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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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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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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5 08:10: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一十三節 爭權奪利(4)

在無數人的注目下,兩位德高望重的宗室諸侯,來到了天子面前。

他們將自己手中的禮器,高高舉起,呈遞在手上。

而天子則仗著高帝斬白蛇劍,走下御階,來到了張越身前。

然后,他調整了一下角度,站到了張越的左側,使得在事實上,他這個天子立于張越的西面!

于是,所有大臣全體起立,持芴再拜,接著人人肅穆,注視著這個時刻。

因為,在這一刻,當天子西面而立,意味著君臣關系消失,賓主關系上線。

持著黃鉞的稒陽候劉遷則亦步亦趨,來到天子身后,拜道:“陛下,臣受命自高廟取黃鉞,先齋三日,虔誠禱告列祖列宗,與太祝卜于高皇帝衣冠前,灼之以靈龜,得見大橫曰吉,于是焚書高于高帝,誠惶誠恐,取此神器,以獻陛下!”

天子肅穆的接過那柄沉重的黃鉞,雙手親執斧身,將斧柄指向張越,然后朗聲道:“英候臣毅……”

“微臣在……”張越連忙恭身俯首,再拜道:“請陛下訓誡!”

“卿知,將軍為何?”天子問道。

“臣愚鈍,不知其謂,唯陛下教之!”張越連忙再拜。

“所謂將軍者,一軍之主,一國之帥,社稷之命,國家之基也!”天子雙手拿著斧頭,輕聲說道:“自獻公做二軍,親將上軍,以太子申生將下軍以來,將軍便為國家爪牙,社稷鷹犬,列為上卿,金印紫綬,以掌征伐背叛,位次三公!”

“將軍是秉君命而制四夷者,故上古王者遣將也,跪而推轂曰:闑以內寡人制之,闑以外將軍制之,軍功賞爵,皆決于外,歸而奏之!”

“朕聞,昔司馬穰苴為將與莊賈定約:旦日日中后會于軍門,莊賈失約,司馬穰苴責之曰:將受命之日忘其家,臨軍約束忘其親,于是以軍法斬莊賈于轅門!由是齊師震怖,皆畏軍法,穰苴率之,大破敵師!”

“孫子為吳王拜將,于宮中以婦人練軍,約束既布,乃設斧鉞,三令五申之后,宮婦尤輕慢之,孫子于是斬兩姬,由之宮婦皆畏,行止如一,吳乃大興……”

“故將軍之職,在率軍,在制敵,在征伐;而將軍之責,在約束,在勝敵,在社稷,在天下!”

說到這里,天子看著張越,問道:“卿可知之?”

“臣謹受教!”張越于是恭敬的再拜:“必日夜牢記,夙興夜寐,不敢或忘!”

“善!”天子點點頭,將手中持著的斧頭微微向前,使斧柄遞到張越面前,正色道:“社稷之命,在于將軍,今社稷有事,國家有警,朕愿請子將而應之,未知子可愿擔此重任,為國爪牙之將,做社稷鷹犬之士,備宗廟之臣,為不虞之士?”

張越自是不敢拒絕,拜道:“臣愿受命,為陛下鷹犬,社稷爪牙!”

便再拜。

天子則將那黃鉞的柄,親自交到了張越的手里,在看著他拿穩了以后,才松開來,訓誡道:“從此上至天者,將軍制之!”

于是,他微微屈身,作揖而拜。

這是自古以來,君王拜將、任相的傳統儀式。

經過千年演化,依然保留著基本原則的儀式。

在這個儀式里,君臣的地位,處于一個相對平等的地位。

是君拜臣,委以天下之事,而臣拜君,效之以犬馬之勞。

在后世,特別是北宋建立以后,這種事情就再也看不到了。

君臣徹底淪為上下,主仆的關系,而非賓主。

從此大臣再牛逼、再厲害,功勞再大,功勛再多,也無法得到君王的尊重。

這讓張越真是有些唏噓。

他拿著手里的斧柄,感慨萬千。

他知道,從現在開始,他便算是這大漢帝國的合伙人了。

屬于董事局的董事了。

除了董事長(天子)和ceo(太子)、總經理(太孫)外,其他人最多不過和他平起平坐。

成為了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持著黃鉞的長柄,鄭重的拜道:“臣謹受命!”

這時,持著白旄的劉善,走到天子身邊,將那白旄之杖,呈遞給天子。

天子拿在手中,依舊持著白旄頭將柄指向張越,授之道:“受此白旄,從此下至九淵者,將軍制之!”

張越恭敬的接過白旄之柄,左手持黃鉞,右手持白旄,微微起身,面向天子,恭身道:“臣謹受命!”

而天子則還以一禮,道:“將軍,從此為朕爪牙之官!”

群臣到得這時,紛紛面朝張越與天子,拱手拜道:“下官等拜見將軍閣下!”

太孫劉進與丞相劉屈氂、御史大夫暴勝之,則聯袂走到天子右側,屈膝賀道:“孫臣進(臣丞相屈氂)(臣御史大夫勝之),恭賀陛下,喜得社稷之將,從此宗廟無憂也!”

天子微微一笑,轉身走向御階,一邊走一邊吩咐:“請尚書令,為朕宣讀拜將詔書!”

“諾!”張安世微微恭身,捧著一份帛書,走到張越面前。

他看了看,張越手里持著的黃鉞白旄,于是微微恭身,趨退三步,然后才道:“請將軍敬聞天子詔書!”

張越于是恭恭敬敬的輕輕放下手中的黃鉞白旄,然后才屈身跪下來,拜道:“臣謹聞詔命!”

張安世這才攤開帛書,朗聲宣讀起來:“賞有功,罰有罪,此高帝之所以得天下也;褒功臣,封有德,此太宗所以德牟天下也!侍中英候臣毅,躬于王事,勤勞社稷,率軍行于幕南,先破匈奴丁零王,斬捕自其呼揭王以下七千余人,生得匈奴姑衍王,揮師過弓盧水,濟于難侯山,下禱余山,禪姑衍而后封狼居胥山,奪匈奴龍城,使其母閼氏亡命奔于燕然山,以匈奴之地與俘虜相要挾,救忠臣義士于水火之間,朕甚嘉之,其拜侍中英候毅為鷹楊將軍,秩祿如驃騎將軍故事,命宗正錄將軍之名,告于宗廟,策少府建鷹揚將軍莫府,許鷹楊將軍,親衛三百,自為其用!”

“臣謹奉詔!”張越長身而拜,從張安世手中接過那份詔書。

而所有大臣,則全都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切。

丞相劉屈氂,忍不住吞下了一口名為嫉妒的口水。

奉車都尉霍光則悄悄低頭,嘆了一口氣。

光祿勛韓說,更是緊緊咬住了嘴唇。

鷹楊將軍,秩祿如驃騎將軍故事?

若不理解漢室體系,可能還會覺得不過如此。

但……

然后了解漢家體制的人,都會倒吸一口涼氣!

因為……驃騎將軍是大司馬冠軍仲景候霍去病未進位大司馬之前的頭銜。

其權力之大,簡直超乎想象,甚至可以說是夢幻!

按照霍去病故事,新的鷹楊將軍莫府,可以招募或者從現有的漢軍系統里,選擇兩位長史(秩比八百石),四位左右前后護軍都尉(秩比六百石),六位負責統管軍隊貿易與互市,甚至扮演財務官的軍市令(秩比四百石)以及負責協助將軍本人,管理莫府軍事、參贊軍機的司馬、從事中郎、令吏、尉以及掾屬官吏、軍官百余人。

此外,可以合法的在長安城內(除宮苑外)擁有一支三百人的武裝衛隊。

這支衛隊,可以合法裝備漢軍制式軍械、甲胄、戰馬甚至強弩硬弓。

在緊急時刻,將軍本人有權不經過天子許可,就調動這支衛隊,參與平叛、捕盜以及誅殺不法分子(僅需事后報備)。

更緊要的是,將軍莫府的一切,都由將軍本人處置。

包括但不限于法律、獎罰、升遷任免。

這就是常設將軍的可怕之處!

自成一系,擁有一個屬于自身的絕對忠誠的系統。

而且,這個系統的薪俸、福利。都是國家支出負擔,且是直接走少府的帳。

除了這些,最重要的一點是——鷹楊將軍的秩比地位,是高于原來的貳師將軍李廣利的。

換而言之,從現在開始,大漢帝國的最高軍事將領換人了。

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一躍而起,成為了帝事地位最高,秩比最高的大將。

更可怕的是——他已經擁有了可以與貳師將軍掰腕子的實力!

那支跟隨著他經過了萬里遠征錘煉的大軍,足以讓其的力量,不屬于貳師將軍麾下的那支精銳。

“變天了……”許多邊緣人物,交頭接耳,甚至興奮無比的在心里暗暗想著。

這是他們的機會!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而起爭斗之時,肯定會帶來無數機遇。

只要抓住其中一個機會,就可以改變命運,改變人生!

“這下子……朝局大亂矣……”許多九卿、權貴則在心里嘆著。

他們是那種和李廣利與張越關系都不怎么樣的人。

如今的局面,對他們最是不利。

因為,兩強相爭,aoe余波最容易波及的就是他們。

只要一個不小心卷入其中,他們就可能隨時淪為犧牲品。

剩下的其他人,卻都是互相看了看對方,然后不由自主,下意識的將視線挪開,然后不懷好意的在心里冷笑起來。

“哼!”續相如、司馬玄、辛武靈等,都是惡狠狠的看了一眼在殿中的那幾位李廣利的死忠,握緊了拳頭。

如今,將主榮升為鷹揚將軍,受黃鉞白旄,秩比驃騎將軍故事。

對他們來說,與有榮焉,但同時也吹響了戰斗的號角。

貳師將軍李廣利,為了穩固權力,同時也為了可以在河西無后顧之憂,故而在朝堂上安插了大量親信,布置在許多關鍵位置。

其故舊親朋,更是遍及朝野。

過去,這些肥差和權力,是貳師將軍一派的禁臠,無人敢覬覦,更沒有人敢伸手。

但現在……

將主已經成為了帝國最高大將,親受黃鉞白旄。

那么,對司馬玄等人來說,這就意味著,他們必須為自己的將主,奪取權力,擭取特權。

首當其沖的,就是李廣利系統曾經霸占和占有的資源和權力。

這是不需要人教,也不需要人指使,甚至都不需要眼神,他們自己就會動手去做的事情!

原因很簡單——倘若連這點事情都做不好,背靠著鷹楊將軍,連這么點小事情都搞不定。

他們還有什么臉出門告訴別人:吾乃鷹楊將軍門下走狗?

又有何臉面,再見將主?

況且,這些權力和官職,本身就是極具誘惑的東西。

而在他們的對面,十幾位跟在丞相劉屈氂身后的官吏、將官,都感受到了來自自己對面的惡意與挑釁。

不寒而栗的情緒,從心底萌發而出。

讓他們顫抖、戰栗。

因為,他們知道,一個新勢力在崛起之初,是最有戰斗力,同時也是最團結,最凝聚且最強大的!

他們會像打了雞血一般,拼命的找人麻煩,想方設法的踢開任何他們想踢開的人。

就像當年貳師將軍李廣利二征大宛得勝歸朝一樣。

整個貳師將軍系,在半個月內,就向天子報告了整整四千多人的有功功臣名單。

并使得其中的大部分人,都得到了理想的職位。

三位列侯、四位九卿、一百多位兩千石、一千多名千石,兩千多位四百石以上……

而與之相對應的,則是數位列侯,四位九卿、數百名兩千石、千石鞠躬下臺,包括長安在內的十余個郡國勢力重新洗牌。

失意者的名單,比得意者還長了一倍……

這就是新勢力崛起之時的恐怖之處!

他們會肆無忌憚的,想法設法的,摧毀和打擊敵對者,甚至踢開任何他們覺得妨礙他們的人。

而且,在整個過程里,他們不會覺得有任何問題。

甚至會充滿正義與使命感,覺得自己是為天下除害,為世界掃清蠹蟲,讓能者上,庸者下。

于是,整夜整夜都輾轉反側,沉浸在自我情緒的興奮之中。

這種經歷,他們都曾經有過。

而現在……

輪到他們成為了被淘汰、被踹開、被踢開的對象時。

每一個人都深感震怖、不安。

好在,他們并非完全沒有勝算,也不是全無抵抗能力。

所有人都將目光看向他們的首領——丞相澎候劉屈氂。

而劉屈氂亦回頭看向他們,微微點頭。

此時,劉屈氂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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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5 08:10: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一十四節 爭權奪利(5)

宮宴散去之時,已是人定時分。

群臣從未央宮北闕宮門魚貫而出,所有人臉上都掛著深深的憂色。

“丞相……”典屬國徐爭快步的靠近丞相劉屈氂,然后長身一拜:“今鷹楊將軍立,比驃騎故事,下官甚為惶恐,還請丞相教之:下官該如何面對鷹楊將軍號令?”

典屬國,是漢大鴻臚下最重要的機構。

主要負責天下藩屬義從事務并指導各藩屬附庸王國/部族內部的內政外交。

一直以來,這個職務便被貳師將軍系牢牢控制在手中。

依靠著這個優勢,李廣利才能在河西四郡予取予求,可以隨時征調大批義從騎兵補充進漢軍,甚至直接從輝渠、昆邪、休屠、月氏等部征兵!

相同的,若有人想要對貳師將軍的勢力范圍,發起挑戰。

典屬國就是首當其沖的職位!

徐爭當然明白,故而一散朝,馬上就來找劉屈氂請教對策。

劉屈氂想了一會,又看了看周圍,對徐爭道:“貳師將軍,天子大將;鷹揚將軍,亦天子之將,社稷爪牙,典屬國何必惶恐?”

