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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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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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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16 19:06: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一百零四節 百態(2)

散朝后,大臣們在建章宮里,三三兩兩的找了個地方,各自圈地議論起來。

而這話題的中心,自然離不開剛剛結束的朝會。

“并州從今以后,估計就是那張鷹揚的一人堂嘍!”有人弱弱的說著:“這可真的是……天恩浩蕩啊……”

周圍人聽著,都是一陣沉默。

雖然大家都知道,那人分明就是在拱火,在帶節奏。

但,人們心中的檸檬依然泛濫。

嫉妒與羨慕之心,共同浮現出來。

錯非張越有漠北之戰的功績打底,還有新豐畝產七石的實績為底氣。

不然,就不僅僅是有人拱火、帶節奏這么簡單了。

上次,李廣利以平大宛之功而封海西候,拜貳師將軍,總領對外征伐大事時,長安的節奏大師與拱火專家,便在其腦袋上按了無數個帽子。

最終,將‘不過都尉之才,奈何陛下拔苗助長’的標簽牢牢的套在李廣利頭上。

使天下人一想起李廣利,就自動與‘廢物’‘關系戶’聯系在一起。

殺人誅心,莫過于此。

正是這個標簽,使得李廣利被固定和限制在他的那個小圈子里。

甚至一度被公孫賀父子所壓制、鉗制。

如今,也就是張越的戰績和人望太高,很難從才德方面動搖。

節奏大師們沒辦法拱火,只好暗中帶節奏。

而這節奏,一帶就起。

畢竟,人類的本質,除了復讀,便是檸檬精。

嫉妒之心,猶如毒蛇,殺人于無形之中。

不然,古代也就不會有二桃殺三士的故事。

所以,朝臣們除了那些過去與張越交好,或者喜歡、欣賞張越行事風格的人外。

剩下的人,內心之中嫉妒之情,已然發酵。

他們甚至會在心里想:“憑什么嘛?吾四世辛勞,耕讀傳家,方有今日,也不過食祿兩千石,有一言之地而已,區區布衣,年不過弱冠,卻虎踞天下人之上!”

心中立刻就意難平起來。

順帶著,對鷹揚系充滿了仇恨與敵視,也就是理所應當。

司馬玄對這一切,自是一目了然。

如今的他,已拜大鴻臚典屬國,成為在這長安城里的鷹揚系的領袖。

過去數月,他上下鉆營,有著鷹楊將軍的虎皮,自是收了無數小弟,初步建立起了勢力。

自然是免不了在各個小圈子里,發展那么幾個愿意通風報信的二五仔。

這是長安正壇的傳統了。

在這個舞臺上活動的勢力與集團,都會在其他圈子里安插和收買二五仔,以便隨時掌握對方的動態,探知各方反應。

許多文官,更是因此,將兵書之中的用間之法,鉆研到了極致。

各種忠裝反,反裝忠事件層出不窮。

底蘊深厚的勢力與集團甚至已經能用出忠反裝反忠,反忠裝忠反這等考驗人的精神與三觀的絕招。

以至于長安的正壇的日常,通常都是‘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因而在這個舞臺上,并不存在什么秘密。

很多人以為天衣無縫,無人知曉的隱秘之事,其實各家都明明白白。

之所以不搞,不拿出來做新聞。

只是時機不成熟,或者沒必要罷了。

不然,當初公孫賀父子垮臺的時候,那些黑料,那些‘證據確鑿’的大逆不道的事情,是誰捅出來的?

難不成是天上掉下來的?

張越之前在長安,因為入宮的時間少,接觸的東西有限,還未能掌握和學習到這些正壇生存法則與技能。

但司馬玄作為老將門之后,在長安活躍十幾年的老油條,自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也知道,自己的身邊,少不了其他人的耳目。

甚至就連被他收買、安插或者主動接觸他的二五仔們,也是靠不住的,說不定其中就有些人是一女n嫁甚至直接就是被有心人送來的。

這些人的話,不能不信,但也不能全信。

縱然他們說的是事實,也不可相信,因為鬼才知道,他們特地來告訴的某些消息,是不是被他們加工、引導和截取過的事情?他們是不是想拿鷹揚系來當刀用?

故此,司馬玄根本不避嫌,當著眾人的面,接見了那些來報信的人派來的仆從。

聽完這些仆從轉達的事情,司馬玄笑了起來:“人言樹大招風,誠不欺我也!”

“將軍在前線,為社稷與陛下大業,暴霜露之中,行荊棘之間,這長安城里卻有人想要暗害、陷害將軍!”

“這些人還有良知嗎?還有心腸嗎?”

在坐眾人聽著,都是義憤填膺,怒不可遏的神態。

當即便有人道:“典屬國,吾等要不要找幾個刺頭,教訓教訓?”

“不必!”司馬玄笑著搖搖頭,在心里將此人記了下來,他知道,這個家伙恐怕不是蠢就是壞!而更大的可能是壞!

別人私底下說幾句,吐槽幾句,就要找他麻煩?

鷹揚系又不是瘋狗!要日天日地!

更不提這種事情一旦出現,就等于授人以柄。

某些人恐怕恨不得有鷹揚嫡系耐不住寂寞,上門送人頭!

那豈不是如了他們的意了?

“諸公稍安勿躁……”司馬玄不動聲色的引導著:“吾等只需要知道,這朝堂險惡,廟堂風浪高就可以了……”

“莫要被人的偽善與虛情假意所蒙蔽!”

“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

“將軍胸懷大志,與鼠目寸光者不可同日而語,彼輩看似和善,實則恐怕恨不得吾等死無葬身之地!”

“唯,謹受教!”眾人紛紛作揖,眼露贊同之色。

確實,他們與其他人有著本質的不同!

那些腐朽老舊的勢力,還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斤斤計較,還在為一己之私而盤算、計劃的時候。

鷹揚將軍已放眼天下與四海,胸懷西域與遠方。

于是,在太學倡武學而作兵法之教,在新豐興工商之利以濟農桑,在廟堂修水利渠道以利百姓,于河西拯百姓于萬里之外,救夷狄于水火之中。

格局、氣魄與這長安的蠅營狗茍,根本不是一個層面!

他們這些留守長安的人,并不需要有多激動,只需要做好自己便可。

司馬玄卻是看著他們,擺擺手道:“今日之事,莫要外傳……”

“諾!”眾人再拜。

但司馬玄知道,恐怕再過半個時辰,他與這些人現在的談話就會原原本本,或者經過加工后,傳入某些人耳中。

這讓司馬玄忍不住露出一絲譏諷之色。

他站起身來,走到窗前,看著窗外陰沉沉的世界,意味深長的說道:“公等最近最好少言謹行,我恐未來數月,局勢會變得波云詭異,難以揣測!”

作為鷹楊將軍在長安的代言人,司馬玄接觸和掌握到的信息與情報,自是非常多樣、詳細。

他已看到了,長安城如今看似平靜的表面下,蘊藏著的風險,潛藏著的血腥。

各方勢力,都已經下場。

天子、太子、太孫的身影,則隱隱約約,浮現在背后。

鷹揚系看似置身事外,實則一旦發作,也在局中!

不得不防,也不可不防有人若是輸了,就拉鷹揚系下水,攪渾局勢,自己好趁亂脫身。

“諾!”眾人互相看了看,紛紛稽首再拜。

內心之中,則都免不了私底下解讀司馬玄所說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霍光穿著甲胄,走在建章宮里。

去歲冬十二月,駙馬都尉金日磾上表天子乞骸骨,天子再三挽留后,終于批準了金日磾的奏請,于是授光祿大夫,詔封節恩君,賜給食邑八百戶,許其上表不名,以病退歸家,又詔封其子金恩等為騎中郎。

于是,這禁內就成為了霍光一人的天下。

天子禁軍,悉數為霍光控制。

但霍光明白,這樣的日子,持續不了多久了。

天子與朝臣們,都不會接受,也無法容忍大內的宮禁與禁軍為一人掌握。

這些天來,御史們就已經發出了明顯信號。

彈劾他縱容家奴、妻子奢侈浪費的奏疏,已有十幾個。

這是在預熱,也是給他時間,讓他決定未來。

很顯然的,霍光知道,他必須離開這個已經待了二十年的舒適圈。

進入到那弱肉強食,爭斗不休的朝堂之中。

他將超脫現在的超然身份,成為過去他眼里所不齒的朝臣的一員。

而他所能爭取的,不過是九卿之職。

而可以爭取的九卿位置,實在有些稀寡。

宗正、大鴻臚,肯定沒他的份。

廷尉、少府,與他專業不對口。

大司農與太仆,他去了也玩不轉。

執金吾、衛尉,未來或許可以,但現在不可能——沒有人愿意看到一個剛剛卸任的駙馬都尉,立刻走馬上任執金吾、衛尉。

連天子都不會想看到的。

于是,他能爭取的,也就是光祿勛一職了。

看上去蠻合適的,但……

霍光知道,他一旦擔任光祿勛,那么未來就極有可能再無進步的空間!

