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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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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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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 08:38: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四十三節 決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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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居的戰火,熊熊燃燒。

數十里寬的戰場上,羌人簇擁著,擁擠在一起,拼死向前。

“沖啊……打過令居,吃羊殺牛……”

“殺光漢人……”

無數人嘶吼著,咆哮著,跟著隊伍向前沖。

他們就像后世科幻電影里,生生不息的蟲群一般,前仆后繼,此起彼伏,根本不懂何為恐懼?

因為,對羌人而言,生死就像幻滅一般。

西海高原的惡劣環境,早已經讓他們對于死亡麻木了。

反而,現在可能還有些希望。

只要沖過前面的那個令居塞,那么其身后廣袤、富饒、溫暖的河西平原,便會成為他們的獵場。

令居城頭上,數以千計的弓弩手,早已經準備完畢。

隨著指揮官的一聲令下,遮天蔽日的箭雨,便從天而降。

然后,安裝在城頭上的弩車與床子弩,也相繼發威。

巨大的重型弩箭,不斷被發射。

特別是床子弩,每一根的造價都在三千錢以上!

但其殺傷力,也是驚人的。

每一次命中,都相當于一場屠殺。

強勁的重弩,毫不費力的將數個甚至十幾個羌人的身體洞穿,巨大的動能,甚至可以將人馬直接掀翻。

但,羌人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

很快的,他們就冒著漢軍的箭雨,沖到了令居的城墻下。

無數人歡呼著,將他們用藤條編織的勾爪拋上城頭,或者將一架架的云梯舉到城墻上。

他們像螞蟻一樣,瘋狂的向上攀爬起來。

在城墻下,更多的人則拿著他們的武器,以及所以能用的工具,拼命的砸、挖城墻的根基。

守城的漢軍,立刻反應過來。

弓弩手,將火力對準城墻下,不斷的狙殺著敵人,而其他人,則將一口口早就被煮的滾燙,散發著驚人惡臭的金湯湯鍋從城頭直接傾斜倒下。

早就沸騰的湯汁,當頭淋下來。

無數正在攀爬的羌人,立刻就慘嚎著跌落下來,像掉餃子一般。

這種湯汁,不僅僅滾燙,而且,因為其中混雜著許多糞便,在這個時代,屬于不折不扣的生化武器。

任何人只要被淋到皮膚,便可能致死!

故而,即使是許多在城墻下的羌人,也被湯汁的余波淋到。

立刻就慘嚎著,在地上打滾。

與此同時,城頭上,數不清的滾石、檑木,開始被人舉著砸下來。

范明友站在城頭一角,看著這一切,他的臉因為憤怒而漲紅。

“趙將軍!您的騎兵還不出擊嗎?”他瞪著眼睛,看著趙新弟。

如今已經是羌人攻城的第三天了。

過去三日,月氏人和羌人各種,輪番攻城。

守城的漢軍,拼盡一切,竭盡全力的防守和阻止敵人的進攻。

護羌校尉的兩千將士與臨時征調的五千民兵,幾乎人人帶傷,個個筋疲力盡。

而趙新弟和他統帥的援兵,卻按兵不動,冷眼旁觀。

“范校尉,我早就說過了,沒有貳師將軍的命令,我軍是不會出擊的!”趙新弟冷著臉,搖頭道:“軍令如山,還請校尉息怒!”

范明友聽著,氣的肺都要炸掉了!

他指著城外,大聲吼道:“趙將軍!請你睜開眼睛,仔細看看!”

趙新弟看了一眼城外,面不改色的道:“我看到了……”

“不就是羌人在試探從澗河向北滲透嗎?”

從城頭眺望,視線向著澗河兩岸延伸。

無數羌人,正乘著他們的羊皮筏子,打算渡河繞過令居塞,從澗河滲透進河西內郡。

其數量多的時候可能有千余,少也有幾百人。

看樣子,羌人似乎是打算,利用進攻掩護這些人向北滲透,甚至繞過令居防線。

但……

這在趙新弟眼中,根本無關緊要。

因為……

他冷笑著道:“若令居是這樣好繞開的地方,當初徐公與李公,緣何要在此建塞呢?”

“校尉久居令居,安能不知令居地理?”

“獨守驛道,臨河依山,雖敵有千萬人,而不能越之一步!”

令居所在之地,確實是一個絕佳的節點!

它前有澗河,背依群山,只一條道路,從令居延伸到酒泉郡。

而這一條道路就是漢家的邊墻延伸之所。

至于其他地方?

羌人要是可以翻越由雪山組成的高山,那他們就不會被禁錮在西海高原上這么多年了。

也正是因此,當初光祿勛徐自為與將軍李息,才會將漢家的河西要塞,從黃河退到這里。

故而,趙新弟真的是毫不擔心。

范明友卻是氣的,只能咬著牙齒,道:“將軍的作為,本官會上稟天子!”

“請……”趙新弟冷臉一笑,無所謂撅了一下嘴唇。

在漢家為將十余年,讓趙新弟早就明白了一個道理——勝利者永遠不受指責!

只要能打贏,無論做什么事情,都會被原諒,甚至被夸贊。

反之,做的越多,錯的越多!

令居的戰火燃燒之時,天山南麓之下,李陵在做著最后的準備工作。

他親自帶著人,來到了位于輪臺西側的計示水,考察地形,窺探輪臺虛實。

在仔細的偵查了一番后,李陵心里面就多少有些底了。

“輪臺城,雖然在西域也算堅城了,但與中國的名城大邑相比,還是遠遠不如啊……”他望著輪臺的輪廓,在心里想著。

輪臺城,城高不足三丈,周長不過十里,城墻的厚度可能只有三五尺。

就不和長安、晉陽、太原這等雄城比了,恐怕老家成紀縣的城墻和防御都比它強!

當然,放在這西域,輪臺已是一等一的大城市!

僅僅是守軍,便有一萬多,超過了很多西域國家的總人口。

城外更有著延綿的粟米田,縱深數十里。

城墻有護城河,還有著大量的守城器械。

從探子們觀察的情況來看,可能還有著床子弩、車弩等重型武器。

所以,要拿下這個城市,死的人恐怕不會少。

但……

對匈奴人來說,這都無所謂了。

因為打頭陣和充當炮灰的,全部都是仆從國的軍隊。

這些人死再多,匈奴人也不會心疼!

“明日拂曉,讓龜茲與精絕都尉試探性的進攻一下,看看輪臺的防御……”李陵策馬而走,對著自己的親兵下令說道:“再讓尉黎與焉奢都尉待命,若是可以,爭取兩三天,砸開輪臺的城墻!”

留給匈奴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最多還有個七八天,過了這個窗口,漢朝的援軍就可能大舉趕到。

作為曾經的大漢將軍,李陵很清楚,與漢軍在邊墻范圍一千里內展開決戰,哪怕打贏了,也要重傷吐血。

更何況,先賢憚的目標,從來都不是打贏漢軍主力,而是拿下輪臺,至少象征性的拿下來。

這場戰爭,與其說是為了爭奪西域,倒不如說是為了爭權奪利。

先賢憚在乎的,只是那個單于寶座。

他打輪臺,就是為了給其正名,給其樹立威望。

李陵甚至敢保證,只要這一仗打完,先賢憚會變得比所有人都乖巧。

無數對長安的示好、承諾都將出現甚至學著當年的烏維單于,表演一下‘漢天子的好外甥’也不是不可能。

這也是李陵答應先賢憚的原因之一。

玉門關。

敦煌郡的最外圍,亦是敦煌郡最重要的軍塞之一。

其建于山崗之上,扼守著西域和河西走廊之間的咽喉,因為建成后,大量西域的玉石,都是通過此關進入漢境,故名玉門。

但實際上,在玉門的人,更愿意將其稱為‘方城’。

這是因為,玉門關,乃是一個長方形的城塞。

城高四丈,墻寬一丈余,乃是取附近沼澤畔的黃膠土夯筑而成,相當的結實、牢固。

李廣利站在城頭,遠眺關外,神色肅穆。

“君候,長安急報……”李哆走到他面前,將一封書信呈遞上去。

李廣利接到手里,打開來一看,眼睛立刻就瞪了起來,然后罵道:“豎子安敢欺我!”

“將軍何事?”李哆問道。

“天子已經同意了西域都護府的設置……”李廣利咬著牙齒道:“丞相阻止不及,所以寫信來告罪了……”

“丞相就不能想辦法拖延嗎?”李哆聽著嘆了口氣,道:“我們好不容易將自己人扶上丞相之位,可不是讓長安繼續拖我們的后腿的!”

西域都護府的風聲去年就在傳了。

對李廣利集團來說,這真的是個糟糕的消息。

因為,一旦西域都護府設立,那么,有關西域事務的權力就可能落到其手中。

這簡直糟糕透頂!

“先不說這個了……”李廣利松開衣襟,道:“事已至此,責問、埋怨都是無用!專心打好輪臺才是我們的當務之急!”

李哆點頭拜道:“君候英明!”

對軍人來說,打贏戰爭,就可以贏得一切。

其他的事情,真的很少在意。

一般一個軍人在意其他的事情的時候,基本上也就說明了他其實很失敗!

只有弱者和敗者,才會和個怨婦一樣,嘰嘰喳喳個沒玩沒了。

“陽關那邊,情況如何了?”李廣利問道。

“正要稟報將軍,敦煌太守已經親帥郡兵三千,趕赴陽關,與陽關校尉成堯匯合,然后出陽關,進入樓蘭,自樓蘭而北,沿籍端水往援輪臺!”李哆立刻報告:“除此之外,在昨日,酒泉郡尉伍公已經下令開酒泉武庫、官倉,并發酒泉民夫五千人,起運糧草軍械,最多五日便可以抵達玉門!”

“太慢了!”李廣利抬起頭來說道:“告訴陽關,我只給他們五天時間,五天內必須趕到輪臺!”

“再告訴酒泉的伍嚴明,三天內我就要見到酒泉的糧草軍械,不然軍法從事!”

“諾!”李哆恭身領命。

“再派人通知居延,立刻出兵,向樓蘭挺進,三日后吾要在樓蘭城下見到居延三校尉的兵馬!”

“唯!”李哆再拜而辭。

李廣利則繼續看向玉門關外的世界。

戈壁、黃沙,還有頑強的生存在其中的胡楊、沙柳。

陽光下的西域,看上去仿佛如同生命的絕地。

但,李廣利知道,只要再向前一百里,一切都會豁然開朗。

籍端水與計示水,共同灌溉著浩瀚的蒲昌海。

圍繞蒲昌海,周圍數百里,河流潺潺,綠草芬芳,牛羊成群。

樓蘭人、車師人、蒲類前后諸國,都建國于這一帶。

從樓蘭往北,越過蒲昌海,就可以看到天山北麓的影子。

在此山之后,就是匈奴在西域的核心統治地帶,也是天漢年間的天山會戰主戰場。

而自樓蘭向南,沿計示水與大漠前行,從被匈奴控制的尉犁國以南繞過,就進入了西域地區的另一個綠洲集中之地,而輪臺就位于計示水南河的北端,與龜茲相連。

自輪臺而南,就是天山南麓。

亦是匈奴僮仆都尉所在,日逐王的老巢。

當初,李廣利伐大宛時,曾親自登臨天山之巔,俯瞰和觀察山后的盆地。

迄今為止,李廣利依然記得,他當年曾說過的話:“欲安長城,則不可不得河朔,欲安河朔,則河西不可不守,欲守河西,則張掖為要,至于欲經營西域,斷匈奴右臂,困單于于漠北,則天山必得之,而欲得天山,天山之南,沃野千里,不可不攻之!”

回朝后,他就將這些心得報告天子,并建議立刻發動對天山的戰役。

可惜,匈奴人的動作比他快!

第二年,匈奴便在天山南麓,設置僮仆都尉,仿照漢家在西域屯田。

旋即又在西域設置日逐王,總責西域大小事務。

為此,且鞮侯單于甚至第一次將其王庭大纛,帶到天山。

天漢年間的天山會戰的失敗,讓李廣利不得不放棄了急切之間,就將匈奴逐出西域的戰略,轉而將注意力放到居延以北的浚稽山。

如今,時隔七八年,他將再次率漢軍主力出擊西域。

對手則由且鞮侯,變成了其侄子先賢憚以及那位曾經的同僚李陵。

“這一次,我絕不會再無功而返!”李廣利在心里發誓:“吾必取天山,以報天子!”

自大宛戰爭后,他已經連續不勝了好幾次。

天山會戰先勝后敗,余吾水會戰占了便宜后,貪功冒進,導致前功盡棄。

這一次若再不能取勝,別說長安了,恐怕河西諸將都要懷疑他的能力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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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 08:38: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四十四節 決心(2)

延和二年秋八月初七,拂曉時分。

輪臺城上前來換崗的士兵們,排著隊走上城樓,和往常一樣,他們向西眺望著龜茲方向的平原。

此時,東方初白,晨霧將起,能見度并不高,視野也很狹窄。

但是……

原野上,卻響起了‘嘎吱、嘎吱’的聲音。

就像有很多人在推著鹿車,靠近輪臺一樣。

帶隊的隊率,聽著這聲音,立刻道:“快去取銅錘來!”

事實上,根本不用他吩咐,負責看管銅錘的副官,就已經將被收藏在附近箭樓里的銅錘取來了。

隊率接過銅錘,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將頭從城樓里探出去,極目遠方,瞪大了眼睛觀察起來。

只見遠方,大約十余里外的曠野,密密麻麻的人頭,已經在靠攏過來。

雖然根本看不清楚,也只能聽到些雜音。

但,隊率沒有任何猶豫,立刻轉身,拿起銅錘,將那面懸掛在城墻上的銅鑼敲響。

“咚咚咚……咚咚咚……”

旋即,輪臺塞內,所有閭里和營區的守門官吏,都敲響了銅鑼。

無數人從睡夢中驚醒,聽到啰聲,他們立刻睡意全無,馬上就跳起來,穿上自己的衣甲,拿起自己的武器,急匆匆的出門。

然后,他們在門口,或是遇到了官吏,或是見到了他們的直屬上司。

在這些人的率領下,整個輪臺城,就像一臺精密機器一樣,迅速運轉起來。

擅長守城的弓手、弩手和協助的民夫青壯,都開始上城墻。

而在城中各地,大量工匠,已經被聚集起來。

然后,沿著輪臺城內城墻,他們開始挖掘土壤,并將一個個空水缸放下去。

這是為了防止敵人掘地道,掘入城內,或者挖塌城墻。

而有了這些水缸,任何企圖掘地道攻城的行為,都會被第一時間發現。

這時,李晟帶著他的親兵,急匆匆的走上城樓。

他凝視著遠方,聽著那遠方曠野上傳來嘈雜之聲,雖然離得很遠很遠,根本聽不清楚,但是……從這些進入耳朵里的雜音中,李晟清楚的知道,那是龜茲人和尉黎人的語言。

“匈奴人看來真的是打算,用仆從軍來填我輪臺的溝壑了!”李晟譏諷著道:“李陵終于學精了啊!”