劉屈氂拍了拍徐爭的肩膀,笑道:“典屬國當前第一要務,還是要將河西戰事放在心頭!放在緊要處!不可分心,要全力以赴,策應貳師將軍的大策,為國建功,為陛下效忠!”

徐爭聽著,微微一楞,馬上就明白了過來,立刻拜道:“下官明白,下官謹受教!”

現在,河西之戰,已經一觸即發。

這是貳師將軍李廣利與劉屈氂的豪賭。

也是李廣利集團應對新的對手的最有力的反攻!

為此,他們甚至不惜押上了河西過去二十多年來的穩定局面,用盡手段挑釁和刺激羌人、月氏人、匈奴人乃至于其他西域王國。

為的就是誘導各方勢力,主動來到漢軍經營日久的邊墻之下。

讓他們在漢軍的作戰范圍內與漢軍主動開戰。

壓力雖然大,賭注雖然很高。

但,只要賭贏,這場大戰就會立刻鷹楊將軍的漠北遠征。

成為甚至超過當年漠北決戰的曠世之戰!

而貳師將軍李廣利則可以挾此大戰勝利之威,重新登頂漢家最高武將的寶座,甚至拜為大將軍、太尉,成為那個鷹楊將軍的頂頭上司。

如此一來,自然貳師將軍系就可以不戰而勝。

鷹楊將軍的走狗們,將啞口無言,黯然失色,只能灰溜溜的夾起尾巴,低頭稱臣。

故而,爭斗的關鍵,根本不在這長安。

而在數千里外的令居、狄道、酒泉、張掖、武威、居延、輪臺甚至樓蘭。

只要河西之戰得勝,哪怕長安這里一敗涂地,戰勝之日,就能立刻反攻倒算,甚至拉清單將敵人一個個清算。

反之,即使長安能贏,只要河西敗了,也將滿盤皆輸!

勝負早已經不是靠著政斗可以決定的了。

因戰爭而起的,必因戰爭而結束。

之前,徐爭關心則亂,如今被劉屈氂一說,馬上就明白了過來。

他對著劉屈氂深深一拜,然后就轉身離去,看得出來,他已經重新恢復了斗志。

但……

徐爭根本沒有看到,在他轉身的剎那,劉屈氂眼中流露出來的神色。

那不安與忌憚的恐懼!

“陛下根本沒有采納吾與其他同僚的建議……”大漢丞相藏在袖子里的手,有些忍不住的戰栗。

早在半個月前,不甘愿坐以待斃的他,就聯合了本派系的同僚,砸下重金,疏通了宮廷關系,然后面見天子,陳述厲害,將可能的風險,以隱晦的方法,向天子報告。

而且,以劉屈氂所知,參與此事的不止是他和他的派系。

還有其他很多人,甚至包括了一些此前與那張子重關系親密的大臣,也參與其中。

無數勢力聯合起來,向天子游說。

甚至在皇后、太孫、宮廷貴人之前,反復陳述厲害,曉以大義。

這本是十拿九穩的事情。

事實上,在今夜之前,劉屈氂一直認定,天子已經采納了意見。

那張子重必然將得高爵高食邑,而低配鷹楊將軍的秩比。

天子也一定會因為忌憚大戰之前的厲害,而不敢冒著可能刺激河西的危險,而將那張子重的鷹楊將軍莫府提到貳師將軍之上!

最多,只會是一個‘比貳師將軍’。

哪成想,今夜發生的一切,將所有先前推定的事情,全部推倒。

一個‘比驃騎將軍’的鷹楊將軍,就此誕生。

而且,是由兩位宗室諸侯親執黃鉞白旄以獻天子,而天子以黃鉞白旄授其大權!

更是親口許諾‘從自上至天者,將軍制之’‘從此下至九淵者,將軍制之’。

這等于授予后者,擁有征討天下不臣,誅殺不服夷狄的權力。

只要其領兵出外,隨時隨地,都可以借此特權,節制其想要節制的郡國兵馬!

包括,貳師將軍的河西四郡……

深深的長出了一口氣,劉屈氂低下頭來,咬緊牙齒。

他明白,河西之戰,他與李廣利都只能勝!

而且必須大勝之!

小勝乃至于勝利果實不夠大,都可能招致厄運!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人不如故,衣不如新……”劉屈氂忽然笑著吟誦起這首在民間已經廣為流傳的詩歌,嘴角的笑容,滿是苦澀:“可憐吶!可憐吶!丈夫哪里會知舊婦怨?人不如故?喜新厭舊,人之常情吶!”

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告訴了劉屈氂。

當今天子,已然不耐煩了!

不止是對李廣利,也是對他!

哪怕他才上任丞相不過八個月……

但這位陛下,卻已然按耐不住了……

不然,他便絕不會做出這種公然打臉,公然無視丞相的決定!

那不止是赤裸裸的向李廣利表明態度:將軍請拿出將軍的態度來!

更是在對他這個丞相表明立場:朕欲建不世之功,丞相能佐則佐,不能佐,不如退位讓賢!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人——英候鷹楊將軍張子重!

新豐的實績,萬里遠征的勝果。

使得這位陛下,重拾了壯年的雄心壯志!

他要立刻馬上就看到成績!

不能給他成績的,趁早滾蛋,讓能做出成績的人上位。

不識趣的人……

朋友,你聽說過條候周亞夫嗎?

給你臉還不要臉,那就別活著了。

劉氏素來涼薄!

不管是對大臣,還是女人,乃至于兄弟手足。

張越與劉進,聯袂走出宣室殿。

司馬玄、續相如、辛武靈以及匈奴的虛衍鞮,緊隨其后,亦步亦趨。

“張卿……”劉進對張越問道:“有功將士名單,是否已經撰寫完成了?”

“回稟殿下,臣早已經將有功將士名單整理、確認完畢……”張越答道:“除司馬將軍、續將軍、辛將軍以及姑衍王外,符合上報朝堂,請求封賞的人,計有五千四百三十二人,其中烏恒、匈奴義從八百余人……”

至于司馬玄等人的軍功與封賞,自是輪不到張越來報告、申請了。

那是少府、尚書臺以及丞相府的事情。

按照慣例,他們封侯是必然的。

就看能封多少?給什么樣的地方了?

此外,虛衍鞮的單于之位,也是十拿九穩。

對張越而言,關鍵的重點,始終是上報朝堂的有功將士名單!

能否將名單上的人的封賞全部落到實處,能否實現所有訴求,關乎他本人的威權以及鷹楊將軍的地位。

但這個事情,需要時間。

畢竟,幾千人的封賞,幾千個官職。

一下子想要落實下去,難度非常大!

“卿將有關名單送到孤的宮里來吧……”劉進道:“孤會親自來操辦這個事情!”

“殿下……”張越聽著,連忙道:“臣豈敢勞動殿下?”

這事情,劉進若出面,當然是很好辦的。

三公九卿,誰敢不給太孫面子?

拾掇拾掇,完全可以將最難安排和安置的將官,安置下去。

但,那不是張越想要的。

也非是張越的部下所希望的。

靠著太孫出面,才搞定有功將士的職位?

傳出去,誰還瞧得起那些人?

這個事情,甚至連張越都不好直接出面爭取。

這不是小事。

正主下場,要冒的政治風險實在太高。

更會破壞游戲規則——漢室素來,就是一個養蠱的地方。

強漢,不僅僅是精兵名將輩出。

正壇的撕逼小能手,也是一茬茬的長。

自高帝開始,朝堂內外,無日不斗,無日不爭。

爭斗糾纏中,誕生了一個個充滿生機與斗志的團體。

當今天子在位的這些年里,更是不斷上演著堪比后世宮斗劇一樣精彩的劇情。

創造出了一對對冤家對頭。

田蚡竇嬰、公孫弘主父偃、張湯莊青翟……

能者上,庸者汰。

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令整個國家變得極為好斗。

一言不合,就要滅人國家,毀人城市。

但,這樣激烈的爭斗,也有著強烈的后遺癥。

田蚡竇嬰、張湯莊青翟,最終都是同歸于盡。

所以,游戲規則也漸漸完善。

到得如今,普遍承認的潛規則之一就是——王不見王。

兩大派系相爭,正主不下場。

先下場者要被天下嘲笑,是輸不起的lo逼。

一般,正主下場都是那種萬不得已之下,破釜沉舟的決死一擊。

故而,當初公孫賀與李廣利爭權奪利十余年,但李廣利與公孫賀卻依然可以坐到一張桌子上談笑風生,哪怕明明就在他們眼前,彼此的部下已經打的頭破血流,他們卻依然可以含笑自如。

這個規則,張越不打算破壞。

更不提,讓劉進親自下場這種事情了。

那已經不是破壞規則,而是毀滅規則了!

劉進卻是嘆了口氣,無奈的搖搖頭。

這數月來,他成長了許多,慢慢的也變成了一個熟知政務的正治人物。

所以他知道,一場空前的大戰,就在眼前了。

新興的軍功貴族們,會揮舞著他們的功勛,將一個個官職、官署,抓到自己手里。

這場激烈的戰斗,將徹底改寫朝局,改變國家。

數以百計,甚至上千的官員、貴族將黯然失意,離開長安。

地方郡國,也將面臨洗牌。

動蕩會持續數月甚至數年。

毋庸置疑,這很招黑,也很招人恨!

劉進真的不喜歡這樣,他性格素來喜靜,不愛喧嘩與撕逼。

所以,才主動提出替張越處理。

可惜……

微微的嘆了口氣,劉進知道,他是不可能說服張越,也沒有理由說服張越。

張越看著劉進的神色,就知道這位太孫殿下的老毛病又犯了。

于是,輕聲勸道:“殿下不必太過擔心……”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何況,這朝堂如一潭死水,沉寂已久,是時候放幾條鯰魚進來,攪動一下這死寂的水潭,讓新鮮血液流動起來……”

張越在劉進面前素來很坦白、坦率。

因為他知道,劉進雖然有些圣母,但不是那種優柔寡斷之人。

他的圣母病,有些類似后世那些喜歡在網上指點江山的人,回到現實,還是會拎得清的。

劉進聽著,沉默片刻,道:“孤知道啊……孤知道啊……”

“這是皇祖父的意思……”

“將卿與諸位,架到火上烤……也將貳師將軍和丞相架到火上烤……”

“看誰先支撐不下去……”

張越聞言,不可思議的抬起頭來,看著劉進。

他記得,數月之前,劉進絕不會想到這個地方,更不會明悟到這個地步!

僅憑這一點,這位太孫殿下就已經擁有了一定的正治意識與判斷了。

更難得的是,他看出來了這些問題,卻依然懷有一顆仁心,想要消弭矛盾,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名聲,促進團結!

這……簡直是……

張越看著劉進,莫名的想起了那位已故數十年的太宗孝文皇帝。

毋庸置疑,只要劉進繼續成熟、成長下去,并依舊懷有這樣的仁心。

那么,大漢帝國恐怕就又將出現一位與那位太宗皇帝相提并論的君王了!

這是好事!

不過……

在現在,張越覺得劉進還是應該猥瑣發育的好。

哪怕太宗皇帝,在未即位前,不也是以‘中庸忠厚’的形象,出現在外人眼里嗎?

所以,張越立刻就上前道:“殿下,陛下圣意,身為臣子,臣不敢揣測,臣以為殿下宜當如是!”

然后,張越又轉身看向身后眾人:“諸公今夜什么都沒有聽見,對嗎?”

司馬玄等人立刻低頭答道:“臣等耳鳴已久,未聞有聲……”

劉進看著,忽地笑了起來,拉上張越的手,道:“卿實在多疑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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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五節 霍光的心思

天色將明,霍府后院的閣樓內的油燈,依然綻放著光明。

霍光臉上,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憊。

“鷹楊將軍……”他咀嚼著這個將名,不斷的反復念叨著,內心無數思緒此起彼伏。

這是他失眠的第N個夜晚,更是他失眠程度最深的一個夜晚。

“大人……”其子霍山上前拜道:“小子以為,大人如此煩憂,不如去請張鷹揚登門做客……或者,大人派人去傳個信,告知張鷹揚,大人有意登門拜訪……”

“無知!”霍光狠狠的瞪了一眼自己的兒子:“事情若是有這么簡單就好了!”

“今時不同往日了……”霍光輕聲道:“當初,彼不過是新貴侍中,天子寵臣,吾與之,無論往來,皆不會為人所忌!”

“但現在……”霍光搖著頭道:“無論是鷹揚將軍登門密會奉車都尉,還是奉車都尉往拜鷹揚將軍……”

“這傳出去,怕立刻就是好大一場風波!”

前者,會被有心人利用,甚至成為攻仵他這個奉車都尉的王牌!

哪怕現在沒事,將來也可能成為罪證。

至于后者……

霍光可還沒到不要臉的地步!

想到這里,霍光就忍不住嘆道:“若是那楊孫氏也回來就好了!”

若那個女人也跟著回來了,那么此刻他就可以走夫人外交的路線,讓自己的妻子去與對方重建塑料姐妹花的閨蜜情。

有了這么一層關系,傳話和溝通也會方便許多,不必像現在這般苦惱。

霍山聽著,忍不住道:“大人,何不去請金伯父做中人?”

霍光聞言,苦笑著搖搖頭:“癡兒!你該不會以為,金日磾愿意做這個中人吧?”

他和金日磾交情密切,關系深厚,確實是事實!

但……

哪怕親兄弟,一母同胞的骨肉,也要把帳算清楚,才能避免矛盾。

何況是這正壇上的盟友?

別人的關系,永遠是別人的關系。

想要借用,就要付出代價!

