是經曆風霜了。隻是這臉色怎麼回事?誰得罪你了?有人欠了你十萬兩銀子不還嗎?笑話,還有人敢欠當朝國舅爺的錢?”

陸雲逍心中堆積出的那些憤怒陰沉瞬間就在這可愛明豔的笑容下土崩瓦解。他仔細看著面前的夏清語,心裏一片茫然:為什麼?為什麼明明是一個人,可他總是不能把現在的夏清語和之前那一個毒婦聯係在一起呢?

“哦,沒什麼,剛剛看見楊明的朋友去了千金堂,聽說是腸癰,這樣病除了你這裏,還有誰能治?楊明這件事做得也太差勁了。”

陸雲逍沉聲說完,白薇已經端了一杯茶過來,他接過來抿了一口,就聽夏清語笑道:“嗨!我當什麼事兒呢,原來就是為這個啊。這有什麼?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如今千金堂聽說也有一個極高明的外科大夫,想來別的大手術不行,割腸癰這種最基礎的小手術還是沒問題的,連全麻都不用。對了,那不是你們家親戚的產業嗎?你怎麼倒是一點兒不肯眷顧?
讓甄姨娘知道了,豈不傷心?”

陸雲逍讓她說的無言以對,隻好假裝又喝了一口茶,岔開話題道:“什麼叫全麻?”

“全麻就是全身麻醉,用我們杏林館獨有的麻沸散加針灸,可以讓病人昏迷兩三個時辰甚至更久。割腸癰這種小手術,用不到這個,用針灸在周圍行局部麻醉就可以了。”夏清語籠統的解釋了一句,然後笑道:“你今日來我這裏,又是有什麼目的?應該不會隻是來問我麻醉的事情吧?”

陸雲逍點頭道:“自然不是,我聽說你那個新藥的效果很好,這是不是說?你對我說過的那種藥研究成功了?”

夏清語搖頭道:“那種藥哪有這麼快?阿醜現在成天在房中沒日沒夜的研究呢,但現在情況不容樂觀,倒是白藥我們做出來了。”

“白藥?是你上次說的對外傷止血特別有用的藥?”陸雲逍眼睛一亮,這也是軍隊最需要的,一時間不由興奮起來,即便對醫藥方麵一竅不通,也仍是忍不住要探問個詳細。

說了好一會兒,廳中始終再沒有病人來,馮金山和江雲在桌子後教小白果子識字認草藥圖譜,大廳裏有些冷清,陸雲逍因奇怪道:“怎麼你這裏又沒人過來了?先前我記得人不少不是嗎?”

夏清語還不等說話,白蔻便忍不住在旁邊哼了一聲道:“這爺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呢?我們奶奶的醫術固然沒話說,隻是在經營方麵,比起對面可差得遠了。人家千金堂請了曾經在太醫院做過副院判的周陵,一下子就聲名大震;最近和官府又走的近,多少達官貴人來捧場;又把診金和藥材價格使勁兒往下壓。我們沒有人家那樣大的能量,來治病的若非那實在拿不出錢的窮人,我們也不想做賠本買賣,如此一來,可不就讓人家比了下去呢。”

“周陵?”陸雲逍鼻子裏重重哼了一聲,咬牙道:“這樣人也請來,那唐逢春可是長了一副豬腦子?”

夏清語見他氣得面色都鐵青了,連忙道:“好了,那周陵雖然人品低下,不過你已經把他逐出了太醫院,還能攔著天下所有醫館都不請他怎的?好歹也是個聲名在外的名醫。千金堂的東家雖然和你家那位姨娘有些親戚,可千金堂畢竟不是你的產業,你也不要多管閑事。”

陸雲逍眉頭緊皺,片刻後舒展開來,沉聲道:“你說的沒錯,原本我就說那個唐逢春不是什麼好人,如今看來,果然是和周陵一丘之貉的貨色。隻是我雖然管不得他,但他請周陵,便是不顧我的面子,從此後,我也可以不用給他面子了。”

夏清語笑道:“你什麼時候還給過人家面子?都是你那姨娘在背後幫著忙罷?這倒也是人之常情,怎麼說也是親戚嘛。行了,這事兒你別管,我巴不得這些日子自在一些,好多教小白他們一些東西呢。”

陸雲逍聽她這樣說,也便釋然,因見馮金山不講課了,他就招手叫小白和果子以及小如過來,又從暮雲手中接過一個小箱子,打開來一看,卻是幾個精巧的大阿福,還有一些精致的小金鎖銀鎖以及手鐲腳鐲等物,他一面給三個孩子分發著,一面對夏清語道:“我從福建也沒帶什麼回來,那裏有的,杭州也都有。倒是看見這些玩意兒做的精巧可人,想著你這裏有幾個孩子,就買了幾樣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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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逞強的後果

江雲看見那精巧的金鎖銀鎖和鐲子都是真金白銀打造的,知道價值不菲,連忙還要推辭,卻聽夏清語笑道:“罷了,小侯爺大老遠帶回來的,是他一番心意,江大哥就讓孩子們收下吧。小白果子和小如都這麼漂亮可愛,若是過年時換了新衣裳,再戴上這個,可不就是幾個小金童玉女呢。”

江雲偷偷看一眼陸雲逍,見他也是十分溫和歡喜的模樣,眼中滿滿都是對幾個孩子的寵溺,心下鬆了口氣,帶著幾個孩子鄭重謝過了。

一時間杏林館中十分熱鬧,不過對面的千金堂此時卻已是忙做一團。那孔方站在晏子笙的身邊,手中舉著一把薄薄的柳葉刀,盯著面前白皙軟嫩的肚皮,腦門上已是出了一層細汗。

“孔大夫,你就動刀吧,我挨得住。”

晏子笙閉著眼睛大聲的叫,孔方深吸一口氣,盡量用鎮靜的聲音道:“既如此,公子且忍著些疼,你們幾個,按住他的手腳。”

楊明和幾個小兵忙按住了晏子笙的四肢,卻聽他哆哆嗦嗦道:“不……不是都用針灸止疼了?怎麼……怎麼還會疼嗎?”

楊明也疑惑道:“是啊,聽說杏林館那邊都是用的麻沸散配合針灸止疼術,怎麼這裏就隻有針灸術呢?”

話音未落,便聽旁邊一個聲音冷哼道:“麻沸散早已失傳千年,隻餘一張殘方傳世,也被後人證實並無多大作用,那杏林館中號稱有麻沸散,誰知道是不是掛羊頭賣狗肉?你們休要被那女人騙了。”

楊明皺了皺眉頭,他並不認識周陵,隻是覺得這老頭說話也未免太不客氣了些,夏清語怎麼說也是神醫娘子,他竟然視對方為騙子,可見這千金堂和杏林館的關係比市面上傳言說的還要惡劣。

那邊閔老大夫也拉了唐逢春到一旁。他們兩人早年相識,後來雖是天各一方,但始終沒有斷了往來,閔老大夫也聽說過杏林館和千金堂的事。但他知道自己這位老友的性情,所以也沒有勸和過。因此時拉唐逢春到一邊,並非為他們做和事老,而是憂心忡忡問道:“孔大夫雖然在外科享有盛名,但他真的做過這種華佗秘術嗎?他知道那腸癰在哪裏?要如何找尋切除嗎?”

唐逢春心裏其實也沒有底,但是想到孫長生傳回來的那些信息以及孔方的名聲能力,心下又覺稍安,因淡淡道:“你也別太小看孔兄,盛名之下無虛士,那夏清語做得的手術。他為什麼做不得?他在外科方麵的名聲,不是那小小女子可以比的。至於腸癰在哪裏,如何找尋切除,這個……呵呵,咱們又有什麼不知道的呢?外科大夫。總是要有些手段的,也不要說他,便是你我這些內科大夫,難道就沒看過仵作勘驗?開胸破肚的,我便見過兩回了,何況是孫兄?”

閔老大夫聽他這麼一說,倒似並無什麼不妥。隻是心中仍有些疑慮,歎氣道:“無論如何,這……是否太草率了些?即便看過仵作勘驗,但這樣的動刀術,咱們畢竟沒有經曆過……”

話音未落,就聽不遠處傳來“啊”的一聲慘叫。兩人連忙回身,原來是孔方已經用柳葉刀在晏子笙的肚皮上劃開了切口。
鮮血一下子湧出來,閔老大夫的呼吸似是都停止了,他還是頭一次看到這樣的情景,心中也對孔方佩服有加。忽聽一旁楊明道:“大夫,這……這口子是不是太長了些?我手下在杏林館做的手術,切口並不大啊……”

孔方沒有答話,隻管伸手在切口內翻找,疼得那晏子笙面孔都扭曲了,長聲慘叫著,身子被幾個大漢摁住,猶自不住掙紮,甚至有些肌肉都抽搐了。楊明這裏看的頭頂冒汗,心想從不曾聽說杏林館那邊也讓人如此遭罪,這……這大夫到底靠不靠譜?