左右聽著,都是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因為曾經,李陵在酒泉和張掖練兵的時候,曾無數次向天子打小報告,檢舉揭發河西將官‘不恤士卒’,將他自己塑造為中下層將士的代言人形象。

哪怕其去了匈奴,也依然保留著這個人設。

對下寬厚,對上忠誠,于友有義,于人有情。

如今,李陵變相的自砸招牌,其他人當然有理由嘲笑了。

但,嘲笑歸嘲笑。

局勢的緊迫,卻是人人都知道的。

“抓緊時間,馬上派斥候向樓蘭方向報告!”李晟鎮定的下令:“記住要多派斥候……”

“李陵既來,他就絕不會再給我們再次向外派出使者的機會了!”

圍城就要圍死!

就要切斷目標內外聯系!

這是任何一個士兵都能想到的事情,更何況,對手還是李陵!

那位曾被吹噓成‘古之名將不過如此’的李陵李少卿!

以其手段,李晟敢打賭,從此刻開始,到貳師將軍主力趕到以前,輪臺一定會變成一座孤島。

當太陽升起時,李晟就知道,自己的判斷無比正確。

輪臺,真的成為了一個孤島!

匈奴人從四面而來,將這座城塞,徹底包圍起來。

一面面旌旗招展,一頂頂大纛如云。

龜茲、尉黎、焉奢、精絕等七國國王的王旗,也出現在戰場上。

“真是不要命了啊!”李晟觀察著自己的敵人,嘴里嘖嘖嘖的嘆著:“舉傾國之兵而來,看來還真是勢在必得!”

“只是……自古攻堅,何曾簡單?我這輪臺塞,李陵你撼動得了嗎?”

歷來大戰攻城,哪個沒打個一年半載的?

更何況,匈奴人素來沒有攻堅武器,來來去去就那么三板斧。

李晟閉著眼睛都能想到,無非是蟻附、掘城以及抵近對射,壓制城頭火力。

但……

他的輪臺要塞,如今擁有十五臺床子弩,三十余臺弩車,數十座磚石修建的堅固箭樓。

城墻高三丈有余,寬一丈。

城中的糧草、軍械、飲水,都配備充足,足可夠全城將士食用三月。

換而言之,這座要塞最起碼可以堅守三個月。

而李晟的叔父貳師將軍李廣利給他的任務,只是堅守一個半月。

在這期間,漢軍在樓蘭、玉門和陽關的軍隊,會不斷趕來,并在外圍施加壓力,配合輪臺守軍,將匈奴主力拖在這輪臺堅城之下。

待敵人筋疲力盡,西域的冬天又開始來臨的關口。

貳師將軍將親帥漢軍主力出樓蘭,直趨天山南麓,斷其歸路,將匈奴主力留在這天山以南、蒲昌海以西,計示水以北的區域。

想到這里,李晟就不免得意起來。

然而……

就在這個時候,匈奴大軍陣中,數十個巨大的木制結構的器械,被無數人牽引著、拖著,從軍陣之中出來。

李晟看著那些器械,整個人都傻了,良久,他才罵道:“李陵,你這個數典忘祖的叛徒!”

他知道,那些器械是什么?

炮車!

戰國時期的攻城利器,曾活躍于秦魏、秦趙戰場。

無數堅城要塞,因其而陷落。

雖然眼前的這些炮車,無論如何是無法與長安武庫封存的那些炮車相媲美的。

但……

它們夠大,夠粗!

哪怕有些瑕疵,有些問題,恐怕也足以威脅到城頭守軍,特別是守軍的防御器械。

李晟再也不能安坐了。

他攥著拳頭,立刻下令:“快去請材官校尉與強弩校尉來!”

那些炮車,必須被摧毀!

而可以做到這一點的,只有最強大的武器——床子弩!

李陵的眼睛,始終看著那些需要數百人才能拖動和牽引的炮車。

在這些炮車,逐漸進入前沿后,他當即下令:“馬上讓龜茲、尉黎的軍隊進攻!”

“敢無令而撤者……”他冷著臉:“斬!”

“您的意志……大王!”一個匈奴貴族立刻受命而去。

然后,數以千計的龜茲、尉黎軍隊,便抬著各種各樣的攻城器械,密密麻麻的列著隊,向著輪臺而來。

李陵親自策馬上前,觀察戰斗。

他需要評估輪臺的防御力量,更需要觀測那些炮車的能力。

綁!綁!綁!

伴隨著一聲沉悶的巨響,第一架炮車在數十人拉動下,猛地彈起,將裝載在由藤蔓與皮毛組成的炮勺里的石頭拋向輪臺城的方向。

這塊石頭并沒有飛太遠,可能也就一百五十步左右,就從空中掉下來,砸進了正在向著輪臺城墻進攻的龜茲隊伍里,將兩個倒霉蛋直接砸翻在地。

李陵看了,神色有些尷尬,但他沒有喪氣,因為炮車就是這樣。

射程遠近與精度,完全看臉。

不過,他曾聽聞,秦人曾有一套方法,可以提高炮車的射程與精度。

可惜,已然失傳了。

不過,不要緊,反正砸死的也不過是龜茲和尉黎人。

李陵內心,毫無波瀾可言。

這一戰,他早就下定決心了!

一定要快速拿下輪臺,然后迅速撤離這個是非之地。

所以,哪怕付出再大代價,他也無所謂。

萬里之外的大戰,在長安連影子都看不到。

市井百姓和文人的注意力,基本上都被龍城候劉忠進匈奴單于所吸引。

就算是朝臣們,也都在忙著準備單于朝歷代先帝陵寢的儀式。

除了劉屈氂集團外,大約也就張越,在一直關注和緊張的做著功課。

兩天下來,張越通過各種渠道,將蘭臺、石渠閣、丞相府、執金吾、光祿勛等有司衙門里收藏的有關河西、令居、輪臺的資料、檔案、報告都讓人抄錄了一份,送到了自己手里。

他又根據這些情報,協同司馬玄等人,在自己的那個‘建文君府’里,制造了一個大型沙盤。

整個河西和河湟、西域南部,于是在他面前一覽無遺。

看著這建成的沙盤,張越感慨萬千。

“原來,令居是在甘肅的永登縣啊……其邊墻是從天祝縣雪山走烏鞘嶺,延伸至休屠澤、酒泉塞……”有著回溯的張越,在腦海里,比照了一下回溯的后世地圖,很輕易就找到了與令居和河西邊墻對應的后世地名和山脈、河川。

當然,兩千年滄海桑田,如今與后世在地理地貌上,在許多地方都已經面目全非,后世的地圖只能參考,當真就是傻子了。

但,僅僅是這樣對比,張越就知道,令居的關鍵了!

控扼令居,漢家就可以將所有來自河西西部的外部威脅,扼殺在黃河與群山之中。

反之,令居一失,不止圍繞令居的防御體系,分崩離析,外敵可以長驅直入,威脅武威、休屠,甚至截斷北地、隴右與河西的聯系。

所以,在歷史上,令居自城塞之后,一直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

比起令居,張越對西域和輪臺,更感興趣一些。

因為,在后世,隨著塔里木河的兩次改道,羅布泊(蒲昌海)漸漸蒸發,并最終成為一個沙漠、戈壁。

而如今,距離塔里木河第一次改道,都還有起碼幾百年。

在現在,這條生命之河,依舊循著它的故道,喘流不息,將水帶到干燥的西域南部。

其在南部的支流,名曰:南河。

是當前西域最大的河系。

輪臺,就位于南河流向蒲昌海的中部,直接釘在匈奴僮仆都尉的老巢眼皮子底下。

讓張越感到有意思的是,此時的天山南麓,在后世地圖上應該叫博格達山。

而它也確實擔得起‘天山’的榮譽。

因為,在其身后,就是哪怕在后世也赫赫有名的吐魯番盆地。

如今的西域富饒之所,物產豐沛之國。

“難怪貳師將軍,一直念念不忘,一直堅持屯田輪臺了……”張越砸吧著嘴巴,就差流哈喇子了:“也難怪歷史上,霍光等人要瞞著當今,偷偷的支援輪臺屯田了……”

“這么好的地方,誰放棄誰3啊!”

作為穿越者,張越知道,博格達山是后世南疆與北疆的地理分割線,同時也是農牧分割線。

過此山而北,就將進入西域最大、最富饒、最溫暖的綠洲地區。

只要開發得當,足可開墾出數以百萬畝土地,養活兩三百萬人不成問題。

看到這里,張越就忍不住對司馬玄等人問道:“向使公等為匈奴統帥,若要取我輪臺,當以何策為之?”

司馬玄撓了撓頭,仔細的想了想,答道:“將軍,末將以為,若使末將為匈奴統帥,此時最好的辦法,就當是立刻撤退,以避開嚴寒的冬季!”

他道:“輪臺,堅城也,即使十倍之力圍而攻之,也非是旦夕之間可下之城!”

“一旦被輪臺守軍拖到九月,大雪封山,匈奴主力必將無可遁逃!”

張越聽著搖頭,道:“司馬公太主觀了,匈奴既然敢來,必有依仗!必有一定把握,可在短期內攻陷輪臺,避免與貳師主力決戰之策!”

真要是主力決戰,貳師將軍李廣利必然穩操勝券!

答案很簡單——現在李廣利的對手,只有一個匈奴日逐王。

匈奴王庭的主力騎兵,現在都在余吾水和漠北舔舐傷口呢,沒有能力也沒有時間趕到戰場。

所以,主力決戰一旦出現,那位日逐王的下場只有一個——被漢軍打爆!

就他那幾萬騎兵,連給李廣利的精銳軍團塞牙縫的資格都少了。

更不提,如今李廣利的主力精銳,都已經換裝了馬蹄鐵與馬鐙馬鞍。

戰斗力飆升了不止一點半點,基本上野戰見誰虐誰。

故而,張越一開始就判斷,匈奴人選擇現在攻輪臺,一定是下定了決心的!

不然,先賢憚也不會選擇此時開戰——講道理,他最明智的做法其實是在西域當一條哈巴狗,一邊麻痹漢室,一邊休養生息,等待登上單于寶座……

“單于寶座?”張越猛然抬起頭來,看著司馬玄,他握緊了拳頭,立刻道:“快為我備車,我要入宮!”

若先賢憚是為了上位,那么一切就都解釋的通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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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五節 議戰(1)

一住樂文www.lewen.la,精彩。

張越急匆匆的趕到建章宮,在抵達天子所居的溫室殿前時,與剛好帶著群臣出來的丞相劉屈氂碰了個正著。

“丞相安好!”張越主動讓到一邊,對劉屈氂微微頷首致意,以示尊重。

“張鷹揚安……”劉屈氂看到張越,臉色明顯有些不開心,但礙于面子,還是只好皮笑肉不笑的拱拱手,算是回禮了。

但他身邊的人就沒有這么好運了。

只能紛紛捏著鼻子,長身作揖:“下官(末將)等拜見鷹揚!”

張越笑了笑,回了一禮,然后側著身子,從這些人身旁繞進了溫室殿中。

劉屈氂則側著頭,一直看著他,消失在宮闕回廊深處,然后才哼了一聲:“小人得志!”

如今,雖然因河西戰事緣故,朝堂暫停了人事議程,所有的一切都讓位給戰爭。

劉屈氂和他的屬官、親信們,更是大權在握,幾乎獨攬了九卿有司的監督、管理與調度大權。

天子更是連下三詔,命令有司配合,更授權給劉屈氂‘旦有礙軍國事者,兩千石以下,丞相自決之’。

尚方寶劍在手,劉屈氂一系自是無往不利,一時威風八面,不可一世。

連曾經獨立的大司農系統,現在都不得不聽命于丞相府的文書。

然而,烈火烹油,安知不是回光返照?

劉屈氂等高層,非常清楚,這一波其實非常招仇恨,大大開罪了其他同僚。

而這個過程里,丞相府下面的官吏,趁機上下其手,撈好處、吃拿卡要,更是落下了不知道多少黑料。

等到戰爭結束之時,恐怕就是孽力回饋之際。

到那時,若李廣利大獲全勝,那么,九卿各司的反擊,可能無傷大雅,最多不過拿幾個做的太過的出去交差。

不然的話……

劉屈氂知道會是一個怎樣的結局?

想到這里,劉屈氂就打起精神看向其他人,吩咐:“諸公,方才在陛下面前,吾與諸公所說的事情,諸公一定要牢記在心,回去后加強督促,不惜一切代價,完成任務!”

“諾!”眾人紛紛拱手。

在外敵刺激下,現在,整個李廣利集團,都像打了雞血一般亢奮。

工作效率和辦事速度,比過去提升了不止一點半點。

以至于有老人驚呼:“此平津獻候歸來乎?”

張越在一個陌生宦官的引領下,一路走在這溫室殿的回廊內。

天子是在數日前,在張越建議下搬入溫室殿的。

對于這個建議,天子自然是從諫如流。

搬入溫室殿后,果然,天子晚上睡覺都舒服多了,再也沒感覺到腳冷手涼。

為此,張越得到了黃金五百金的賞賜。

進入內殿,情況便截然不同了。

大量將官,在這殿中來回走動,這些是衛尉卿、執金吾、太常卿以及大鴻臚的武將們。

他們在尚書令張安世的統籌下,針對著前線發回的情報,結合敵我雙方戰前預計,日以繼夜的研究者、推演著。

這是張越在背后,建議張安世向天子提議搞出來的。

對此張安世,自然是欣然接受。

概因,這個建議將使得他有機會插手軍方事務。

更有機會在未來,將尚書臺,從純粹的文官秘書機構,轉向文武一體的內閣秘書處。

雖然從前從未有過類似的機構,但這并不妨礙張安世理解其未來前景。

不過,這個建議在上稟天子并得到同意后,其發展便迅速脫離了張安世的控制。

因為,張安世忘記了,長安城中還存在著一個勢力強大的集團——致仕元老功臣勛貴。

這些人,本來都已經致仕或者半隱退了。

主要是年紀大了,精力、體力都不足以繼續支撐他們從事他們所熱愛的事業。

但,他們依然時刻希望為大漢社稷與大漢天子發光發熱。

當張安世召集大量中低層的將官,開始推演戰事、評估戰爭后。

這些人一下子就來了興致。

打仗他們或許已經力不從心了。

但紙上談兵,教育一下年輕晚輩后生,一個比一個熱情。

不過兩三天,整個長安的功臣元老勛貴們,便一個接一個跑進了建章宮里,打著‘為陛下獻策’的名義,在其中指手畫腳。

而天子也樂見其成,畢竟,這些老臣還是很重要的!

他們的子孫、子弟和故舊,遍及全國,拉攏好他們,有助于帝國穩定。

況且,只是打打嘴炮,研究研究戰事,給朝廷提供意見而已。

所以就由得這些老臣了,這可就苦了張安世。

一見張越,眉頭都有些緊皺,忍不住的埋怨:“張鷹揚,尚書臺如今算是毀了……”

那些老臣,可沒一個好對付的。

而且,年紀一個比一個大,資歷一個比一個老。

資歷最淺的哪一位,叫上官相夫,故少府卿,李廣利的恩師,也是將李廣利從一個長安紈绔子,引上帝國名將之路的人。

而資歷最高的那位,今年都已經八十二歲了,乃是先帝老臣,竇氏外戚的元老,曾任德陽宮都尉的竇固。

別看竇氏外戚,如今已是昨日黃花,但這位竇固卻是天子一直敬重的老臣,私底下曾多次稱其為‘老大人’的元勛。

至于趙破奴,在這些老臣里,只能算個弟弟。

而如此多老臣,聚集在尚書臺里,旁的不說,尚書臺上下哪個不是提心吊膽?戰戰兢兢?