因為漢室百年,擔任光祿勛(中郎將)后,依然可以進位丞相或者太尉的人,屈指可數。

光祿勛這個職務,就是一個養老的職位。

想到這里,霍光就不免有些煩躁。

“金日磾啊金日磾,吾可被你害慘了!”霍光忍不住嘆息著。

金日磾的病退,使得他被迫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面對這艱難的選擇。

但,他也沒法怪金日磾。

因為金日磾不得不退,也必須退!

他不退,天子恐怕就要逼他退了。

漢家天子是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個手握重兵在外的大將的姻親同時掌握禁軍!

就算天子愿意,其他人也不干!

想想也可以理解,若有人既在外掌握重兵,又有姻親在內,控制宮禁。

這游戲還怎么玩?

誰還玩的過他?

一旦內外呼應,共同行動起來,就又是一次諸侯大臣共誅諸呂,扶保大漢社稷的故事。

“唉……”深深嘆了口氣,霍光知道,他現在最好的選擇,或許只有請求外放了。

去外郡,譬如去太子身邊輔佐幾年,待太子功成,自是可以風光歸來。

正好,太子兼領的治河都護府都護一職,確實也到了需要一個大臣擔任的時候了。

不過,他那里甘心呢?

長安城的宮廷,他經營二十年,這里里外外的人脈,花費了他無數心思與心血。

若就這么一走了之,恐怕回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所以啊……

“九卿之中,必須有人出缺!”他漸漸堅定了心神:“最好朝局有所動蕩!”

只要局勢混亂,才會沒有人來關心他這個奉車都尉一個人兼著整個宮內禁軍與禁內的事情。

如此,他就有機會,拖過這個敏感時期,甚至撐到……那一天。

這樣想著,內心的惡魔,就悄然壯大起來。

在公孫賀父子、李廣利集團,接連或撲街或衰弱的現在,從前在這兩者之中不顯山不露水的霍光集團,已然悄悄浮出水面,甚至成為了當前長安城中事實的第一大聯誼會。

這個聯誼會里,有著太仆上官桀、御史大夫暴勝之、大司農桑弘羊、鷹楊將軍張子重等重量級的人物。

雖然如今這些人因為種種原因,與他的聯系與關系淡薄了些。

但利用的好,足可攪動風云。

除此之外,其核心成員與鐵桿,也依然足夠能打。

旁的不說,他這個奉車都尉與尚書令張安世、執金吾韓說新組成的鐵三角,就有著足夠的力量來干涉朝局,左右輿論走向。

而現在,正好有著一個極佳的機會。

“如今朝野目光,不是在關注匈奴,便是在議論張子重是否權力過大……”

“也有人在暗中,借助這兩個事情,圖謀丞相劉屈氂……”

“這正是吾的機會!”

有人要搞劉屈氂,這不是新聞,而是事實!

這一點,霍光心里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現在,朝堂內外的節奏,表面上看似是針對那張子重,但實則很可能就是有人要行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事情。

在這禁內,霍光看的清清楚楚!

自李廣利歸朝,劉屈氂的相位在事實上就已經不保。

而想取而代之的人,誰會樂意繼續看著劉屈氂在臺上?

有資格覬覦丞相的人,豈會不動心?

想到這里,霍光就笑了起來,他叫來心腹,吩咐道:“傳我命令,嚴查禁中與外朝之人交通之事,告訴宮中上下,如今乃是非常之時,敢有泄宮中語一言者——族!”

“諾!”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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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16 19:06: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一百零五節 匈奴內戰(1)

二月中旬,正是春光燦爛的日子。

盎然的綠意,重新回歸世界,餓了整整一個冬天的牲畜群,終于重新可以吃到嫩草。

李陵穿著匈奴人傳統的服飾,戴著氈帽,坐在一個小山坡上,山坡腳下,皆是他的忠心部下!

其中不乏有許多是過去先賢憚的近臣!

在過去的這個冬天,李陵以攝政王的身份,將先賢憚留下來的部族與力量,全面整合。

與他相比,匈奴貴族的正治水平,幾乎相當于一個小孩子。

輕輕松松就被他借力打力,玩的團團轉,輕輕松松就被他逐個擊破。

李陵更深諳施恩、拉攏之道。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大力扶持新興貴族與老貴族里的旁支,搞得這些人感恩戴德,淚流滿面,統統轉化為他的支持者。

于是,整個西域在兩三個月內,就成為了他的天下。

僅有少數反對者,還在茍延殘喘,不過他們也撐不了多久。

李陵大勢已成,再也沒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擋他掌權的速度了。

現在,他這個攝政王,其實已是事實上的匈奴日逐王,整個西域的主人!

“大王,漠北急報……”一個騎兵匆匆忙忙走到李陵身前,跪下來稟報:“左谷蠡王屠耆,已在十日前,于趙信城自稱單于,發令各方,命諸氏族首領前往朝拜……”

“蘭氏、呼衍氏、須卜氏皆拒絕,姑且、若盧、黑狐等族大王亦不予承認……”

“于是,左谷蠡王率兵直趨龍城……”

李陵聽著,猛然睜開眼睛,看著來人,問道:“果真?”

“奴才豈敢欺瞞大王?此乃丁零王的親筆書……”信使從懷里掏出一張羊皮,遞給李陵。

李陵接過來一看,眼中立刻溢出無窮的擔憂。

“看來……”良久他嘆道:“是真的內戰了……”

漠北現在的情況就是誰都不服誰,而且,沒有一個可以在實力和力量上完全碾壓、威懾其他勢力的存在。

加上那個屠奢薩滿與母閼氏在其中拱火。

這內戰一旦開始,恐怕便無法在短期內結束了。

因匈奴人的傳統,就是失敗者死全家!

寬容、寬恕?

不存在的。

冒頓弒父后,幾乎殺掉了頭曼單于的所有親信與那些曾與他敵對的兄弟,及他們的妻妾子女以及妻妾子女的部下、奴婢。

尹稚斜單于篡位后,干脆將軍臣單于生前的所有子嗣、妻妾趕盡殺絕。

軍臣單于生前所寵幸、信任的貴族、大臣,也是同等命運。

匈奴就是一個對外殘暴,對內更殘暴的族群。

想到這里,李陵就站起身來,走下山坡,對著早已經在等候他命令的呼衍冥道:“左大都尉,請您去轉告那位鷹楊將軍——將軍的提議,我們全部接受!”

“啊……”呼衍冥楞了。

其他貴族也都紛紛不滿的抬起頭來。

全部接受?

不談一談嗎?

那么苛刻的條件,怎么可以接受呢?

接受了的話,以后還怎么抬得起頭?

李陵看著這些人,知道必須給出解釋并安撫,否則的話,他好不容易聚攏起來、整合起來的勢力,立刻就要分崩離析。

他抬了抬手,道:“大家不要慌張……只是答應而已,又沒有說一定照辦!”

“我大匈奴自冒頓單于以來,什么時候遵守過與漢朝人的協議呢?”

“協議這種東西,不就是有用就用,沒用就丟一邊呢?”

“正如漢朝歷史上的楚莊王所言一般——我蠻夷也!”

是蠻夷,所以不需要忠義理智信,不需要遵守任何規矩。

因蠻夷天生便沒有信義,沒有智慧,沒有忠誠,更沒有規矩。

其他人聽著,紛紛點頭,深以為是!

匈奴雖然沒有歷史,但有傳承。

自冒頓至今,匈奴歷代單于曾與漢朝的四代帝王,達成了至少上百次的協議,其中甚至包括了不少于十次的和親協議。

老上單于更曾與漢朝的太宗皇帝約定過‘長城之內,冠帶之室,天子治之,長城之外,引弓之民,單于治之’。

結果呢?墨跡未干,匈奴騎兵就闖入漢朝長城境內,甚至將戰火燒到了回中宮,使得長安都能看到天際燃起的烽煙。

最終,漢朝人不得不送了大批絲綢、財帛與美酒珍寶,再與匈奴重訂一次協議。

哪怕是元鼎以后,漢匈談判,不也都是這樣嗎?

每次一遇到頹勢,打不過就求饒,等喘過氣來就將曾經說過的話跟一個屁一樣放了。

反正,漢朝騎兵再厲害,也不可能跨越數千里,深入到余吾水流域來。

就算能來,也將疲憊不堪,無法與養精蓄銳的匈奴精銳戰斗到底。這么一想,很多人就安心了。

這協議,反正是撕毀的。

那么現在為了脫身和喘息,答應下來,好像也沒什么吧?