想到此處,便又問了一遍,卻聽一旁唐逢春不悅道:“這位大人,這裏不是杏林館,你既然選擇了千金堂,便該相信我們,如此重要時刻,你在旁邊一個勁兒說話擾亂孔大夫的注意力,到時候出現什麼後果,你負責嗎?”

楊明聽見這話,登時也不敢再說了,就見晏子笙慘叫了一會兒,忽然又死命的掙紮了一下,竟險些讓楊明也按不住他,下一刻,這貨白眼一翻,喃喃說了一句:“早知如此,不如讓你給我一刀,也死的痛……”不等說完,腦袋一歪,竟是就此昏死過去。

楊明這一驚非同小可,頓時便大叫道:“你們……你們到底能不能行?這人……人……”他驚恐之下,竟說不出話,一旁閔老大夫連忙過來探了探鼻息,然後微微出了一口長氣,小聲道:“人還活著,隻是疼昏過去了,這樣也好,倒少受些罪。”

一面說著,忍不住看向孔方,恰好見他頭上一滴汗水滴落在被血水染紅的肚皮上,一雙手仍是在緊張翻找著,腸子似是扒了出來,又給摁了回去。閔老大夫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上,忍不住扭頭看一眼唐逢春,卻見他也是緊張注視著這一幕,竟連楊明都忘記呵斥了。

千金堂此時的氣氛真可謂是空前緊張,幾十步之隔外的杏林館中卻全沒有這樣讓人汗毛直豎的壓抑緊迫,夏清語和陸雲逍一直在談論新藥的效果和將來可能的進展。白薇白蔻與暮雲就在一旁靜靜站著,偶爾添點茶水什麼的。

那兩個人談論的十分熱烈,但暮雲白薇白蔻等卻聽得有點無聊。不過這也是情理中事,夏清語是從不和陸雲逍閑話家常的,可見她心中對陸雲逍,始終有一條防線在,兩人不過是為了正事而不得不成為合作夥伴而已,雖然隨著合作的深入,她對陸雲逍也有了些欣賞,但想到對方後宅的混亂,渣男這個印象始終消除不掉。所以如今,她的想法便是:保持友好合作,畢竟自己隻是個弱女子,除了醫術外,也沒什麼其它能夠自保的手段,誰知道什麼時候就需要扯一扯陸雲逍這張虎皮做大旗呢?但除此之外,她不打算再和陸雲逍發展出任何別的關係。

統共這麼一個話題,說了這麼長時間,差不多也就說盡了。陸雲逍雖然還想多說一會兒,但卻不願流露出戀戀不舍的樣子,因抬頭看看天色,便起身對夏清語道:“快晌午了,我也該回去……”不等說完,就見對面的千金堂中猛然衝出一群人,抬著一個擔架向這邊飛奔過來。

陸雲逍心中“咯噔”一下,仔細一看,果然最前頭那人便是楊明,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扭頭看著夏清語道:“你的生意來了。”

夏清語還沒看到門外情景,聞言一愣,正要走過去看,就見楊明等人已是衝了進來,還不及說話,指揮使大人便“撲通”一下跪在夏清語面前,聲淚俱下道:“夏娘子,快……快救救他……”

“快起來。”隻看楊明這番做派,夏清語便明白了,快步上前一看,隻見擔架上抬著一個人,面色蒼白如雪,扒開眼皮看了下眼瞼,同時給予一些疼痛刺激,卻是半點反應沒有,明顯是進入了深昏迷狀態。此人身上蓋著一床薄被,被面上已經滲出一小塊血跡。夏清語掀起被子一看,不由也是倒吸一口冷氣,隻見此人半身赤裸,一片肚皮簡直是亂糟糟的,切口處胡亂塞著幾條白布,血水膿液正不斷從白布中往外滲出來。

“這……這……”

夏清語瞬間就出離憤怒了,但此時卻也不是宣泄憤怒的時候,指揮著幾個兵丁迅速將晏子笙抬上她那個簡陋的手術床,一邊聽隨後而來的閔老大夫講述經過:“孔兄在切口處翻找,不知為何,卻就是找不到那腸癰所在,且眼看出血漸多,他也有些慌神了,到最後是這位指揮使大人當機立斷,隻說要來杏林館,所以簡單處理了下就送過來。唉!到這個地步,我也是心知肚明,孔兄分明就是無能為力了。”

“既然無能為力,為什麼還要接手?為什麼不推辭?這……看看這切口,這是動手術嗎?這是殺人吧?”

這樣激烈的言辭自然不可能出自夏清語之口,而是旁邊馮金山在氣憤填膺的嚷嚷。雖如此,這家夥的手上卻也不停,迅速準備好了銀針和縫合用的針線,而白薇白蔻則迅速備好了其它消毒用具如白布棉團酒精等,一邊按照素日裏那般站在了夏清語身邊。“

江雲孫長生等都湊了過來,白薇已經將一瓶鹽水排了氣,孫長生便接過針頭建立靜脈通道,忽聽夏清語頭也不抬道:“閑雜人等去外面。”

楊明和幾個小兵還沒有自己是“閑雜人等”的自覺,卻被陸雲逍和朝雲拖了出去,楊明心急好友情況,正要掙紮,就聽陸雲逍淡淡道:“她這個角落說是什麼無菌環境,每日裏都用食醋熏蒸的,人越多,就越髒,病人要康複也就越難,楊大人還是在外面等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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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賤人

“可是他們都在裡面。”楊明看著那屏風後影影綽綽人也不算少,忍不住便嚎了一句,卻聽陸雲逍道:“他們都是大夫,你是嗎?沒事兒別添亂,到底這是怎麼回事?我開始還奇怪,你不是不知道杏林館的,怎麼卻帶你這朋友去了千金堂?”

楊明一時沒話說,心中羞愧,又怕夏清語知道事情經過,不盡心救治晏子笙,於是心一橫,毅然將黑鍋背在了自己的身上,隻說自己聽說千金堂來了幾位名醫,所以才把那裏作為第一選擇,不得不說,指揮使大人這種舍己為友的精神著實令人感動。

陸雲逍聽了半晌不語,楊明原本還想問問千金堂怎麼會是這麼個烏煙瘴氣的模樣,沒有動過手術的經驗,那個大夫竟然就敢直接上刀子,劃開這麼個大口子,腸子都扒拉出來了,最後好不容易說是找到了,可是又半天不下手割除,楊明也正是因此疑惑,再看那動刀的大夫,臉上汗水小溪一般,拿刀的手都有些抖了,他這才發覺到不對勁,連連逼問之下,那大夫終於扔了刀子,幫他將傷口簡單處理下,就讓他把晏子笙抬到了杏林館。

朋友的性命要緊,一時間,楊明也沒時間追究他們的責任。但他心裏是不想善罷甘休的,哪怕這些人的後台是陸雲逍,因此時和陸雲逍說完事情經過,他本要問問小侯爺這千金堂怎會如此行事,但是看到對方一臉陰沉的模樣,那話終於還是吞了回去。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這……這是謀害人命……”

屏風後傳來馮金山悶悶的聲音,因為戴著口罩,所以聲音有些含混。但楊明卻聽清楚了,正要問是怎麼回事,就聽夏清語沉聲道:“此時多說何益?用心做手術。”

接著屏風後就沒了聲音。楊明急的在外面走來走去,隻覺度日如年,一時間連對夏清語都起了些懷疑。暗道千金堂那裏好歹我是可以看著的,一旦有什麼不妥還能及時阻止,怎麼這裏卻是靜悄悄的?就是偶爾蹦出幾個字。子笙到底怎麼樣了?夏娘子不像是不靠譜的人……

陸雲逍也沒有走,靜靜站在那裏不知道在想什麼。暮雲站在他身後。知道主子此時心情很不好,也不敢說話。因屋裏竟突然安靜下來,除了屏風後的悉悉索索聲和偶爾傳出的低聲交談,竟再沒半點聲音發出。

眼看一個時辰就過去了,楊明想起自己那個手下上次在這裏割腸癰隻用了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但這一回竟多了整整一倍,而且看上去還沒做完,他心中越發沒底了,焦急走到屏風外問道:“夏娘子,究竟怎麼樣了?子笙還有救嗎?為什麼還沒有完?”