生怕他們在尚書臺里磕著碰著了。

偏生這些老臣,致仕多年,總算撈到個機會,可以表現自己,在天子和朝臣面前刷臉,一個個都是精神抖索,干勁十足。

張安世一天到晚,就光伺候他們就已經累得氣喘吁吁。

但……

張越卻是笑著道:“要不,尚書令回去休息幾天,此間之事,愚弟承其勞?”

張安世一聽,立刻就呵呵的笑了起來,再不提這個事情。

他現在累歸累,擔心歸擔心。

但實際上,樂在其中!

那些帝國致仕的元老勛臣們,雖然早已經遠離政壇,但他們的人脈、資源和影響力卻一直存在。

而這些老臣,致仕后都很知趣,很少參與政事,平時也就是在家里閉門不出,偶爾出門也不過是與三五老友聚會。

想要接觸他們?

千難萬難!

如今,有了這個機會,傻子才會放棄!

不說是交好他們背后的家族,單單只是在這些人面前賣好,表現一番,傳出去都可以落下一個好名聲,得到一個好評價。

而這種名聲和評價,是很多人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到的。

可以受益一生,甚至福澤子孫的!

“對了……”張安世跳過話題,道:“鷹揚此番入宮,可是有事?”

“然!”張越點點頭道:“與輪臺戰事有關,正要去與陛下商議……”

“嗯……”張安世沉默許久,終于道:“丞相剛剛才離開,鷹揚就去見陛下,言說輪臺戰事……這是不是……鷹揚不如改日?”

張越搖搖頭,道:“事關緊要,不可拖延,至于丞相……”

他笑了一聲,道:“應該不是那種小雞肚腸,不能容人之人……”

張安世聽著,哈哈的笑了起來。

丞相劉屈氂,過去確實人設立得很好!

特別是其剛剛上任后的那幾個月,簡直是大漢完美丞相,位高權重,但禮賢下士,嚴于律己,寬以待人。

對所有人都是笑,與任何同僚相處,都很舒服。

當時,朝野輿論對其的評價是非常好的。

特別是,數月前其子在雁門搞事,劉屈氂親自出手將其帶回來,沒幾天就傳出去‘丞相子羞愧難當,自殺謝罪’的消息。

于是,輿論就開始鼓吹起‘丞相大義滅親,大公無私’。

然而,一場漠北之戰,使得一切都變了。

從鶄澤之戰的勝利消息傳回來,丞相劉屈氂的行事作風就開始變得越來越急躁、極端。

到眼前這位鷹揚將軍班師回朝,達到了頂點!

曾經禮賢下士的丞相不見了,嚴于律己、寬以待人更是被證明只是一個笑話。

如今,整個丞相府和依附于其下的勢力,變得極端內斂,極端自私。

過去的溫言細語,如今已經化為狂風驟雨!

別說是惹他們,便是一句話沒說好,就是一場大戰。

不過……眼前這位,是這長安城里,少數幾個不虛丞相的人。

“鷹揚說的是……”張安世沉默片刻后,道:“下官這就為鷹揚去通稟天子!”

“有勞尚書令……”張越微微躬身致意,內心卻是百感交集。

曾經的過去是再也回不去了。

沒辦法,大家都是肩膀上挑著幾百人、幾千人甚至幾萬、幾十萬人前途與身家性命的正壇首領。

私人情感在這里面,輕若鴻毛。

在殿中等了片刻,張安世就回來了,笑著對張越道:“鷹揚,陛下有請!”

“有勞尚書令!”張越致謝了一聲,跟著張安世的腳步,走上前去。

很快,便抵達了天子寢宮之前,因為戰爭的緣故,哪怕是寢宮,也有著大量文臣和武將在活動。

當張越走進去,所有人立刻行注目禮,緊張而敏感看著他,這位帝國當前最高秩比的武將!

張越提起綬帶,跟著張安世,走到了正站立在一副全新的紙質地圖前,研究著的天子面前,微微恭身拜道:“臣毅恭問陛下安!”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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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 08:44: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四十六節 議戰(2)

天子聽到張越的聲音,卻沒有回頭,眼睛繼續看著他面前的地圖。

自從趙破奴主持編纂和繪制了《大漢一統天下寰宇圖》后,大漢帝國的地圖測繪水平,便提升了一個等級。

軍事地圖上,正式出現了完整的等高線、地理標志、分界線以及最重要的比例尺。

就像這副地圖,比例尺寫的很清楚:一比一百萬。

這里的一是尺,換而言之,地圖上一尺,換算成現實就是一百萬尺,漢制十尺一丈,一百八十丈一里,約合五百五十五里。

正好與大漢帝國崇五相合。

天子非常喜歡,愛屋及烏之下,帝國未來的所有軍用地圖,都將采用類似的標準,區別只在于比例大小。

而這種全新的地圖的閱讀性,非常優良。

哪怕是文官,只要看看地圖,大概也能知道,數千里外的前線的大體局勢。

此刻,天子就在看著地圖上的輪臺。

“令居已經打起來了……”天子緩緩的說道:“護羌校尉范明友,武威都尉趙新弟都給朕上了奏疏……”

“月氏人確定反了!”說到這里,天子的口吻就忽然變得肅殺起來:“德以柔中國,刑以威夷狄,孔子誠不欺我也!”

“朕過去對于諸夷,看來還是太仁慈了!”

張越連忙低下頭來:“陛下息怒!”

“朕為何要怒?”天子笑了,笑聲中分明帶著滿滿的恨意:“叛主之奴而已!”

很顯然,河湟月氏是真的讓這位天子恨上了。

張越也只能在心里嘆息了一聲,小月氏人這次真的是不智!

甚至可以說沒有腦子!

在張越看來,這次小月氏人的作為,大抵相當于后世墨西哥忽然跳出來要造米帝的反一樣,甚至可能還要不如。

這簡直是找死!

而偏偏,漢室劉氏乃是中國歷史上最記仇最小雞肚腸的王朝與皇室之一。

被劉家嫉恨的人或者勢力,哪怕一時半會奈何不得,老劉家也會靜靜等待時機。

十年不夠,那就二十年,二十年不夠,便一百年!

總有一天,會有機會把欠賬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漢匈百年戰爭,就是劉氏這個性格的縮影。

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所以,小月氏人哪怕這次可以逃過一劫,幸免于難,茍延殘喘下來。

他們也注定沒有將來了。

失去漢室朝堂信任,失去劉氏天子信任。

這個在曾經的歷史上,主導河湟數百年,影響力延綿千余年的河湟勢力,將再無機會。

想到這里,張越就不由得有些唏噓。

當然,嘴上他還是很乖巧的,立刻就道:“陛下圣明,小月氏忘恩負義,背主叛上,長安士民皆曰:可誅!”

天子滿意的點點頭,轉過身來,看著張越,道:“據報,月氏叛賊與羌胡合流,其數十五萬,猛攻令居!”

“北地騎士,已經馳援令居,大約明日下午便可以抵達令居外圍的障胡塞……”

障胡塞是漢軍在令居之后,所建立的一座軍塞,同時也可以看做是令居的保險。

此塞,距離令居大約三百里,在后世的天祝縣境內,控扼著邊墻的另外一個要隘。

北地騎士若抵達此地,就差不多算是加入戰場了。

再加上,比北地騎士更早出發的隴右騎兵,令居一帶將會很快匯集大漢帝國曾經最強的兩支地方騎兵。

尤其是北地騎士們,那可是一直堪比后世歐陸中世紀的騎士階級的貴族地主。

有了這樣強大的援軍,只要令居不失,那么來犯的羌胡與月氏人,很快就要被漢軍的精銳圍毆了。

但,越是這樣,張越就越擔心。

他想了想,小心的打好了腹稿后,道:“陛下,北地、隴右騎兵皆援令居,不知輪臺方面,貳師已經集結了多少兵力?”

上次廷議,天子和丞相劉屈氂就已經介紹過了貳師將軍的戰略。

在令居,是堅守待援,依靠堅城,消耗羌胡,待援軍畢至,羌胡筋疲力盡,則精銳從兩翼包抄,直插黃河,斷其歸路,將羌胡與叛軍全數包圍在黃河以東,令居以西,烏鞘嶺以南的地區。

至于輪臺方面的戰略部署,則是以輪臺為據點,吸引匈奴主力東犯后,漢軍趁機從玉門關、陽關進入樓蘭,循籍端水進入計示水流域,并張開兩翼,同時,居延漢軍出遮虜塞,走白龍堆,直指匈奴的天山北麓,吸引匈奴分兵后迅速南下,直趨尉黎、焉奢,斷輪臺匈奴之后路。

同時,樓蘭方面的漢軍則配合輪臺守軍,對匈奴發起反擊。

爭取將匈奴主力盡可能的拖在輪臺一帶,為居延漢軍的尉黎、焉奢攻勢創造有利戰機,并盡可能的讓匈奴人在輪臺過冬。

這樣,只需兩三個月,匈奴主力就要被凍死、餓死在輪臺城一帶。

這個戰略部署,看上去確實很不錯。

但有一個前提條件——輪臺不能丟!

一旦輪臺失守,匈奴主力就會被解放出來,那么無論是從居延走白龍堆的漢軍,還是從樓蘭出籍端水的漢軍,都有可能被匈奴埋伏。

而匈奴人最擅長的就是埋伏了。

趙破奴匈河之敗,李廣利天山會戰先勝后敗,李陵兵團折戟浚稽山,全部是被埋伏后包圍的。

歷史上,李廣利兵團全軍覆沒,同樣是被埋伏包圍而慘遭殲滅!

西域地形也很適合打這種埋伏戰。

其山多,河多,湖泊多,地形復雜,山峽并立。

一個不小心,漢軍就可能會被狠狠咬一口。

天子聽著,卻是笑道:“卿擔心了?”

“愛卿不必多慮,貳師將軍此番已經布置妥當,高闕軍和五原軍皆以馳援而去……河西四郡郡兵與民兵更是全部動員了起來,十余萬大軍,兵分兩路,只要輪臺可以堅守半月,便大局已定!”

而匈奴人可以在半個月內拿下輪臺嗎?

天子不認為!

他們連打個孤懸漠北的范夫人城都可能吃癟!

缺乏攻堅手段,只能靠蟻附、挖墻根的方式,用人命來填堅城的溝壑。

別說半個月了,一個月匈奴人也動搖不了輪臺的城墻!

更別提,戰前輪臺就已經得到了加強。

張越聽著,一下子就急了,趕忙道:“陛下,臣以為,貳師將軍此刻當急速全力馳援輪臺,不惜代價的將騎兵盡快支援過去!”

“不要去管天山北麓了……”

“因為臣以為,匈奴此番必會不惜代價,在最快速度攻陷輪臺!”

天子一聽,樂了,要不是眼前之人乃是他的鷹楊將軍,剛剛打了漠北之戰回來的大將,此刻他已經叫人趕人了。

即使如此,他也依然有些不開心,冷著臉問道:“卿何出此言?”

張越趕忙解釋:“臣聽說,大鴻臚已經向陛下報告了,匈奴單于狐鹿姑曾任命其日逐王先賢憚為左賢王的事情?”

“嗯?”天子奇道:“怎么了?”

“陛下有所不知……”張越嘆了口氣,道:“匈奴日逐王先賢憚,乃是匈奴故左賢王之子、匈奴故單于且鞮侯之弟,當初,句犁湖單于卒于軍中,且鞮侯遠在漠北,適時恰逢大雪,且鞮侯不能至,于是匈奴貴族以為且鞮侯病而不能至,于是乃擁立其弟為單于,其弟立數日,且鞮侯率兵至,兩軍對峙之際,其弟策馬出,退單于之位,以讓且鞮侯,且鞮侯大為感動,乃立誓曰:必令吾弟為單于,乃立之為左賢王……于是此人在匈奴,得美譽曰:漠北泰伯……”

天子聽著點點頭,這個故事他也聽說過,當初還感慨過:不料夷狄亦有忠信之人!

但事后就沒有怎么關心了,狐鹿姑即位之初,他還曾問過大鴻臚:此乃匈奴泰伯乎?

得到的回答是否定的,那位匈奴泰伯已死。

這讓天子唏噓不已,曾說過:“使其即位,朕或會遣使以賀!”

不管怎么說,漢匈敵對歸敵對,但這種價值觀,這種禮讓兄弟的‘義行’,在如今乃是普世價值!

至少在漢家君臣眼里如此。

張越接著說道:“陛下,如今這位日逐王,便是當初那位泰伯的嫡子,初且鞮侯以天地之誓,必立左賢王,使左賢王薨,也必立其后,不料左賢王早亡,且鞮侯便撕毀承諾,立其子先賢憚為日逐王,以狐鹿姑為左賢王……更放其于西域,匈奴從此便陷入了內訌之中,再不復當初!”

“此曲沃代翼之故事也!”天子笑著做出了點評。

旋即他又嚴肅了起來,對于中國的正治家來說,他們最大最寶貴的遺產就是先賢留下來的史書與故事。

祖宗們,花了數千年時間,向子孫后代表演了各種稱王稱霸的細節與過程,又害怕子孫們不學好,于是又親自表演了種種作死的教程。

就差沒有手把手的教了。

雖然,偶有‘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的感嘆,但只要能吸取歷史教訓,規避前人所犯的錯誤,哪怕是中庸之主,也可以中興國家。

天子自是立刻就明白了張越的意思。

相比較曲沃代翼延綿六十七年,數代人的較量。

如今匈奴這不過十余年的恩怨情仇,不足一提。

但……

現在,小宗卻已經有了克大宗的勢頭。

你問大宗會不會答應?

必然不會!

特別是那些與狐鹿姑走的密切的貴族們,怕是沒有一個人會同意并期待這位日逐王入主單于庭。

假如先賢憚強行登基,恐怕內戰立刻就要爆發!

故而,先賢憚必須先拿出成績來折服其內部的那些不服的家伙。

春秋時期,諸侯欲霸,要做什么?

恒公尊王攘夷之后,基本上歷代霸主都得做個樣子,舉行諸侯盟會,對周天子表示尊崇,然后做做驅逐夷狄的事情。

匈奴人,大概率也會如此!

換而言之……

輪臺在先賢憚眼里,恐怕就不止是一個城市了。

它已經上升到了正治高度,是其能否順利即位的關鍵!

為了單于寶座,恐怕先賢憚沒有什么不敢犧牲的!

醒悟到這一點,天子的臉色,剎那間就變了。

若匈奴人不惜代價,不惜犧牲,拿人命日夜不停的攻擊輪臺,以輪臺的城墻結構,恐怕撐不了多久的!

畢竟,輪臺城只是一個孤懸在外的飛地,一個漢軍安插在西域腹地的釘子。

雖然經營了十余年,但終究只是一個飛地。

在戰略地位上,遠不如居延、玉門、陽關,甚至比不上樓蘭。

在過去,輪臺是可以放棄的。

所以,其城墻并沒有采用居延城的黃膠土夯土法,更別提像長安、太原這樣的磚石結構了。

它只是一個簡單的夯土建筑,用的是版筑法。

城墻也不算很高,匈奴人只要舍得死人,拿人命來填,死個一兩萬人,尸體就可以堆磊到一定高度了。

況且,匈奴也并不是完全不懂攻堅。

歷史上,他們曾多次攻陷漢軍要塞。

而且是經營百余年的要塞!