這個時候,張越已經回到了令居,并到了河湟進行視察。

此時的八百里河湟,已經被人類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墾草基地。

大片大片的荒野,被無數奴婢開墾成田園。

曲轅犁、鋤頭、耙頭,輪番上陣,將肥沃的黑土從地表翻出來。

更有很多人,開始在湟水、黃河沿岸,開始搭建水車。

現在,已經有至少百架水車搭建成功。

巨大的槳葉開始轉動,將水從河中汲上岸邊的渠道。

潺潺流水,在渠道里流動,最終流向遠方的莊園。

陪著張越視察的是新任的護羌校尉守令居令韓增。

至于范明友,已經卸任護羌校尉,踏上了回長安述職的道路,若沒有意外,今年夏天他就可能被任命為漠南都護府的首任都護了。

韓增無疑是干勁很足的。

上任不過幾天,就開始熟悉事務,而且還能有模有樣的將各項數據隨口道來,特別是新墾土地以及墾地速度這兩項,簡直背的滾瓜爛熟。

張越一邊聽著,一邊不停點頭。

但他的心思,卻飄去了漠北。

心中一直記掛的,是漠北的匈奴人民。

懷著偉大的諸夏人道主義精神,張越為漠北人民,操足了心。

“匈奴內戰,現在應該已經開始了吧?”他想著:“打起來吧!打的越大越好,越兇越好!”

再沒有比匈奴內戰,而他種田更舒服的節奏了。

尤其是,去年冬天在居延玉門之間來回,讓他發現了一個驚喜所在——在籍端水下游,一個叫渠羌的熟羌部族放牧、耕作的地區,他發現了一條被羌人稱為‘石脂河’的支流。

因是冬季枯水季節,所以張越知道了為何當地羌人稱其為‘石脂河’的緣故——河水未結冰的區域河面上漂浮著大量黑色的類似油脂一樣的團塊。

羌人們會將這些東西從河里撈起來,然后拿回家作為燒火的燃料使用。

但張越卻一眼認出了這些黑色油脂是什么?

石油!

毫無疑問的,當地應該就是后世中國第一個油田所在的石油河地區,也就是玉門油田的核心所在。

雖然以現在的技術,開采石油無疑于天方夜譚。

但關鍵是,這玉門油田的規模與儲量雖然遠遠不及后世那些大油田。

但人家儲存的位置很淺很淺。

淺到可與中東油田相比!

最多只要打個十幾米深,就可以探到油田。

而且,產量還很高。

以當前技術,年產個幾百噸或者千余噸是沒有問題的,而以這個開采速度,淺表油田足以持續開采數百年!

這可真的是讓張越心動不已。

當即就吩咐官吏,派人在當地尋找可以鑿井的地方,試著找到油田位置。

石油這東西,雖然目前沒有石化技術,更沒有什么需要它做動力的地方。

但也依然相當有用。

首先,可以想辦法制成煤油來賣錢,也可以將煤油拿來當成燃燒武器使用。

其副產品瀝青則可以作為工程材料。

而且,賺錢不賺錢,還是其次。

關鍵石油這東西,可以做的文章太多太多了。

運作的好的話,甚至可以直接打下化學工業的基礎。

至少也可以推動化學專業的出現。

除了石油,最讓張越驚喜的莫過于他等到了新一批移民抵達了。

這批移民大約三千余人,有傳統的由齊魯地方的破產農民組成的群體,也有想來河西冒險的游俠,但移民群體中,卻多了一批新的存在——大約有數百名關中來的男子,成為了這些人中的異類。

而他們之所以來河西,全是沖著張越的名頭來的。

他們覺得,河西這里有張蚩尤在,那么只要等著撿錢就好了。

無論是封狼居胥的戰功,還是畝產七石的成績,都給了他們足夠信心。

這讓張越茅塞頓開。

他一下子就醒悟了過來——移民這種事情,不能只靠官府強制啊!

洗腦、忽悠與宣傳也要跟上來。

只要宣傳的足夠好,洗腦的次數足夠多,那么,就不愁移民來源。

只要有足夠多移民,河西這里的開發建設速度,便會迅速走上快車道。

所以,張越當即便擬了方案,叫人送回長安,讓司馬玄來負責這個事情。

力求一年內,吸引天下郡國移民十萬,五年七十萬,十年一百萬。

有這一百萬新移民,張越就有了掌握和統治西域的人口與經濟基礎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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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六節 匈奴內戰(2)

趙信城,余吾水畔匈奴的明珠!

城高三丈,墻寬七尺,足可站三排武士進行防御。

城中密布各色作坊,集中了大量工匠,是匈奴人最重要的武器生產制造基地與礦石冶煉中心。

自尹稚斜時代以來,這里就常年聚集著數千各色工匠。

而且,基本都是匈奴控制范圍內最好、最優秀的人才。

在一開始,尹稚斜和趙信,就是沖著將趙信城建設為匈奴的少府而努力。

經過三十幾年的努力與積累,趙信城的冶煉、鑄造技術與生產規模,不斷擴大。

及至如今,這里已然可以年產各色青銅兵器數萬件,更初步掌握了鍛鐵技術,可以將草原上的隕鐵加工成優良的寶刀、寶劍,可惜產量太少,僅能滿足匈奴貴族的需求。

除此之外,趙信城的工匠,還承擔著修復、保養那些從漢朝繳獲、搶掠而來的鐵制武器的任務。

雖然,這些人的技術,大約也就是個印度斯坦航空的水平。

但這里卻是匈奴唯一一個可以修復和保養那些從漢軍手里奪來的高精尖技術武器的地方。

譬如大黃弩、連弩、弩車、斬馬刀等等。

更不提趙信城背依闐顏山(今杭愛山南麓),居高臨下控扼肥沃的余吾河谷,并切斷了向西前往龍城、狼居胥山的要道。

故而,趙信城在匈奴的地位,不亞于龍城、圣山,在事實上來說,乃是匈奴的經濟首府。

到得二月下旬,余吾水的河水忽然提前半個月開始猛漲,不過一夜,便泛濫成災。

洶涌的河水很快就淹沒了趙信城以南的山峽,并夾著巨浪,撲向趙信城腳下的低洼地。

河水的暴漲,使得任何從姑衍山方向而來的敵人,已不可能再威脅趙信城了。

“這可真是天神保佑啊!”凝視著洶涌的河水,屠耆的臉上終于展露笑容:“天神與日月在眷顧著我!”

“撐犁孤涂!撐犁孤涂!”他的部下,紛紛呼喊起來。

在他們看來,這確是天意,是天神庇佑,祖靈顯圣!

不然,為何今年的余吾水水位暴漲比往年提前這么久呢?

而余吾水河水的提前暴漲,為屠耆大大減輕了壓力。

自他自稱單于以來,各方就立刻針對他展開了行動。

大量兵力集結,大有一副要掐死他的架勢。

而現在,余吾水暴漲,使得上游燕然山、姑衍山地區的敵對勢力不能過來。

現在他只需要利用河水暴漲的這段時間,搶先消滅在余吾水下游、匈河流域以及盤踞私渠比鞮海的敵人。

那么,他就有可能真正的壓服諸部,成為真正的匈奴單于。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控制趙信城及其周圍數百里的空架子單于。

發布的命令,離開控制區域,就基本沒有什么效力了。

想到這里,屠耆就吩咐道:“派人去告訴須卜氏族的須卜當糜,三天之內,須卜氏族若不能臣服于我,那么,我——偉大的天神之子,日與月眷顧的撐犁孤涂,將會攻滅須卜氏族,將他們的牧場、牲畜、奴隸統統擄奪!”

“您的意志!”立刻就有貴族領命而去。

匈奴四大氏族中,須卜氏族的兵力與實力是最弱的。

去年的戰爭中,須卜氏族更是有兩個萬騎被那個漢朝來的魔神重創。

反觀屠耆,自突圍龍城以來,就以狐鹿姑的遺命,收復趙信城。

然后召集自己的部族騎兵,又得到了一部分狐鹿姑的王庭騎兵的效命。

此時,已有精騎兩萬,分屬三個萬騎。

在作戰兵力上,已擁有對須卜氏族的絕對優勢。

驟然發難之下,屠耆相信,須卜氏族會做出明智選擇的。

須卜氏族若臣服,則他的威勢將大增,就可以進一步逼迫蘭氏、呼衍氏、孿鞮氏旁支站邊。

然后,就可以進軍匈河,討伐那些反對他的家伙。

理想情況下,只需要兩三個月便可以完成對整個余吾水、匈河流域的統一。

然后就可以掉頭去和屠奢薩滿、母閼氏以及右賢王奢離等人抱團的勢力決戰。

最終,再挾此威勢,逼迫西域的先賢憚低頭。

匈奴帝國于是就可以在他手里,重新一統!