“你在別家折騰成這樣。指望到這裏一下子就給你整利索了?也不看看情況有多糟糕,就這刀口,十幾針都縫不完。”屏風後一個聲音響起,是沒好氣的馮金山。

陸雲逍眉頭皺的死緊,卻沒說什麼。好在夏清語的聲音很快響起:“不用擔心,手術很成功,現在在做最後的縫合。”

楊明大大鬆了口氣,果然,不到盞茶時分,就見夏清語等人轉出來,從臉上摘下白布口罩。對楊明嚴肅道:“你這朋友的腸癰已經穿孔了,耽誤到這個地步,再晚一會兒,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下次你們要引以為鑒,這種病。要及時就醫。”

“是是是,我明白。”楊明擦著額頭上的汗,眼睛不住往屏風裏看。夏清語點頭道:“你既然擔心,就過去看看吧。不過之前他大概是因為疼痛和應激性休克關係,導致深度昏迷。所以我沒用麻沸散,隻是用針灸止痛,現在休克糾正過來,應該馬上就會恢複意識。告訴他不要亂動,免得掙裂了刀口。”夏清語這裏所說的休克並非瀕死狀態,所以很容易糾正。

楊明連連點頭,這裏陸雲逍又低低問了幾句情況。然後就見夏清語往門外千金堂方向看了一眼,接著回頭正色道:“這話論理不該我來說,好像我小人得誌似得。但千金堂這一次做的實在太草率,人命關天,哪裏容得下他們拿活人做試驗?小侯爺既然和他們有些關係,還望勸導勸導,他們也是醫生,應該知道庸醫殺人的道理,我聽說都是些成名的前輩,可別因為和我爭一時短長,便拿人命來兒戲。”

陸雲逍臉色更難看了,淡淡道:“我和他們沒有什麼關係,不過是杏媛和他們那個掌櫃的有些親戚罷了……”不等說完,忽然就聽屏風後一聲直了嗓子的慘嚎:“啊!為什麼還是杏林館?我都說過不用女人來救命,啊啊啊!”

“你給我閉嘴。”屏風後傳來楊明暴怒的吼聲,夏清語和陸雲逍一起轉身看過去,就見楊明彎著身子,似是在按著那人,那人還不住亂叫道:“我男子漢大丈夫,竟然要女人救命?這不是笑話嗎?我腸子被割去多少?最毒婦人心,她必定不知施了什麼妖法,讓我活得這一時……啊!”

最後一聲驚叫卻是因為眼前忽然便出現一截寒光閃閃的劍鋒,晏子笙囂張的聲音立刻變了調,抬頭不敢置信的看向身旁那個俊逸威嚴的男人:“你……你做什麼?光天化日之下,你沒有王法嗎?”

“我隻是想幫忙而已。”

陸雲逍一臉冷淡,劍尖卻向晏子笙的脖子又遞過去兩分,沉聲一字一字道:“你不是覺著被女人救命是恥辱嗎?偏偏沒有這個女人的話,你必死無疑。既如此,我就讓你選擇有尊嚴的死去,比忍辱偷生好,是不是?”

“陸大人。”

楊明急得一下子站起來,他可知道晏子笙的脾氣,陸雲逍這番話或許能嚇得了別人,但這貨自號狂生,這種時候又怎可能退縮?果然,還不等他往下說,晏子笙便拚命要坐起,一邊大叫道:“你說的沒錯,既如此,就請刺我一劍,來啊……來啊……”

這真的是個狂生嗎?這他媽是個賤人吧?

陸雲逍心裏這個氣啊,真是從來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混蛋,真恨不能一劍刺下去,成全他得了。

“陸大人手下留情。”楊明也急了,一巴掌把剛剛艱難抬起頭的晏子笙給拍了下去,對陸雲逍陪笑道:“他這是病得神智糊塗了,從前不是這樣兒的……”

“我一直就是這樣的,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寧可站著死絕不跪著生……”晏子笙絲毫不管好友此時的心急如焚,還在那裏抻著脖子嚎叫,這把馮金山和白薇白蔻等人給氣得啊,就連江雲這老好人都忍不住生氣了。

“這樣啊,既如此,你的命是我救下的,那理應也該我來結束。”

一片混亂中,就聽一個帶著笑意的悅耳聲音響起,夏清語來到晏子笙面前,微吊著一雙柳眉,淡然笑道:“晏公子既然要死,也容易,待我把縫合的線抽出,讓切口裂開,再把這切除的腸癰給你重新縫合上,把你送回千金堂,讓你疼痛慘嚎上幾天幾夜,應該也就能死了,如何?”

“你……你你你……”

晏子笙那張小臉原本就是白的,聽見夏清語這話,更是又白了幾分,如同被吸幹了血的屍體一般,他看著夏清語,色厲內荏叫道:“豈……豈有此理?難道死還不給人個痛快?”

“當然不能給你痛快,也不看看我是費了多大勁兒才讓你活過來的。”夏清語拋了拋手中的刀片:“怎樣?咱們現在就開始?放心,一抽線你大概就疼昏過去了,也不會遭很多罪,就算抽線不昏過去,等把那切口扒拉開,把腸子往外拽一拽,把腸癰縫合上去,那會兒你也肯定昏過去了。”

“楊……楊明……”

以狂聞名天下的狂生這回狂不起來了,像個受了氣的小媳婦般轉頭去尋找好友,卻見好友沒好氣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齒道:“你狂了二十多年,別在這會兒犯賤,再敢說什麼不要活的話,就按照夏娘子說的做。”

“毒婦不仁,以病患為芻狗;蒼天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晏子笙還要輸陣不輸人呢,結果不等嚎完,便聽夏清語不耐煩道:“行了行了,還蒼天不仁呢,老天爺要管的事兒那麼多,知道你是誰啊?從九重天上往下看,人就和芝麻差不多,都看不見你好嗎?有點兒自知之明吧。說,到底要死要活?”

楊明知道晏子笙是被嚇住了,隻是這貨那二愣子狂性仍在,倒不可逼迫過緊,因連忙道:“要活,我們要活,多謝夏娘子了。”

夏清語點點頭道:“既如此,就躺在這裏,安安靜靜把藥水打完,手術雖然成功了,可不是萬無一失,還要看切口是否並發感染,會不會出現別的並發症。而且他這已經是穿孔化膿了,病情其實嚴重得很,你們該做好準備的還是要做好準備,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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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等你上岸

楊明連連點頭,心中其實不以為然,他的認知中:夏娘子既然說手術成功了,那就是成功了,什麼感染之類的,對於夏娘子來說那還不是小菜一碟嗎?

夏清語也看出了楊明的心思,她卻也無奈,隻好搖搖頭道:“那你在這裏看著吧,或者是派人在這裏守著,他這個情況,怎麼也要在這裏掛兩天吊瓶的,有一些消炎抗菌的藥物,吊瓶作用比口服強。”

“成,都聽夏娘子您的安排。”楊明誠懇道,隻是他心中雖願意在這裏看守這個刺頭朋友,無奈身上還有公務,更何況這是在督察使大人面前,自己就公然曠工,那哪行?好歹也得回去杭州衛把工作都安排了,然後趁著下衙後的時間過來,這才是一個合格官員的表現嘛。

隻是對晏子笙還不放心。因待陸雲逍和夏清語都離開屏風後,他就坐在晏子笙床前正色道:“我不是嚇唬你,之前你在千金堂,你信任的那位據說是外科泰山北鬥的孔大夫,哧啦一下把你肚子劃開了個大口子,這你知道吧?你那會兒還沒完全昏死過去呢。不過後來的事你昏了,全都不知道,但我卻是看的清清楚楚,你沒看見,他是真把你腸子都快拉出來了,扒拉了半天沒找到腸癰,後來好容易找到了,和旁邊那倆大夫嘰嘰咕咕說了好半天才確認的樣子,然後就要用刀割除,可我看他那個手都抖了,在這裏停一下,想想又移開,就這麼來回幾次,我實在是受不了了,這是大夫做手術嗎?就是屠夫殺豬,也沒他這麼磨蹭的啊。後來讓我厲聲詐了下,他就萎了,隻說九死一生。我一聽。你都遭這樣的罪了,還要九死一生,這是幹什麼?我氣不打一處來,就讓他們簡單處理了下切口。便直奔杏林館來了,進來後讓人家馮大夫訓的狗血噴頭,我才知道他們那處理的十分糟糕。果然,來了這裏,夏娘子不到一個時辰,手術就完了,人家還說你是什麼穿孔化膿的,病情重,所以麻煩一些。我就說嘛,當初我那手下在這裏。割除腸癰可是沒用上半個時辰的。”

楊明滔滔不絕一番話,早讓晏子笙怔住了,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一心信任維護的千金堂和天下名醫竟然會是這個樣子,而夏清語一介女子。向來不被他放在眼中,卻偏偏是這女人將他救回來。晏子笙雖是狂妄的有些不知好歹,此時卻也沉默了。

這邊總算消停了下來,江雲等也鬆了一口氣,隻有馮金山心中不爽,嘀嘀咕咕道:“這樣人,何必救他?我看他分明是一心求死……”不等說完。就被白薇拽了一下衣袖,聽她悄聲道:“馮大哥你就少說兩句吧,不看僧麵看佛麵,就是那狂生可恨,總要看在楊大人今年帶著衛所官兵奮力抗擊海匪的份兒上,他這朋友也得治。更何況。奶奶這性子您不是不知道,對沒做過壞事的病人,容忍度可高呢,這狂生不過是狂了些,大概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奶奶不會因為他幾句話就不管的。”

“東家性子就是太好。”馮金山忍不住又咕噥了一句,卻也沒有再說什麼。

這裏陸雲逍盯著夏清語看了幾眼,見她無動於衷,也隻得告辭離去。一路沉默著回了書房,暮雲見他不說話,心中便有些擔憂,連忙道:“奴才派人去告訴姨娘們一聲吧,這些日子還不知怎麼盼著爺呢。”

陸雲逍無聲點頭,在暮雲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叫住他,似是不經意的問道:“暮雲,你覺著,你們大奶奶現在如何?”