雁門、太原、磐石都曾陷落過。

“立刻去叫尚書令來……”天子馬上就道,話音未落他就改口道:“不,馬上派人去通知少府卿,現在立刻派輕騎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晝夜不休,趕往玉門,通知貳師將軍,立刻援救輪臺!”

現在整個棋局的關鍵,就在輪臺了。

輪臺的得失,關乎勝負。

若李廣利不馬上去救,可能來不及了。

馬上就有著宦官領命而去,天子卻是冷靜下來,看著張越,道:“即使如此,朕恐怕也來不及了……”

從長安至玉門關,少說也有數千里,過去,軍報從玉門傳到長安,最快的速度也花了五天。

一般情況下,這個速度需要八天。

八天……

八天后,恐怕就算李廣利立刻出發,輪臺那邊也來不及了。

而若輪臺一失,李廣利的部署,就將成為漢軍的一個大坑!

居延、玉門、陽關,三路大軍分成六路并進,任意一路都有可能落入匈奴人的陷阱!

想到這里,天子就看著自己面前的張越,想了良久,終于問道:“卿可愿去河西走一趟?”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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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0 10:28: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四十七節 帝心如獄

“河西?”張越搖了搖頭,道:“陛下,臣就算背生雙翅,也來不及啊!”

“況且,如今大戰當前,臣貿然進入河西,恐引軍心動搖……”

天子聽著,笑了一聲,心中對張越的這個回答無比滿意。

因為,他其實只是在測試張越而已。

他豈能想不到河西路遠,除非神仙,不然根本無法及時趕到!

而且,河西大軍素來在李廣利控制下,各部的校尉、都尉,基本都和李廣利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若貿然空降一個帶著斧鉞的大將過去,恐怕仗還沒打,漢軍內部已然亂成了一鍋粥!

到時候,別說打贏匈奴了,自己不崩就已經很不錯了。

“那卿有什么好的意見嗎?”天子問道。

“臣愚以為,若輪臺提前陷落,貳師將軍就該立刻撤兵!”張越恭身說道:“慈不掌兵,壁虎尚且知道斷尾求生,何況人乎?”

“嗯……”天子沉思片刻,然后堅定的搖了搖頭,道:“卿所言雖然不錯,然則……”

“若匈奴奪我輪臺,而朕與朝堂,坐視輪臺軍民為匈奴所戮……”天子正色的看著張越,以從未有過的鄭重神色道:“朕有何面目,安坐宣室殿上,受天下萬國萬民尊崇?”

“自古天子者,敬天保民而已,天子之職,唯在敬天保民!”

“太宗訓曰:天生蒸民,為之置君以養治之,君之所存,唯賴生民!若無萬民,天子不如夷狄一酋長也,此魏文侯之所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老劉家在別的地方,或許很糟糕。

譬如小雞肚腸,譬如天性涼薄,譬如喜歡過河拆橋。

但在正治上,卻一直很清醒,姿態也素來擺的很高。

歷代天子詔書之中,提及次數和頻率最多的,就是‘民’,幾乎所有詔書,哪怕是任命大臣和冊封貴族的詔命里,也能找到叮囑和訓誡其‘安民’‘保民’‘教民’的內容。

這是因為劉氏的法統,來源于高帝斬白蛇起義和與關中父老約法三章。

這是根,經過漢太宗劉恒的鞏固、發展以及先帝孝景皇帝的培植,發展至今已經成為劉氏統治十三州的依據之一。

所以,無論如何,哪怕是吃虧,劉氏也不可能放棄自己的招牌。

就像當初,衛滿朝鮮挑釁,當今天子立刻勃然大怒,置匈奴于不顧,發動大軍滅之。

也如當年,大宛人自恃遠離漢疆,便殺辱漢使。

于是,貳師大軍跨越萬里而伐之。

那些當初自鳴得意的大宛貴族和他們的國王的腦袋,紛紛被自己人割下來,送到了長安。

何況,還是與死敵世仇匈奴之間的戰爭?

退兵?不可能的!

對天子來說,這個事情,只有一個解決方案——加大力度!

他也只會向貳師將軍下達一個命令——加大力度!

無論如何,漢家軍人的血不能白流!

不管怎樣,匈奴人必須付出代價!

這就是他——大漢天子,漢太宗孝文皇帝的孫子,孝景皇帝的兒子,史書上稱為大漢世宗孝武皇帝劉徹一直以來的個性與堅持!

“除此之外,愛卿還有別的意見嗎?”天子淡淡的問著,語氣堅定,不容任何商量的余地!

張越聽著,卻是感慨萬千。

眼前這位陛下,還真和史書上所描述的一樣頑固、傲慢、自信。

難怪其為后世文人所不喜,卻受到無數人追捧與崇拜。

就這份心氣,幾人能及?

若是大慫的君王的腰桿能有這位十分之一硬朗,也不會落得那樣一個悲慘的下場!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性格決定命運!

漢以強武而威天下四百余年,哪怕四分五裂,遍體鱗傷之時,也依然可以一州吊打天下夷狄。

即使滅亡,也是轟轟烈烈!

哪怕其亡兩千年,也依然在后人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記。

至于大慫……

除了文豪們的詩詞歌賦與繁榮的經濟外,典型的內戰內行,外戰外行,滑跪契丹、女真也就算了。

連西夏的黨項與南邊的猴子,都能騎到腦袋上耀武揚威。

甚至留下所謂‘南國山河南帝居’這種侮辱性的詞匯。

中國上下五千年,除卻滿清,大慫最為憋屈!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后,張越低頭道:“若是如此,那么臣愚以為,貳師將軍,決不可分兵!”

“居延、玉門、陽關及樓蘭兵,當匯為一體,先救輪臺之圍,再論其他!”

簡單的來說,就是不要給匈奴人機會!

盡可能打的保守一點。

在目前的局勢下,只要漢軍抱團,一步一步推過去。

十余萬大軍,組成一支拳頭,砸向匈奴的天山南麓,穩打穩扎,完全可以在救輪臺之后,順勢攻入龜茲、尉黎,甚至深入到天山南麓之后富饒的吐魯番盆地。

反正,匈奴的主力,其王庭騎兵,根本不可能趕來。

而先賢憚所能依靠的,除了他的本部和別部主力外,就是西域仆從國的軍隊了。

這些仆從軍,戰斗力且不談,戰斗意志和決心,恐怕是脆的和紙一樣。

事有不逮,就是望風而降。

所以,在張越看來,貳師將軍不需要那么大胃口,只需要集中主力于一路,橫推過去。

那么,先賢憚的主力就不得不在天山南麓的龜茲與漢軍決戰。

至少,他們也不得不在龜茲與漢軍打一場。

這樣的話,李廣利兵團完全可以在龜茲找回場子(假如輪臺已經失陷的話)!

在張越看來,這比起李廣利之前,那花里胡哨的布置要靠譜的多了。

最起碼,不會有被匈奴人集中優勢兵力,在局部戰場包圍、消滅或者擊潰一支漢軍要強得多了。

天子聽著,卻是陷入沉思,良久他才道:“朕也曾因這個問題和丞相談過……”

他微微的攤開手掌,道:“所謂十指莫如一拳,與其兵分多路,不如集中一路而擊之!”

“但丞相說,若集中兵力,則匈奴恐將遠遁,且,西域道路也負擔不起十余萬大軍之后勤輜重……”

“所以,朕也就沒有堅持……”

“然今日,又聞愛卿之語……朕想向愛卿問一個問題……”

“卿伐漠北,漠北道路是否能保障大軍后勤輜重運輸?”

張越聞言,撓了撓頭。

后勤那是什么?好像鶄澤之戰后,漢軍就再也沒有擔心過后勤問題了。

一開始是吃烏恒人的牲畜與奶酪。

打過難侯山后,就是吃匈奴人的了。

大軍一路北伐,邊打邊吃,打完回來,好多人都胖了……

只是,這個事情不太適合講出來,那太嘲諷了,張越只好低頭道:“啟奏陛下,此非臣所管之事也,乃是交于烏恒義從所責……”

嗯,打到后面,烏恒人和匈奴人都成為了輜重部隊,專門負責驅趕、照顧牲畜,押運黃金布帛以及俘虜。

張越迄今依然記得,漢軍過禱余山時,因為繳獲的牲畜和俘虜的戰俘與牧民實在太多了,嚴重影響大軍速度,所以他干脆下令,讓烏恒與匈奴義從,在禱余山下安營扎寨,專門看管和照顧俘虜與牲畜。

而等漢軍封狼居胥山而返,帶回來的牲畜與俘虜數量,是禱余山之前的一倍。

以至于,張越不得不下令從戰俘里選出一批表現好的人,來照顧和監督其他人。

天子聞言,也是一楞,他這時候才記起來,好像似乎,這位鷹楊將軍北伐,出雁門塞后就沒有跟朝堂要過什么錢和糧……

當初,他聽說的時候,還曾感慨:“張子重有霍驃姚之風!”

當年的驃姚校尉,也是這么打仗的。

出了長城,自己找吃的,完全不用朝堂關心和支援,打贏了還能帶回無數戰利品。

元鼎盛世,實際上就是建立在冠軍侯驃騎將軍大司馬一次次的出擊與勝利的基礎上。

想到這里,天子就不免對李廣利有了許多意見了。

他仔細的在心里面,盤算了一下李廣利為將以來的得失。

除了第二次大宛戰爭打贏了以外,他好像沒有贏過任何一場大規模主力會戰。

打不贏也就算了,浪費的錢糧,卻是好像有些多啊!

兩次大宛戰爭,累計耗費錢糧數十萬萬,雖然打贏了,帶回了許多西域胡姬與黃金珠玉,讓他樂呵了下,但回頭算算賬,還是虧啊!

天山會戰,更是血虧!

李陵部折戟浚稽山,李廣利又在天山南麓鏖戰數十日,最終撤兵。

數百萬石麥豆打了水漂,數萬萬軍餉和十余萬萬的賞賜,砸進了天空。

余吾水會戰,則差點把帝國的國庫都打空了。

過去,沒有對比的對象,天子還能自我安慰——這都是學費,李廣利還是很厲害的,他一定會打贏的。

但現在……

與眼前這位一比,李廣利簡直就像是一個賠錢貨。

天子甚至忍不住幻想起來,若是張子重統帥河西大軍,以其屯田的能耐和搞建設的本事,加上打仗的本領。

恐怕河西四郡會一年開墾,兩年鑿渠,三年則畝產七石,四年而匈奴滅。

仔細想想,還真有這個可能!

只是……

如今,河西的主帥和話事人乃是李廣利。

而且,李廣利集團在河西根深蒂固,影響龐大。

不夸張的說,在河西四郡,李廣利儼然就是一個諸侯王。

不……

他簡直就是一個土皇帝!

天子想起了不久前,河西四郡的監御史以及涼州刺史衙門的報告——貳師將軍以陛下詔而貼河西郡衙之墻,密令各郡不使羌胡知。

當時,他心里面就已經有點不爽。

如今,再想起這個事情,不爽就直接演化成為厭惡了!

“李廣利如今連朕親自下發的詔書,也能陽奉陰違,也能視若無物……”天子暗想著:“假若有朝一日,朕不幸入之于茂陵,太子即位,貳師能尊新君之命乎?”

連勞資都不放在眼里的大將,還能尊重兒子?

太子性格,又素來優柔寡斷,哪怕有鷹楊將軍在旁輔佐,也難保河西的貳師將軍不生二心!

天子可永遠都不會忘記,當年惠帝被平陽侯曹參當面噴了一臉唾沫的故事,更不會忘了,太宗即位之初,被曲逆候陳平、絳候周勃等老臣視為傀儡的故事。

而李廣利怎么看都不像有曹參之忠,太子怎么瞧都不像有太宗的風范!

于是,天子心中忽然殺機暗動。

雖然他掩飾的很好,叫人看不出來,但這剎那間波動的殺意,卻還是讓張越感覺到了。

張越趕忙低著頭,不發一言。

內心之中,卻是不明所以。

天子卻是呵呵的笑了一聲,對張越道:“貳師將軍領兵與鷹揚不同,鷹揚是就食于敵,以兵法:食敵一鐘,當吾二十鐘為法……”

“貳師則不然,其領兵,必先足兵、足食,足馬,然后出塞……”

“大軍漫漫,一萬之師,須三萬之民而轉輸糧草軍械,少府、大司農,數載之積蓄,常為貳師一戰而耗……”

說到這里,天子就笑著道:“待貳師班師,朕得叫貳師向卿好好討教一番才是……”

張越明顯感覺到了天子的語氣里,在提到李廣利時,卻明顯的有了些涼意與疏遠了。

而在不到一刻鐘前,這位陛下在提及李廣利時,還帶著溫度與好感。

這讓張越莫名所以,背脊發涼。

因為他知道,這就是所謂的伴君如伴虎。

就像李廣利,恐怕李廣利都不明白他到底做錯了什么事情?就已經為這位陛下所厭棄了。

而過去,類似的倒霉蛋,不知道有多少。

其名單加起來,恐怕能寫滿整整一頁紙!

張越更清楚,李廣利的今天,未嘗就不會是他的明天。

所以……

“我絕不容許有哪一天!”張越暗暗的握緊了拳頭。

當然,現在,他依然羽翼未豐,只是一只雛鳥,所以他就當做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不明白的模樣,笑著答道:“若承蒙貳師將軍不棄,臣愿與將軍交流,取長補短……”

天子呵呵的一笑,沒有再接這個話,只是道:“卿所議,朕會命人傳給貳師,以做參考!”

“貳師將軍聽與不聽,卻是朕所不能決定的了……”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他微笑著,但張越卻仿佛看到了眼前出現了一個深淵,深不見底。

很顯然,李廣利若真的‘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聽這個天子的‘建議’。

恐怕他就算是打贏了,也是命不久矣,甚至死的更快!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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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0 10:33: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四十八節 再回新豐

辭別天子,張越還沒出宮,就遇到了劉進。

“臣恭問殿下安!”張越連忙迎上前去問道:“殿下入宮可是要去覲見陛下?”

劉進搖了搖頭,笑著道:“孤來此,是為了堵愛卿的……”

“臣惶恐,不知殿下何事?”張越連忙低頭。

“孤是想找卿一起回一次新豐……”劉進笑著道:“自卿陛辭離京以來,新豐諸事,皆賴卿先前所畫,如今新豐轄區,擴大了數倍之多,上下官吏皆翹首以待,等卿歸去籌劃!”

張越聽著,微微有些呆了。

新豐……

確實是好久沒有回去了,回京以來,他一直到處連軸轉,也就是回南陵省親時,有些時間接近了從新豐趕赴南陵的舊部。

但,其實也只是寒暄,并未涉及具體事務。

仔細想想,也確實是該回去一趟了!

于是張越便與劉進,一同乘上太孫宮車,在數百名太孫衛隊的護衛下,向著新豐出發。

到得下午,便趕到了新豐縣城。

從宮車車窗里,看向那新豐縣城,張越都有些認不出來了!

城區已被擴大了幾乎兩倍之多!