不過,屠耆心里卻依然有著些疙瘩,有著提防與戒備。

如今,漠北匈奴諸部,已分為五個陣營各自對立又聯合。

他是一個,姑衍山龍城的屠奢薩滿與母閼氏算一個,那位在姑衍山以南,曾被漢朝的那個魔神所俘虜的右賢王奢離勉強也能算一個,除此之外四大氏族加在一起,也可以算作一方,最后則是由丁零王衛律領銜和率領的以丁零、堅昆、右校以及部分受其控制的王庭騎兵、孿鞮氏部眾算是一方。

而那位丁零王,在去年的亂局一開始,就宣布了中立。

他向各方派出代表,宣布‘我們永遠忠于單于’。

至于誰是單于?

自然是各方協商(打一架)做決定。

一直以來,他們似乎也是這么做的。

這些家伙率部進入燕然山、闐顏山、姑衍山之間的河谷,不干預也不參與各方紛爭。

對屠耆派去的使者也是以禮相待,既不親近也不疏遠。

私底下更是一副憂國憂民,大義凜然的模樣,說什么‘先單于及且鞮侯單于、句犁湖單于等,皆以團結各部為己任,我等深受先單于之恩,不敢違背,不愿同室操戈’。

言下之意自然已經明顯——誰是勝利者,他們就臣服于誰。

因為這個態度,他們吸引了一大批害怕被戰爭波及的中小部族靠攏,更獲得孿鞮氏、四大氏族內部的許多人的支持。

哪怕是屠耆身邊,也有人覺得他們做得對,認為這才是真正的匈奴人該有的風范!

但屠耆卻一直有著深深的憂慮,總覺得衛律躲在什么地方,在策劃著什么事情?

但,苦于沒有證據,又忌憚衛律的實力,而不敢輕易撕破臉。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屠耆在心里祈禱著:“但愿,那位丁零王和他自己說的一樣,是我匈奴的忠臣吧!”

若是如此,那么他戰勝之后,匈奴的元氣就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保留——那位丁零王現在控制的兵馬,就與他相當了。

其控制著堅昆、丁零、右校三個萬騎以及大約八千到一萬左右的王庭精銳,除此之外,還有上百個大大小小的部族依附,其總人口幾乎達到了十四萬,有牲畜百萬之巨。

若其懷著異心,后果不敢想象!

也正是因為他們的存在,屠耆與他的對頭們,才能在過去的那個冬天維系虛假和平。

好在,現在暴漲的河水,同樣切斷了衛律西進的通道。

讓屠耆可以放開手腳,專心致志,對付威脅他在余吾水河谷統治的異己。

屠耆的兵馬一動,整個余吾水流域,瞬間沸騰。

“弒殺單于之人,也配叫我——偉大的蒼狼后裔屈服?”須卜氏族的族長須卜當糜早已經得到了呼衍氏、蘭氏以及數位孿鞮氏宗種的承諾,面對屠耆使者的威脅,自是硬的起脖子來:“割掉他的耳朵與鼻子,將他趕出去,讓他回去告訴屠耆——蒼狼之子絕不會屈服,他要戰那就戰!”

于是,匈奴內戰,隨即爆發。

聞知使者遭遇,怒不可遏的屠耆,當即率領自己的騎兵出趙信城,氣勢洶洶的撲向須卜氏族的牧場。

雙方騎兵在余吾水河谷的開闊地帶立刻展開了廝殺。

蘭氏、呼衍氏的騎兵,也隨即增援過來。

但,雙方接戰后,須卜當糜等人隨即發現了一個對他們極為不利的事情——在屠耆戴著匈奴單于的王冠,舉起代表單于的龍旗后。

他們的別部騎兵甚至本部騎兵,都開始動搖了、害怕了。

甚至有些小部族,開始倒戈。

沒辦法,孿鞮氏的單于在匈奴積威百年,深入人心。

各大氏族、部族,都已經習慣了臣服于孿鞮氏的撐犁孤涂。

看到龍旗就會回憶起曾經跪在王庭大纛面前俯首稱臣、為奴為婢的歲月。

哪里還敢對抗?

而雪崩式的連鎖反應,就像多米羅骨牌。

當一個動搖、害怕、畏懼的人出現,這種情緒瞬間傳遍全軍。

這讓須卜當糜等人知道,他們必須也擁有一個自己的單于,才可以與屠耆對抗。

因為,匈奴人必須有一個主人!

而且是一個脾氣暴躁,動不動就拿著鞭子抽打他們,鞭笞他們、蹂躪他們的主人!

對主人的服從,是寫進那些奴隸、牧民骨髓深處的dna。

就像他們膜拜日月山川,祭祀神明萬物一樣。

沒有辦法,須卜當糜只好去找蘭氏的蘭幸夷,呼衍氏族的呼衍離渠商議。

三人密議了一天,然后推舉了與他們關系密切的左谷蠡王,狐鹿姑的堂兄安糜為單于。

這位左谷蠡王自然是欣然允諾,于是,他在蘭氏、須卜氏、呼衍氏的擁立下,于余吾水畔即位,為安糜單于。

史上第一次,匈奴在余吾水流域,同時出現了兩個單于。

這是過去百五十年來前所未有的!

但效果卻是顯著的,安糜單于一即位,三大氏族的騎兵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

戰斗意志與決心嗷嗷嗷的上漲,很快就在余吾水的中游,抵擋住了屠耆的瘋狂進攻!

這與須卜當糜等人的判斷一樣——匈奴人必須有一個拿著鞭子,在后面咆哮著、怒吼著鞭笞和責罵他們的主人。

這就像漢朝人說的一樣——匈奴是天生的奴隸種族。

沒有主人,他們渾身難受!

但,他們的所作所為,無疑于是施加于駱駝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安糜單于即位后十天,消息傳到匈河。

匈河的匈奴部族立刻分裂為支持安糜和支持屠耆的兩個陣營,并大打出手,血流成河。

半個月后,這個消息傳到了西域的天山南麓腳下的蒲類諸國。

率部在此的李陵聞訊,立刻擁立先賢憚的幼子都隆奇為單于,然后率兵進入浚稽山,向私渠比鞮海前進。

幾乎是在同時,姑衍山的龍城,一場單于登基儀式也在舉行。

在母閼氏的親自見證下,右賢王奢離在那位屠奢薩滿的主持下,于尹稚斜等諸單于陵前即位。

至此,匈奴四單于并立的格局形成。

若再算上漢家扶持、冊立的姑衍單于,整個世界一個月內,出現了五個互相對立的單于。

匈奴的分裂,已是無法避免,無法阻擋。

五個不同勢力、立場,占據著不同地區的單于,立刻就將匈奴自冒頓以來,花了一百五十年時間,好不容易才形成的共同認知撕的粉碎。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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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16 19:06: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一百零七節 變遷(1)

匈奴內戰打的如火如荼之時,張越已重返居延。

在居延,他接收了匈奴人送來的第一筆賠款——數不清的狗頭金、皮毛、珠玉。

僅僅是狗頭金,就足足裝了七輛大車。

最大的一塊,足足重三十多斤,最小的也有幾兩。

這些是匈奴人壓箱底的財富了,是他們數十年來在金山、天山以及籍端水、計示水流域找到的珍藏!

現在,為了緩和關系,全拿來了。

一過稱,重八千多漢斤!

張越隨便找了借口,就將這些狗頭金的價值,貶到了六千金。

理由很簡單——火耗。

哪怕他的這個理由根本經不起推敲,但匈奴人也只能認了。

沒辦法形勢比人強!

花錢買平安,總比被人端了老巢強!

不過,張越也知道見好就收,黑了一筆就不再黑了。

剩下的皮毛、珠玉,都以‘市場價格’計算。

當然,這個市場價格指的是居延當地的市場價格,而不是長安的。

于是,匈奴人送來的數千件各色上等皮毛,被以幾百錢到最多十來金的價格收下。

這里面,包括了數百張品相完好的虎皮、熊皮、豹皮。

以及百余張在長安足可引發轟動的白狐皮!

以至于那數千張硝制好的皮毛,總共才抵了不過三千金的賠款。

至于珠玉?

自是如法炮制,上萬塊品相良好的璞玉,全部按照一般玉石價格計算。

總價值被打壓在了四千金。

就這,匈奴人還喜笑顏開,高興的不得了。

押送的貴族,甚至還找張越打聽,以后的皮毛、玉石,是不是也可以按這個價格走?