“啊?”

暮雲被這沒頭沒尾的話弄得愣了一下,但陸雲逍並不需要他回答,因自顧自說下去道:“我總覺著……總覺著她和從前太不一樣了。就是這晏子笙的態度,若是從前,她不得暴跳如雷?巴不得對方去死呢?可是今天,她竟然為了救那混蛋,連激將法都用了……”

暮雲這才明白陸雲逍的意思,因撓撓頭笑道:“爺,其實從大奶奶離府那會兒,奴才就覺著她變了。後來幾次三番遇見,越發覺得如今這大奶奶,竟是連一點兒從前的影子都找不到。奴才時常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白薇白蔻也都說奶奶是將死之際,忽然開了竅,如今的大奶奶,倒真是不錯的。”

陸雲逍點點頭,揮手讓暮雲出去,他這裏倚在椅子上,用手輕輕撫著眉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心事。

過了盞茶工夫,忽聽門外響起腳步聲,陸雲逍還以為是暮雲回來了,卻不料進來的竟是朝雲,看見他先行了禮,然後遞上一封密信,小聲道:“爺,今年春天江南富豪的囤地事件,總算查出些眉目來了。”

“哦?”

這倒是正事兒,陸雲逍於是坐直了身子,將信封打開,取出來細細看了一遍,忽地冷笑一聲道:“果然如此,背後都是有推手的,唔,江家呢?江家我記得也參與了囤地事件,所以當日咱們才會去他那裏,怎麼如今這上面卻不見他們?”

朝雲道:“江家在咱們離開後便退出了這個小集團,卻不知是為了什麼,或許是從爺這裏嗅到了點蛛絲馬跡。”

陸雲逍站起身慢慢踱步到窗前,好一會兒,才冷笑一聲道:“江老太爺那隻老狐狸,嗯,他們應該和這件事沒有太大關係,不然的話,這些人家在江家退出後就該收斂些。如此看來,江海到底還是嫩了些,比不上他父親久曆風霜,這樣事,他看著有便宜可占,竟然就敢下水,卻不想想天上何曾會掉下餡餅來?”

朝雲對江家並不關心,各方麵的情報顯示江家和他們的目標並沒有任何關係,何況此時爺都下了結論。他關心的是另一件事,因低眉順眼地小聲問道:“爺,這些人該如何處理?”

陸雲逍回過身,又拿起那張輕飄飄的信紙,輕輕彈了彈,過了一會兒,他才呵呵笑道:“和海匪有勾結的這幾個,讓楊明處理,先監視起來,不要動他們,待到明年和海匪大戰開始,再慢慢從海匪身上找他們的證據,一個也不許放過。至於為南麵島上賣命的這幾個嘛,先暫時留著,別去打草驚蛇。”

朝雲急忙道:“爺,這些人和南麵島上的反賊私通,他們又都是富甲一方的大豪,影響力遠遠不止江南一帶,留著終是心腹之患。”

陸雲逍淡然笑道:“這麼多年了,為什麼南麵島上的反賊我們始終沒辦法拿下來?不是因為他們有多厲害,而是因為他們的水師厲害,立足春水群島,控製周圍萬裏海疆,就如同是水裏一群巨大的鯊魚,這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若是那鯊魚肯上岸,憑他多大多厲害,也不過就是多撲騰幾下罷了。”

朝雲這才明白陸雲逍的意圖,隻是他還有些疑惑,因喃喃道:“就憑這幾個大豪手中的上萬頃土地,他們就敢上岸來?”

陸雲逍淡淡笑道:“你不是向來機靈嗎?難道這些還要爺我提點著?自己回去想。”

“是。”

朝雲苦著臉退下,這裏陸雲逍又走了幾步,忽地冷笑一聲,喃喃道:“萬頃良田啊,可以雇多少佃戶?多安置多少人?一旦散落藏匿,又有誰知道?到時候再聚集起來雷霆一擊,想著一舉奠定江南根基嗎?好主意,果然是好主意,隻可惜的是,打錯了主意。”

一面說著,他便轉身回到桌案前,重新拿起那張信紙,又輕輕抖了兩下,輕聲道:“方悠然,你終於下定決心要上岸了嗎?那就快些吧,皇上和本官,等這一天真的已經等很久了。”

與此同時,春水群島上,被陸雲逍牽掛著的主角正握著一根釣竿,坐在一塊大礁石上,旁邊放著一壺酒,方悠然偶爾喝一口酒,再甩動釣竿,一尾肥魚便從水中翻著浪花現出身形,然後“啪嗒”一聲,落進岸邊的魚簍裏。

方悠然用的是直鉤,如此便可省下從鉤上摘魚的工夫,加上剛剛開海,這海邊的魚群很多,因此收獲頗豐,正怡然自得時,便見米明走過來,他歎口氣搖搖頭,輕聲道:“又有什麼事情要來煩我?”

米明恭敬道:“公子,何長老曲長老和三明堂主一起過來,要見公子。”

方悠然擺擺手,淡淡道:“問問他們什麼事,若還是上岸的事,就讓他們回去吧。告訴他們且安心,不用在這裏下功夫掙功勞,這不是功勞,是出力不討好的事,若真要在我面前求表現,就先助我將島上的事情管理好便行了。”

米明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抬頭堅定道:“公子,屬下覺得兩位長老說的也有道理,咱們至今不能上岸,為的是什麼?還不是因為沒有容身之地?如今那幾家加起來,田畝超過上萬頃……”

他不等說完,便被方悠然揮手打斷,聽他淡然道:“超過上萬頃又如何?就有我們的容身之地了?你以為大陳的君臣都是聾子瞎子?島上的人事變動他們一點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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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你等著吧

米明小聲道:“可以分批上岸,一次十幾人,屬下不信會驚動大陳朝廷……”

方悠然搖頭道:“一次十幾人,以佃戶的身份到田地裏藏匿,然後你是打算把我們的精兵都變成農夫?若隻是藏匿,不事耕種,那你覺得能堅持多長時間?那些所謂的大豪,為什麼要幫我們?你以為他們真是對天地會盟忠心耿耿?笑話,大夏已經滅國百年,哪裏還有什麼對前朝忠心耿耿的人?那些人和咱們牽線,為的還不是利益?隻是他們想的簡單,以為咱們上岸後,振臂一呼,便能將朝廷推翻,他們就可得從龍之功。卻不想一想,大陳軍隊是紙糊的嗎?上岸後,什麼時候才能尋到好時機發動?陳朝的東南軍明面上就是十萬人,到時我們發動,隻怕還沒打出江南就讓人家包了餃子。若是不肯輕舉妄動,上萬頃的良田,要交多少糧多少稅?那些大豪一時能忍痛割舍,他們能忍多少年?這麼多肥沃土地,白白浪費五年,就可以成為他們身上的大石頭了,甚至會讓他們傾家蕩產。到那時,我還要感戴他們的恩情,他們訴難處,逼迫我起兵,我怎麼辦?”