一個新的城市城墻,正在建設,數不清的民夫與工匠,肩挑手提,將磚石、竹木,送入工地。

而在這工地之后,原本老城墻之前的荒野里,現在已是一棟棟房屋,整整齊齊的并排而立。

大部分都是竹木結構的簡易屋舍,這種房子有些類似后世米帝的工人公寓。

乃是由木匠根據需求,先行制造房屋的配件,然后運到需要建設的地方,組裝起來,然后再就是裝修了。

這種房子造價低廉,簡單易修,而且非常靈活。

宮車與衛隊,從這些建筑之前的道路駛過。

張越聽到了,數不清的各種各樣的噪音,從這些簡易屋舍里傳出來。

刀鋸聲、捶打聲、紡車聲。

更有著滾滾濃煙,從這些屋舍的煙囪里升騰而起,有些建筑物中,更是被蒸汽籠罩,終日不昔。

一條排水的溝渠,沿著街道和房屋,順著地勢,流向了遠方的渭河。

溝渠里的水,黑乎乎的,混雜了數不清的生活垃圾、手工業廢品、廢水和冶煉、退火的殘渣。

一股股怪味,彌漫在空氣里。

張越聞著,忍不住微微皺眉。

而劉進則早就已經掩住了鼻子,躲到了一旁。

“這里是卿離京后一月開始興建的……”劉進一邊掩著鼻子,一邊對張越介紹:“彼時,只有一些給工坊園做零工或者承攬工坊園中零件的工匠與小商人所居……”

“后來,因工坊園里的土地,已然無法容納新建與擴大的工坊,所以陳縣丞便請求準許工坊園內的新建工坊搬來此地……”

“哪成想,變成了如今的情況……”劉進嘆息道:“如今,在這原本的老城城下,已盡為商賈工坊之所……”

“上個月,孤聽桑令吏說,明年此地工坊所產之得,可能就要趕上新豐城內了!”

張越聽著,默不作聲的點點頭。心中百感交集,當初建設新豐工坊園時,他絕不會想到,不過一年多時間,就能發展到現在的情況。

他不由得想起上次,桑鈞去南陵的時候,就曾提到,現在新豐工坊雇工已經超過兩萬人了!

兩萬人,在后世不過是一個中型的密集勞動制造業工廠的工人。

但在如今這個時代,兩萬雇工,已是地球上頂尖的手工業制造區域了。

更重要的是,他們已經形成了良性循環。

只是看著在道路兩側來來往往,滿載著各種商品的商隊,張越便明白,這一切都已走上正軌。

當初栽下的種子,已經發芽,并長出了第一片嫩葉。

盡管它現在非常脆弱,可能微風一吹,冷雨一淋就會枯死。

盡管如今它的力氣非常小,小到連當支點撬動力量的資格也沒有。

但,它終究發芽了。

只要給它時間和機會,它便可能成長為參天大樹!

想到這里,張越就知道,是時候拿出第二件武器了。

宮車一路向前,很快進入了新豐縣城,到達了縣衙門口。

已經得到消息的陳萬年、桑鈞、胡建等人帶著縣衙官員集體出迎。

“臣等恭迎太孫殿下,恭迎鷹楊將軍!”眾人紛紛稽首。

“卿等免禮……”劉進擺擺手,便帶著眾人,進了縣衙之內。

縣衙倒是依舊如故,只是在某些局部做了些修葺和翻新,其他都和記憶里一模一樣。

這讓張越內心有點小滿意。

滿意的地方就在于,新豐的小團體,沒有因為成績而飄起來。

主賓落座,自是劉進居上首而張越在側,其他官僚分坐下方左右。

待得都坐下來后,劉進便道:“新豐之事,孤與皇祖父談過了,依舊以鷹楊將軍、英候、侍中張毅兼領,而萬年、臨潼、鴻門三縣,亦如是!”

這是沒有任何意外,甚至不存在任何變數的事情。

新豐畝產七石后,所有與新豐有關的事務,都已經離不開始作俑者的張子重了。

也沒有其他人有那個資格和資歷,可以領新豐了。

更沒有人會有膽子敢來接盤。

沒辦法,張越的成績太bug了,除了他其他任何人上任,都會被天下嘲諷、質疑。

而且只要有一年,畝產跳水,就可能背全部的鍋,被釘死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所以,即使滿朝文武都很眼饞新豐,都知道哪怕派只豬來新豐也可以迅速攀升地位。

但沒有人敢動。

因為動就是死!

但,在桑鈞等人聽來,這卻是天籟之音般,于是紛紛起身,面向張越長身一拜,以下官拜見上官的禮節拱手道:“下官等恭聞將軍訓誡!”

張越笑了笑,道:“諸公免禮,往后還需諸公精誠團結,輔佐太孫殿下,共創大業!”

“唯!”眾人再拜。

劉進看著這個情況,也笑了起來,道:“卿今日暫且先視新豐之事,待來日,孤與卿行萬年、臨潼、鴻門,再論三縣!”

目前,新豐系統已經將臨潼消化掉了,今年的宿麥播種,臨潼就是和新豐一起行動的。

而新豐的很多政策,也都被照搬了過去。

倒是萬年縣和鴻門縣,還未徹底掌握。

不過不要緊,以現在新豐的吸引力與財力、人力儲備,休說吞下三個縣了,便是三十個縣也有可能。

于是,當天,張越便在新豐縣衙內,審閱起他離開后這些日子以來,新豐內外大小事務。

因為在一開始,就建立了比較完善的財務審計制度和記錄制度。

所以,相應資料和文書,都是一應俱全。

這一看就是一個下午,張越將大部分文書與報告都掃了一次,并借助強大的記憶力,在思維深處建了一個表格,將相關數據對照著錄入。

然后拿起筆,在案幾上將這個表格畫出來。

畫好以后,張越看著自己面前的表格,砸吧了一下嘴巴,感嘆道:“資本的力量,果然超乎想象!”

表格顯示,在張越離開后,新豐的工坊產出,不斷增加,在六月麥獲后達到頂峰!

曲轅犁、耬車乃至于鐮刀、鋤頭全部熱銷。

銷售區域,已經不再局限于關中,而是向著天下郡國輻射。

河洛、燕趙、齊楚,都有商賈來新豐進貨。

商品供不應求,于是商賈們不斷擴大生產規模,加上還有少府工坊轉移的技術以及各家自家發明創新的各類技術。

隨著時間推移,技術熟練,管理合理,各類商品的生產成本不斷下降。

尤其是曲轅犁、耬車這種昂貴的大型農具,成本已經比去年下降了一半!

換而言之,哪怕未來其他地方的人也掌握了曲轅犁和耬車的制造技術,在成本上他們不可能是新豐工坊的對手!

說不定,新豐的工坊未來可以做到用別人的成本價來打死競爭對手的奇跡!

而這正是大規模勞動密集型織造業的優勢。

壓榨成本,提高生產效率,降低商品單價,大量出貨,大批銷售。

單槍匹馬的小作坊與小手工業者,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這還只是現在,若未來技術更加進步,出現了機器,全世界的手工業都要被消滅!

而現在新豐已經不僅僅只有農具、武器制造了。

新的分支也開始出現。

特別是隨著毛紡織業的興起,毛紡工坊也在新豐出現,并悄然的壯大起來。

只是……

看著面前的表格,數據上誠然是一片光明。

但,數據之外卻還有別的東西。

譬如壓榨、剝削、奴役工人。

因新豐禁奴,作坊主無法通過將大量奴婢安插到工坊內剝削,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奴隸不行,他們便‘釋放’奴婢,然后與這些奴婢簽訂為期數年甚至十年的契約。

這種契約,其實就是后世課本上司空見慣的包身工。

作坊主們隨便拿點錢,賣斷工人數年的工資、薪酬,然后就完美的規避了官府的監管。

如今,這種模式在工坊園內隨處可見,甚至有成為主流的趨勢!

沒辦法!

商人就是這樣,只要有利可圖,他們可以親手出售絞死他們自己的繩子!

古今中外,自己賣出絞死自己的繩子的笨蛋還少嗎?

但,幾個人吸取教訓了呢?

前仆后繼,英勇跳坑者,依然絡繹不絕。

現在也是一般。

張越知道,他必須解決這個問題。

不然的話……

現在,新豐工坊園里才兩萬雇工,類似的包身工可能也就幾千人,還無傷大雅,還鎮得住場子!

但是,等到這些工坊園的工人數量超過十萬、百萬,包身工超過一萬、十萬、數十萬的時候。

還鎮得住場子嗎?

到時候,幾個被剝削、壓榨的痛苦不堪,生不如死的男人湊到一起,議論起來。

“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

再有一個男人,晚上悄咪咪的工坊園的角落里學狐貍叫:“大楚興,陳勝王!”

兩個人揭竿而起,烽煙瞬間就會燃遍。

而且,比起農民起義,集中的工坊雇工起義的規模,可能在一開始就會超出想象!

譬如歐陸已經過去的斯巴達克起義,就差點把羅馬元老院的元老們拉下來搞基。

而,那不過是區區幾千奴隸角斗士的造反罷了。

幾萬,幾十萬,身強力壯,而且就地可以獲得武器,并得到武器制造基地的工人要是造反了。

老劉家恐怕一秒鐘就會被趕出長安城。

到那個時候,無論勝負如何,這工坊和工業,都會被統治集團視為大敵,再也沒有人會去推動和發展了。

所以,工人待遇和包身工問題必須解決!

“陳縣丞……”張越對著一旁的陳萬年招招手:“縣丞去通知一下,就說明日本將軍在縣衙設宴,與縣中良紳、豪杰及工坊園中名流共飲、共商未來大計!”

陳萬年立刻就拜道:“諾!下官這就去通知!”

待陳萬年走后,張越便又對胡建道:“胡縣尉,吾有一事,要托付縣尉……”

“將軍請吩咐!”胡建馬上道。

“新豐工坊園日益擴大,產出、利潤,皆豐厚而利民,然,天下事,事不豫不立,今漢法雖有《商律》卻無《匠人律》及《工律》,吾欲請縣尉為此二律先驅,先編纂新豐之《匠人規》《工規》,行之于新豐轄區,令市民工商,皆有法可依,有法能依!”張越笑著道。

這其實就是后世地方官府的《XXX管理條例》的翻版,很適合用在小地方,作為實驗試點。

胡建聽著卻是精神振奮,高興的道:“下官謹奉命!”

這事情若是做成了,胡建知道,自己就賺大了。

而且,還可以反哺自己的學派,讓法家勢力更加深入的影響漢家正壇與朝堂!

甚至,直接踢開黃老那幫弱雞,獨掌漢家律法權威!

當下,胡建便急急忙忙的出去做事了。

張越則將田水叫過來,吩咐道:“去替我請工坊署令吏丁緩來此!”

“諾!”田水立刻領命而去。

張越則將案幾上的表格收起來,然后命人溫好酒,準備好下酒菜,靜待丁緩上門。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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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0 10:34: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四十九節 新裝備

丁緩很快就來到了張越面前。

與去年被張越征辟時相比,如今的丁緩,可謂是真正的出人頭地了!

如今的丁緩,有著一連串讓人眼花繚亂的頭銜,成安君、少府將作署丞、太孫賓客、新豐工坊署丞!

就連其門徒弟子,也都紛紛飛黃騰達,幾乎人人都拿到了少府的官職,甚至還有人成為了太孫劉進的賓客。

而這些是他過去在長安奮斗一百年也得不到的東西——主流和官府的承認、褒揚、認可。

故而,哪怕張越不在,丁緩也是干勁十足,卯著勁的鉆研著張越給留下的那個本子里的東西。

還真讓他鉆研出不少來。

是故,丁緩一見張越,就開始表功了:“將軍,您離京這些日子,下官與工坊園、少府大匠,日夜不休,改進水力鍛錘,如今,吾等已經制出了有千鈞之力的鍛錘……”

張越一聽,立刻笑的合不攏嘴了。

離京之前,第二代的水力鍛錘好像最大輸出也不過四百鈞的力量。

如今直接翻了一倍多,達到了千鈞之力!

而這意味著,大批量、大規模生產制造胸甲、板甲和明光鎧的時代開始了。

同時,兵器與箭矢的生產速度將大大提高,成本與損耗則將大大下降!

“辛苦丁公了!”張越笑著給對方舀上一樽酒,道:“本次回京,吾與太學祭酒董先生談了一下,期間,吾有提議,從百工之能者中,擇一賢能敦厚之長者,入太學為太學教授,專授太學生百工技巧之事,以合先王之道,董先生頗為贊同……”

丁緩一聽這個話,馬上就難以自恃了!

太學……

那可是大漢帝國的最高學府!

只要能進入其中,就等于鍍金!

更不提,這教授的資格,意味著他有機會,將一些墨家理念傳播開來,影響那些帝國未來的俊才!

于是,丁緩當即便拍著胸膛,對張越拜道:“使將軍抬愛,得入太學,緩此生愿銜草結環,為將軍牛馬走!”

這種事情上,再謙虛的肯定是213了!

因為,這屬于可遇不可求的事情,更需要天時地利人和齊全才可能出現的事情。

張越扶起丁緩,道:“丁公言重了,公在新豐,率門徒造福天下,得此殊榮,當之無愧!”

丁緩被感動稀里嘩啦,當即就發誓:“緩此余生,愿為將軍牛馬走,任憑驅使!”

“明公不必如此……”張越笑著道:“當然,眼前有一事,需明公出力……”

“將軍旦請吩咐!”

“那水力之錘,吾希望明公可以盡快的安裝起來,數量越多越好!”張越輕聲道:“大戰將起,軍械需求將會越來越多,工坊園所產之甲具,將直接決定戰爭的勝負!”

“請將軍放心,緩必竭盡全力,督促上下,盡快制出足夠的水力之錘!”丁緩馬上就保證。

“那就勞煩明公了!”張越舉起酒樽敬道。

李廣利指揮的令居與輪臺兩條戰線,目前來說,局勢依舊不明朗。

但對張越而言,早做準備是必須的。

而且,要做好兩手準備。

李廣利勝或者不勝,都得有預案。

其勝,意味著未來的競爭壓力會大增!

兩個大漢的常設將軍會進行掰頭、比賽,就像當年的大將軍系統與驃騎將軍系統一樣。

天子很可能會給張越和李廣利各自分配一個戰區,各負責一個。

誰先搞定自己的戰區,誰就將占據優勢。

若李廣利不幸未勝,甚至吃虧,其貳師將軍的地位與資源,馬上就要不保!

這還只是其次的,關鍵的還是,河西局勢可能會陷入動蕩。

到那個時候,張越的大軍,就必須發揮出定海神針的作用。

而裝備,是一個很重要的優勢!

經過漠北一戰的實踐,張越得出了很多經驗,也有了許多思考。

除了戰術、戰略之外,漢軍的武器裝備,也都被他研究了一遍。

當前,漢軍騎兵對匈奴騎兵的優勢,主要建立在武器以及兵源素質、訓練與組織上。

但……

匈奴人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缺陷,正在發奮追趕中。

虛衍鞮就說過,匈奴在余吾水中游的趙信城里,建立了大量冶煉作坊,將其自己培養的工匠以及戰爭中劫掠來的工匠集中在那,日夜不休的冶煉青銅,鍛造武器,同時還有著大規模的鍛鐵冶煉活動。

此外,他們還在西域屯田,推行騎田政策。

內部也有著漢化改革,單于庭的貴族子弟,從小就有人教授漢家兵法、詩書。

總的來說,匈奴人正在緩慢的從奴隸制的游牧部落聯盟,向著半游牧半農耕的集權國家過渡。

其武器裝備,目前而言,雖然依然落后漢家,但,也在慢慢追趕之中。

歷史上,在陳湯時代,匈奴的武器裝備水平,就已經與漢家持平了。

只是那個時候的匈奴帝國已然四分五裂,再不復當年之勇。

在冷兵器時代,就是這樣。

武器裝備的優勢,很容易被拉平,甚至逆轉!