而且,哪怕金日磾愿意,他家人也未必答應。

與其到時候鬧得不愉快,還不如一開始就將關系撇清,這樣至少還有一個緩沖。

早在漠南大捷傳回長安的瞬間,霍光就明白了。

金日磾,從今以后不會再是他的親密盟友。

金氏家族,也從此再不會與他關系密切了。

這不是什么世態炎涼,也與什么趨炎附勢沒有關系。

事實上,這是霍光和金日磾的默契。

在張子重崛起勢不可擋之后,金日磾的地位,立刻就變得特殊起來。

他將成為一個緩沖,一個協調矛盾的存在。

在今天,金日磾的地位,更加特殊起來。

他成為了唯一一個可以在張子重與霍光、張安世等人矛盾甚至對立時,能夠在兩邊周旋,兩邊緩和的存在。

而任何試圖或者企圖,讓其下場,站到自己這邊的行為,在霍光看來都是愚不可及的蠢想法!

因為,金日磾的地位,只有中立,甚至是偏張子重,才能有說話的分量!

不然,一個歪屁股的姻親,而且僅僅只是一個侍妾的叔父,跑去一群驕兵悍將面前說話,哪怕再有道理,別人也不會聽,甚至會厭煩!這反而會起到反作用!

金家的其他人,也不會允許金日磾為了他自己,而惡了如日中天的鷹楊將軍系,使得家族的未來指望,陷入被人議論和非議的境地!

這不止是一個正治問題,還是一個倫理問題。

“那怎么辦?”霍山一臉懵逼。

“若是簡單,為父何必苦惱這么久?”霍光冷笑著:“你啊,還是要多學學……”

“父親大人,難道就沒有想到解決之道?”霍山立刻就急了起來。

因為這天馬上就要亮了!

天一亮,那位張鷹揚就會按照傳統,入宮覲見天子,同時將其擬定的有功將士名單呈報上去。

在那份名單,呈遞到天子案前開始,長安城內的戰斗,就會立刻打響!

鷹揚將軍系,也會從那時開始出現在人前!

哪怕是霍山,也知道,這場戰斗將會波及朝野上下的每一個人,涉及無數人的利益!

鷹楊將軍的部下,挾漠北決戰后對匈奴的最大勝利而歸。

戰功就是他們最堅實最可靠的武器!

尤其是那些斬將奪旗、先登擒王之士,朝堂必然要給他們一個體面而合適的官職。

這樣,天子就會遣使去詢問他們想擔任什么樣的官職?想在那個地方繼續為天子和國家發光發熱。

按照慣例,這些人會推辭,說一堆‘臣本鄙薄之士,鄉野之民……為陛下效死,為社稷效命,不敢望賞……’。

天子當然不會當真,而是會在接到奏疏后,再次派出使者,慰勉和嘉獎。

如是往來三次,他們才會扭扭捏捏的提出‘假如陛下看的起臣這樣的粗鄙之人,那么若陛下能讓臣負責XX工作,臣萬死不辭’。

這樣,一般情況下,天子都不會拒絕有功大將‘合理而謙卑的請求’。

于是就會詔下有司,讓有司圍繞對方的意圖,給其安排一個‘適合的職位’。

職位的高低與職務范圍,是與其功勛掛鉤的。

按照過去的慣例,通常,這些有功之士,會咨詢將主的意見,從而集體抱團選擇一個或者多個官署進行突破。

就像李廣利當年,就是以少府、太仆和大鴻臚為突破口,最終將少府、大鴻臚納入控制,并將太仆的三十六苑里屬于河西的部分掌握到自己人手里。

現在,鷹楊將軍系,一定會故技重施。

所以,他們會選擇從那里突破,就成為了關鍵。

在霍光而言,他是一定不希望,鷹楊將軍的部下,將他好不容易培養和維系的團體,給沖個七零八落!

“辦法……”霍光揉了揉太陽穴,道:“當然是有的……”

霍光看向霍山,忽然笑了起來:“不過需要吾兒吃點苦頭……”

“嗯?”霍山不明所以,但本能的察覺到了異常。

“除武事外,張子重最在乎的就是新豐了……”

“吾兒愿不愿意,主動去新豐官署報名,參加下一次的新豐公考,并從基層的里正做起呢?”

這是最好的示好與拉攏方式。

更是最佳的暗示:張鷹揚放心飛,長安之事,為兄絕不給鷹揚拖后腿,只會幫忙!

沒看,我連兒子都送到賢弟的部下去了嗎?

賢弟若有事,為兄的兒子也跑不了!

唯一的問題是,能擔此重任的兒子,必須是嫡子,且得有些能力,免得出去丟人現眼。

霍山,是霍光唯一的選擇!

其他兒子,都不合格!

不是太紈绔,就是太蠢!

只有霍山,雖然紈绔了一點,但總算還有些能力,不是很蠢。

霍山聽著,瞪大了眼睛,恐懼萬分!

新豐的基層官衙是什么處境,霍山豈能不知?

那是龍潭虎穴,黃泉九淵。

傳說去了的人,全部都脫了一層皮。

那地方,工作狂比比皆是,瘋子數之不盡!

通常,連休沐日,都能在鄉官邑里看到幾十個人在工作。

更要命的是,其基層的官員,最喜歡去田間地頭,和泥腿子談心,甚至下地一起勞作。

而,若有人不肯加入。

那就會被認為是‘無能之人’‘毫無仁心之士’。

瞬間長安城里的文人,就能寫出幾百篇批駁的文章,將這個人從上到下都黑個底朝天。

若是像他這樣的勛貴子弟,恐怕只要敢偷懶半分,長安城里的文人,能寫出幾百萬字的文章,將他黑成史上第一紈绔廢物!

這不是夸張,而是事實!

新豐那地方,現在已經成為了公羊學派的理想派與治學派的狂歡場。

而且,他們和長安乃至于天下文壇都有著密切聯系。

過去數月,不是沒有權貴子弟下去想要鍍金。

結果……

大部分人都黑的不敢出門見人了。

其本人的正治前途與未來,更是付之一炬。

沒辦法,現在整個社會的輿論,都被公羊學派的激進派與理想派所控制。

這些家伙,天天拿著新豐吹。

說的好像只要天下官員都像新豐人一樣努力,明天就可以跑步進入三代之治,迎來新王,甚至進入太平世,永享繁榮!

“怎么?”霍光瞪著眼睛,看向霍山:“汝連這點膽氣都沒有?這點苦頭都不肯吃嗎?”

霍山一聽,立刻就低下頭來。

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人,這輩子別說吃苦了,便是連飯菜稍微有些不合口,都要罵人!

如何能去新豐,跟那群瘋子一起吃糠咽菜,更不提下地和滿身臭汗,粗鄙不堪的老農說話了?

只是想想,他都會感覺惡心!

但……

父親的壓力,也不是他敢拒絕的。

霍山知道,只要他說個不字,天一亮他恐怕就得回河東老家,這輩子都別想再回長安了!

至于什么霍府未來的榮華富貴,更是將他絕緣!

看著自己兒子的模樣,霍光忍不住嘆了口氣,只好許諾道:“汝是能去新豐,從一亭長坐到縣中的主事,那這霍氏世子,吾必立汝!”

霍山聞言,立刻抬起頭,對著霍光拜道:“兒子愿為大人分憂!”

不就是吃點苦嗎?

咬咬牙也就過去了!

再說,如今的新豐,已經擴大到三縣范疇,年后就要變成五縣。

若是想想辦法,說不定可以分配到一個比較安逸舒適的地方。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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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六節 態度

黎明的曙光,從天際綻放。

張越穿著朝服,走在北闕的城樓下。

“君候!”

“將軍!”

一路上,數不清的人,都向他投來目光。

所過之處,人人避道在側,恭身行禮問安。

哪怕是丞相劉屈氂,也主動上前,問道:“鷹楊將軍來的可真早……”

“不敢!”張越滴水不漏:“丞相來的更早!”

“呵呵……”劉屈氂皮笑肉不笑:“將軍今日就要呈報有功將士名單了?”

“嗯……”張越面帶笑容:“有勞丞相關懷,以后可能還有很多需要勞煩丞相費心之處!”

劉屈氂聽著,低下頭來,嘿嘿兩聲。

雖然兩人的談話,聽起來,似乎一派和諧。

但明眼人都看出來了,丞相澎候與英候鷹楊將軍的周圍已經火花四濺。

甚至可以用劍拔弩張來形容了。

“丞相、張鷹揚……”韓說忽然走到兩人前面,拱手一禮,笑著道:“在說什么,如此開心?”

“吾正欲與張鷹揚,談談河西戰事……”劉屈氂輕描淡寫的說道:“想來鷹楊將軍,也定有高論……卻不想,光祿勛也來了……不如,光祿勛也來說兩句?”

這句話,劉屈氂一語三關,其中夾帶著明捧暗貶的味道。

韓說自然聽了出來。

長安高層里誰不知道,半月前天子曾經指使張安世派人去咨詢張子重有關河西之事,最后更依照張子重的建議,給李廣利下了詔命的事情?

就連外面的八卦黨,也聞到了些風聲,在到處議論。

如今,劉屈氂主動提及這個事情,既是在示威,也是在悄悄的諷刺他韓說。

不過,韓說這輩子被人諷刺的多了去了。

若是被人諷刺了,就要拉下臉,韓說恐怕早就被人氣死了。

所以,他聞言不怒反笑,道:“丞相太看得起下官了!當初貳師將軍早就說過了,下官充其量不過校尉之才……哪里敢在這樣的大事上隨意說話?”

劉屈氂聞言,嘿嘿了兩聲,但袖子里的手,卻忍不住的握緊了,心里面更是痛罵了起來:“卑鄙小人!”

想當年,貳師將軍如日中天的時候,韓說何曾敢放半個屁?滑軌都來不及!

劉屈氂只覺得惡心!

他看著自己面前的張子重和韓說,咬了咬牙齒,勉強擠出些笑容,道:“光祿勛實在是太謙虛了,想當年,光祿勛也是國家大將,為橫海將軍平定南越之亂,可謂是智勇雙全啊!”

韓說低聲笑了一聲,道:“下官老朽矣,如今天下,還是要看貳師將軍與鷹楊將軍的!”

張越在旁邊聽著這兩只老狐貍之間的嘴炮,莫名的感覺有些喜感,便忍不住的笑了起來,道:“丞相、光祿勛,都抬舉小子了……”

“小子年不過二十,哪里敢隨意議論遠方之事?”

劉屈氂聽著,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張越。

他本來都已經做好了,被這位鷹楊將軍打臉乃至于踩著肩膀反復吊打的準備!

畢竟,對方如今正是得意之時,本身又很年輕。

年輕人,意氣風發,驕傲自滿,將全天下都看輕這是常有的事情。

更何況這位自出仕以來,便以打臉和剛強聞名。

張蚩尤三字更是建立在無數勛貴外戚的骸骨之上的。

哪成想,對方居然能忍住?

這就讓劉屈氂憋的有些難受了。

因為,今天他是故意送臉上門,故意想給對方一個機會來羞辱和打壓自己的。

這當然不是劉屈氂抖m,這實際是一種正治手段。

為的就是告訴滿朝文武——英候鷹楊將軍張子重,乃是跋扈大將,得志便猖狂。

身為國家大將,食邑八千七百戶的列侯,卻連丞相也不尊重。

屆時,他劉屈氂不僅僅可以借此爭取到很多同情心,還可以借機內虐一波。

告訴如今已經有些動搖或者氣餒的李廣利系統的人——別想投降輸一半了,哪怕滑軌,對方也不會放過自家。

這是生死之爭,是回家種田,還是繼續高官厚祿的殊死一搏!

哪成想,這張子重卻根本不咬鉤!

甚至,寧愿在大庭廣眾之下,親口將參與河西戰事的權力推掉。

這讓劉屈氂精心策劃了整整一夜的計策,直接落空。

頓時,劉屈氂的臉色就精彩的和醬油瓶一般。

“這可不像張子重啊……”劉屈氂忍不住想了起來:“此中必定有詐!”

張越看著劉屈氂,認真的拱手道:“不過,既然是丞相相問,小子雖然給不出什么良策,然而,小子愿向丞相保證:假使貳師將軍有需要,小子赴湯蹈火,執刀提劍,鞍前馬后,在所不辭!”

說完這一句話,張越就轉過身去,看向跟隨在他身后,始終以他為中軸的朝臣、部將以及老朋友們長身一拜:“吾聞,鄉間有老翁曰: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況乎兩千石、列侯?今河西有事,此國家大事也,關乎天下興衰,此非貳師將軍一人之事,是天下之事!”

“吾今日在此立言:敢壞貳師事者,吾與之不共戴天!”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抬頭。

司馬玄等人則立刻拜道:“諾!謹遵將軍令!”

然后,這數十名將官集體起身,提著寶劍,跟著張越的腳步,昂首挺胸,向著未央宮的宮闕而去。

只留下身后劉屈氂等人詫異、不解的神色。

無數人都是皺著眉頭,不敢相信。

“這鷹楊將軍難道打算和貳師將軍和平共處?”許多人內心浮現著疑惑。

沒辦法,過去二十年的正治斗爭里,從來沒有什么‘相忍為國’的例子。

反倒是,互相拆臺,拆的不亦樂乎!

旁的不說,李陵是怎么被坑的?誰不知道?

趙破奴又是怎么兵敗匈河的?那個心里沒點b數?

這猛然間出現一個把天下掛在嘴邊,公開承諾支持甚至放話‘誰壞河西事,別怪勞資不客氣’。

這既是敲打別人,也是在敲打他的部下啊!

要知道,這種話,只要放出去了,就一定得遵守!