米明被方悠然一番話說得無言以對,又聽方悠然歎氣道:“陳朝如今氣勢正盛,陸雲逍來了江南,和海匪的一場大戰確實不可避免。我知道你們是想趁著這個機會渾水摸魚,起先我也有這種想法,然而從去年秋天海匪上岸以後,我細細搜集了情報。卻發現陸雲逍絲毫沒有和東南軍有任何聯係,又積極在各地衛所奔波。這就說明,他無意將東南軍拖進這場大戰中。又或許,他會讓東南軍的一部分到時候參戰,用來迷惑我們,再等咱們上岸之後,迅速將東南軍調頭,將我們一網打盡……”

他說到這裏,見米明吃驚的張大了嘴巴,便苦笑著搖頭道:“你覺著這個很不現實嗎?我早就和你們說過,千萬不要小看了蕭關和陸雲逍。這姐夫是猛虎,小舅子就是豺狼,我們不能因為輕敵大意,就把自己變成送到人家嘴邊上的一塊肥肉。”

米明臉上滿是失望之色,頹然坐在一塊礁石上,情緒低落道:“公子,那咱們就沒機會起兵了?大陳勢力越來越強大,公子是百年來最出色的皇室後裔,若是您都不能起兵。將來……將來……”說到這裏,他嘴唇都哆嗦了,連說了兩遍“將來”,卻都沒有說出什麼來。

方悠然歎了口氣。苦笑道:“我是不是出色且先不論,我隻知道,蕭關和陸雲逍確實都是出色的。或許將來。大陳和西夏漠北連續開戰,導致國內兵丁糧草空虛。我們還有一線之機。所以也不要氣餒,你回去告訴兩位長老。江南那裏,繼續小心聯係著,順便提醒他們一聲,從現在起莫要再想著囤地之事了,要韜光養晦,行事更要小心,莫要被官府拿住了小辮子。陸雲逍可不是個善茬兒,也許他已經從此事中看出了什麼蛛絲馬跡,就等著我上岸呢。”說到這裏,他忍不住笑了笑,悠然一甩魚竿,輕聲道:“且讓他等著去吧。”

“你給我老實說,是不是你透過去什麼信兒了?不然我不信千金堂就敢在沒把握的情況下動手術。”

一天的忙碌結束,除了白薇留在前廳觀察晏子笙的病情,大家都回後院準備吃飯,夏清語把孫長生叫到院中的藤蘿架下,嚴肅問他。

孫長生低著頭,期期艾艾道:“東家,我……我真的沒傳回去什麼有用的東西,我……我對天發誓。”

夏清語果斷抓到了他話中的關鍵點:“沒傳回去有用的東西,那就是說,傳回去了一些沒用的東西?”

孫長生低著頭左顧右盼,結結巴巴道:“那個……咳咳,東家,您……您也知道了,我……我……那個,我到底是來臥底的嘛,那個……什麼東西都不傳回去……它也不好交代啊。”

說到這裏,他又趕緊抬起頭諂媚笑著巴結道:“不過東家您放心,我真的沒傳回去任何有用的東西。其實原本是因為我對陸大人還有點顧忌,人人都知道千金堂背後的勢力就是督察使衙門嘛。但通過這幾次,我算是看明白了,原來陸大人一點都不會給那個千金堂撐腰,既如此,我還怕什麼?日後我就什麼東西都不傳回去了,公然反水,東家說好不好?您饒過我這一回吧,看我日後表現……”

“說到底,你究竟傳回去什麼了?”夏清語打斷這貨滔滔不絕的表忠心,她現在就覺得奇怪:千金堂究竟是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在不會割除闌尾的情況下,他們就敢給病人開膛破肚。

“那個……我……我就說,這……這手術其實看起來也很簡單,就是……就是找準位置,割開……肚皮,把病患部位切除,然後肚子裏有血就吸血,有膿就吸膿,總之處理幹淨了……縫合就行。”

孫長生斷斷續續的說著,隨著夏清語面色越來越難看,他的聲音也漸漸低下去,在發現東家的面色徹底變黑的一瞬間,他連忙大聲叫道:“不過東家,我也說明白了,您這手術是要配合著藥物使用的,那些掛水我可還沒弄明白呢,我……我以為這麼說,他們總會有些顧忌,哪裏知道他們會蠢成這樣……”

“滾你的吧。”夏清語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孫長生把手術過程簡單化,其實那些步驟並沒有太大錯誤,錯就錯在,這貨沒把過程的複雜性分說清楚,就是在現代,讀過了本科碩士博士的醫學生,在沒有親眼看到手術的情況下,也絕對不可能靠理論知識完成一台最簡單的手術,何況是在古代這種根本沒接觸過手術的環境下,晏子笙這件事,固然可以說是千金堂急功近利造成的錯誤,但究根結底,孫長生也有一定責任。

“叫我說,也不用訓斥長生,這事兒他做的沒錯。”

夏清語正準備狠狠罵孫長生一頓,甚至在考慮要不要幹脆先把他趕出去閉門思過幾天。結果就見馮金山從屋裏搖搖晃晃走出來,攬著孫長生的肩膀笑道:“小孫,這事兒你沒有錯,幹得漂亮,哈哈哈,千金堂那些庸醫這一回算是名聲掃地了。”

“馮大哥,你還縱容他,不是他把情況泄露過去,千金堂敢這麼大膽嗎?”夏清語抱著肘,惡狠狠瞪著面前還腆著臉笑的兩個王八蛋。

馮金山抬頭道:“其實小孫說的沒錯啊,手術可不就是這些步驟呢。至於其中複雜的部分,東家,你別忘了千金堂那些老壞鳥是什麼貨色,他們都是當了大半輩子大夫的,那個孔方還是外科大夫中的翹楚,這其中的困難他們會不知道?之所以還是要冒險行事,無非就是把自己水平想得挺高,又迫切想要打擊咱們杏林館,所以最後弄得收不了場。這個結果完全是因為他們太過狂妄自大不安好心導致的,是咎由自取。就是那個狂生,楊大人和咱們杏林館是什麼關係?會不提議來咱們杏林館?終究是因為他瞧不起女人,所以寧可去千金堂,落到這個地步也是活該。東家你心存仁慈是沒錯,可也別太婦人之仁了,什麼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

夏清語眨巴眨巴眼睛,想一想,覺得馮金山說的還真沒錯,她竟是無言以對。因歎了口氣,搖頭道:“不管怎麼樣,這一次千金堂受到教訓,以後想必不敢任意妄為了。小孫日後不許再這麼幹,讓我發現,你就不用留在杏林館了,明白嗎?”

孫長生逃過一劫,慶幸不已,連忙躬身道:“東家放心,我哪裏還敢傳信兒?原本以為他們會量力而行的,如今看來,簡直瘋狂了。更何況我看出陸大人是真的不肯幫著他們,那我也不怕被打擊報複了,既如此,再理他們我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夏清語瞪了他一眼:“你記住今天的話,告訴你,別看我婦人之仁,但如果讓我發現你有下一次,我有數不清的手段能整的你生不如死你信不信?”

“信,我信。”孫長生點頭如搗蒜。正要再說些保證的話讓夏清語放心,就聽白薇的聲音在院外響起:“馮大哥,前面來了幾個人,說是要找您的。”

“誰啊這是?飯也不讓人吃清淨,總不會是想上門蹭飯來的吧?”馮金山咕噥著出去,這裏白薇來回夏清語,隻說晏子笙發燒了,已經按照她說的喂了退燒消炎的藥物下去,溫水和酒以及冰袋也都準備好了。

夏清語點點頭道:“成,你繼續看著他,我先去吃飯,吃完後我過去換你,順便看看他的情況。”

馮金山這一去卻一直都沒有回來,眼看夜幕降臨,夏清語也不由得擔心起來,問白薇道:“當時是個什麼情形你看到沒有?馮大夫該不會是被人綁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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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毒計

白薇也十分納悶,搖頭道:“這……應該沒有啊,奴婢看見他和那些人說話來的,神態很溫和,然後還和奴婢說他出去一會兒,飯給他留著,這……這也不像是被綁架啊。”

一大家子人正是惴惴不安間,就見馮金山總算是散散漫漫的回來了,看見夏清語便笑道:“東家,我幫你把打造工具的人找來了,日後有什麼東西要做,便不必去麻煩陸大人,交給這些人就成。”說完還神秘兮兮湊近夏清語小聲道:“這些人可是連玻璃都會製造的哦,技藝不會比內務府差很多,東家有什麼用具,隻要能畫出圖形,給出材料,他們都能做出來。”

“他們是什麼人?”

夏清語嚇了一跳,沒想到馮金山竟是召集了這麼些能工巧匠,竟敢和內務府分庭抗禮。

“東家忘了?先前我說過我要去我哥哥那裏給你討幾個人來的。這些人都是我們家各種工坊的老人,技藝沒的說,不是我磨得我大哥不耐煩,後來我爹又發話,大哥也不會把這些人給我。說他們能比得上內務府,這個我覺著有些誇大,但是就東家從前做的那些東西,他們應該是可以做出來的。東家和陸大人的關係,還是遠些的好,咱們但凡自己能做的,何必去麻煩人家呢?是不是?”

夏清語點頭笑道:“馮大哥說的沒錯,真是多謝你為此事用心了,原本我以為你隻是說一說而已。既這樣,阿醜你看看明天就去送些咱們需要大量用的東西,讓他們做一批來看看。”

阿醜答應下來,在心中默默算計著:那些特殊針頭,管子,還有玻璃粗糙注射器以及蒸餾器皿等等都需要大量補充,既然馮金山這麼說,明天就可以去看看。

夏清語道:“馮大哥就是為了這些人,才耽擱到這個時候?”