在這種情況下,要保持優勢,就要不斷進步,不斷的推出更新更好的裝備。

最好是手工無法制造,至少無法大規模制造的裝備!

在這方面,水利鍛錘系統天然擁有優勢!

考慮到目前的水利鍛錘系統的力量是一千鈞,而漢制四鈞為石,一石百二十斤,合后世三十千克左右。

換而言之,一千鈞的力量,大約是七百五十公斤左右。

這樣的力量,雖然依舊很小,可能還比不上自然界的一些猛獸的咬合力。

但勝在持久、頻繁和耐用。

如此,它便已經有能力生產和制造一些在后世有名的武器了。

張越想了想,便拿來筆墨紙硯,然后畫起了草稿。

第一件,便是馬刀!

在漠北遠征過程中,張越發現,漢軍騎兵所用的武器,無論是長柄的長戟、長槍,還是短刃的劍類,其實都不是為騎兵設計的。

它們都是從戰國時代走過來的武器,其具體形制只是做了些微調。

騎兵的使用體驗感真的是巨差!

旁的不說,長戟的戟頭,對騎兵來說,簡直是非人類!

一般人根本玩不轉不說,效果也很差勁,對多數人而言,長戟類武器就像是星際爭霸1,需要各種微操,還要手速,還得注意運營,根本玩不來。

一個重戟騎兵,沒有三五年訓練,根本上不了戰場,上去就是死!

至于劍類兵器……

槽點就更多了!

長戟兵器好歹還占著長兵器重武器的優勢。

漢軍目前騎兵攜帶的各類長短劍則簡直是騎兵的噩夢!

漢軍通用的鐵劍,是從戰國時代武士佩劍發展而來,其劍身挺直,劍刃狹窄。

幾乎只適合步兵使用,騎兵使用的話,只能直刺,而無法劈砍。

對張越而言,用戶體驗已經不能用糟糕來形容了,簡直是奇差無比!

于是,回來后他就已經決心徹底淘汰那些用戶體驗極差,而且不適合騎兵使用的武器!

而他選擇取代長劍和長戟的武器,自是后世經過無數人改進和實踐后,登峰造極的武器——馬刀!

而且,一開始就是以PLA的65式馬刀為藍本。

一步到位,省卻了其他改進空間。

只要可以制造出來,基本上,這款馬刀能用到騎兵退出歷史舞臺了。

因為這款馬刀實在是太棒了!

其無論是砍、劈、切、刺、削,都威力十足,而且侵略性和進攻性非常強!

當然,當前的技術條件是不可能完全復制出PLA在工業機器制造的馬刀的。

但,只要能有其三成質量與一半的威力,對于漢軍來說,也是質的變化!

將這馬刀和其三維結構圖畫好,張越就遞給丁緩,道:“此刀,還請明公組織人手,盡快試造,試造成功后,吾將親驗之,若無意外,會立刻投入大量生產制造之中!”

有了水力鍛錘,大規模的生產馬刀,就有可能。

從現在開始算,到明年春夏之間,五千到七千把馬刀應該是可以生產出來的。

若是材料充足,人手齊備的話,一萬把也是有可能的。

以最低五千把馬刀算,屆時張越就將擁有五千裝備了在這個時代來說,相當于外星科技的騎兵。

當然,一把馬刀還算不上外星人。

張越繼續埋頭繪制起來。

這次他畫的是一副甲具。

在漠北之戰過程里,他本人親自穿戴著米蘭甲上陣殺敵。

體驗過后,他發覺米蘭甲的諸多好處與弊端。

好處當然是夠結實,夠堅固!

匈奴人的刀槍劍戟根本破不了米蘭甲的防御,最多只能在甲面上砸出一個小坑,讓甲內的人感受到一點疼痛而已。

但,這種甲具太貴,而且太重了。

根本不適合騎兵使用,或者說不適合大規模裝備!

在回師路上,張越就一直在回溯著記憶里的各類影視游戲新聞資料里出現過的騎兵甲具。

考慮到當前漢軍的作戰任務和未來的作戰區域,重騎兵的重甲自然被pass!

因為漢軍目前的敵人匈奴,是不可能給漢軍的重騎兵什么發揮空間的。

輕甲,堅固、易用,耐用,成為了張越選擇的標準。

思來想去,最終張越決定,以輕甲為主,只用鐵甲來保護胸腹。

于是,便模仿唐代的明光鎧的制式,再參考后世的胸甲模式,設計出了一套輕甲。

其核心就是兩塊堅固的保護胸腹與后背的鐵甲片,其他部分則用皮具。

這樣,便可以確保騎兵的負重不會太高,也可以保證騎兵的戰場生存率。

將圖紙畫好,張越照例遞給丁緩,道:“此物亦要托明公用心,盡快拿出成品,進行測試!”

丁緩將圖紙收起來,點了點頭。

“此外,先前所制之長刀、長弓,丁公安排大量生產吧!”張越又道。

陌刀和長弓,在漠北之戰中,得到了良好的反饋。

特別是陌刀,張越親自試用了后,感覺一級棒!

認為是最適合伴隨騎兵行動的步兵武器。

而長弓則是最好的掩護武器!

比起漢軍目前的弓箭來說,以紫衫木為弓身的長弓,擁有著射程遠,威力大和簡單易用的特點。

丁緩聽著,默默點點頭,道:“下官謹遵將軍命!”

張越卻是想了想,對丁緩問道:“丁公可否想個辦法,改進一下目前漢家所用之弩車?”

漠北之戰中,張越曾多次感受到漢軍的遠程火力投射上的不足。

雖然,比起匈奴人,強的不是一點半點。

但奈何,他是穿越者,而且是來自一個有著深重‘火力不足恐懼癥’的時代的穿越者。

對張越而言,多就是美,大就是好,口徑就是正義,炮塔即為真理!

在漠北之戰時,他曾多次想要看到,漢軍弓弩部隊一次齊射就將敵人全部覆蓋的場面。

可惜,他失望了。

當代弓弩手,一次齊射的覆蓋范圍不足戰場正面面積的三分之一。

哪怕加上隨軍的十余臺弩車,也難以完全遏制敵人的攻勢。

而目前漢軍的弩車,有著裝填時間慢,射擊精度低,故障率高等無數缺點。

這些缺點,主要是技術方面,特別是機械技術方面的問題。

若可以解決這些問題,或者部分解決。

那么,張越相信漢軍的戰斗力,將成倍增加!

想想看,以后與敵接戰,見面就來一輪弩車齊射,將他們的前鋒射成馬蜂窩。

后面的戰斗不就簡單許多了嗎?

丁緩聞言想了想,道:“下官盡力,但不保證可以成功,也無法確保時間!”

弩車的毛病,天下皆知。

當年大將軍長平烈候就曾多次要求少府改進弩車,但,這幾十年了,沒有任何水花!

弩車依然是老樣子,最多不過就是加強了射程,改進了弩箭。

張越聽著,雖然有些失望,但他也知道,這是客觀存在的問題。

好在他也不急,道:“明公盡力就好了!不要急,慢慢來,一年不行便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總有一日可以成功!”

實際上,他也只要丁緩的態度。

因為,他在做著的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把戲!

所謂改進弩車只是一個幌子,真實的目的,是為了未來的火器時代做準備。

弩車的諸多零件和涉及的機械技術,都是可以在未來用在火槍、火炮上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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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0 10:34:53 |只看該作者
張越在縣衙設宴,招待了新豐的名流、商賈、工坊業主。

自是敲打一番,威逼利誘,使得與會者紛紛拍著胸膛保證,一定遵紀守法,做朝廷的好臣民,社稷的好走狗,一定不給上官和朝廷添麻煩,也一定不惹事情。

包身工什么的,更是保證,盡量避免。

同時,還承諾提高雇工待遇,加強福利什么的。

當然,他們能答應的如此痛快,除了張越的威懾外,最大的緣故,還是現在的新豐工坊利潤空間非常大!

畢竟,新豐的工坊園區,是全天下第一個國家組織建設,并提供資金、場地、技術支持的園區。

各種新型農具以及新型技術的投入,使得幾乎所有人都獲得了源源不斷的訂單。

投資百萬,一年利潤翻倍、數倍十倍,都是很輕松的事情。

因為,他們幾乎沒有什么競爭對手。

自工坊園投產以來,其所產的曲轅犁、耬車、水車、鐮刀、鋤頭及其他大小商品,全部是以流水線生產,進行了分工合作。

其成本大大降低,生產效率大大提高。

又有著各種新工具、新技術的投入,使得產品質量遠超一般手工匠人的產品。

于是,新豐的商品,瞬間沖入市場,將整個關中的散戶工匠與小作坊主,趕盡殺絕,壟斷了市場,順手又將那些工匠與小作坊主,納入新豐的作坊體系里,使他們成為了工坊的工匠或者是技工。

現在,新豐的產品更是殺入了河洛、齊楚等地的市場。

吸天下的血,奶一個縣的工業,哪里能不起飛?

當然,他們也僅僅只是嘴上答應,會不會落到實際,那就不得而知了。

張越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在等了一天后,就對胡建和陳萬年下令,加強對工坊園和新豐系統境內的所有作坊的監察。

但凡發現有工人被虐待傷殘、死亡,以傷人、謀殺論處!

并命令新豐縣尉胡建,對所有此類犯罪行為,采用公室告制度來審理,并且不需要有人控告,只要官府發現并且懷疑其有類似行為,那么縣衙方面就可以主動提起控訴。

一下子整個新豐上下,一片雞飛狗跳,許多作坊主都開始跳腳罵娘。

但,卻又迫于無奈,只能捏著鼻子,服從了官府的告示與命令。

畢竟,在這個國家,五銖錢雖然有用,但還是不如官府給力。

當然,張越也明白,嚴刑酷法,是無法阻止商賈為了利潤鋌而走險的。

不吃人的資本,在這個世界根本不存在。

所以,他只好絞盡腦汁的給這些家伙想了些備用方案。

其中之一就是,張越宣布夷狄奴婢不受漢法、漢律與漢制管轄。

換而言之,夷狄無人權!

這很正確,沒有任何人覺得意外。

在過去數十年都是如此,無論是北方的匈奴胡人奴婢,還是南方的越人奴婢,仰或者西南來的僰奴,都已經隨著漢室的對外擴張,而不斷被引入內郡。

同時,還有著大批其他西域、北方的附庸民族跟隨漢軍內遷。

到的如今,幾十年下來,內遷的各族人口,至少也有百萬了。

只是,這些胡人過去并不怎么受歡迎。

畢竟,比起漢家善于耕作的人民,這些逐水草而居的夷狄或者群山之中沒見過世面的蠻子,實在不是什么好的奴婢。

只能做些粗苯的活計,稍微復雜一點,便跟不上了。

故而,過去,這些胡人奴婢,不是很受歡迎,價格也很低。

以至于,河西那邊的軍功貴族們,如今都不怎么往內郡發賣戰俘了,他們一般是就地消化。

所以也就在漢室制造了一個奇怪的現象——明明國家對外戰爭,屢戰屢勝,拓土萬里,但是,境內莊園與地主貴族們蓄奴的時候,卻放著價格低廉的胡奴不用,削尖了腦袋,想盡辦法的逼迫自己的同胞手足甚至鄉黨破產,好方便兼并他們的土地,奴役他們的妻兒子孫。

以至于河西被納入漢土差不多三十年了,但當地的胡人數量卻一直與漢人移民數量持平。

為什么?

不就是因為,戰爭獲勝之后,俘虜的戰俘與牧民,都賣不出去,只能就地安置?

但就地安置,又沒有足夠的人手來教導他們耕作,就只好將這些人低價甩賣給那些缺乏人口的附庸?

像輝渠、渾邪、休屠、月氏、烏恒,都曾從漢軍大量購買了匈奴、羌人俘虜。

也正是靠著從漢軍手里,低價購入人口,這些曾經的小不點的人口,才能迅速攀升起來!

但現在,情況變了。

隨著新豐嚴禁漢家臣民奴婢與包身工,并開始要求提高雇工待遇、福利,但卻給夷狄奴婢開了個口子。

瞬間就有聰明人發現了夷狄奴婢的好處。

首先,夷狄奴婢,雖然笨了點,傻了點,不適合精細的耕作。

但是,工坊園里卻有的是不需要腦子的工作。

譬如搬磚,譬如劈砍原材,譬如運貨,此外還有許多重復性的不需要技術的工作。

像是拼裝啊、刷漆啊,擦洗啊……

而現在,少府卿那邊官府平賈一個匈奴戰俘,只需要三千錢!

只需要三千錢!

就這個價格,還賣不出去,只要有點關系,說不定還可以降!

甚至買三送一,買十送五,也不是不可能。

而這個價格,真的是非常良心了。

因為,一個漢人奴婢平賈至少八千錢(小奴),若是大奴起碼一萬五千錢!

于是,這些人紛紛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涌向少府卿。

張越漠北之戰俘虜回來的牧民、戰俘,瞬間就成了香餑餑。

張越卻是沒有再關注工坊園的事情。

他此刻,已經到了驪鄉。

登上驪山,俯瞰整個驪鄉,道路狹窄,崎嶇,村舍在山峽之間若隱若現,山的另一面,有炊煙裊裊升起。

“翻過驪山,便是鴻門了!”張越對著劉進道:“不知道殿下有沒有去過鴻門?”

劉進點點頭道:“孤數年前曾隨皇祖父御駕,登臨鴻門,觀高帝舊居,望項羽舊營,感慨祖宗創業艱難啊!”

張越聽著,笑道:“殿下,臣亦在幼時隨兄長游歷鴻門……”

“殿下可知,臣在鴻門,所見所聞?”

“嗯?”劉進好奇的問道:“卿見到了什么?”

張越抬起頭,看向鴻門方向,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鴻門縣,關中最富庶的縣之一!

其土地肥沃,風景秀美、壯觀,地勢平坦,溝渠縱橫,溪流密布,更是扼守進出關中平原的戰略要地。

所以,當初高帝將兵屯于灞上的時候,后來而至的項羽便選擇將大軍屯于鴻門。

于是,就有了著名的鴻門宴的故事。

但在現在……

鴻門縣,卻是關中土地兼并最激烈的地區之一!

張越回想著原主記憶里,其雖其兄在鴻門游學的事情。

年幼的眼睛里,曾經所見過和聽過的事情,每一件都向他揭示著封建地主與封建貴族是如何吃人的?

微微閉上眼睛,張越不得不慶幸,他穿越附體的這位原主,乃是生活在被大漢帝國的溫暖懷抱牢牢保護和庇護的南陵縣,慶幸著當年那位太皇太后沒有選擇去長陵與高帝合葬,而是選擇在這與高帝長陵遙相對望的南陵起陵!

這使得南陵縣,成為了陵邑縣。

皇權就像一張保護網,將大多數的罪惡與丑陋,阻擋在外。

哪怕是新豐,亦是如此。

太上皇廟的存在,同樣保護了很多人。

至少使得新豐境內的地主們不敢隨意所欲的做他們想做的事情。

但,在陵邑縣之外,就不是這樣了。

特別是像鴻門這樣的平原,膏腴之地。

為了兼并土地,也為了積蓄財富,這些家伙就真的是膽大妄為了!