因為漢人重諾!

地位越高的大臣權貴,毀諾的代價就越高!

而一個沒有信譽,曾經公開毀諾的人,是無法在漢室生存的。

旁的不說,光是天下人的唾沫與非議,就足以讓此人從此退出正壇,變成臭狗翔!

只是……

許多人眼中都難掩失望之色。

“若張鷹揚與李貳師沖突不起來……吾等這些日子來處心積慮的謀劃,又是為了那般啊?”無數節奏大師,在內心哀嚎起來。

要知道,這些日子來,數不清的權貴大臣,都已經在自家做好了十二分的準備。

不止雇傭了大批的無賴、游俠,還賄賂了許多八卦黨內的頭子。

隨時都準備,帶貳師將軍和鷹揚將軍的節奏。

甚至,還準備偽裝成貳師與鷹揚各自內部的人,給雙方造謠、抹黑,激化雙方彼此的矛盾。

把這個事情鬧得越大越好。

在這些節奏大師眼中,最好是張鷹揚和李貳師一起完蛋。

這樣,就會一下子空出數千個官職。

當然,倒下一邊也可以。

這樣他們就可以吃點殘羹剩飯,甚至撿個漏,一飛沖天!

沒辦法!

這些家伙已經只剩下這么一條路可以走了。

他們當官,不會民政,不懂地方,為將則不知行伍、地理、兵書。

除了帶別人節奏,搞死幾個大佬,趁機上位外,他們沒有別的出路!

而漢室定期會進行的內部清洗和換血,又是他們的催命符,迫使他們必須想方設法的穩固地位,擭取權力。

否則,就有可能在下一輪的洗牌里,被淘汰出局——高帝功臣一百五十余人,太宗功臣百余,先帝功臣八十余,到得今天,基本都已經出局了。

哪怕是當今天子即位后的功臣外戚集團,也已經換了好幾茬了!

但……

現在,他們卻只覺得失落,心里面空蕩蕩的。

劉屈氂卻是感覺無比尷尬,老臉都有些掛不住。

他知道,今天之后,自己將很榮幸的成為天下嘲笑的對象。

若那張子重,真的實踐了他今日的諾言,他這個丞相更可能會登上史書,成為后人的笑柄。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或者干脆因此創造出一個全新的典故?

想到這里,劉屈氂就莫名的打了一個冷戰。

但,在同時,他也不免狐疑起來:“張子重在玩什么陰謀?”

“他會如此好心嗎?”

要知道,哪怕是賢如張蒼、陳平這等名相,在歷史上也絕不會對自己的政敵手軟。

其爭權奪利起來,手段之陰狠,令人毛骨悚然。

在本能上,劉屈氂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那張子重會如此好心!

畢竟,對方可不是傻白甜,而是整個長安甚至天下都赫赫有名的‘張蚩尤’。

寬厚這個詞和對方是絕緣的。

睚眥必報,方是其真實寫照!

死在他手里的人,不可勝數,整個長安內外,聞張蚩尤之名,誰不膽寒?

此番出京,更是踩著無數人的尸骨,帶著大軍凱旋而歸。

其帶回來的女子財帛,讓少府那些見慣了風浪的老家伙都驚駭莫名!

這樣的人物,會有所謂的婦人之仁?

“這其中定有蹊蹺!”劉屈氂暗暗的想著,但終究不敢宣之于口。

帶著部將,走入宮闕之內。

這是張越與他的將官們的特權,亦是漢家的傳統。

大勝而歸的將軍及其有功將士,可以先入宮闕,甚至可以提前與天子溝通。

這是他們應得的榮譽。

“將軍……”司馬玄走在張越身后,輕聲問著:“我們不與貳師將軍為難了嗎?”

“為何要與貳師將軍為難?”張越笑著問道:“河西戰事,乃是國戰,國戰無私,此乃自古之理!”

無論穿越前還是穿越后,張越最恨的就是臨敵內撕。

那不僅僅是給敵人機會,更是一種蠢到無法想象的3行為!

不過……

張越眨了眨眼睛,笑著問道:“貳師將軍與這長安貪官污吏有什么關系?又和那些尸位素餐之人,又何干系?”

“吾相信,若貳師將軍知道某些人的行為,也必不會饒恕他們的!”

此話一出,司馬玄等人立刻就笑了起來,也醒悟到了張越的要求。

河西的歸河西,長安的歸長安。

只要不牽扯河西戰事,不影響前線戰事,隨便搞!

這讓眾人頓時就放下了內心的擔憂。

畢竟,漢家朝堂上,一個蘿卜一個坑,特別是那些關鍵位置,都是有人的。

而這些蹲坑的人,沒有一個會心甘情愿的主動退位讓賢。

而大家自然又不會跟他們謙虛。

如此一來,若是想要將自家推上某個位置,怎么辦?

朝堂和天子的許可,自然是一個必要條件。

但,這個官職剛好出缺,同樣是必要條件。

不然,天子怎么可能擼掉一個,換上新人?

所以,必須想辦法,將那個占著坑的家伙踢出局。

無論用什么辦法。

檢舉、揭發、攻仵、非議……

只要可以將其搞臭搞死,無所不用其極!

“記住!”張越看著這些興奮莫名的家伙,叮囑道:“不要造謠,也不要涉及上升和牽涉到貳師將軍及其家人以及丞相本人!”

這是底線!

一旦牽扯進貳師將軍李廣利的家人和丞相劉屈氂,那么不可避免的,就一定會將昌邑王以及中山靖王家族帶下場。

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至于不造謠,這是張越本人的堅持。

雖然漢家正壇,正治造謠蔚然成風,過去百年,謠言就是敵對雙方的最大利器。

但張越不喜歡,因為,謠言發展到最后,實際上對雙方的傷害。

只要有一方開始,另一方一定跟進,然后彼此惡性循環,最終使得斗爭發展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張越不愿如此!

所以,他想了想,補充道:“若有人造謠,吾必不放過!”

“至于他人造謠,乃至于假吾等之名而造謠,吾必親自出手懲治!”

“爾等可明白?”張越回頭,看著眾人,嚴肅的問道。

“末將等明白!”眾人雖然不是很清楚,但出于軍人的服從性,還是紛紛彎腰領命。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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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七節 訴求(1)

清涼殿中,天子早已經醒來,甚至已經在宮闕的花園里,打完了一圈太極,安靜的坐在閣樓中,小口小口的喝著剛剛煮好的粟米粥。

“陛下……”謁者令郭穰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旁,稟報道:“鷹楊將軍已經到了……”

“請將軍去偏殿稍候!”天子輕聲道:“朕馬上就過去!”

“諾!”郭穰立刻躬身,他想了想,大著膽子,道:“陛下,奴婢聽說,方才鷹楊將軍在上朝之時,與丞相偶遇,就河西之事,聊了片刻……”

“嗯?”天子抬起頭,看向郭穰,道:“這與汝何干?”

郭穰立刻就被嚇得魂不附體,馬上就跪下來,拜道:“奴婢胡言亂語,還望陛下恕罪!”

“起來吧……”天子搖頭道:“汝這奴才,以后不要再在朕面前嚼舌頭根子了!”

“丞相也好,鷹楊將軍也罷,皆非爾等家奴可以議論的!”

作為君王,天子素來捏的清楚。

他的內心,更是無比敏感。

中下層甚至九卿之間的事情,別人打小報告,塞黑料,都很正常。

然而,三公和大將,卻是無比敏感。

當年張湯的事情,就讓他明白,事涉三公,無論如何,都不該偏聽偏信。

否則,這朝堂就將永無寧日!

況且,他也不是瞎子聾子。

就發生在未央宮里的事情,他還能不知道?

若是這樣,那他這個君王也未免太過無能了。

郭穰卻是被嚇得冷汗淋漓,頭也不敢抬,只好磕頭道:“奴婢明白了!”

“下去吧!”天子揮手道。

“謝陛下!”郭穰長出一口氣,惦著腳如蒙大赦一般的退下。

天子望著郭穰的背影,搖了搖頭,嘆道:“連家奴都有二心,何況大臣乎?”

這宮里面的宦官貴人們,從來沒有給他省心過。

其中勢力糾纏,利益糾葛,盤根錯節,若非他這半年來加強了對宮廷的監管,更授權給王莽,擴大了緹騎的數量。

恐怕也很容易被人帶了節奏,陷入疑神疑鬼之中。

縱然如此,朝堂內外與宮廷上下,也依然是云山霧繞,就像那郭穰,天子就無法判斷,這個謁者令究竟是丞相劉屈氂的人還是張子重的人?

仰或者,兩者皆不是,而是第三者的棋子?

不過,無所謂了!

他站起身來,吩咐道:“給朕準備更衣吧!”

君王并不需要知道一切,只需要掌握一切,特別是掌握好節奏。

令節奏操縱于自己手里,而不是被其他人牽著鼻子走,如此便可以始終將權力和朝臣,玩弄于鼓掌之間,讓他們隨著自己的指揮棒起舞。

就像這一次,天子就知道,他并不需要知道對錯。

只需要知道,力挺張子重就是了。

因為,他只需要作出樣子,就可以刺激李廣利,從而使得前線的李廣利發揮出他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能力。

到時候,再順手將李廣利提上來。

如此,朝堂和軍方,就會形成兩個彼此競爭的團隊。

而這兩個集團,都必須依賴他這個天子,且必須千方百計,想方設法的為他的宏圖大業添磚加瓦,發光發熱,做牛做馬。

這就夠了!

當然,若李廣利在這樣的刺激下,都還給不出滿意的成績單。

那么,其的失勢與墜落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到時候可能需要重新調整計劃,在朝中制造一個可以牽制鷹楊將軍的派系而已。

這些手段,對于這位已經坐了四十七年御座的君王而言,已經簡單的和小孩子的蒙學功課一樣,閉著眼睛都能熟練操作。

張越率著眾將,直入宣室殿前的蘭臺。

在這里,張安世已經等候許久了。

“下官拜見將軍!”張安世老遠看到張越,立刻就帶著屬官們迎了上來,拱手行禮:“將軍安好!”

“兄長言重了!”張越當然不敢受他這個禮,立刻就避讓到一邊,稽首道:“小弟豈敢令兄長如此重禮?”

張安世聞言,心中稍稍一安。

雖然上次遣家臣去拜訪這位小兄弟,也得到了不錯的回復。

然而,這知人知面不知心。

誰知道他是真話還是忽悠人的?

張安世可不敢真的當真!

哪怕是現在,他內心也有著狐疑與不確定。

畢竟,這個曾經的小兄弟,如今已是鷹楊將軍英候,位比驃騎,次三公,帝國最高大將,最年輕的大將,同時身上還帶著無數光環。

不客氣的說,現在的這個小兄弟,已經成長為需要張安世仰望的存在。

沒辦法,大漢帝功最高!

有軍功就是可以酷炫狂霸拽!

與之相比,他這個尚書令,看似清貴,實則不過是一個打雜的。

嚇唬一下其他人或許可以,但在一位正牌大將面前,不過是小人物!

只需要看看其身后的那些驕兵悍將,張安世就已經有些b數了。

人家的部將,估計都能與他平起平坐了!

張越看著張安世的神色,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于是,他上前一笑,道:“兄長不請小弟進去坐坐嗎?”

張安世聞言,連忙笑道:“賢弟請!”

既然對方主動重新續上舊日的交情,且依舊以‘弟’自居,張安世當然是樂得如此。

便將張越一行,請入了蘭臺的尚書署的偏殿,命人奉來茶水點心。

張越則與張安世,寒暄起來。

重提舊日的許多往事,特別是主動提起當初張安世將他的閣樓讓給張越的這一段交情。

于是,氣氛瞬間溫馨起來,張安世也不再拘謹,與張越談笑風生,甚至主動說起了一些過去的事情。

可惜,無論是張越,還是張安世,心里面都明白。

現在的氣氛再怎么溫馨,也改變不了兩人關系再也回不到過去的事實!

作為鷹楊將軍,張越身系麾下部將及其家庭數萬人的希望與期待,此外,還有整個公羊學派與新豐、臨潼、萬年等縣十幾萬百姓的希望。

在將來,還將承載更多人的希望與期盼。

數十萬人壓在肩膀,他們的身家前途和生死未來,重若千鈞。

僅僅是這重量,便由不得張越依著自己的性子做事。

張安世也是一般。

他不可能也做不到,從從前的大哥,轉變成腿毛的變化。

他有著自己的抱負與理想,有著自己的目標和責任。

不過……

這并不妨礙,兩人在現在與未來的合作。

寒暄過后,張安世主動說道:“愚兄聞說,賢弟此番凱旋歸來,光是黃金便上繳了數萬金之多!真是可喜可賀啊!”

張越微微一笑,道:“全賴陛下洪福,祖宗保佑!”

張安世一笑,接著問道:“賢弟今日來此,想必是來上報有功將士名單的吧?”

“然也!”張越淺笑著點頭:“還要有勞兄長費心!”

“不敢……”張安世問道:“賢弟此番,欲上報多少位封君?多少位兩千石?”

漢家軍功勛爵制度,雖然經過百年崩壞,如今其中下層已經不怎么值錢了。

但頂層的高爵位,特別是無法用五銖錢購買或者通過大量購買民爵來進爵的爵位,依然擁有著堪比過去的地位與特權。

以至于五大夫以上,民間稱為‘吏爵’。

換而言之,只有擁有五大夫以上的爵位的人,才配稱為漢臣。

具體到國家層面,顯而易見,左庶長以上的才算人物。

因為,爵位到了左庶長,就可以擁有食邑和封號了,俗稱封君,成為真正的統治階級,將門之家!