馮金山點頭道:“可不是呢?我把他們送進我那老宅子裏了,以後他們就在那裏做事,把宅子改成工坊。隻是有一條,我看阿醜兄弟把那些地方也都種了藥材,以後這些娘子軍們要去照顧藥材怕是有些不方便。”

五姨娘大大方方道:“我們都是些什麼人?什麼沒經曆過?到現在還講究什麼男女之別?更何況跟著奶奶,眼界也寬大了許多,更不會把這些放在心上。到時候我們去擺弄我們的藥材,他們做他們的東西,井水不犯河水,有什麼不方便?”

馮金山笑道:“好,五姨太當真是女中豪傑,英姿颯爽,如此再沒顧慮了。是了,這一回過年回去,和我們家老爺子要了杭州鄉下的幾個莊子,周圍都是上百畝的肥田,東家要是有時間,可以和阿醜兄弟一起去看看,若是都種上藥材,收入豐厚倒還在其次,咱們倒是有個穩定的藥源了,強似每年阿醜兄弟都要來回奔波從藥材大會上聯係商家進藥。”

馮金山雖然做這些事情不遺餘力,卻是從來不肯說出自己的身世。夏清語和阿醜等早已見怪不怪了,但幾位姨娘仍是十分驚訝,十四姨娘吃吃笑道:“馮大夫,你到底是什麼人?你們家怎麼這樣多的東西?人也有地也有,倒像個聚寶盆似得,我們老爺還在的時候,陳家在江南也是一手遮天了,我料著未必有你這樣多的東西呢。”

馮金山笑道:“我這算得了什麼?你們陳家的能量比你們想象的都大,不過是那老棒子平日裏不肯告訴你們罷了。說到這裏,我倒不得不佩服陸大人,他能用雷霆之勢將陳家連根拔除,也當真是出色之極了。”

話題因此又轉到陸雲逍和抗擊海匪上,說了半天,才想起馮金山還沒吃晚飯,方氏連忙從廚房端了在鍋裏熱著的飯菜來,大家又說一回,方才散去。

“孔兄行醫數十年,當知學海無涯之理,一時的失敗又算得了什麼?咱們這裏坐著的,不是我說狂話,也多是有些名氣的了,卻又有哪個敢說自己學醫途中一帆風順?隻要誌向不滅,總可以從失敗中吸取教訓,讓自己的醫術越來越好嘛。”

千金堂這一次差點兒把晏子笙給治死,確實也遭受了不小的打擊,尤其是兩天後就看到那狂生從杏林館裏慢慢走出來,雖然對方並未上門辱罵,可是唐逢春等人卻都嚇得不輕,而晏子笙和楊明坐馬車離開後,他們還要安慰因此事而一蹶不振的孔方。

孔方是個愛財又愛名的人,但並不是說他就沒有一點自知之明了。因聽了唐逢春這話,便搖頭苦笑道:“唐兄不必安慰於我,這其中的差距何止雲泥天壤之別?我心裏清楚的。也怪我當時太過想當然,以為不過是破肚割除腸癰,找到了一刀切下來,縫合傷口就是,哪知真正上手了,才知事情非是我想象那般簡單,唉!這一次的跟頭栽的太大,卻也不冤枉,我想著,我恐怕難以勝任唐兄的期待,不如這就離開,仍回老家算了。”

唐逢春連忙道:“怎麼這樣說?雖說這一次失敗,但我們好歹也知道活人的肚子裏是個什麼情況,下次再遇見這樣事……”不等說完,便見孔方使勁兒搖頭道:“不中用不中用,遇到這種事又如何?難道咱們還敢治?我是不敢的,分明不是你那徒弟傳回來的話那般簡單。這可是人命,不是豬牛狗羊,死了就死了,沒什麼大不了。唐兄不要見笑,這樣事情,說什麼我也不敢再來第二次。”

唐逢春眼睛急速轉動了幾下,微笑道:“孔兄說的沒錯,是我一時心急。隻是那晏子笙後來的情形,孔兄您也看到了,竟真的就好了。這華佗秘術可說是外科至高無上的手段,孔兄,如今咱們對面就有會這個手段的人,便等於臨著一座寶山,難道您真忍心來了一趟寶山,就空手而回嗎?”

他這樣一說,孔方也猶豫了。喃喃道:“可是杏林館和千金堂勢如水火,便不是這樣,那夏娘子看家的手段,又怎可能盡心教我?”

“咱們不能用她教。”唐逢春斷然道,說完便又湊近了孔方,神神秘秘說了幾句話,頓時讓孔方呆住了,好半晌,他才激動站起身道:“如此……雖……雖有違天和,但卻也是為了天下蒼生,那……那我繼續留著便是。”

他說完便回了自己房間,千金堂也是和杏林館一般,前面是診治拿藥的地方,後面幾個院子則是唐逢春和周陵孔方這三人的住所。

看見孔方離去,周陵方笑著對唐逢春抱抱拳,好奇道:“我倒是佩服唐兄,我師兄之前明明去意已決,但不知你是用什麼辦法讓他回心轉意的?”

唐逢春淡然笑道:“這也沒什麼,雖然從前孔大夫應該也在仵作那裏看見過一些屍體,不過,那樣的屍體總是不能自由處置,更何況這樣的機會並不多。今次他之所以失敗,便是因為他對人體還是缺乏了解。我隻說會多弄幾具屍體來讓他大卸八塊的研究,他自然就答應留下來了,不然去了別處,他到哪裏弄這些屍體?”

周陵張大了嘴巴,好半晌方疑惑道:“可是唐兄您又要從哪裏弄許多屍體?這……這若是讓死屍的家人親戚知道,隻怕咱們千金堂都要被砸爛了。”

唐逢春笑道:“誰說要找那些有主的屍體?牢獄裏死囚犯也不少,我好歹在督察使衙門還有些門路,到時候借幾具沒主的死囚犯屍體來,應該還不算什麼難事兒。”

周陵這才明白,連連點頭稱讚。這兩個人本就是利欲熏心之輩,何況這些年手上不知經過多少生死瞬間,對屍體並沒有普通百姓的敬畏,所以談論起此事沒有半點壓力。

當下這個話題揭過去,周陵又對唐逢春道:“不過這一次杏林館終於得勢了,咱們的日子要難熬了,那夏清語還不知要如何得意。”說到最後一句話,已經是滿臉戾氣怨毒,周陵對夏清語,那真的是恨之入骨。

唐逢春的面色也凝重起來,歎氣道:“是,我也為此事日夜發愁……”不等說完,忽見周陵湊過來,陰陰笑道:“唐兄,那個狂生雖然狂傲不知好歹,我卻從他身上得到了一些靈感,這夏清語一介女流,卻是醫術高超,在杭州城出盡了風頭,別人未必理會,不過若是讓一些頑固的老頭子知道了,隻怕要感歎世風日下道德淪喪,一個女人也敢如此放肆了。這些人多是德高望重之人,若是他們要打擊杏林館,您說,杏林館抗不抗得住呢?”

唐逢春先是一愣,接著細細思索了一回,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點頭道:“妙啊,此計大妙。沒錯,那些老夫子,是最看不得女人這樣張揚的,更何況杏林館還收留了陳家那些餘孽,這隻怕更不入那些大儒們的眼,到時隻要他們肯站出來批判,這杭州乃至整個江南,他們的門生故舊會有多少?杏林館就算是再有名氣,眾口鑠金之下,不怕她們不消停。且我還想起一人,蘭陵你知道吧?那是杭州杏林的泰山北鬥。如今我們且不妨縱容杏林館一些,甚至再幫著她們宣傳宣傳,加把火,讓她們真正名動杭州,到時候不怕蘭陵那邊心裏不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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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風將起

周陵做這樣事是最駕輕就熟的,聞言立刻道:“不錯不錯,不但要名動杭州,還要讓人到處散布消息,隻說夏清語眼高於頂目中無人,說自己是天下第一名醫,蘭陵這個在太醫院做過太醫的,在她眼中不值一提,她父親還做過太醫院的院正之類的話,如此一來,那蘭陵性子再好,不怕他不生氣。”

“就是如此。”

兩個一丘之貉迅速就針對杏林館做出了種種歹毒布置,而這一切,杏林館這邊卻茫然不知。唐逢春和周陵定要置杏林館於死地,這條計策竟是連孫長生都沒有透露,在他們看來,這計策根本用不著什麼裏應外合,隻要能請得動幾位大儒幫他們打頭陣就行了。

一切都在悄悄進行著,甚至不用唐逢春和周陵刻意宣傳什麼,隨著杏林館治好了一個又一個病人,隨著雲南白藥和注射液的應用,杏林館的名氣在杭州城甚至是整個江南都越來越大,別說千金堂,就是蘭家的靈芝齋,在聲望上也漸漸難以和杏林館匹敵,事情正在向著唐逢春和周陵希望的方向快速發展著。

轉眼間過了五月,江南的天氣漸漸炎熱起來,從二十天前,陸府這邊就得了京城裏的消息,隻說葉夫人又要來江南“養身子”,所以上上下下都做好了迎接準備。

陸雲逍從二門內走出來,恰好看見朝雲和暮雲正在一邊說話,於是叫過兩人道:“太太大概這個月末就到了,你們看看需要添置什麼家具馬車之類的,趕緊去辦,可惜老太太年紀大了,不然也該讓她來江南養養身子,這裏的水土的確養人。”

朝雲暮雲答應了,陸雲逍看了他們一眼,淡淡道:“剛才在嘀咕什麼呢?”