劉進聽著,微微一楞,琢磨了一下張越的話后問道:“卿所言,果真?”

張越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份文牘,交給劉進,道:“殿下,這是鴻門縣令龔遂昨日派人送來的鴻門介紹……”

劉進接過來,拿著在手里,看了一遍,然后就低下頭來,沉默起來。

文牘之中,所描述的事情,讓他目瞪口呆。

若龔遂沒有撒謊的話,他只有一個想法——蕩平那群豪強!

將他們的腦袋擰下來,踢到塞北的沙漠里去!

因為,龔遂描述的情況,讓他有些無法接受——如今鴻門縣境內的土地,已經被不過十幾戶的地主貴族所瓜分了。

屬于真正的貧者無立錐之地,富者阡陌連野!

全縣境內,普查的情況表明,如今鴻門縣,只剩下了兩百多戶有三十畝以上,兩百畝以下的自耕農家庭。

而剩下的三千八百余戶,占有土地數量,平均不足十畝。

與之相對應的則是那些豪強們,其名下土地數量,全部超過了數千畝——這還只是登記在冊的,沒有登記的匿地,恐怕不會少于他們名下的土地。

更讓劉進震驚的是這些家伙擁有的奴婢數量——最少的一個,都有著幾百人,多的兩千余。

他們將土地圈起來,建起莊園,學著長安列侯外戚,修起了圍墻,立起了望樓,雇傭著大批的游俠。

放下手里的文牘,劉進怒道:“孔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也!說的就是現在的情況!”

“今鴻門既為孤所治,孤便絕不會坐視不理!”

“殿下息怒……”張越勸道:“殿下千金之子也,不可因此事而顯怒于外人……況且,此等小事,也不值得殿下出手……”

或許在鴻門縣那些地主豪強貴族們是跺跺腳,都要全縣地震的大人物。

或許哪怕在關中,這些人也能排的上名號。

但是……

在權力頂層的人眼里,這些人就像螻蟻一般,無足輕重,不足掛齒!

劉進以太孫之身,親自下場,是給那些人抬咖了,甚至連張越出手,都是給他們抬咖!

要對付他們,要鏟除他們,非常簡單。

一句話,派一個小吏,帶上一支軍隊,就可以連根拔起!

殺人算什么?

王溫舒在廣平為都尉的時候,就殺光了整個廣平的豪強地主,嚇得廣平附近的齊趙盜賊都不敢靠近廣平了,等他遷河內太守,第一年就干掉了整個河內郡境內土地占有排名前一百的所有地主豪強貴族,第二年就干脆清空了整個河內郡土地占有在五千畝以上的地主。

義縱為南陽太守,看到前輩酷吏寧成占地千余頃,一時手癢就將這個曾經擔任過九卿,當過郅都小弟的前輩向狗一樣從家里拖出來,砍死在南陽的河邊。

楊可更牛逼,一個告緡,將漢興以來的大部分地主豪強勢力重新歸零。

與之相比,一縣豪強,還不如路邊的一只螞蟻。

哪怕他們有關系,在長安朝堂有靠山,在張越和劉進面前也不過是稍微強壯一點的螞蟻罷了。

但捏死一只小螞蟻和一只大螞蟻,對于成年人來說,需要的力道是一樣的,甚至若是心情糟一點,討厭小螞蟻的時候,用的力氣還會大很多!

只是……

歷史已經告訴了張越,地主豪強兼并土地,剝削人民,靠暴力和屠刀是無法禁絕的。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

郅都、寧成、義縱、王溫舒、咸宣、楊可,殺的豪強地主加起來足可繞長安一圈。

但他們改變了什么嗎?

沒有!

義縱去后,南陽很快就再次成為了豪強的樂園,更在東漢成為了東漢帝國幕后的主人之一。

王溫舒死,河內豪強卷土重來。

楊可去世后不過十幾年,天下豪強地主的數量就恢復到了告緡之前。

甚至出現了像袁廣國這樣遠勝當年卓氏與程鄭氏的大富翁,其甚至有財力,獨自建設一座可以媲美皇家林苑的袁園。

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了之后的無數時代、王朝、社會之中。

事實已經證明了,暴力,只能治標。

唯一能治本的,只有提高生產力,也唯有提高生產力,才能讓百姓真正過上好日子!

所以,張越看著劉進,道:“殿下且看臣的手段吧……”

說著,張越便牽上馬,與劉進一起從這驪山走下去,走向遠方的鴻門縣。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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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0 10:35: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五十一節 治本之路(2)

翻過驪山,就進入了鴻門縣。

作為關中平原的門戶,鴻門縣背靠著渭河,境內足足有著十余條小河小溪,灌溉優勢僅次于灞上原的南陵與霸陵,都是那種不怎么需要修水利,老天爺賞飯吃的地方。

但,也正是因此,土地兼并非常激烈。

張越和劉進一路前行,見到的阡陌田野,幾乎都連成了一片,沒有田埂,沒有分界線。

這意味著,這些土地的主人是某一個人的。

劉進氣的夠嗆!

臉色都有些發白了!

如今的他,已經不是小白了,他已然明白,帝國的強盛與否是和自耕農的多寡息息相關的。

賦稅、徭役、優質兵源,全賴強大的自耕農階級。

“卿打算如何做?”劉進終于忍不住問道。

“殿下看著就是了……”張越微笑著道:“臣必定會讓這些地主、豪強同意將土地、人口釋放出來的……”

“那孤便拭目以待……”劉進充滿了期待的說道。

一行人,抵達鴻門縣城后,便徑直進入縣衙。

縣令龔遂、縣尉解延年聞訊急忙出迎。

這兩位都是鴻門納入新豐體系后,從縣衙官吏之中選出來,為劉進認可的優秀年輕人。

只是履任時間有點少,至今不足兩個月,縣內事務都還未完全掌握,加上縣中豪強勢力,都不將他們放在眼里,以為是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就故意拿捏,搞得好多事情都沒有辦法展開。

如今,太孫和鷹楊將軍親至,讓他們就像見到了親人一般——總算迎來了撐腰的靠山。

龔遂與解延年將劉進等人請入縣衙,然后就開始介紹起鴻門的具體情況,以及他們掌握的數據。

這也是新豐系的特點,從一開始就不愛繁文縟節,喜歡講數據,做表格。

而隨著新豐系的擴張,這一特點,也漸漸的流入了官僚系統之中。

如今,三公九卿有司官署,若報告給上級或者天子的奏疏里,沒有數據或者表格,肯定會被人鄙視,甚至受到責罰,會被以為是敷衍上級、藐視天子。

這也算是張越對這個世界最大的影響之一。

聽完他們的報告,張越與劉進對視了一眼,基本上與龔遂的報告相差不大,只是多了些細節,多講了些縣內豪強的背景。

只是……

這些事情,早已不在張越考慮的范圍內了。

別說是那些所謂的豪強了,就連其背后的靠山,現在連給張越提鞋的資格都欠奉了。

一個英候的頭銜,就足可將他們按在地上肆意摩擦。

所以,張越沒有怎么仔細聽,在龔遂與解延年說完后,他就道:“鴻門的事情,吾與殿下都已經了解了!”

“今日來此,有個事情,請兩位去辦!”

“即刻張貼告示,曉瑜全縣:蓄奴危害甚大,君子所不為也!今鴻門蓄奴者眾,太孫殿下多有不喜,念及父老不易,故乃許官府平賈以贖奴婢之身!”

講完這兩條,張越就揮手道:“兩位立刻去辦吧!”

龔遂與解延年聞言,互相看了看,然后才恭身拜道:“諾!”

于是,整個鴻門縣瞬間哀嚎遍野。

告示一出,全縣震動!

“官府平賈以贖奴婢?”一個大腹便便的富態男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忍不住道:“這是要強買強賣!”

他名下的那些奴婢、寄客、逆旅,可是他家花了二三十年時間,一點點含辛茹苦的積累起來的財富。

現在,上面一句話,空口白牙就想要他放人?

這怎么可能?

他死都不會答應的!

可是,他的家人,卻已經被嚇壞了,紛紛勸道:“大人,如今可是太孫與那位張蚩尤親自坐鎮鴻門……您還是忍一忍吧……”

“對啊,大兄,忍忍吧……”

“左右也不過是給那些泥腿子幾天自由而已,他們能逃得哪里去呢?”

“說不定過幾天,日子過不下去了,就又得賣身給咱家,說不定吾等還能賺上一筆呢!”

“只有人而無地,他們能跑去那里?!”

聽著家人的勸說,這富態男子才終于想通了,點頭道:“既是如此……吾就答應了……”

“不過那平賈的價錢,決不能低了!”

“起碼也要一萬錢一個,吾才肯點頭!”

心里面卻是忍不住打起了小算盤,他家蓄奴兩百余人,加上寄客、逆旅這樣的不在奴冊,但實際上與奴婢差不多的完全依附他生存的人口,總數差不多有四百。

四百人,每人一萬錢就是四百萬錢。

而這些人釋放后,沒有任何訾產,沒有片瓦之地,甚至連一件衣服都沒有。

所以,他們必然還是得回來繼續依靠自己。

到時候,隨便打發兩三千錢,說不定就又能買下他們的賣身契。

如此,左手倒右手,差不多就能賺兩三百萬!

純粹的暴利!

這樣想著,他終于舒服了。

像此人一般的聰明人,整個鴻門不知凡幾。

于是,在官府告示貼出,而張蚩尤與太孫殿下坐鎮的情況下,在知道不可能擰得過強權的形勢下,鴻門地主豪強紛紛‘識時務者為俊杰’,配合官府的工作,一下子就將大批大批的在籍奴婢名單上報給縣衙。

有些家伙甚至臨時和自家原本借口為‘食客’‘佃戶’的逆旅與寄客也都寫下賣身契,然后塞入名單里。

縣衙方面,卻從不計較這些,照單全收。

而且,開出的平賈價格也很良心——完全參考了市場價,以小奴七千、大奴一萬五千、女奴一萬錢的價格平賈贖買。

而且是贖買一個,就給一個的錢。

于是,數日之間,整個鴻門的地主豪強都像魔怔了一樣,帶著自家的奴婢、寄客、逆旅往縣城趕,就連周圍幾個縣的地主們也聞風而動,求上門來,想要將自家奴婢也塞入其中,賺點辛苦錢。

而縣衙方面卻是充耳不聞,照單全收。

短短的三天內,鴻門縣衙就為超過八千的奴婢贖身。

只是,有一個奇怪的地方——這些人在贖身后,沒有和過去一樣,由官府發點錢糧,就地安置,恰恰相反,他們的自由和過去一般,完全受限。

且被縣衙安置在縣城旁邊,并且由一支從萬年縣奉命趕來的校尉部看管和保護。

不過,并沒有人關心這個事情。

所有人都在忙著賺錢,都在期盼著,等風聲過后,再低價回購這些奴婢。

論起占公家便宜這種事情,地主們可是一個塞一個的精明。

直到第四天……

無數人一覺醒來,赫然發現,馳道上,出現了大量的商隊。

而這些商隊的旗號,每一家都是那么的響亮!

袁氏、楊氏、張氏、田氏、鄭氏,每一個都是大名鼎鼎的巨賈家族。

除了這些大賈,關中列侯勛貴們的白手套們,也是浩浩蕩蕩,源源不斷的從馳道上趕來。

其他地方知名的大賈,亦是為數不少!

而這些人,有一個共同的特征——都是新豐工坊署的作坊主。

他們抵達鴻門縣城后,旋即就進入了那個為漢軍保護的贖身奴婢的臨時居住處。

然后,無數人眼睜睜的看著,這些家伙,笑嘻嘻的從那里,將一批批的奴婢帶出來。

然后,讓這些人穿上嶄新的工裝,又發給他們一袋糧食,一小袋鹽與油,接著在新豐縣丞陳萬年、新豐工商署令吏桑鈞、鴻門縣令龔遂,縣尉解延年的見證下,這些商賈與那些贖身奴婢,簽訂了為期三年的契約。

契約由三個部分組成。

第一個部分是鴻門縣與被贖身奴婢之間簽訂。

內容也很簡單,就是這些人承認,自己欠下了鴻門縣贖身費用若干,并承諾愿意服從鴻門管理,聽從縣衙吩咐,以償還欠下的債務、利息。

然后,鴻門縣與新豐縣之間簽訂契約,內容同樣簡單——兩縣表示,愿意在共同‘建小康、興太平’的道路上合作,并為此展開人員、官員的交流。

然后,鴻門縣表示為了幫助新豐工坊園發展,愿意向新豐工坊園輸送務工人員若干。

新豐方面表示,歡迎鴻門兄弟加入太孫殿下的大家庭,并愿給鴻門父老來新豐務工創造有利條件。

然后,新豐縣衙方面,就和趕來的作坊主們簽訂合約。

將鴻門被贖身的奴婢們,派遣至各作坊從事作坊手工生產。

而作坊主們承諾,按月給付薪酬,并承擔派遣至工坊的工人的生活費用、起居住宿。

并且,他們愿意立刻支付這些人的贖身費用!

沒辦法!

現在新豐的工坊產業,蒸蒸日上,產品行銷整個關中,并輻射至河洛、齊楚、燕趙。

每天訂單接到手軟,他們唯一頭疼的只有一個問題——沒有人手!

他們實在是太缺人手了!

哪怕是把少府的匈奴戰俘都買光,他們還是缺人!

缺乏勞動力,導致他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五銖錢從眼前溜走!

這簡直不能忍!

于是,在聽說了鴻門這里有好幾千的富余勞動力后,誰還坐得住?

馬上就提起家里的五銖錢,帶著人跑過來了。

于是,鴻門的地主豪強,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新豐來的作坊主們,三下五除二,將他們過去的奴婢、寄客、逆旅,統統帶走。

便是孩子,他們也不放過。

女人,尤其是會紡織的女人,更是引發了爭搶!

當,作坊主們在軍隊和自己的護衛保護下,帶著數千鴻門人離開。

鴻門的地主豪強們瞬間坐蠟了。

因為他們差不多已經將自己家里的奴婢,連帶著好不容易隱匿下來的寄客、逆旅都賣錢了。

現在,這些人興高采烈的跟著新豐的作坊主們去新豐作坊里去了。

而他們的土地,卻依然需要人耕作、打理。

于是,他們瞬間陷入了一個困境之中——空有大片土地,卻沒有人手。

沒辦法,只能去找那些剩下的佃戶,讓這些佃戶幫忙耕作。

然而農民也不是傻子。

見到這些地主們明擺著沒有人手照料土地,打理耕地,誰還不會坐地起價啊?

若在過去,農民們迎來的很可能是地主豢養的打手們的棍棒。

但現在……

地主豪強們,卻對這些農民的坐地起價,失去了威懾力量。

因為,那位張蚩尤,就坐鎮鴻門之中,誰不要命了,敢頂著他的霉頭搞事情,不怕被殺全家嗎?

屋漏偏逢連夜雨!

對于鴻門的地主豪強們來說,這個八月簡直是噩夢!

辛辛苦苦積累數十年的奴婢、寄客、逆旅被一掃而空,才一天,縣衙方面就又發布告示,曉瑜全縣,并派出大量官吏,深入地方鄉亭宣講。

告示與宣講的內容只有一個——太孫殿下憐憫鴻門父老,故特地開恩,準許鴻門父老往新豐工坊務工。

工錢、待遇,都被列了出來!