而左庶長以下,不配擁有姓名!

不過路人甲乙丙丁,也不需要放到臺面上來討論。

他們的地位和待遇落實,也不需要張越親自出手,只需要交給部將去處置就好了。

而張安世提起這個話題,顯而易見的,是想試探張越的目標。

張越聽著,呵呵的笑了起來。

上一次,李廣利伐大宛歸來,一口氣向朝堂奏報了七十多位封君備選和兩百多名兩千石備選。

并最終將其中的大半落實,使得貳師將軍一系,得以在之后十余年,始終牢牢把控著國家的重要部門,支撐起了其后的天山會戰、余吾水會戰等一系列超級戰役。

張越自然也是要對標,并且在氣勢上不能輸給李廣利集團。

所以,沉吟片刻,張越笑著道:“吾本軍法、戰前約束以及歷代天子及陛下有關軍功賞爵之規定……”

“吾欲向朝堂上報包括校尉李先登一百一十五位封君備選,并請求將其中三十五人拜為關內侯,并提名三百余位兩千石備選……”

說著,張越便讓人取來一本厚厚的冊子,遞到張安世面前,道:“此乃所舉有功將士名單及其功勛記錄過往……”

張安世聽著張越的話,再看著被遞到自己面前的那本厚的都快有差不多兩寸的冊子,嚇了一大跳。

“賢弟……”張安世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的問道:“這會不會有些太過驚世駭俗了啊?”

一口氣提名這么多封君、兩千石?

這是要將朝堂上下清洗一次嗎?

真要落實下去,別的不說,恐怕不止貳師將軍李廣利,整個長安九卿的實權部門都要易主!

這得得罪多少人啊!

在張安世看來,這已經不是嘲諷了,而是開地圖炮!

特別是那三十五位關內侯的提名,簡直是裸的挑釁!

上一次,一次提名這么多關內侯人選的時候,還得追溯到漠北決戰后的時候。

張越卻是挺直了腰桿,直面著張安世的眼睛,寸步不讓的道:“還請兄長理解,這已經是小弟最大程度的讓步了!”

“兄長若是不信,可以看看軍功記錄,軍功不會說謊!”

張安世聽完,將信將疑的打開自己面前的冊子。

然后,他的嘴就從始至終都沒有合攏過。

因為這上面記錄的軍功,簡直就是bug!

許多被提名關內侯的人,以張安世看來,完全有資格封列侯了!

至于那些左庶長什么的,也全部是亮瞎了眼的軍功記錄!

斬將奪旗、先登先入,比比皆是。

至于擒王、破陣者,更是多如牛毛。

匈奴的部族王、宗種、大纛,仿佛不要錢一般。

若僅僅是這樣,張安世可能還能找到話說,但問題是……

冊子上記錄的繳獲,讓他無話可說。

動輒繳獲牛羊數萬、捕其人民XX的記錄,已經是常規操作了。

‘得其大宛馬、烏孫馬XX匹’‘獲其王庭藏金’‘得珠玉XX’。

一連串的記錄,讓張安世幾乎失聲。

雖然,長安早有傳聞,這次張蚩尤繳獲之豐,媲美元鼎中大將軍與驃騎將軍的繳獲。

但,當這些數據真的出現在眼前時,張安世還是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努力的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緒,然后看向張越,問道:“賢弟此番出征,所費之資幾何?”

張越認真的想了想,然后回頭問了一下身后的司馬玄、續相如,才對張安世道:“不瞞兄長,吾此番奉命出使時,陛下撥給軍費兩千萬,至于雁門,從其豪強不法抄沒賊贓之中,以三千萬為費……再算上飛狐軍所費,大約是一萬萬左右,其中,糧草軍械占其大半……”

“就這么點?”張安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離十了……”張越笑著道。

張安世整個人都傻掉了。

一萬萬錢的總費用,就能支撐起一場數萬大軍的萬里遠征,戰而勝之?

他感覺自己的智商已經不夠用了!

原本在長安的輿論里,很多人都認為,這次遠征張子重至少也將大半個并州打空了。

哪成想,人家根本沒有花什么錢,更沒有用什么資源。

唯一的額外支出,不過是征調飛狐軍出塞的花費。

但其所得,卻是數十倍甚至百倍于開支!

這已經不是奇跡了,而是神話!

錯非張安世知道,張越從不撒謊,而且他既然敢這么說,就一定有證據。

換而言之,人家提出的這些要求,真的不是難為人。

真的是和他說的一般,已經非常克制,做出了極大讓步了。

若是這樣,朝堂還不答應,還不許可。

這傳出去,天下英雄誰不寒心?

日后軍中將校,誰還肯賣命?

但問題是……

一時之間,去那里找這么多位置啊?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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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八節 訴求(2)

“兄長可是有所難處?”張越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后問道。

張安世眉毛一皺,答道:“難處?”

“這倒是沒有……”

“只是……”他擰著眉頭,看向張越:“賢弟有把握讓這個名單在廷議上通過嗎?”

漢室,還是很講一點民豬原則的。

在原則上,即使是天子,也非是一手遮天的。

涉及國策與大政方面的變化,需要通過廷議辯論通過。

當然,天子嘛,至高無上,只要他想便可以無視朝臣意見,強行推動某件事情。

不過,有漢以來,這樣的例子,幾乎沒有出現。

縱然是當年的馬邑之謀,也是通過廷議,以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敲定下來的。

天子不過是在廷議過程中‘表達’了自己的態度而已。

這是傳統,也是古典中國的遺澤。

忠君不是愚忠。

更非一味的屈服君權,而是以國家、天下為重。

太宗時的黃龍改元一事,便充分展現了漢代正治的這個特征。

時任丞相北平候張蒼,硬頂著彼時如日中天的太宗皇帝,將其改元和改朔的詔命,全部駁回。

以至于,當時的太宗皇帝都無可奈何。

最終只能通過換相來發泄怒火。

即使如此,黃龍改元也是無疾而終。

漢稟水德之運的歷史,一直持續到太初元年,當今天子用一部太初歷,將漢德從水德尚黑,改為火德尚赤。

故而,像現在這樣大規模的人事變動,也是必須上廷議,交付三公九卿文武百官議論才能定下來。

這也正是張安世疑惑的地方。

如此多的封君和兩千石名單,若出現在三公九卿們面前。

誰會同意?誰又肯同意?

反正,張安世覺得,若自己是其中一員,必然會極力反對。

甚至哪怕天子出面,也會據理力爭。

因為,若真叫張子重實現了自己的意圖。

那么,三公九卿有司各署,就將盡為張系所充斥!

從此以后,別說什么尚書臺、蘭臺了。

丞相府、御史大夫官邸、大司農、太仆、太常、廷尉、執金吾,統統都要變成張子重的洗腳婢。

丞相也好,御史大夫也罷,還是其他九卿,全部都將政令不出官署。

而天下郡國大半的郡尉、太守、主薄、都尉也統統將要換人。

這誰頂得住啊?

在大漢帝國的歷史上,恐怕只有當年巔峰時期的衛霍外戚軍事集團與巔峰時期的竇氏外戚集團才能與鷹揚將軍系相提并論了。

故而,張安世忍不住好心提醒:“賢弟,若是被廷議駁回……這可不好啊……”

有漢以來,從未有凱旋大將上報的功臣名單,被從廷議上駁回。

因為一旦被駁回,駁回者與被駁回方,肯定會結下死仇!

這個仇恨,會嚴重到只能用鮮血洗刷的地步!

因為這不僅僅是面子問題,更關乎尊嚴、利益與整個派系的得失。

所以,無論是名單的提交方還是廷議的大臣貴戚,都會有一個心理預期與判斷。

但顯然,張越提交的這個名單,已經完全踏破了其他有關各方的心理底線。

這么多的封君與兩千石,若從廷議上通過,其他人還玩毛?

張越自然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兄長勿憂……”張越笑著道:“兄長只需上報便可……”

廷議?

確實需要一場廷議,來讓張越看清楚,誰是朋友,誰是敵人,而誰又是攥著勁,想著暗搓搓的帶節奏的人!

張安世看著張越的神色,知道對方心意已決,無奈的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為兄只好祝賢弟一切順利……”

“多謝兄長!”張越起身行禮。

很快,幾乎是瞬息之間,未央宮的消息,便傳的整個長安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無數人聞而錯愕。

特別是八卦黨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甚至以為是別人編出來的謠言。

畢竟,一次上報這么多的封君與兩千石,實在是太夸張。

要知道,上報的封君與兩千石數字,可不僅僅是這些封君、兩千石這么簡單。

仔細想想便可以知道了。

若部下都是食邑XX戶的封君,坐鎮XX官署的xx令或者某郡太守、郡尉、都郵。

其上司若是咖位低了,這傳出去像話嗎?

同樣的道理,封君、兩千石們的部下,還能是不入流的小官小吏或者隨便發點錢就打發掉的乞丐嗎?

這些封君、兩千石們,有膽子不給他們的部下爭取福利、地位與待遇嗎?

這就涉及了方方面面,上上下下,數不清的人的利益與地位。

整個長安官場,應聲沸騰!

“一百三十五位封君,三百余兩千石?”剛剛下朝的劉屈氂,聽到消息,哪怕他自我感覺隱忍功夫已經到家了,依然忍不住嘴角抽搐,語氣不善:“鷹楊將軍是以為他的部將,個個皆是國之干城,人人盡為社稷能臣了?”

這話確實很沖,而且,劉屈氂并未壓抑自己的聲音,于是,左近朝臣人人都聽到了。

若在平時,很多人或許還會吃瓜看戲。

但此刻,幾乎人人聞之心有戚戚然。

甚至有著同仇敵愾之心!

沒辦法!

人家把刀子都架到了脖子上來了,帶著施工隊要來拆大家的臺,將人從房子里趕出去!

哪怕是鳥獸,都是忍不了的,要嘰嘰喳喳叫幾聲以示抗議,何況是人?

只有專業性比較強,完全不虛別人搶活的大司農或者純粹靠著天子混飯吃的少府卿官員等少數群體,才能在這個時刻,依然保持樂觀心理。

就連太仆的官員,現在也是心亂如麻。

無人知道,那位張蚩尤搞出這樣的風波,究竟意欲何為,其所指的又是哪個?

但,那份數百人的名單,卻像利劍一般,插在他們心里。

沒有一個人好受!

于是,大家紛紛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窮盡一切手段,開始打聽起鷹楊將軍的動向和其部下的言論。

每一個人都知道,既然那位張蚩尤張鷹揚,敢這么做,敢打出這張牌,就一定有底氣和依憑。

縱使其在廷議上受挫,其意圖也肯定要實現大半!

在這個時候,越早知道其動向和意圖,自然越早做好準備。

很多人,甚至都已經做好了滑跪的準備。

當消息傳到金日磾耳中時,這位駙馬都尉,同樣吃了一驚!

“張鷹揚會不會太過招搖了些?”他的心腹之一,擔任其副手的陽禹都忍不住吐槽。

“陽校尉也未免太小看張鷹揚了……”金日磾卻是在冷靜下來后,笑了起來:“張鷹揚自出仕以來,那次失策過?”

“即使當初,一介布衣,尚且能謀定而后動,致書于太學,贏得那一線生機,何況如今?”

“本官的這位侄婿,可不是常人!”

張蚩尤三個字,可不僅僅是市井百姓喊出來的。

更是無數公卿王侯的共識!

不信的人,可以去采訪一下朝鮮王劉胥,甚至可以去問問鉤弋夫人,直面那位之時的感受!

那位可是,不過二十歲,便吊著諸侯外戚與古文學派摩擦的新貴。

隨便出去一次,就將整個并州官場攪了個天翻地覆,順便去匈奴腹地,沿著霍驃騎的征途,登臨其圣山,在其龍城閱兵的主!

這樣的人,若是沖動之人,若是做事沒有仔細思量過的人。

那豈不是說那些被他摩擦的人,連智商都不存在了?

金日磾嘿嘿的笑著,對陽禹道:“等著吧,看著吧,張蚩尤會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

金日磾現在不確定的事情只有一個——那位久未謀面的侄婿,倒是是在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還是打算變個戲法給天下看?

建章宮,清涼殿內。

已經下朝許久的天子,看著自己面前的名單,嘴角露出滿意至極的笑容。

“果然是神君指引之人!”他微笑著:“大丈夫安能瞻前顧后?”

若那張子重打了這樣的勝仗,得了如此成績,又有了自己的封爵拜將,賜黃鉞白旄后,還要畏畏縮縮,還想著權衡利弊,和個婦人一般怕這怕那,像正客一樣拿著部將的利益與功勛來交易。

那就只能說明一個事情——此人將來必成大患!

用先帝的話說是——此非少主之臣也!

即使他在位時,顧念情分,不忍下手,也會留下一道遺詔給太子,讓太子處置。

現在,就不用擔心了。

張子重,依然是那位張子重。

他眼中的霍去病第二,他親自發現和培養、提拔起來的年輕人。

社稷的支柱,未來的希望。

甚至是……長生久視的可能。

只是……

在同時,天子也好奇了起來。

“這張子重是要與天下為敵,一人一劍,壓服三公九卿嗎?”他托著腮幫子想了想,便對左右下令:“傳令給尚書臺,讓尚書臺派人去請鷹楊將軍入宮來見朕!”

他是真的好奇了。

有漢以來,哪怕強如蕭何曹參,賢如張蒼、公孫弘,也無法做到一個人或者單獨一個集團,就壓服朝野。

哪怕這位鷹楊將軍有著公羊學派的鼎力支持,又挾著民望與大勝的光環,也是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的。

廷議上,若群臣大多數都不同意。

那么,即使是他這個天子,也不得不讓步。

畢竟,尚書里就說了:民之所欲,天必從之!