朝雲和暮雲對看了一眼,暮雲便小聲道:“回爺的話,那個……最近義莊裏……咳咳,聽說有幾具死囚屍體……那個……不見了。”

“死囚屍體不見了?”

陸雲逍嗤笑一聲,邊走邊道:“真是奇怪,如今又不是那人吃人的亂世,死囚屍體也有人偷?嗯,這種事也不用管,不過是死囚罷了,都是些罪大惡極的,沒有家人收斂的屍體,沒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然也是要扔進亂葬崗喂野狗。”

暮雲小心翼翼抬頭看了主子一眼,嘴巴張了張,卻沒說什麼。但陸雲逍很顯然看出來了,忍不住便笑道:“你這老實頭,有什麼話就直說,我還能吃了你怎的?就是要吃,也吃朝雲,我知道他有什麼好事兒都是自己來說,有了不好的事兒,就攛掇著你上。”

朝雲立刻在旁邊叫起冤來,陸雲逍不理他,隻看著暮雲,卻見暮雲吞吐了一會兒,到底還是小聲道:“那個……屍體的去向是千金堂,奴才打聽過了,原來是姨娘派人和知府衙門的官員遞的話,所以屍體才能悄無聲息運去千金堂。”說到這裏,見陸雲逍一下停了腳步,暮雲連忙補充道:“都是些無主認領的屍體,爺別動怒,就如同您說的,要麼也是扔在亂墳崗子裏喂野狗。”

“他們要屍體做什麼?”陸雲逍面色冷峻,顯然對千金堂沒什麼好氣,自從晏子笙那件事後,他就一直在各地衛所奔波忙碌著,偶爾讓朝雲暮雲打探消息,隻說再沒出過什麼亂子,但他心裏仍對唐逢春等人十分痛恨:沒有金剛鑽就敢攬瓷器活,那是活生生一條人命,還是個出名的,萬一真是治死了,人家不說千金堂庸醫殺人,隻會說督察使衙門在背後支持,到時豈不連累壽寧侯府的名聲?

因此上次他將甄姨娘訓斥了一頓,並且嚴令她日後不許和千金堂走動,甄姨娘哭了一場,隻說那是自己的表叔,自己在杭州就這麼一個親人,不說照拂著,倒要她斷絕關係,這個她做不到。陸雲逍卻也不肯聽她訴苦,隻說親戚不親戚的他不管,但督察使衙門的人是堅決不許和千金堂走動的。接著拂袖而去,一直到現在,也沒進過甄姨娘的院子。所以如今聽說甄姨娘還敢瞞著他做下這樣事,心中不由就有些火了。

朝雲見主子面色不善,連忙道:“說起來,這倒真不是什麼壞事兒,千金堂也都是大夫,裡面還有個外科大夫,他們要屍體,無非……也就是……那個……解剖看看吧。奴才記得大奶奶早先也為這事兒發過愁,隻說理論終究是理論,例如這些髒腑,不讓大夫們實地看一下,就憑嘴皮子講,再天花亂墜也不成,所以每次手術,她都讓杏林館的大夫們去看著,便是為了這實地觀察。說起來,上一次千金堂差點兒治死了晏公子,不也就是因為他們沒見識,才會在打開肚子之後亂了方寸嗎?”

陸雲逍聽了這話,半晌不語,許久方輕聲道:“罪大惡極的死囚,若是能有這麼點作用,倒也算是死得其所。既如此,這事兒便壓下來,不許叫民眾知道,杏林館那裏,你們也去問問,若是你們大奶奶也需要這個,等今年和海匪打起來,有的是屍體給她。”

朝雲和暮雲抹了抹頭上冷汗,暗道好嘛,別的男人要給女人送禮物,都是珠寶首飾金銀布料之類,我們爺倒好,送一堆屍體過去。這……這像什麼話?唔,不過,也許大奶奶如今就喜歡這個呢?她雖愛銀子,但平白無故的銀子是從不肯收的。

兩人心中正想著,就聽陸雲逍冷聲道:“隻是紅綃和綠綺那裏,你們可以適當透個話過去。別讓她們主子以為太太就要來江南,又有人給她撐腰了,這一次的事情就罷了,說到底千金堂那幾個庸醫知道鑽研,是個好事兒,若是下一回有什麼背著我幹的齷齪事,被我知道,就別怪我不客氣。”

“好。”朝雲和暮雲齊齊答應了一聲,知道主子心裏到底還是有些不痛快。不過葉夫人很快就要過來,這侯府的後宅的確就有了撐腰的,爺一向孝順,隻怕到時候能不能真的不客氣,還是難以預料。

“剛才那宅子,你看著怎麼樣?我覺得還是挺好的,你性子別扭,那幢大宅子倒是個鬧中取靜的好所在,雖然貴了些,卻是物有所值,反正你也不把這點銀錢放在眼裏不是?”

醉月樓的二樓包間,楊明正和晏子笙一起說話,兩人面前擺著幾樣精致菜肴,一壺好酒,此時晏子笙便在默默品著杯中佳釀,一面聽楊明說話,末了點點頭道:“好倒是好,隻是離富貴大街太近了些。”

“滾蛋吧你。”

楊明又好氣又好笑,咬牙指著他道:“我知道你什麼心思,隻是你為夏娘子所救,這是事實,難道你離富貴大街遠些,你就不是人家救得了?虧你還自號狂生,隻說做人該光明磊落無愧天地,如今竟連救命之恩都自欺欺人,你還要不要臉皮了?”

晏子笙讓他一通搶白,面色頓時發紅,低著頭道:“我……我也不是不承認救命之恩,隻是……這……你也知道當日我在杏林館的情形,日後見面要怎麼招呼?豈不是尷尬?更何況,我始終是覺著,女子就該在家相夫教子,這般張揚,終不該是她分內之事。”

楊明冷笑一聲,搖頭道:“張揚又如何?誰讓夏娘子有這個本事呢?你倒是推崇千金堂,結果怎麼樣?差點兒被人治死了不說,當時劃開肚皮那個輕率勁兒,和殺豬有什麼兩樣?”

晏子笙無言以對,隻好低頭恨恨喝酒,包間裏一時間陷入了沉默。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外面腳步聲響,接著一個蒼老聲音氣喘籲籲道:“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咱們江南是何等靈秀之地,千百年來出了多少英雄俊傑將相文豪?如今竟然讓她一個女人甚囂塵上,這……這簡直是把咱們的臉都丟光了。”

晏子笙這人好八卦,一聽這話就把頭抬起來了,小聲對楊明道:“杭州城的女人真了不得,聽這話裏意思,除了那個夏娘子之外,這是又冒出了一個拔尖兒的?瞧瞧把這些老家夥給氣的。”

楊明起身掀開門簾看了看,回來對晏子笙小聲道:“你說話小心些,好嘛,今兒竟是杭州大儒到這兒開會來了,我看見金老高老聶老等都在這裏。”

晏子笙冷哼道:“什麼老?不過讀了聖人幾卷書,都讀得迂腐了,我看正經該叫老糊塗才是。”這貨雖然瞧不起女人,但是他少年成名恃才傲物,士林中卻講究謙謙君子溫和之風,所以他自命狂生,很是被這些老夫子所不喜,連著幾次讓這些老儒當眾嘲諷訓斥,給晏才子心裏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所以一直以來都是最痛恨這些所謂的前輩們。

楊明知道他的性子,微微一笑也沒說什麼,他也有點瞧不起某些肚裏無物,隻會把聖人之言掛在嘴上的老家夥,但這裡面還有一些曾經做過官致仕還鄉之人,他自己也是官員,倒不能把這份不尊敬掛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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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風將起

周陵做這樣事是最駕輕就熟的,聞言立刻道:“不錯不錯,不但要名動杭州,還要讓人到處散布消息,隻說夏清語眼高於頂目中無人,說自己是天下第一名醫,蘭陵這個在太醫院做過太醫的,在她眼中不值一提,她父親還做過太醫院的院正之類的話,如此一來,那蘭陵性子再好,不怕他不生氣。”

“就是如此。”

兩個一丘之貉迅速就針對杏林館做出了種種歹毒布置,而這一切,杏林館這邊卻茫然不知。唐逢春和周陵定要置杏林館於死地,這條計策竟是連孫長生都沒有透露,在他們看來,這計策根本用不著什麼裏應外合,隻要能請得動幾位大儒幫他們打頭陣就行了。

一切都在悄悄進行著,甚至不用唐逢春和周陵刻意宣傳什麼,隨著杏林館治好了一個又一個病人,隨著雲南白藥和注射液的應用,杏林館的名氣在杭州城甚至是整個江南都越來越大,別說千金堂,就是蘭家的靈芝齋,在聲望上也漸漸難以和杏林館匹敵,事情正在向著唐逢春和周陵希望的方向快速發展著。

轉眼間過了五月,江南的天氣漸漸炎熱起來,從二十天前,陸府這邊就得了京城裏的消息,隻說葉夫人又要來江南“養身子”,所以上上下下都做好了迎接準備。

陸雲逍從二門內走出來,恰好看見朝雲和暮雲正在一邊說話,於是叫過兩人道:“太太大概這個月末就到了,你們看看需要添置什麼家具馬車之類的,趕緊去辦,可惜老太太年紀大了,不然也該讓她來江南養養身子,這裏的水土的確養人。”

朝雲暮雲答應了,陸雲逍看了他們一眼,淡淡道:“剛才在嘀咕什麼呢?”