是不是拿這些東西來居延換絲綢、鹽鐵,甚至兵甲?

張越微微一笑,就答應了下來。

匈奴人頓時樂壞了,幾乎當場就要載歌載舞的慶祝。

沒辦法,漢匈全面戰爭迄今已有三十幾年了。

三十余年來,漢室全面斷絕了與匈奴的貿易往來,使得匈奴人的經濟來源,受到了嚴重打擊。

不說旁的,整個已知世界,唯一能吃下匈奴人每年過剩的皮毛的市場就只有漢室。

而匈奴人出產的狗頭金、玉石,也獨有賣去漢家才能換到東西。

不然,便只有翻山越嶺,賣去萬里之外的大夏。

費時費力不說,賺到的利潤,可能還無法抵償這一路辛苦奔波的代價。

沒辦法,狗頭金、玉石雖然是硬通貨。

但是,它們終究無法像絲綢那樣,有著十倍、百倍的利潤空間。

而西域本地的國家,雖然也要黃金玉石,但問題是……他們的需求小,而且本身就可以產出。

特別是那些臨河國家、山地國家,本身的金玉產量就已經飽和了。

搞得匈奴人這三十多年來,只能將這些黃金珠玉,當成祭品,或者拿來做賄賂漢家官吏的東西。

對匈奴本身的幫助,約等于無。

如今,居然能打開漢匈貿易的路子?

等于宣布,這些從前只能當成消耗品的東西,終于有了用處!

這叫他們如何不開心?

特別是貴族們,都快樂瘋了。

他們終于覺得,其實和漢朝的協議,似乎也沒什么壞處?

反正要受損,也只是單于、王庭罷了。

但他們可以得利啊。

部族的皮毛、撿到和挖到的金子、玉石,都有辦法換成絲綢、鹽鐵、布帛以及其他商品了。

張越卻是趁著這個機會,趁機暗示這些匈奴使者——其實,居延和河西,現在對奴婢的需求挺大的。

要是有人能搞到一些奴婢的話……

嗯,鹽鐵、絲綢管夠。

哪怕是兵甲,也是可以換的。

這些匈奴人一聽,頓時開竅了。

于是,半個月,他們就帶著皮毛、金玉和奴婢,穿越天山,來到了西域都護府的治所渠犁城。

而王莽按照張越的要求,非常實誠的以‘高價’拿下了這批貨物。

這下子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

西域的匈奴人,迅速行動起來。

他們一開始,還瞞著李陵,只敢悄悄的小規模的穿越天山,與漢貿易,貿易量也不大。

但,隨著漠北戰事的延續,李陵為了籌措軍費,特別是兵甲,也參與到貿易中來。

由之,漢匈貿易在兩個月中攀升到了有史以來的最高點。

僅僅是四月,西域的匈奴人,就將上萬斤的狗頭金,兩萬多奴婢,總數超過四萬的各色皮毛,運到了渠犁。

他們換走了一萬多柄青銅刀間,七千多張弓,一百萬支青銅箭簇,以及兩千多件皮甲,三千多頂青銅頭胄。

這些都是張越從長安武庫搞來的東西。

基本都是爺爺輩武器。

有些武器的生產日期,甚至能追溯到秦代。

這也是青銅武器的優點了——耐腐蝕,易于保養。

別說丟武庫一百多年,就算地下一千年、兩千年,也不會腐朽。

除了武器,匈奴人還換走了大批的食鹽、糧食、布帛。

等到五月,在事實上,西域的匈奴各部,已經完全仰賴于與漢貿易來維系生存了。

而這時候,西域地區地表上的狗頭金、玉石資源,已然基本耗盡。

匈奴人沒有辦法,只好命令西域各國上供。

同時,組織大批奴隸,在西域的河流、山川之中,找尋玉石、黃金資源。

他們甚至學會了淘金——在尹列水、計示水的支流之中,找那些富含金砂的河段,然后組織人手淘金、挖玉。

但,這些終究是杯水車薪。

僅夠抵充,每月需要償付給漢朝人的賠款本息了。

這里就不得不說,張越當初抄來的帝國主義金融計劃真的是太棒了。

看似是吃虧,給了匈奴人一個可能撕毀協議的機會。

實則是捆綁!

特別是他祭出來的首付加每月償還本息的計劃。

就像枷鎖,勒在了西域匈奴的脖子上,迫使他們不得不每個月都得拿出黃金珠玉皮毛奴婢來沖抵本息。

盡管每個月看上去都不多,不過需要還個幾百金罷了。

但問題是,這一個個月下來,匈奴人頓時就感覺難受無比了。

偏偏,漠北的內戰,愈演愈烈。

哪怕李陵率部加入戰場,迅速奪取私渠比鞮海,以先賢憚與狐鹿姑的名義,收服大量部族。

又得衛律之助,在戰場上占據上風。

更有大批從漢室采購的青銅兵甲來武裝他的軍隊,打的安糜與屠耆抱頭鼠竄。

但問題是,正因為李陵太強勢了。

所以,各方瞬間都開始聯合起來,針對他。

在那位屠奢薩滿的串聯下,安糜、屠耆、奢離三方達成了協議,暫時停戰。

三方共同面對李陵的進攻,并與李陵的部隊在匈河發生大戰。

又派兵將衛律的騎兵,封鎖在余吾水的上游河谷地區。

一時間,戰局竟陷入僵局。

隨后,李陵赫然發現,他對面的敵人,也開始大量裝備上了漢家的各色武器。

什么青銅刀劍、皮甲、鐵胄,都是等閑。

屠耆、奢離的騎兵里,甚至出現了大批量裝備馬蹄鐵,拿著重戟的騎兵。

這些騎兵的加入,使得李陵進展緩慢。

自三月至五月,足足兩個月都沒能打穿匈河,深入到余吾水。

無可奈何之下,李陵只好率部撤出匈河,進入私渠比鞮海修整。

沒辦法,他的騎兵,無論是戰馬還是人都已經筋疲力盡。

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

而這一退,令整個戰局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迫于無奈,李陵只能一方面整軍備戰,另一方面派人回西域,命令留守西域的部族,加大與漢貿易的力度。

而在西域地表的金玉資源漸漸變得稀缺后,匈奴人又不是很擅長挖礦的情況下。

他們有且只有一個選擇——奴婢!

好在李陵控制下的匈奴人還算冷靜,沒有將毒手伸向他們統治和控制的西域王國。

而是將目標瞄向了那些既不肯臣服,又不肯去死的家伙。

譬如大宛、康居、金山的塞人,以及游散西域的一些少數民族。

所以,從四月下旬開始,匈奴通過天山輸漢的奴婢數量大增!

進入五月,更是達到了平均每日五百人的規模。

并很快的超過了這個高峰,到五月中旬,輸入渠犁的奴婢數量的最高峰就接近了一千人之多!

大量被匈奴人抓捕、劫掠的奴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被匈奴人用繩子捆起來,驅趕著來到了漢家控制之下。

然后由王莽的西域都護府騎兵護送,送到居延。

居延的勞動力,由之迅速增加。

很快就達到了五萬之多!

而漢室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僅僅是些不值錢的丟在武庫里吃了幾十上百年灰的青銅武器以及一些食鹽、布帛、糧食罷了。

甚至有許多都不需要付出代價,是匈奴人拿來抵充當月應付賠款的。

對這些匈奴人送來的奴婢,張越自是做了精心安排。

首先,青壯男子,自是統統拿去修水利、河堤,栽樹、挖掘淤泥肥田。

而其他部分,則進行了甄別。

年輕的女子,被他拿來當成撫恤、賞賜,作為居延漢軍戰死遺孤及有功將士的補償。

這個決定很受歡迎。

居延的平民家庭里,可能會有三個以上的兄弟。

但,能娶得起妻子的,最多只有一個。

剩下的,都是光棍。

現在,國家發妹子了。

只要立過功的人或者是陣亡將士親屬,都可以選擇申請,用妹子來作為補償的一部分。

而且鷹楊將軍還特別良心,一個十六歲的西域胡姬,也僅需價值六千錢的軍功就可以帶回家。

這簡直就是福利啊!