所以伊尹講‘敬天保德’,周公說‘敬德保民’,于是便有了‘水則載舟水則覆舟’之語。

身為天子,他自然理解并且明白這些文字背后真正的道理。

所以,哪怕為君四十七年,無論在任何時候,他都沒有破壞廷議的傳統與規矩。

廷議之上,群臣議政,可以干預,可以插手,可以引導,但決不能否定!

因為否定廷議,便是‘背天逆民’‘倒行逆施’的獨夫民賊。

真的有人會揭竿而起,討伐暴君,誅除暴政的!

至少也會是漢室失德的證據,成為一個揮之不去的污點。

這些東西,賈誼的著作里,早就闡述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分析的無比通透!

張越此刻,卻已經優哉游哉的在少府卿公孫遺的帶領下,參觀著自己的官邸。

鷹楊將軍官邸,作為少府本年度最重要的工程,自然是極盡奢華、大氣。

僅僅是占地面積,便超過了一般萬戶侯的候邸上限,足足有著數百間屋舍,其中亭樓閣榭,假山花園,不知凡幾。

不過,大部分都沒有完工,只有一個空架子。

除此之外,為了彰顯鷹楊將軍的威勢。

官邸內還有著武庫的存在,可以存放超過五百套甲胄以及相應的武器裝備,并擁有一個可以同時存放數十輛戰車與數百匹戰馬的馬廄。

“張鷹揚,您看還有什么需要補充的嗎?”公孫遺在陪著張越看了一圈后,笑著問道。

“不必了!”張越抿了抿嘴唇:“已經太奢侈了!若是可以,少府盡量少用些貴重木料吧!”

反正,這個鷹楊將軍官邸,張越大約也住不了幾天!

參考貳師將軍李廣利的貳師將軍官邸就可以了。

貳師將軍官邸自建成后,李廣利攏共在京的時間加起來,也不過兩百天!

其莫府成員,更是一直追隨在其身邊。

等于說,整個鷹楊將軍官邸,實際上在大部分時間是空置的(李廣利家人住的是海西候府,其部下家屬不是隨軍便是在老家,哪怕留在長安的,也各自有著家宅)。

公孫遺聽著,尷尬的一笑,不過他還是很給張越面子,道:“既然是將軍的要求,少府上下一定會遵從……”

就在這時,郭穰的身影,出現在了張越視線中。

這位謁者令匆匆趕來,給張越行了一禮,又向公孫遺問了一聲好,然后道:“君候,陛下有詔,請君候入宮!”

張越立刻道:“臣謹奉詔!”

接著便問道:“敢問郭令吏,陛下命我入宮,所為何事?”

郭穰聞言,小心翼翼的答道:“回稟君候,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大約與君候之事有關!”

張越笑著點點頭,已經明白了,這正是他在等候的事情,便謝道:“有勞令吏!”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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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5 08:12: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一十九節 李廣利的決斷

當張越再次踏出未央宮時,天色已經很晚了。

長安城中,更是已然華燈初上。

“準備一下,過兩日隨我回一趟南陵,去向祖宗與長嫂請安!”張越登上馬車,對著驅車的田水隨口吩咐了一句。

“諾!”后者立刻答應了一聲,然后驅車向前,走入長安的夜色。

坐于馬車中,張越半閉著眼睛,回憶著方才與天子的密談,臉上閃現出一絲狡黠的神色。

而在此刻,夜色下的長安戚里與尚冠里。

數不清的使者,在互相往來。

一輛輛馬車,穿梭在街巷之間。

將一封封書信與回信,往來傳遞。

深深的夜色中,一個個陰謀萌發,一樁樁交易在迅速接近達成。

而張越卻仿佛根本沒有聽說和察覺這些事情。

接下來兩日,他正常的會客、訪友、與各方來客談笑風生,將長安城的諸事,一一落實。

在此期間,張越還親自登門,去拜訪了蘇武、常惠等人,看望了被解救回來的漢家臣民在上林苑里的生活情況。

同時,還隨同太仆上官桀,視察了繳獲自匈奴的大宛馬、烏孫馬等優秀戰馬的安置情況,并對太仆事務做了一些技術指導。

到歸京后的第五日,張越親自入宮,向天子和太孫請假,然后便帶著趙柔娘以及見到張越后便舍不得離開半分的南陵公主,踏上了返回南陵的道路。

這一次回家,自然不比從前了。

鷹楊將軍、英候的加成,使得他已經可以享受高于九卿,僅次于三公的待遇。

排場自然是很大。

不止有著親衛玄甲騎兵為羽翼,有著鼓吹樂師造勢,有旌旗飄舞。

更享受到了堪比后世超級巨星一般的待遇。

一路所過之處,數不清的百姓,擁擠在道路兩側圍觀。

人群之中,不時傳來‘張蚩尤’的驚呼聲。

更有許多小孩子,騎在父母頭上,高聲喊叫。

關中的游俠們,更是激動壞了,幾乎傾巢而出,尾隨著張越的隊伍,一路上叫的最大聲,喊的最響亮的就是他們了。

沒辦法,現在天下游俠的頭號偶像,已經是張越了。

生于寒門,以布衣而致列侯、將軍。

這樣的例子,在漢室歷史上,恐怕只有在開國之初的豪杰里才能找到。

更不提張蚩尤的故事,實在太過傳奇性了。

這也就怪不得這些游俠兒崇拜、癡迷和敬仰了!

張越正回家之時,萬里之外,天山南麓的山腳下。

先賢憚將自己的王庭,建立在此,將其大纛,矗立在狐鹿姑的王庭龍旗曾經飄揚的地方。

從焉奢、且墨、龜茲、莎車、精絕等國調來的仆從軍,也已經到位。

兩三萬西域各國的軍人,熙熙攘攘,擁擠在一起。

這些人,是先賢憚的炮灰。

用來填輪臺要塞的堅城與溝壑的炮灰。

“居延的漢人軍隊動向如何?”先賢憚問著自己身旁剛剛趕回來的甌脫王且奢等人。

“回稟屠奢,居延方向,漢人的三個野戰都尉部,迄今依然在原地……”且奢答道:“奴才的甌脫騎兵,化妝成西域胡商,跟隨著烏孫人的商隊,進入居延,親眼看到了,漢人的軍營都在原地,而且,其巡邏的力度和次數沒有改變!”

“此外,樓蘭的車師都尉以及屯于樓蘭的兩千漢軍精騎,也同樣沒有調動!”

“這不應該啊!”先賢憚攥著拳頭,皺著眉毛,望向東方,滿臉疑慮:“李廣利真的有信心,只依靠兩萬騎兵和河西四郡的那幾萬郡兵、民兵就抵擋住羌人與月氏人的進攻?”

“這怎么可能?”

漢匈兩國在這西域與西域對峙、混戰了三十多年。

彼此對雙方的底細都有著清醒認知。

所以先賢憚很清楚,單純以河西四郡來說,李廣利的機動部隊,至多不過三萬余騎兵。

看上去很多,但實際上,這些兵力需要應對河西走廊延綿數千里的邊墻防御。

隨時響應可能的敵襲。

故而,漢人將這三萬多的機動騎兵,分散配置在居延、武威、張掖三地。

如此,便形成一個犄角守望的格局。

無論哪一個點有警,其他方向的援軍,都可以迅速支援。

當然,漢軍在河西的部署,遠不止這么點力量。

典屬國的屬國都尉,部署在各障塞的守備郡兵,以及各郡郡尉指揮的部隊、河西四郡的民兵。

若動員充分,其最多可以組織一支超過十萬人的龐大軍團。

這支軍團,甚至可以與匈奴的主力會獵于天山。

但……

在現在,李廣利是絕對動員不出這樣的軍團的!

因為河西四郡的粟米馬上就要收獲了。

大量的青壯和軍人,都要投入搶收與晾曬、春谷作業里。

他們必須和老天爺賽跑,搶在天氣轉冷,日照減少,降雨來前將粟米收獲歸倉。

否則,他們這一年就是白忙活了!

是故,在這個時節,李廣利可以動員的兵力,至少要打一個七折,甚至對折。

在這個情況下,先賢憚覺得,再怎么說,李廣利起碼也要做做樣子,將守備居延、樓蘭、輪臺、玉門的兵力抽調一部分,轉向令居才對!

然而現在……

甌脫的偵查卻顯示,漢人沒有從居延前線,抽調兵力。

這就讓先賢憚不由得疑惑起來。

“難道,羌人和月氏人,到現在都還沒有動起來嗎?”先賢憚焦急的想著。

時間在一天天過去,對于他來說,每過去一天,局勢就越加不利。

因為,漢人的動員與支援能力,完全不是匈奴可以比擬的。

算算時間,漢人得知羌人和月氏人不穩,恐怕也有一個月了。

而相關報告抵達長安,起碼也有半個月了。

半個月的時間,足夠長安的漢朝皇帝的命令傳達到河朔、北地、隴西等地的軍營了。

也足夠漢朝的戰爭機器,開始轉動起來。

從過去的經驗來看,最多二十天后,從北地郡出發的援軍就會通過回中道進入河西。

然后就是隴右的騎兵。

接著,從高闕出發的騎兵,也會迂回抵達。

若等到這些援兵帶著物資,與李廣利兵團匯合。

那么,到那個時候,李廣利就根本不需要再抽調居延、輪臺、樓蘭方向的兵力了。

說不定,他還能有余力,支援一些軍隊。

想到這里,先賢憚就冷著臉,對且奢道:“再等三日,三日后,若羌人與月氏人,還不能將漢人引開,本王就率軍班師!”

河西的漢人,要收粟米。

西域的匈奴人,同樣也有粟米要收。

他們在西域,有著數十萬畝的粟米,在等著他們回去收割。

此外,先賢憚的部族,也到了該轉場的時候。

錯過最佳轉場時機的話,到了冬天,他的牲畜恐怕就要成批成批的餓死!

先賢憚已經沒有時間和精力,再在這天山腳下枯等下去了。

令居塞中,李廣利紅著眼睛,看著擺在自己面前的一封書信。

信是丞相劉屈氂通過八百里加急,不惜代價,從長安飛速送來的。

“一百三十五位封君?三百余兩千石?”劉屈氂咬著牙齒,幾乎就要暴怒的吼了起來,哪怕他勉強壓抑住內心的怒火,也依然忍不住拍案罵道:“豎子安敢欺我至斯?”

對李廣利來說,這是赤裸裸的打臉!

新仇舊恨,都累積在一起的爆發。

上次,長安那邊的詔命,加上對方的封侯拜將,又算上這一次,直接甩出這份名單,要挖他的根!

但,對軍人來說,正壇那點破事,他們很少會放在心上。

也懶得去和長安的正客們撕扯,沒有意思,就算撕贏了,除了濺自己一身臟水外,沒有別的好處。

畢竟,在長安的朝堂上贏了,不代表能在戰場上贏下來。

而大漢軍人,唯一的使命與任務,就是贏得戰爭!

且,漢軍一直就有著贏家通吃,敗者無人權的傳統!

能打勝仗,帶著部下升官發財,光宗耀祖的人,無論是什么人,都是英雄。

反之,縱然人品高潔如孔子,賢能如周公,打不贏的渣渣,就是廢物!

故而,李廣利雖然明白情況的嚴重性,但他依然讓自己強行冷靜了下來。

他知道,現在不是爭一時長短,計較片刻得失的時候。

他現在唯一的要務與唯一的目標,便是贏下這場即將到來的戰爭!

而且要贏得漂亮,贏得痛快,贏得讓人無話可說,贏得讓天下人心服口服!

不止戰略要得當,部署要正確,戰術上也要安排的完美無缺。

讓羌人、月氏人、匈奴人的尸骨,在河西邊墻下,堆磊如山。

其中,最重要的是——要有大量匈奴首級來佐證。

沒有匈奴人參與的這場戰爭,便是不完美的。

也會缺乏說服力。

畢竟,或許河西四郡的百姓知道,其實不管匈奴也好、羌人也罷,月氏叛逆也好,威脅程度是一樣的。

若被他們破開邊墻,邊墻后的城鎮婦孺,絕無幸免的可能。

但問題是——長安的八卦黨與輿論的噴子,從來不管這些事情。

他們眼里,只有匈奴人。

當年,漢家平南越,滅閩越,蕩平朝鮮衛逆,收西南諸國之降,又定羌人之亂。

前前后后,斬首數十萬。

但,這些戰爭里,連一個常任將軍也沒誕生。

甚至,當初徐自為與李息,平定羌亂,斬首十余萬,連個列侯都沒有撈到。

還要等到二十余年后,一個年輕的新貴給李息進言,說好話,才讓天子勉為其難的下詔追封李息。

所以,很顯然的,李廣利知道,他哪怕在令居全殲羌人與月氏叛軍,斬首百萬,捕虜百萬。

長安那邊也只會哦一聲,然后吐槽說:西羌之人,月氏叛軍,何足掛齒?遣一校尉既可平之,今貳師假數萬精騎,以河西四郡,河朔三郡,隴右、北地十余萬大軍,合天下之力,竟不過平之而已……貳師之才,不過都尉也,不若退位讓賢……

這樣的言論,恐怕都是很溫和的。

噴子們說不定,會直接無視事實,逮著他的外戚身份,火力全開。

反正,在長安士林與八卦黨們心里,他李廣利從始至終都只是靠著乃姊的關系與天子的偏愛,拔苗助長的紈绔子。

唯一能讓這些人閉嘴的,唯有匈奴人的首級!

成千上萬的匈奴騎兵的尸體!

數以百計的匈奴宗種俘虜!