朝雲和暮雲對看了一眼,暮雲便小聲道:“回爺的話,那個……最近義莊裏……咳咳,聽說有幾具死囚屍體……那個……不見了。”

“死囚屍體不見了?”

陸雲逍嗤笑一聲,邊走邊道:“真是奇怪,如今又不是那人吃人的亂世,死囚屍體也有人偷?嗯,這種事也不用管,不過是死囚罷了,都是些罪大惡極的,沒有家人收斂的屍體,沒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然也是要扔進亂葬崗喂野狗。”

暮雲小心翼翼抬頭看了主子一眼,嘴巴張了張,卻沒說什麼。但陸雲逍很顯然看出來了,忍不住便笑道:“你這老實頭,有什麼話就直說,我還能吃了你怎的?就是要吃,也吃朝雲,我知道他有什麼好事兒都是自己來說,有了不好的事兒,就攛掇著你上。”

朝雲立刻在旁邊叫起冤來,陸雲逍不理他,隻看著暮雲,卻見暮雲吞吐了一會兒,到底還是小聲道:“那個……屍體的去向是千金堂,奴才打聽過了,原來是姨娘派人和知府衙門的官員遞的話,所以屍體才能悄無聲息運去千金堂。”說到這裏,見陸雲逍一下停了腳步,暮雲連忙補充道:“都是些無主認領的屍體,爺別動怒,就如同您說的,要麼也是扔在亂墳崗子裏喂野狗。”

“他們要屍體做什麼?”陸雲逍面色冷峻,顯然對千金堂沒什麼好氣,自從晏子笙那件事後,他就一直在各地衛所奔波忙碌著,偶爾讓朝雲暮雲打探消息,隻說再沒出過什麼亂子,但他心裏仍對唐逢春等人十分痛恨:沒有金剛鑽就敢攬瓷器活,那是活生生一條人命,還是個出名的,萬一真是治死了,人家不說千金堂庸醫殺人,隻會說督察使衙門在背後支持,到時豈不連累壽寧侯府的名聲?

因此上次他將甄姨娘訓斥了一頓,並且嚴令她日後不許和千金堂走動,甄姨娘哭了一場,隻說那是自己的表叔,自己在杭州就這麼一個親人,不說照拂著,倒要她斷絕關係,這個她做不到。陸雲逍卻也不肯聽她訴苦,隻說親戚不親戚的他不管,但督察使衙門的人是堅決不許和千金堂走動的。接著拂袖而去,一直到現在,也沒進過甄姨娘的院子。所以如今聽說甄姨娘還敢瞞著他做下這樣事,心中不由就有些火了。

朝雲見主子面色不善,連忙道:“說起來,這倒真不是什麼壞事兒,千金堂也都是大夫,裡面還有個外科大夫,他們要屍體,無非……也就是……那個……解剖看看吧。奴才記得大奶奶早先也為這事兒發過愁,隻說理論終究是理論,例如這些髒腑,不讓大夫們實地看一下,就憑嘴皮子講,再天花亂墜也不成,所以每次手術,她都讓杏林館的大夫們去看著,便是為了這實地觀察。說起來,上一次千金堂差點兒治死了晏公子,不也就是因為他們沒見識,才會在打開肚子之後亂了方寸嗎?”

陸雲逍聽了這話,半晌不語,許久方輕聲道:“罪大惡極的死囚,若是能有這麼點作用,倒也算是死得其所。既如此,這事兒便壓下來,不許叫民眾知道,杏林館那裏,你們也去問問,若是你們大奶奶也需要這個,等今年和海匪打起來,有的是屍體給她。”

朝雲和暮雲抹了抹頭上冷汗,暗道好嘛,別的男人要給女人送禮物,都是珠寶首飾金銀布料之類,我們爺倒好,送一堆屍體過去。這……這像什麼話?唔,不過,也許大奶奶如今就喜歡這個呢?她雖愛銀子,但平白無故的銀子是從不肯收的。

兩人心中正想著,就聽陸雲逍冷聲道:“隻是紅綃和綠綺那裏,你們可以適當透個話過去。別讓她們主子以為太太就要來江南,又有人給她撐腰了,這一次的事情就罷了,說到底千金堂那幾個庸醫知道鑽研,是個好事兒,若是下一回有什麼背著我幹的齷齪事,被我知道,就別怪我不客氣。”

“好。”朝雲和暮雲齊齊答應了一聲,知道主子心裏到底還是有些不痛快。不過葉夫人很快就要過來,這侯府的後宅的確就有了撐腰的,爺一向孝順,隻怕到時候能不能真的不客氣,還是難以預料。

“剛才那宅子,你看著怎麼樣?我覺得還是挺好的,你性子別扭,那幢大宅子倒是個鬧中取靜的好所在,雖然貴了些,卻是物有所值,反正你也不把這點銀錢放在眼裏不是?”

醉月樓的二樓包間,楊明正和晏子笙一起說話,兩人面前擺著幾樣精致菜肴,一壺好酒,此時晏子笙便在默默品著杯中佳釀,一面聽楊明說話,末了點點頭道:“好倒是好,隻是離富貴大街太近了些。”

“滾蛋吧你。”

楊明又好氣又好笑,咬牙指著他道:“我知道你什麼心思,隻是你為夏娘子所救,這是事實,難道你離富貴大街遠些,你就不是人家救得了?虧你還自號狂生,隻說做人該光明磊落無愧天地,如今竟連救命之恩都自欺欺人,你還要不要臉皮了?”

晏子笙讓他一通搶白,面色頓時發紅,低著頭道:“我……我也不是不承認救命之恩,隻是……這……你也知道當日我在杏林館的情形,日後見面要怎麼招呼?豈不是尷尬?更何況,我始終是覺著,女子就該在家相夫教子,這般張揚,終不該是她分內之事。”

楊明冷笑一聲,搖頭道:“張揚又如何?誰讓夏娘子有這個本事呢?你倒是推崇千金堂,結果怎麼樣?差點兒被人治死了不說,當時劃開肚皮那個輕率勁兒,和殺豬有什麼兩樣?”

晏子笙無言以對,隻好低頭恨恨喝酒,包間裏一時間陷入了沉默。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外面腳步聲響,接著一個蒼老聲音氣喘籲籲道:“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咱們江南是何等靈秀之地,千百年來出了多少英雄俊傑將相文豪?如今竟然讓她一個女人甚囂塵上,這……這簡直是把咱們的臉都丟光了。”

晏子笙這人好八卦,一聽這話就把頭抬起來了,小聲對楊明道:“杭州城的女人真了不得,聽這話裏意思,除了那個夏娘子之外,這是又冒出了一個拔尖兒的?瞧瞧把這些老家夥給氣的。”

楊明起身掀開門簾看了看,回來對晏子笙小聲道:“你說話小心些,好嘛,今兒竟是杭州大儒到這兒開會來了,我看見金老高老聶老等都在這裏。”

晏子笙冷哼道:“什麼老?不過讀了聖人幾卷書,都讀得迂腐了,我看正經該叫老糊塗才是。”這貨雖然瞧不起女人,但是他少年成名恃才傲物,士林中卻講究謙謙君子溫和之風,所以他自命狂生,很是被這些老夫子所不喜,連著幾次讓這些老儒當眾嘲諷訓斥,給晏才子心裏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所以一直以來都是最痛恨這些所謂的前輩們。

楊明知道他的性子,微微一笑也沒說什麼,他也有點瞧不起某些肚裏無物,隻會把聖人之言掛在嘴上的老家夥,但這裡面還有一些曾經做過官致仕還鄉之人,他自己也是官員,倒不能把這份不尊敬掛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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