一時間,整個居延上下軍民的人生大事,幾乎都得到了解決。

困擾無數父母的事情,一夜間煙消云散。

現在,居延百姓甚至在給他們那些未成年的孩子提早準備起來,用軍功換胡姬帶回家去做童養媳。

由之,張越在居延得到了徹底擁戴。

而原本的一些小小怨氣與不滿,在妹子面前煙消云散。

年輕胡女嫁給了漢家邊民。

剩下的,張越也沒有浪費。

他將這些中年婦女、小孩,一起組織起來。

讓她們學習紡紗,創造收益。

于是,到了延和三年的夏六月,整個居延的面貌,已是煥然一新。

匈奴人送來的奴婢,任勞任怨的將道路修整、擴充。

他們在河堤兩岸,建起堤壩,并種植樹木。

他們在河灘與沼澤里,挖出淤泥,然后收集人畜糞便,混合這些淤泥,堆肥發酵后,運送到居延各個農田地區,作為肥料。

更修建了十幾條大大小小的渠道。

以至于,當長安來的使者,來到居延時,他都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

如今的居延,道路整齊,路面寬敞、平坦。

河岸兩邊,樹木蔥蔥,村舍節比而立,炊煙裊裊。

田間地頭,粟苗油油,人來人往。

數不清的水車,咯吱咯吱的運轉著,將清水汲到渠道中。

數以萬計的牛羊,散落在廣闊的原野與山坡之上。

放牧它們的牧民們,騎著馬,呼叫著獵犬,在山野里追逐野兔。

一切都是如此的和諧、美好。

“這確定是居延,而不是關中?”使者滿臉疑惑。

隨行的人,更是瞪大了眼睛。

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錯非是他們很快就看到了數千名衣衫襤褸的奴婢,在軍人的監視下,從遠方走來,他們恐怕會以為這里就是傳說的太平之地,人間天堂。

“去問問人吧……”久居長安的使者,皺著眉頭想了想,便做出了決定。

他現在內心充滿了好奇。

要知道,他在來前,特地去請教過已經被天子改拜為車騎將軍的海西候李廣利。

問他居延的情況。

而李廣利所言的居延,是一個苦寒、貧窮之所。

除了精銳的野戰軍士兵外,這里的人,大都衣衫襤褸,好斗而危險。

但……

現在的情況卻是,此地屋舍整潔、道路寬敞,田野阡陌,水車輪轉,牛羊成群。

且百姓大都穿著得體,面色紅潤,看上去也都很有禮貌的樣子。

使者甚至聽到,有些村落里,隱約有讀書聲傳來。

帶著這些疑惑,使者停下了腳步,轉身帶著人,走向最近的一個村舍。

他想要搞清楚,為什么李廣利嘴里的居延會變成這個樣子?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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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6 11:28: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一百零八節 變遷(2)

使者一行,換下官府,換上常衣,打扮成來居延做買賣的邯鄲商人。

然后就近找了一個村落,靠了過去。

還未接近村口,便有十來個穿著皮甲,帶著長劍的年輕人,騎著馬靠了過來,滿是警惕,為首之人的問道:“來者何人?”

“在下邯鄲張安,來居延做買賣,路過貴寶地,想要討口水喝……”使者笑意盈盈的拱手道:“未知諸位能否行個方便?”

“邯鄲來的?”騎著馬的年輕人,打量了一番使者一行,雖然依然有些狐疑,但明顯放下了警惕心,手里的劍也都收了起來,但為首那人卻忽然問道:“可有傳符?”

“拿來與某看看,做個登記……”

“傳符?”使者楞了一下,什么時候,居延這里居然要查傳符?

他曾奉命多次前往邯鄲、雒陽,傳達天子詔命。

在他印象里,好像一般只有出入大城要塞,才有可能要查傳符。

平素路過村寨、縣城,壓根不需要傳符這種東西。

那些年輕人,看到使者愣神的神情,猛然間重新拔出了劍,人人瞇著眼睛,虎視眈眈的盯著使者等人,使者甚至發現,已經有人將手摸進了懷里,并從中拿出一個類似哨子一樣的東西,就要銜進嘴里。

使者見到這個樣子,趕忙道:“傳符有!傳符有!”

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用繩子串起來,由幾十個竹制長片組成的物件,從里面找了找,然后拿出一個竹符,遞了過去,笑著道:“尊駕請看,此乃邯鄲尉簽發的傳符……”

為首的年輕人疑慮著接過竹符,拿著在手里看了看,然后念了出來:“邯鄲左閭張氏次子安,身長七尺二寸,膚白臉圓,額間有痣……”一邊念,他一邊核對著身份特征,待確認無誤,他才揮了揮手,對身后人道:“解除警戒!”

“諾!”身后的年輕人紛紛應諾,將長劍與哨子都收了起來。

然后,那為首者對使者拱手道:“張家君子,此地乃是居延都尉轄區,甲渠候前村,在下王大,受鄉薔夫之命,為此村里長,先前多有怠慢,望君子海涵……”說著便將那竹符還給使者。

使者笑了一聲,接過遞回來的竹符,問道:“敢問里長,何故問在下要竹符?”

王大嘿嘿一笑,面朝北方拱手道:“君子有所不知,此鷹楊將軍之令也:蓋出入村閭、城塞之人,不問由來,皆當查其傳符,錄其名諱,記其出入時刻,不如令,里正、鄉吏鞭三十,薔夫罰金三金,笞五十……”

他說著,就向身后招招手,馬上就有人拿著筆墨與一卷竹簡跑來。

王大笑呵呵的看向使者一行,道:“勞駕諸公皆來登記一下,報一下各自姓名、籍貫……”

使者聽著,心中大驚,問道:“居延皆如是?”

王大點點頭:“皆如是!”

他翻身下馬,接過一個年輕人拿來的竹簡與筆墨,然后攤開來,單手持筆蘸墨,就要開始記錄。

也是這個時候,使者發現,這個叫王大的里正是個殘疾。

他的左手缺了兩根手指,雙腿走路似乎也有些不穩的模樣。

此外,使者還發現,他的露出的右邊袖子之中,有一條猙獰的形如蜈蚣一樣的可怖傷疤。

這條傷疤是如此之深,以至于哪怕現在愈合了,然而他的手臂肌肉也仿佛被人分開了一樣。

顯然,這個王大是標準意義上的喪失勞動能力的殘疾!

左手失去的兩根手指,本已使得他無法和正常人一樣握持物體,而手臂那條恐怖的傷疤,卻足以使得他的整條右手都可能用不上力,最多只能從事最基本的生活起居,穿衣吃飯。

高強度的勞作,卻是必然不可能的了。

王大發現了使者的神色,他也不避外,更沒有半分的自卑之色,反而極為坦蕩的干脆挽起袖子,將他右臂的那條傷疤徹底坦露在使者眼中。

那是一條足足長達三四寸,沿著右臂側面深入肌肉之中最少一寸多,可能曾經砍開了血管、筋骨的傷口!

使者立刻就在腦子里形成了一個畫面——在戰場上,有敵人從側面舉刀或者用類似長劍的武器朝這個王大劈砍而來,在緊急關頭,這個王大在來不及躲閃的情況下,下意識的舉起自己的右手格擋,于是敵人的劈砍直接砍在了他的手臂上,立刻破開了他的肌肉、血管,幸虧他的那個敵人的武器不夠鋒利,或者他的手臂當時有護臂,否則……他的整條手臂都會被砍斷!

“閣下是軍伍出身?”使者問道。

“嗯……”王大哂笑一聲:“俺曾給李廣利當過兵……”他毫不顧忌的直呼著李廣利的大名:“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俺現在,已經不是軍人了,也當不了軍人了……”

使者聽著,目瞪口呆,李廣利……雖然如今已經沒有過去那么風光了。

但再怎么說也是大漢列侯,頂尖的權貴。

見到使者驚訝的神色,王大卻是見怪不怪了。

他蹲在地上,拿著筆,開始記錄起使者一行的人數、車馬數量與形體特征。

使者咪著眼睛,瞟了一眼,他發現這個王大寫的文字,歪歪扭扭,其中許多都是錯別字,哪怕是寫正確的那幾個字,也是缺筆少劃。

很顯然,他的書寫能力有待加強!

王大寫完,抬起頭看到使者的樣子,有些憨憨的笑了笑,道:“讓張君子笑話了,俺學文識字才三月,這筆字確實有些丑……”

“三個月……”使者驚了:“您從前沒有上過蒙學?”

“俺小時候那有錢上蒙學?”王大笑了起來:“黔首家的孩子,能吃飽肚子就不錯了!”

說到這里,他就拱手面朝居延方向:“多賴鷹楊將軍張公不棄,教我以文書,授我以職,給我以衣,我才能有識文斷字,知法學令之日!”

使者聞言,眼睛更加驚訝:“您的意思是……鷹楊將軍教過您?”

王大聽著,頓時笑了起來:“鷹楊將軍何等英雄,俺豈有那個榮幸,能得將軍親自指教?”

“俺不過是曾在每三日的文課上,有幸曾聽將軍麾下明公教授而已……”

使者更是滿頭霧水了。

完全搞不懂,那張蚩尤在居延搞什么?