最好還能捕虜一位匈奴王族,乃至于擒獲匈奴日逐王!

只有這樣,他們才會改噴為吹,換上一副嘴臉,將他李廣利吹上九霄。

在過去,李廣利還曾經為了噴子們置氣,為中傷他的言論傷心。

但這十幾年下來,他已經習慣了。

甚至理解了。

因為,這就是諸夏的民族特性!

這便是中國自古以來的民族心性!

手握大權,坐擁無數資源,擁有數不清精兵強將的他,登臨于天下諸將之首。

這權力本身就帶著義務與責任。

贏得勝利,獲得勝利,開疆拓土,保衛桑梓,就是他的使命!

做到了,就夸,沒做到,被人指責、質疑、吐槽乃至于中傷,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甚至是他該得到的和該承受的!

不然,他難道回長安,去市井之中,告訴人民:雖然我這個貳師將軍海西候,擁有天下最精銳的兵團,坐擁國家最多的資源、最好的戰馬與裝備,最大的權力與地位,卻從未在正面的大規模戰役中取勝,但……請諸君不要帶有色眼鏡看人,我海西候很努力的……曾經冒著大雨,率軍三天三夜,疾馳數百里……也曾經身被十余創,依然面不改色,坐鎮中軍指揮作戰……

這種話,別說說出去要被人噴的更慘。

李廣利自己也沒有臉出去說啊!

一念及此,李廣利就站起來,對左右下令:“傳我將令:命居延左都尉王淦、騎都尉秦仁,率軍出居延,退入敦煌、酒泉之間待命!命令輪臺校尉、玉門校尉,收縮兵力,命令樓蘭都尉與樓蘭車師都尉所部,自白龍堆向南收縮!”

“傳令給高闕將軍,請將軍率部,從張掖向北疾馳,進入居延澤以南待命!”

“吾要開門稽客!”

“務必要讓匈奴日逐王有賓至如歸的感受!”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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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5 08:14: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二十節 匈奴的圖謀(1)

潺潺的長水河,靜靜的流向南方。河流兩岸,楊柳紛紛,花草茂盛。

初秋的灞上原,景色依舊美如盛夏。

凝視著這條小河,張越眼中帶著懷念與感動。

家鄉桑梓,是所有諸夏人永世不能忘懷的地方。

即使他只是一個穿越者,對長水鄉的感情并沒有多么深厚。

但看到這條河,記憶里的點點滴滴,總是忍不住浮現出來。

讓他百感交集,心緒竟有了些忐忑。

而在前方,橋梁之側,前來迎接他的父老兄弟,已經擠滿了整個橋面與河岸兩側。

熙熙攘攘的人群,高喊著他的名字。

“張鷹揚!張鷹揚!”

一位位德高望重的宿老,在子弟攙扶下,巍顫顫的拄著拐杖,站起身來。

南陵縣中,所有士紳地主官吏,都已經齊聚在此。

張越聽著、看著這個場景,微微抬腳,從馬車上走下來,身上穿著的甲胄,早已經被擦拭的干干凈凈,在陽光下如鏡子一般,耀眼無比。

腰間系著的長劍,鑲嵌著他從匈奴龍城的寶庫里繳獲的三枚珠玉。

而在他身后,當初跟隨他出征的南陵子弟兵們,已經列好了隊形。

每一個人都穿著只有漢軍軍官才有資格穿戴的鎖子甲,系著長劍,前排的人手里面捧著一個木匣子。

那是戰歿沙場的同袍的骨灰或者衣冠。

當初,隨張越出使、出征的南陵、霸陵子弟,總共有百余人。

但歸者不過八十。

剩下的人,皆戰死沙場,馬革裹尸,或死于傷兵、失足與意外。

帶著這些子弟兵,張越穩步向前,走到父老們面前,然后長身一拜,脫下鐵胄,放到地上,拜道:“小子不才,有負父老所托,未能全甲兵而還,望父老恕罪!”

身后,田水、李苗等家臣,帶著郭戎等代表,將二十余個木匣送到人群前。

然后所有人都如張越一般,脫下鐵胄,取下寶劍,俯首再拜:“某等不才,有負父老,未能與同袍同歸,有罪!”

人群寂靜了片刻,然后,一位德高望重的三老,拄著拐杖,巍顫顫的走到張越面前,代表父老悠悠道:“張鷹揚與諸位后生不必愧疚!”

“為天子效命,馬革裹尸,為國家效死,擊匈奴于域外,此乃大丈夫之行也!”

“南陵子弟何曾怕過犧牲?”

“他們都是我南陵的大丈夫,必定生生世世,受我南陵子孫的祭祀!”

時間向前撥回十余天,姑衍山上,秋風瑟瑟,天氣已經轉冷了。

再過一個月,大雪就會從天而降,到那個時候,匈奴人就會離開這里,渡過余吾水,去燕然山腳下過冬。

然而……

今年的冬天,注定會是一個無比難熬的季節。

“漠北左翼,損失了七成的牲畜,一半以上的人口,幾乎所有的勝兵以及部族騎兵……”李陵悠悠的說著:“除此之外,幾乎所有的藏金與珍寶,皆被擄走!”

“還賠上了趙信城的一萬騎兵,五萬金以及上千名工匠、商人……”

“今年冬天,不餓死個兩三萬人,恐怕是不能挨過去了!”

他身邊的貴族,紛紛低下頭來,每一個人臉上都流露著深深的哀愁。

今年夏天的失敗,對匈奴來說,僅次于當年漠北決戰后的慘敗!

軍事、經濟全部一敗涂地。

更要命的是,之前為了討伐西域的日逐王先賢憚,將匈奴國內大部分的糧草繼續揮霍一空。

如今,在經濟上,匈奴隨時可能會陷入饑餓之中!

雪上加霜的是,由于所謂屠奢薩滿的崛起,使得匈奴國內的宗教力量崛起。

大批的薩滿祭司與那屠奢薩滿勾結起來,將大批大批牧民洗腦。

許多虔信的牧民,為了供奉神明,甚至寧肯自己餓著肚子,也要將自己的那點奶酪與皮毛,奉獻上去。

而這直接導致了,匈奴國力的進一步衰弱。

以至于現在的單于庭,若是遇到漢軍主力來攻,恐怕連湊出應戰的奶酪與奶酒都可能湊不齊!

于是,單于庭為了掩飾自己的虛弱與錯誤,就只好將那些贖回來的貴族,全部祭天。

包括右賢王奢離在內的三百多名貴族宗種,被單于狐鹿姑與那位屠奢薩滿,綁到了祭天的石柱上,剝皮抽筋,活生生的折磨致死!

又取他們的頭蓋骨,制成冥器,供奉到圣山上,祈求天神寬宥。

于是,這個冬天,可能會比之前的任何一個冬天都要難熬!

因為,匈奴現在不僅僅缺少牲畜,哪怕是現有的牲畜,其實也全部都面臨著體驃不足的困境。

只要冬天稍微冷一些,它們就會大批大批死亡。

即使沒有發生這種災難性的事件,這些牲畜也將難以產出太多奶水。

而現在的單于庭,卻剛剛和控制著西域的日逐王先賢憚集團鬧翻。

這意味著匈奴,將很難從西域吸血,獲得大量援助來紓解自己的困境。

“我打算帶人去一趟天山!去與左賢王好好談談……”李陵嚴肅的說道:“我不在這些日子,爾等務必小心謹慎,切不可讓大單于有所意外,更不能讓那個屠奢薩滿趁機掌權!”

對李陵來說,這無疑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去西域,尋求援助,是匈奴的唯一生機。

沒辦法,南方的漢朝崛起,并控制住了整個漠南。

匈奴南下的道路被斷絕,甚至需要擔心敵人從南方來襲。

唯一的生路,只在西方!

也只有西方才有生路!

而現在,匈奴內部唯一能與日逐王先賢憚談判的人,就只有李陵了。

也唯有李陵,才有機會說服那位日逐王。

但,李陵一走,單于庭這邊就將失去能鎮得住場子的人物。

各方可能隨時打起來。

所以,他不敢帶走他的主力。

甚至不得不為了大局起見,留下大部分的部將與軍隊,只帶少數人秘密出發。

甚至不得不瞞著狐鹿姑和其他人,悄悄的前往天山。

沒辦法,這是漠北王庭最后的選擇了。

若現在不向先賢憚低頭,明年的這個時候,可能漠北王庭的威權,就已經徹底掃地。

匈奴帝國更將分裂成數個互不服氣的勢力,彼此攻仵。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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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0 06:53: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二十一節 匈奴的圖謀(2)

經過十幾天的長途跋涉與日夜不停的疾馳。

李陵終于在七月下旬趕到了天山南麓的日逐王大營。

對于現在的匈奴人來說,天山的地位與重要性,絲毫不遜色于圣山狼居胥山!

其地位還在控扼匈奴進出漠北的浚稽山以及庇護漠北牧民的燕然山之上。

這不止是因為,當初匈奴人在天山以北的主力會戰中,成功的逼退和挫敗了漢人的戰略企圖。

更因為,這座山控扼著匈奴的西域命脈。

巍峨的天山,像一條從天而降的巨龍,將西域的農耕與游牧地區劃分。

在其西方,是由南河與北河(塔里木河的兩條古支流)共同澆灌、滋潤的無數綠洲與盆地。

而在其東方,則是被沙漠、荒漠、戈壁以及少數綠洲組成的干旱地區(此時,哈密綠洲還未形成)。

故而,天山就成為漢匈戰場的天王山。

誰控制住天山,誰就將贏得戰略主動權!

這不止是因為其地緣優勢,更是因為無論是匈奴想要從天山兩麓支援車師與蒲類諸國,還是漢軍想要從居延西進,都不得不面對殘酷的塔克拉瑪干沙漠的考驗!

故而,漢匈兩國圍繞著天山,在過去二十年,進行了頻繁的戰爭,并最終以一場血腥殘酷的天山會戰作為結束。

天山會戰后,匈奴保證了對西域各國的控制。

漢軍則退回居延,并暫時放棄了短時間內,在西域與匈奴主力決戰的戰略謀劃。

轉而開始了漫長的戰略布局,將注意力與重心,放到了控扼天山南北兩麓與絲綢之路關隘的白龍堆地區。

打算與匈奴在此長期對峙、消耗。

一點點蠶食匈奴的力量,消耗其國力。

而匈奴亦改變戰略,第一次在西域設置日逐王,模仿漢朝的少府機構設置,在天山西麓的焉奢、危須、且末、尉犁等國建立了僮仆都尉,開始了騎田政策。

匈奴從此就由一個單純的游牧帝國,轉向半游牧、半農耕。

李陵帶著百余親衛,直抵天山南麓下的日逐王大纛所在。

而在大營門口,日逐王先賢憚親帥其文武群臣與西域諸國的國王或者國王代表,出其營地相迎。

“堅昆王,久聞大名,奈何一直緣慳一面,今日相見,本王幸甚至哉!”先賢憚為了表示善意,甚至特別穿上了漢地的寬袍博冠,打扮的文雅無比。

這是因為,他知道,若要成為單于,并坐穩單于寶座,獲得權力。

李陵的支持,便必不可少,甚至可以說是關鍵無比的。

因為,事實已經證明,這位堅昆王麾下的部族騎兵,是何等精銳與強大的力量!在今春與今夏的戰爭里,他們在短短一個月內,就將先賢憚的主力,趕出了天山兩麓,并控制住了龜茲。

錯非漠北告急,此刻先賢憚估計自己的人頭已經成為了狐鹿姑的收藏品。

李陵微微一笑,上前拜道:“小王何德何能,竟敢勞動屠奢親迎?”

眼睛卻是忍不住的打量起先賢憚身上的衣冠來。

毋庸置疑,先賢憚的這身衣冠,讓李陵對他好感大增!

在喪師降敵,經歷了家族的災難性變化后,李陵早已經絕了南歸漢室,再為漢臣的心。

但他自小所受的教育,決不允許他為夷狄服務。

其從小耳聞目濡,養成的三觀,也不允許他真的被發左袵,與胡人為伍。

故而,李陵在匈奴的行為與行事風格,便很容易理解了。

若衛律推動改革,其實最終是為了權力。

而李陵推動改革與漢化,卻是為了最終化夷為夏。

就像泰伯入吳,最初雖然被發文身,與吳人同俗,然其子孫最終將吳地變成了一個諸夏禮樂昌盛之國。

也像太公入齊,東夷遂為夏。

在李陵的設想里,只要一切順利,百十年甚至數百年后,匈奴與漢,一無二致。

自然,他就可以洗刷自己與自己父祖身上背負的污名。

這種思維方式,是后世人很難理解,但在古典時代,非常常見的。

先賢憚將李陵一行,引入王帳之內,立刻命人奉來酒肉,然后問道:“堅昆王如此匆忙自漠北而來,可是有什么大事?”

李陵也不隱瞞,直接答道:“回稟屠奢,小王此來,乃是想請屠奢,救一救漠北各部!”

“寒冬馬上將至,而漠北各部牲畜,卻皆未長好肥膘,今歲寒冬之季,我恐人畜損失太過……”

“故此請屠奢以大局為重,將西域騎田所獲之糧,運往漠北,接濟同族……”

先賢憚聽著,臉上微微笑了起來。

而他的部下們,卻都跳起了腳來,紛紛諷刺著:“漠北各部牲畜沒有養好肥膘,難道是我們的責任不成?”

“是誰在去歲開始,就調集人馬,圍攻、逼迫我主屠奢?”

更有人直接威脅起來:“想讓我們答應很簡單,讓狐鹿姑馬上退位讓賢,將單于之位讓給偉大的屠奢,天地與日月真正眷顧者——匈奴左賢王!”