一個成年男子,每天工錢二十到五十錢,未成年的使男也有十錢一天。

若是懂木匠、泥瓦、冶鐵的工匠,則可以與作坊面議。

此外,還招聘女工,懂織造最佳,工錢甚至比男子還高,熟練的織工一日開到了六十錢的薪水。

除此之外,新豐方面還提供一日三餐。

這下子,整個鴻門的佃戶都坐不住了!

他們給地主豪強們耕作,一年辛辛苦苦,才幾個錢啊?

說不定還要倒欠老爺們許多!

如今,新豐務工的收入竟能有這么多?

誰還能安坐?!

加上,這個事情還有官府背書,有太孫的保證。

于是,家家戶戶,紛紛收拾起行囊,往縣城趕去。

地主豪強們頓時慌了神,想要阻止。

然而,他們的打手剛出門,就發現道路上,出現了漢軍的騎兵。

明晃晃的刀槍,嚇得這些家伙連氣都不敢出就縮了回去。

到了這一步,鴻門的豪強地主們發現,他們已經陷入了絕境!

他們現在空有土地,但就是沒有給他們耕作的人了。

奴婢、逆旅、寄客,已去新豐,說不定都進了作坊了。

而剩下的佃戶,也要被新豐拐跑。

從前,無往而不利的盤外招,在真正的強權面前,和泥一樣——他們背后的主子,只是聽到張蚩尤三個字,就已經嚇得魂飛魄散。

怎么辦?

成為了他們每一個人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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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二節 噩耗

鴻門縣,瞬間一片雞飛狗跳。

大量人口,向著新豐聚集,更有許多家庭,拖家帶口,往新豐遷徙。

短短兩日,就有差不多一千戶的百姓,打算搬去新豐了。

這嚇壞了整個鴻門的地主!

他們終于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

若沒有佃戶、奴婢,誰去給他們耕作?

靠他們家的那些大少爺、大小姐?

顯然,這是不可能的!

但……

他們又沒有什么辦法來阻止這一切,去告狀吧,找誰告呢?

官府?

且不說有沒有衙門敢接這個案子,就算接了,怕是端坐高堂之上的大員,驚堂木一拍就吆喝了起來:“堂下何人?緣何狀告本官?”

找后臺?

如今,他們曾經的后臺靠山,已經全部裝死了。

甚至已經有人在忙著切割關系了。

一個敢幫他們說話的人都沒有!

哪怕他們托了關系,去找丞相府的人,想著敵人的敵人就朋友,結果,派去聯絡的人被丞相府的人直接抓起來,丟進了監牢,罪名是‘誹謗太孫殿下’。

好不容易花了血本將人撈出來,再打探清楚事情始末,每一個人都感到脖子發涼、寒毛倒立!

根據他們重金疏通的關系的那人的說法是:“你們是想找死嗎?這個時候想拖丞相府下水?嗯?當丞相府是傻子嗎?還好你們接觸到的人級別不高,否則,都不用張蚩尤出手,丞相就會摁死你們!”

直到這個時候,他們中的聰明者才醒悟過來。

現在,丞相和整個貳師將軍系,哪里敢主動摻和鷹楊將軍的事情?

避都來不及!

若有事情找上門來,為了洗脫嫌疑,也為超脫事外,丞相府的人只會比鷹揚系的下手更狠!

為何?

答案是如今的貳師將軍正在前線全力指揮大戰,整個貳師系將賭注都壓在了戰爭上。

任何可能干擾或者影響前線的事情,都會被他們視為大敵,優先處置。

而現在,貳師系最怕的就是落人口實,給那位鷹揚將軍撕毀承諾,下場甚至直接介入河西戰爭的借口。

而他們傻兮兮的送上門去,簡直是蠢不自知,在丞相和貳師將軍的人眼里,他們的行為,甚至可能會被理解為‘鷹揚系自導自演’的鬧劇。

直接標黑,精準點草,自是合情合理。

于是,這些人悲哀的發現了自己在這個國家的地位,并不比那些曾被他們欺壓、剝削、壓榨的農民高。

在頂層眼中,兩者其實是一個階級。

都是韭菜,皆為螻蟻。

生死無足輕重,興衰不值一提!

搞明白這一點,這些地主豪強們回到家里,就只能唉聲嘆息,自怨自艾。

但現實又逼迫他們不得不解決問題。

因為,倘若在奴婢們走了后,佃戶也跟著跑路。

那么,他們的土地今年恐怕會絕收。

那不僅僅因為著今年顆粒無收,還意味著前期的投入,全部打水漂。

為這些土地而高價購入的水車、耬車、種子、肥料等,可是一筆不菲的數字。

沒辦法,為了阻止佃農繼續流失,這些地主中的一些人只好開始減租減息。

甚至,不得不捏著鼻子,提著米肉油鹽,挨家挨戶的上門講好話。

地租直接從七成,降到五成,從前借的錢的利息免掉一半。

又拿出鄉黨之情,保證以后,一定好好善待鄉鄰。

然后,又進一步的退讓到只要留下來,地租直接優惠到四成,利息減免七成,并不計算復利。

這樣好說歹說,才留下了一些佃戶。

而減租的事情,只要有人開頭了,就再難抑制。

很快,整個鴻門的地租,都開始下降。

沒辦法,不降地租,佃農就要跑光了!

沒有佃農,他們土地再多,也沒有半分收益,甚至要虧本!

畢竟,朝廷可是從不管什么客觀理由。

分攤到土地上的芻稿稅、田稅,都是要收的,交不上的,直接抄家、抓人。

這個時候,張越和劉進,已然離開鴻門,開始渡河,前往萬年。

經過鴻門一役,劉進真是大開眼界。

一路上,一直找著張越討論鴻門的事情。

“卿之妙策,孤真是嘆為觀止啊!”劉進夸贊著:“不動聲色而解一縣之難題,折服全縣豪強!”

只是想著,看到的那些地主豪紳們吃癟與窘迫的神態,劉進便只覺得念頭通達,爽到不行!

更妙的是——這一次,除了鴻門那幫劣紳地主外,所有的參與方全部賺了。

鴻門縣,解決了多年的沉珂之疾,還幫助大量佃戶和貧民爭取到了相對不錯的地租。

百姓負擔直接減半!

更有大批的佃戶與貧民,跟著新豐來的商隊,前往新豐務工。

而新豐方面,則得到了大批優質的廉價勞動力。

像是那些奴婢、逆旅、寄客,都是非常優質的勞動力,任勞任怨,只要給口吃的,就能從天明做到日落。

工錢卻低的可憐!

按照他們與新豐、鴻門之間簽的契約。

他們是作為鴻門縣借調給新豐縣,然后由新豐縣縣衙派遣至諸工坊的工人。

契約規定,他們將無條件服從官府的調配和管理,為作坊勞作三年,以償還官府為他們贖身的本息。

當然,三年期滿后,他們除了獲得自由身外,還將拿到根據其表現,得到一定數額的薪酬。

還將學到技術!

這對那些過去可憐的奴婢來說,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而對新豐和鴻門兩縣的官府來說,這個事情同樣賺了。

鴻門縣看上去支出了很多,但實則,贖買費用早就有人兜底。

花個兩三萬錢就得到一個青壯勞動力三年的使用權,作坊主們笑的頭都歪掉了。

在這個里面,唯一的輸家,就是鴻門的地主豪強們。

他們除了得到了一堆五銖錢外,損失慘重。

就是那些五銖錢,也將很快全部被吐出來!

因為,劉進已經打算再過一段時間,對鴻門境內的土地與人口進行清查。

這是他的領縣,他想怎么玩就可以怎么玩!

這樣想著,劉進就問道:“張卿,你說,孤去萬年也這樣搞一下如何?”

張越一聽,立刻就笑了:“殿下,萬年不同于鴻門,那可是陵邑縣!”

陵邑縣的好處,就是地主豪強勢力不強,而自耕農階級強盛。

如南陵縣,大部分的地主和過去的老張家一般,不過幾百畝撐死了一千畝地。

土地兼并和矛盾不算劇烈,在可接受范圍。

“啊……”劉進不免有些失望,旋即他就又興奮起來:“那孤去父親大人的領地呢?”

太子如今離京,其太子領縣,暫時為太子家令及太子屬官治之。

作為太孫,劉進確實有資格和能力插手其中。

但張越卻搖頭道:“殿下,凡事不可操之過急!飯得一口一口吃!如今,天下糧食產量暫時未太過富裕,似鴻門這樣的事情,先緩緩在言!”

不談糧食產量就要搞工業的必然是在耍流氓!

后世英國的工業革命的基礎,就是建立在大英帝國海量的殖民地基礎之上。

沒有殖民地源源不斷的糧食與原料供應,就英倫三島的土地想玩工業革命?羊吃人?

恐怕英格蘭人會和愛爾蘭一樣,餓死大半!

放到如今的漢室,糧食產量就更加重要了。

要知道,曾經漢室連百姓用糧食釀酒都是嚴厲禁絕的。

在某些年月,打擊和懲罰私酒,是地方官府與朝堂的頭號任務!

從這里就可以窺見到西元前的時代,糧食的重要性!

新豐也就是張越搞出了高產小麥,才有的現在作坊擴大的基礎。

劉進卻是失望的出了一口氣,現在在他眼里,新豐的作坊,儼然已經成為了未來的希望。

因為,無論從那個角度來看,作坊工人的收入與生活水平,都遠勝農民,尤其是貧民!

至少,作坊工人的薪水,足可保證他們可以養活家人,吃飽肚子,甚至還能攢下些余錢。

張越看著,連忙安慰和鼓勵這位帝國的太孫殿下:“殿下勿憂,待明年宿麥收獲后,新豐工坊就可以再次擴大規模了!”

劉進聽著,終于笑了起來,道:“那便明歲再言!”

自鴻門至萬年,花了半天時間。

一到萬年境內,特別是靠近萬年縣城,張越和劉進都明顯聞到了空氣中充溢的硝煙氣味。

馳道上每時每刻,都有著滿載糧草與軍械的車馬來來往往。

大批的民夫、刑徒,在軍隊的看押下,一路向北,朝著河西進發。

而有關戰爭的聲音,也多了起來。

進入萬年縣城后,官員一下子就多了起來。

丞相府、太仆、少府、光祿勛乃至于大鴻臚的官員,成群結隊的出沒。

扯著大嗓門的將官,到處催促著。

“你們太仆怎么搞的?定好的挽馬,為何還不送來?誤了前方戰事,便是太仆卿也未必護得住爾等!”

“少府的粟米與麥豆,什么時候送到?快點!”

“光祿勛,你們答應補充的郎官,何時可以到位?令居和輪臺可都在等著這些郎官補充呢!”

“藥材!藥材!藥材!前線將士正在流血流汗,爾等籌集藥材,何故如此之慢?”

顯然,這些人皆是李廣利派駐在萬年的代表,他們的工作就是不斷的催促有關各方加急調撥物資,并與丞相府對接相關工作,保障前線戰事。

張越看著這一切,心中一動,想起了自己離開長安七八日,沒有怎么關心河西戰事,不知如今河西那邊局勢如何了?

便掀開車簾,對著一直騎馬在側的田水吩咐道:“田水,汝去打探一下,如今河西戰事如何了?”

“諾!”田水立刻領命而去。

但沒有多久,他就回來了。

與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一位老熟人——郭穰。

“鷹揚、太孫殿下!”郭穰氣喘吁吁的來到劉進宮車之前,下馬拜道:“陛下請鷹揚與殿下,馬上回京!”

“怎么了?”張越立刻問道。

“剛剛得到貳師將軍緊急奏報:輪臺失陷!”郭穰叩首道。

“啊!”劉進聞言立刻起身出車。

張越也是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怎會如此之快?”

從輪臺至長安,一萬余里,快馬日夜不休,也要七八天之久。

換而言之,輪臺的失陷至少是在八天之前。

差不多是張越與劉進離京的時間,稍微在心里換算了一下,張越就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了?

這意味著,匈奴人可能只花了三五天的功夫,就攻陷了輪臺!

這簡直完全超出了世人對匈奴人的印象!

要知道,過去匈奴人攻城的技術是相當拙劣的。

哪怕其在全盛時期,多半也是靠著內應才拿下的那些堅城。

而輪臺顯然是不可能存在什么內應的。

換而言之,匈奴人掌握了攻城手段!

便聽郭穰道:“奴婢聽說,貳師將軍奏報天子言:匈奴以堅昆王李陵為帥,陵使西域諸國工匠作炮車數十具,又以龜茲、尉黎等國數萬人馬輪番攻城,輪臺抵抗三日后,三面城墻倒塌,再難為繼,輪臺都尉李晟戰死,校尉任侃等率眾突圍,得脫者,不過兩千,余者皆陷于城中!”

“李陵!”張越瞪大了眼睛,像聽到神話了一般,但旋即他就低下頭來。

史記之中,太史公曾記錄了李陵不與漢軍為敵的故事。

然而,漢書之中卻記載了李陵率軍與漢大鴻臚商丘成的大軍對峙,并擊敗后者的記錄。

況且,作為穿越至這個時代的人,張越清楚,太史公在史記之中,對李陵是多有美化的。

旁的不說,史記之中,李陵兵敗之前,發現自己的軍隊里有著隨軍的軍妓,于是認為就是這些女人的存在讓自己倒霉,于是全部殺掉的故事,便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因為……

如今的漢軍,是攜帶女眷的!

特別是河西漢軍,都是帶著妻妾的!

河西的移民中,有許多都是奉命前去戍邊的軍人的后代!

而后世出土的漢簡,更是清晰無誤的表明了這些事實——漢軍,特別是邊軍,都是帶著家眷的!

不然,叫一群男人,在遠離家鄉數千里之外的河西戍邊數年甚至十幾年。

除了基佬誰肯答應?誰又愿意答應?

換而言之,李陵殺掉的那些女人,其實是漢軍的女眷。

即使退一萬步,那些女人真的是所謂的軍妓,李陵之前是不可能不知道她們的存在的。

軍隊里帶著女人,而且是幾百甚至上千的女人,這么顯眼的群體,李陵是瞎了還是聾了?

故而,其實,李陵的行為,真的很不男人,完全就是在甩鍋,甚至是在泄憤,將自己的失敗,推給一群什么都不知道,原本需要他保護的弱女子。

之后的表現,更是印證了這一點——明明說好了,大家一起突圍,不成功就成仁。

更放出了大話:“公止,吾不死,非壯士也!”

感動的其他人稀里嘩啦,跟著李陵一起拼死突圍。

李陵的副將韓延年更是身先士卒,沖在最前面,與匈奴人戰到力竭而亡。

李陵呢?

單于騎兵之前,忽然就想通了,覺得不值得,很快就翻身下馬投降了單于。

只是可憐當年跟隨他一起突圍的那數十名壯士,以及在浚稽山群山之中,追隨在他左右,不離不棄,死在深山與荒野之中的將士們。

想到這里,張越忍不住嘆道:“李少卿啊李少卿,汝祖汝父,一世英名,將因汝而盡喪!”

李陵,失去了最后的洗白機會。

他明目張膽的以匈奴主帥身份,指揮匈奴軍隊,攻陷輪臺。

這是太史公再寫十篇感人肺腑的文章也洗白不了的行為!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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