但又不好多問,只好憨笑了一聲,將這個疑慮埋在心中。

王大卻是收起筆墨,將登記記錄好的竹簡交給一個看上去不過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然后對使者道:“如今,登記已成,客人可隨我入村……”

“正巧昨日村中小兒輩獵了野彘,客人等若不嫌棄,可來我家吃些酒肉……”

“這怎么好意思?”使者笑了一聲。

王大卻是慨然道:“客人放心吃就是了,居延苦寒之地,旁的不多,酒肉還是管夠的!”

使者立刻好奇了起來:“居延此地,何來酒肉?”

要知道,哪怕是在內郡,縱然是在長安,也沒有什么人敢拍著胸脯說:酒肉管夠。

更不會有人敢隨意拿著酒肉來招待客人。

在長安閭里親戚來了,都未必會有肉吃呢!

王大笑道:“客人有所不知,鷹楊將軍有令,命各塞、烽燧及斥候、民兵,著力捕殺野彘、野兔等屬……”

“自開春以來,各塞、烽燧,皆響應將軍之命,各村青壯紛紛入山捕殺野彘、野兔……”

“旬月來,彘兔之肉,日日皆有啊……”

居延雖然開發了二三十年,但是,過去的這些年來,居延的主要目標是對外作戰,而非經營。

居延的農業,基本是粗耕,完全靠天吃飯。

基本上,青壯都去從軍了,山林里的野豬、野兔也就沒有什么人管。

而因為人類活動的存在,狼、虎、豹這等猛獸幾乎被驅逐干凈。

于是,野豬、野兔在居延與浚稽山里泛濫成災。

以至于,常常有野豬下山,啃食百姓的莊稼,甚至出現傷人事件。

但,因為居延的主要精力是對匈奴作戰,這些野豬、野兔也就是出了事就組織捕殺一次。

真正有規模有組織的肅清,幾乎沒有。

直到那位張蚩尤上任,將野豬野兔的威脅提升為居延的頭等大事。

不止發動百姓、民兵,展開捕殺活動。

還命令軍隊,投入到獵殺之中,并將之作為訓練任務。

而正好這個季節是野豬、野兔的繁殖季。

于是,各地百姓、軍民,頓時過年了。

每天都有人能獵回野豬、野兔。

有些村子,一天就能獵殺足夠全村吃一個月的豬肉、兔肉。

此外,官府還組織百姓,進行漁獵。

從遍布居延澤的溪流湖泊河流之中捕撈魚群。

更在各地濕地、湖泊、溪流里截留養魚。

居延豐富的自然資源,得到徹底開發利用。

于是,居延百姓的胃里一下子就塞滿了肉類,以至于他們能將一些陳糧釀酒。

特別是從鷹楊將軍府邸流傳出來的蚩尤酒釀造之法,在這幾個月里傳遍整個居延。

這種口感辛辣,味道醇厚,回味悠長的酒類,不似從前的濁酒,乃是以酒曲發酵后蒸餾而來,所以又號白酒。

這種酒一流傳出來,便廣受居延軍民歡迎。

甚至連匈奴、樓蘭、車師,也慕名而來,重金求購。

一石蚩尤酒,如今甚至可以從胡人那里換得犍牛一頭或者駿馬一匹。

所以,如今不止是民間在釀制。

官府也在釀造。

鷹楊將軍甚至以自己的名義,從整個并州的郡國官倉里,大量抽調陳米陳粟來釀酒。

用糧食換牲畜,這買賣……自然是大賺!

使者不知道這些內幕,跟著王大進了村里,來到他家。

果不其然,王大馬上就招呼妻妾,烤制彘肉、兔肉。

數十斤的肉,被擺上了烤架。

油脂在火上滋滋的響著,香味彌漫,許多人都直咽口水。

但使者的關注卻不在肉上,他的眼睛,四處飄著,觀察著、打量著。

自入村以來,他內心的疑慮就越來越多。

因為這個村落,與他想象根本不一樣。

村中屋舍整潔,道路干凈,幾乎看不到什么垃圾。

似乎有人每日定時打掃一樣。

此外,村里的女人有些多。

一路看過來,不過十來戶人家,使者就看到了二三十個女人。

都是些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最多十八九二十歲的女子。

她們穿著漢家孺服,梳著標準的漢家婦女發鬢。

就是臉型、眼眸、發色、膚色不是中國女子。

多有金發碧眼、黑發褐目之種。

這些婦人,基本個子不高,身形單瘦,與中國女子截然不同。唯一相同的可能就是勤勞、細致。

以使者的觀察,這個村落之中的成年男丁,基本都有一個胡人妻妾。

像王大,他的四個妻妾竟全是胡姬!

而且,從動作、手腳來看,皆是勤快肯干,任勞任怨的女子。

再聯想到之前所見,那些道路上被軍隊押送著的胡人奴婢們。

使者不禁在心里疑問了起來:“張鷹揚從那里搞到這么多胡人?”

“難不成,張鷹揚滅了某個西域大國?”

對漢家來說,胡人不稀奇。

長安的橫街大道上,到處都是西域來的胡商。

花街柳巷里,更是有著各方美人等待前去尋歡作樂的客人挑選,其中,有大批絕色胡姬。

長安列侯兩千石富商之家,也會為了逼格,而買胡姬胡奴,特別是列侯之家,若沒有幾十個匈奴奴隸,每日早晚跪在門口,都不好意思出去見人。

然而……

這些可都是需要花大錢去買的。

特別是姿色不錯的胡姬少女,在長安隨隨便便就能賣上好幾萬錢,甚至十幾萬,絕色可能幾十萬!

然而,在這個村落之中,長安價值數萬的胡姬并不少見。

那王大的妻妾里,甚至有一個,姿色起碼可值十幾萬。

這就奇怪了。

這居延的傷殘老兵,哪來的錢?

就算他有錢,他又如何保證不被人搶走?

帶著這些疑問,使者再也忍不住,于是尋了空隙,找到在烤肉的王大,問道:“王里正,何以居延胡人如此之多?”

王大聽著,頓時樂了,便對‘客人’介紹了起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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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6 11:45: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一百零九節 恐懼(1)

吃著酒肉,聽著王大或夸張或亢奮或驕傲的敘述。

使者的眼眸之中,閃現著莫名的色彩。

通過王大的描述,他算是搞清楚了先前許多疑惑的地方了。

譬如,那鷹楊將軍在這居延,推行了名為‘保甲’的制度。

要求所有城塞、村落皆嚴格實行入城、入戶登記制度。

并建立起完善的組織,所有村落、城塞的主要負責官吏,統統換為退役傷殘士兵。

為了讓這些人可以很好的執行命令,這位鷹楊將軍又從他的鷹揚旅親軍以及居延都尉的軍官里,選擇那些有文化的將官,組成教導分隊,下到居延各塞轄區,輪流教授傷殘士兵識文斷字,書寫文書,并普及律法、制度、規矩。

由之,居延五塞的一千多名基層官吏,皆獲得掌握識字、律令、制度的機會。

漢律、軍法更以這種形式,透過基層官吏,向百姓平民普及開來。

由之,整個居延形成一條密不透風的網絡。

匈奴細作也罷,西域胡商也好,或者與之勾結的奸商,從此徹底失去了窺伺居延的機會。

更使得居延的數萬胡人奴婢,沒有了逃亡的可能。

他們被圈在了居延的邊墻、城塞之中,成為了居延建設的主力。

自開春以來,這些奴婢在居延官府、軍隊的監督、指揮下,修葺道路、開墾荒地、開鑿渠道、清理淤泥、堆肥漚肥、搭建水車……

但凡需要勞力的地方,都有他們的身影。

有了這些廉價勞動力之助,居延的基礎建設、水利設施、城防,突飛猛進。

居延百姓,現在再也不用和往年一樣,為了農事而忙碌不休了。

他們現在只需要做好耕種這一個事情。

其他的,都有奴婢來完成。

而且,因為朝堂的撫恤、賞賜,陸續到位。

軍民手里都有錢了。

于是,他們得以大量采購各種新式犁具、牲畜。

特別是耕牛、挽馬這等畜力,在居延價格相當低廉。

一頭犍牛,也僅需要三四千錢。

一匹上好的挽馬,不過六千罷了。

一般的家庭,完全可以買回幾頭犍牛。

便是實在沒錢的人家,也可以向官府租賃耕牛、挽馬,租賃一天,最多百錢。

于是,這居延地方出現了三十多年前關中才有的景象——眾庶街巷有馬,阡陌之間成群!

至于那些胡姬妻妾,那就更簡單了——全是從居延都尉衙門里領的!