李陵卻是對這些人的話,充耳未聞。

他只是看著先賢憚,上前一步,請求道:“還請屠奢以大局為重,救漠北數十萬牧民于水火之中!”

“這樣,將來屠奢即位,才能服人,才能讓各部臣服!”

“否則,各部人民與宗種恐怕都要……”

先賢憚微笑著站起身來,看向李陵,盯著他,忽然道:“本屠奢自然是不會對漠北諸部的情況熟視無睹的!”

漠北的事情,他自然清清楚楚。

甚至,他可能比李陵還清楚情況已經糟糕到什么地步了。

他也明白,其實他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

不然,難道要眼睜睜的看著漠北各部在寒風之中凍死、餓死?

沒有了人口,他就算是坐上單于之位,又有什么意思?

統治空氣嗎?

他更清楚,他現在依然可以在西域稱王稱霸,作威作福,主要的震懾力,依然來自于他的匈奴日逐王的身份。

若匈奴衰弱,他這個日逐王在西域的威懾力就要大打折扣了。

故而李陵的到來與求援,對他來說,甚至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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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0 06:54: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二十二節 匈奴的夢魘

看著李陵的眼睛,先賢憚緩緩的站起身來,然后伸出兩根手指,道“若堅昆王確實希望本王救援漠北諸部,那么,堅昆王就必須答應本王兩個條件!”

李陵思慮片刻,然后問道“敢問屠奢,這兩個條件是哪兩個?”

若是想要讓他背叛狐鹿姑,那他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他已先叛漢室,背負上了叛徒的名聲。◢隨*夢*小◢說щЩш.suimEnG

若再叛狐鹿姑,那他永世也無法洗清自己身上的污名了。

先賢憚微笑著看向李陵,道“堅昆王放心,本王不會強人所難!”

他走到李陵身前,看著這位曾經的漢朝大將,現在匈奴的實權人物,眼中滿滿的都是欣賞!

沒有匈奴王族會拒絕自己的麾下有一個李陵這樣的人物!

他熟知漢朝軍事、政治、經濟,又與漢朝的上層有著密切聯系!

哪怕是現在,先賢憚也知道,只要李陵需要,他隨時可以與長安的某些大人物取得聯系,甚至可以獲得他們的信任。

此外,李陵的領兵能力與指揮能力,在整個匈奴屬于絕對的大魔王!

沒有任何人能與這位漢朝隴右將門世家的天之驕子比肩!

其對騎兵的訓練能力,更是bug級別的。

堅昆人,過去只是匈奴諸多別部里,微不足道的一支。

連姓名也不能擁有,每年碲林大會,都得坐在邊緣角落,成為人見人欺的對象。

但在李陵為王后,短短數年間,堅昆的實力就迅速增長!

今春與今夏的戰爭里,堅昆騎兵更是表現出了非同一般的作戰能力。

讓先賢憚在忌憚之余,也覬覦不已。

所以,先賢憚的誠意相當的足。

他輕聲說道“第一個條件……”

“堅昆王必須答應本王,待時機成熟,與本王一同鏟除那屠奢薩滿的勢力!”

對先賢憚來說,其實單于之位,差不多就像熟透的瓜果一樣,他只需要耐心等候,便遲早可以坐上去。

狐鹿姑的身體,也決計撐不了多久——哪怕他可以撐,王庭內外的人也不會容許他撐下去。

現在唯一的疑問,不過是誰來即位單于而已。

一旦單于庭內外的意見達成一致,便是狐鹿姑殞命之時!

而在這場博弈之中,先賢憚占據了絕大部分的優勢。

不僅僅是因為他是左賢王,唯一指定繼承人。

更因為他的實力在現在的匈奴是最強的!

其他競爭者,需要聯合起來,才有可能打過他。

而他們是不可能聯合起來的。

故而,先賢憚知道,他只需要耐心等候漠北各部首領,特別是四大氏族的妥協。

而那屠奢薩滿就不一樣了!

那是毒瘤!

寄生在目前病態的匈奴帝國的軀體上的毒瘤,而且,這顆毒瘤一直在野蠻生長。

現在,那位屠奢薩滿,還只是擁有一批死忠信徒,而且主要集中在下層牧民、奴隸之中,上層的氏族首領與貴族,他還無法影響和滲透進去。

但,趨勢卻已經開始了。

可以想象,一旦其站穩腳跟,數年或者十余年后,其影響力滲透進方方面面,到那個時候,匈奴恐怕就只知有屠奢薩滿而不知有單于了。

這是先賢憚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的。

所以,那所謂的屠奢薩滿及其勢力,必須鏟除!

而且,必須從根子上抹除后者的影響力。

為此,先賢憚愿意付出一切代價!

李陵聽著,卻是眼前一亮,點頭道“屠奢放心,即使屠奢不說,小王也會做的!”

“鬼神之力,可敬之,決不可信之,更遑論用之!”

那個所謂的屠奢薩滿,李陵對其有著深深的抵觸和防備心理。

不止是因為他接受的教育和三觀,讓他對一切鬼神之說,都是敬而遠之。

更因為他親眼看到了,后者的破壞性與毀滅性。

若是那屠奢薩滿的信仰,遍及匈奴,李陵知道毋庸置疑,從此之后匈奴就將淪為三流勢力。

而且,永世不得翻身!

他無法想象,若匈奴人都去供奉所謂的神明,將所有的奶酪與皮毛都奉獻給神明,匈奴人還有什么未來?

他們將不會用心放牧,而只愿意祈求神明的保佑。

他們將不會再磨煉騎術與箭術,而只愿相信神明的庇佑。

他們甚至都不再愿意用心照顧孩子與婦女,因為薩滿祭司們告訴他們,只要虔誠信奉神明與神明的使者,那么神明自會照顧和庇佑他們的家人。

只是,奈何狐鹿姑卻怎么都不肯聽李陵的勸諫,一直袒護著那所謂的屠奢薩滿及其勢力。

甚至,狐鹿姑還打算,在明年的碲林大會上,請那位屠奢薩滿來主持祭天與祭祖。

在李陵看來,狐鹿姑這簡直就像一個溺水的人,在拼命抓住一根稻草,企圖掙扎求生。

哪怕那稻草,實際上是一柄隨時可能刺進人心窩的利劍!

這簡直是瘋了!

先賢憚聽到李陵答應,整個人立刻就變得無比和煦起來。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看著李陵,道“這第二個條件……”

“堅昆王必須為本王拿下漢朝的輪臺城!”

此話一出,石破天驚!

李陵瞪大了眼睛,看著先賢憚,沉聲道“屠奢應該知道,我發過誓此生此世,絕不舉兵與漢兵戈相見!”

“是嗎?”先賢憚笑了“堅昆王何必欺騙自己呢?”

“您發誓不與漢軍兵戈相見……”

“本王自是知道,也非常尊重……”

“然而,堅昆王應當知道,您的誓言,其實根本就不成立!”

李陵瞪大了眼睛,看著先賢憚。

就聽著先賢憚道“堅昆王家學淵博,便應該知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的意思!”

“本王聽說,數百年前楚國人伍子胥與堅昆王一般,受昏君冤屈,家族被戮,逃奔吳國,為吳王所用,終破楚都,復仇雪恥!”

“而伍子胥至今依然大丈夫,天下稱頌,哪怕是本王也是欽佩非常!”

“如今,哪怕堅昆王信守誓言,漢朝皇帝,恐怕也不會原諒您!”

“更何況……”

“如今,匈奴國勢日衰,漢朝則蒸蒸日上……”

“不瞞堅昆王,本王剛剛從漢朝的居延聽到一個傳聞漢侍中、建文君,舊為漢太孫佐臣,領有新豐縣時,在其中大興水利,教民耕作,于是今歲新豐宿麥畝產七石!漢朝舉國震動,以為興盛可期,更有文人喊出了‘致小康,迎新王,開太平,天下同’!”

說到這里,先賢憚狠狠的盯上了李陵,以咄咄逼人的姿態道“如此下去,不需數年,只消漢人將那畝產七石之麥,種于河西四郡,則我匈奴滅亡可期!”

這是必然和一定的事情!

一旦,漢朝人可以在河西獲得畝產七石——甚至只需要畝產平均達到三四石。

那么,河西本地的糧食產出,便足以支撐漢朝軍隊,在河西邊墻外線的大兵團作戰。

屆時,漢朝人必定會以居延、輪臺為基地,隔三差五的就來西域找匈奴人的麻煩。

而匈奴,則根本不可能經受得了這樣的消耗。

天山會戰,打空了整個匈奴數年的積蓄,還搭上了大半個西域王國的國庫。

打完那一戰,當時的且鞮侯單于回到漠北,看到光溜溜的國庫與饑腸轆轆的牧民,急的眼淚直流。

結果兩年后,漢朝大軍出居延,直撲浚稽山。

當時的匈奴,根本不敢應戰,只能放棄浚稽山、私渠比鞮海、匈河,一路退到余吾水流域的中游,才敢與漢軍正面接戰。

而若河西四郡可以供應漢軍的糧食。

那么,漢朝兵團的出擊頻率,恐怕會提高到一年一次,甚至一年n次。

這戰爭不用打,匈奴就已經輸了。

李陵自然也知道,因為他當年在酒泉、武威練兵的時候,就經常感慨“只消河西四郡之糧,可以足我半歲之食,則吾必趨匈奴王庭,擒單于問罪于北闕!”

如今,驟然聽聞漢朝竟然出現了畝產七石的記錄!自然是驚得目瞪口呆。

“畝產七石?侍中建文君?”李陵皺著眉頭,問道“那不就是兩月前破我龍城,奪我狼居胥山的那人嗎?”

“此人武功,本王亦是相當欽佩,何以文治亦是如斯?”

“堅昆王別不信!”先賢憚道“根據本王的甌脫騎士以及細作偵查,此事確實是真的!”

“漢人之中,有傳言說,此人乃漢朝功臣留文成侯張良之后,其生有異象,額間有神目,據云其怒則睜開,可照天下陰陽之玄機,能察人所不能察之事,故其生而知之,文武雙全……”

“又有傳言說,此人乃是兵主下凡,具常人所不能有之力,力能生撕虎豹,有萬夫不當之勇,文能著書立傳,有先賢諸子之能,故其別號張蚩尤,長安城中據說能止小兒夜啼,令豪強權貴喪膽!”

“確乃是吾匈奴心腹大患,頭號威脅!”

“這些事情,本王已經再三確認過了!”先賢憚直視著李陵,道“以堅昆王比漢朝君臣的了解,堅昆王覺得,漢天子命其來河西總率河西上下,節制四郡兵馬,還有多少時間?”

李陵聽著,沉思許久后,道“遲則兩三年,短則六七月……”

這樣的人物,有著這樣的戰績與文功、聲望。

李陵知道,長安天子絕不會讓他在長安摳腳的。

同樣長安朝野上下,也不敢,更不會讓他久留長安——若先賢憚所說的是真的,李陵知道,不會有任何大臣貴族愿意這樣一個人,長久停留在長安——那不是給所有人找不痛快嗎?

故而,長安朝野內外,必然想方設法,讓其出外。

而其出外,唯一能配得上他身份地位的地方,只有一個——漢河西四郡。

先賢憚看向李陵,道“既然堅昆王明白,那就該知道,情況已經有多么嚴重了!”

“若本王不能在其赴任河西前,將輪臺拿下,摧毀漢人在樓蘭以及西域的力量……屆時,其赴任之后,誰還能接近這些地方?”

“以其才能與過往的戰績,匈奴上下,誰敢與之爭鋒?”

“那樣的話,無論是本王,還是堅昆王,乃至于整個匈奴,恐怕都只能坐以待斃了!”

先賢憚悠悠的看著李陵,真誠的道“不瞞堅昆王,便是現在,本王麾下的一些部族,就已經在供奉那位張蚩尤的神像了……”

他拍拍手,立刻就有人將幾個泥塑的雕像,送到了李陵面前。

李陵定睛看過去,發現這些都是些粗制濫造,甚至可以說毫無藝術美感的泥塑雕像。

但這些泥塑雕像卻都有著一個共同的特點——它們全部都有著兩個面孔。

一個是正常的男子形象,一個則是額生神目,猙獰不已,恐怖萬分的魔神形象。

看著這些泥像,李陵不由得有些失神。

因為他的祖父,也曾有幸為匈奴人所供奉,成為一些匈奴牧民崇拜和祭祀的神明。

這確是匈奴的傳統——每當他們遇到讓他們害怕或者認為無法力敵的人或者物時,便崇拜和祭祀他們,向他們禱告。

一種典型的游牧思維——打不過,便供奉、膜拜。

匈奴的原始薩滿教中的大部分神明,都是這樣出現的。

但,在這西域都有匈奴牧民崇拜、膜拜和祭祀那人,這就已經充分說明了后者的威名,究竟有多么可怕了!

不夸張的說,一旦其到任,只要打幾個勝仗,整個西域恐怕會出現人人供奉和膜拜后者的場面。

而到那個時候,匈奴人將不戰而敗!

李陵想到這里,便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看向先賢憚。

他已經知道先賢憚接下來想說的話了。

他也明白,自己不可能拒絕對方的要求!

因為,倘若他依然拒絕,恐怕從此將在匈奴寸步難移,更緊要的是,他知道,這確實是匈奴最后的機會了。

若不能在那個人赴任河西之前,將漢朝軍隊逼回河西邊墻范圍內。

那么,以其表現出來的軍事才華與其傳說治理新豐,畝產七石的水平。

三五年內,就可以將整個河西,變成塞外江南。

剩下的事情,便只需要從輪臺、樓蘭出兵,平推過去就可以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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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4-20 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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