居延官府有規定——無妻之士,斬首一級,可選胡姬一人,有妻之士,斬首兩級,可選胡姬一人,若欲與同產兄弟、子嗣相換,則倍其軍功。

只要曾在戰場上,砍下過一個敵首,不拘是什么類型的,只要自己本身沒有妻子,都可以去官府領一個胡姬回家……

且若家里若有人曾為國捐軀或者其本人在戰場上負傷傷殘,則可以享受優待政策。

這個政策分為三個部分。

第一,若其無妻,則免費領一個胡姬,有妻的話,第一個胡姬僅需付出他人軍功一半,第二個才與其他人的第一個看齊,第三個才相當于其他人的第二個。

王大便是靠著這個政策,用了自己的三個斬首軍功,換回了四個胡姬,又用了兩個斬首軍功換了兩頭耕牛,一副曲轅犁,更從官府那里領到了兩個免費的胡人奴婢幫其耕作。

聽完王大的這些敘述,使者感覺腦仁疼。

內心更是惶恐了起來。

因為,那鷹楊將軍在居延的所作所為,有些聞所未聞。

但有些使者卻曾在書上看到過——那不就是商君的耕戰之策改頭換面的變種嗎?

有軍功,則有一切。

良田、美宅、嬌妻美妾、奴婢……

沒有軍功,便活該受窮、受苦。

于是,秦軍被人稱為虎狼之師,東方六國聞秦師至而喪膽。

因為,沒有任何軍隊,能在作戰意識和作戰決心上與秦人相比!

秦人聞戰而喜,聞和而喪。

昔者荀子入秦之見聞,不就是他現在在居延的見聞的翻版?

“這怎么能長久呢?”使者心里哀嘆一聲:“張鷹揚何等人物,豈能不知,這秦政過剛,難以長久的道理?”

秦法秦律,誰不知道厲害?

要知道,漢承秦制,文人士大夫想要研究道理,鉆研仕途,就不可能不正式秦制、秦律、秦法。加之,儒皮法骨的盛行,使得至少朝堂上的人,都知道、明白秦法秦制的過去現在。

但為什么沒有人公開呼吁和要求國家重新實行秦制?

貴族士大夫地主的反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人們知道和明白,秦法秦制秦律的弊端也是重要原因。

秦亡之刻,連關中的老秦人都拋棄了秦庭!

為何?

秦之興,因于利,秦之亡,亦是利。

當秦人一統四海,再也沒有可以掠奪和剝削的地方時。

祂的戰爭機器,便沒有了動力來源。

從前一切可愛的東西,瞬間變成了一切罪惡的源頭!

祖龍在世,尚還可以壓制。

祖龍一日駕崩,沒有了鎮壓的王牌,秦的軍心民心可以渙散。

于是,天下皆反,連秦人自己也造反了。

想到這里,使者就在心里想道:“我必得去勸勸張鷹揚……”

他清楚,那位鷹楊將軍的影響力到底有多大。

更明白,一旦居延、河西的建設成果顯露出來。

內郡不敢說,起碼這并州之地,將化為虎狼之所。

但問題是……

這虎狼不止會吃敵人,餓極了,自己的骨肉、血親也會撕咬、啃噬的啊!

等到匈奴滅亡、西域臣服之日。

沒有了外來收益和戰爭紅利,并州虎狼就會反噬自身了。

而且……

使者回想著自己見過的胡人奴婢們。

不過數月,僅僅是這居延一地,便匯聚胡人奴婢數萬。

胡人人口數量,幾乎達到了居延漢家軍民數量的三分之一。

十年后、二十年后呢?

一旦此地胡人繁衍生息,數量達到一半甚至更多的時候。

恐怕必有災禍!

宗周鎬京是怎么失陷的?

答案是為犬戎所破,那么犬戎怎么攻破宗周鎬京的?

答案是當世的犬戎領地,已然深入宗周腹地。

所以孔子說:非吾族類,其心必異!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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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6 11:46: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一百一十節 口銜詩書,手持斧鉞(1)

出了村子,使者繼續前行,沿著長長的道路,穿過一個個村莊、城鎮。

一路人,雙眼所見,到處都是阡陌田野、溝渠縱橫。

數不清的胡人奴婢,勞作于其中。

居延的青壯,現在只需要負責基本的指導耕作了。

大部分的重體力活與繁瑣簡單的事情,都由胡人來負責。

于是,他們得以節省下無數時間。

令他們可以在這過去需要投入全部精力來運營農事的時節,竟有時間進行組織訓練。

騎馬的年輕人,一隊隊的呼嘯而來,呼嘯而去,道路、田野之間,騎著馬駒或者山羊的孩子,扎著總角辮,在一起嬉戲打鬧。

城塞、邊墻之上,全副武裝的軍人,集中注意,觀察和警戒著每一個過往的行人。

侍中甚至看到了那被稱為鷹楊將軍親軍的鷹揚旅的出巡情況。

數百輕騎,跨騎著高大的駿馬,披著皮甲,緩緩的沉默而行,肅殺之氣,溢滿而出,讓所有見到他們的人不寒而栗。

而在城塞之內,居室之中,織機機杼之聲不絕于耳。

“這得有多少織工啊……”使者皺著眉頭,心情有些沉悶。

一路上數十上百的烽燧、城塞里,多則三五百,少則數十人在紡紗、織布。

他們日夜不停的生產、編織毛料。

來自河西、并州甚至關中、雒陽的商人們,則帶著黃金、五銖錢、糧食、鹽醋等物,排著隊收購。

長此以往,這居延恐怕要不幾年,便可以做到收支平衡。

再不需要大司農平準均輸物資。

換而言之,到那個時候,恐怕這位鷹楊將軍,將無人能制!

“將軍……”張越正在研究著居延各地報上來的文書時,續相如便走了進來,向他稟報:“剛剛接到渠犁報告:烏孫使者已至龜茲,最遲將于半月后抵達!”

“嗯!”張越點點頭,道:“烏孫人終于醒悟過來了?”

這幾個月來,張越一直在等,等著烏孫人主動來接頭。

哪成想,等到今天,才有消息。

這讓他多少有些火氣,不過看在解憂公主的份上,張越也就不和烏孫人計較了。

“續兄……”張越對續相如道:“煩請續兄前往樓蘭,以吾的名義去迎接使者一行!”

“再怎么說,漢烏也是盟友!”

嗯,差不多已然名存實亡的盟友關系!

講真,錯非是解憂公主的關系,又錯非漢家推崇信義。

至少在國家層面上,必須一口吐沫一個釘子。

不然,張越都想撕毀從前的條約了。

“諾!”續相如欣然接受這個命令。

“還有什么事情嗎?”張越問道。

“回稟將軍,確實是有……”續相如低著頭道:“末將前些時候,在居延遇到了來自大宛的胡商,據其所言,如今宛王已非蟬王……”

“嗯?!”張越聞言,立刻站起身來,臉上露出一絲兇光。

當初,李廣利兩伐大宛,用四年時間,讓宛人跪下來唱征服,將那個帶頭反漢,冥頑不靈的昏王毋寡殺死,將其首級帶回長安。

然后,李廣利立在戰爭過程為其通風報信,充當帶路黨的毋寡之侄昧蔡為王,天子隨后予以承認,并冊封其為‘橡王’。

所謂橡,柞之實也。

天子立昧蔡為橡王的寓意自是深遠,乃是寄托著希望這位新王引領宛人,歸化漢室,并在未來結出豐碩果實的希冀。

這位橡王即位后,也確實是努力的向著天子與漢室希望的方向努力。

可惜,他的作為,激怒了那些眼高于頂,自命不凡的大宛貴族。

橡王即位兩年后,對其作為忍無可忍的大宛貴族發動政變,殺死昧蔡,然后扶立毋寡的弟弟蟬為宛王。

因為害怕因此導致漢軍再來,蟬王即位后,立刻重金賄賂漢使,更將自己的兒子主動送去長安,漢使考慮到大宛路遠,不值得為此再次大動干戈。

而且,那位蟬王確實舍得。

以黃金開路,汗血馬為禮,砸開一個個漢家高官的嘴巴。

更在姿態上放的相當低,故而漢家也就捏著鼻子認可了蟬王的合法性,予以冊封。

但問題是……

不管是按照當初漢與昧蔡的協議,還是后來蟬王對天子的保證——宛王更替,必須由大漢天子來決定!

一切沒有天子冊封的新王,統統不合法。

且根據當初的補充協議,蟬王后的新任宛王必須是在長安的大宛質子充任!

要知道,為了培養好一個優秀的大宛國王,這數年來,漢家在那位大宛質子身上投入諸多。

為其聘請名師,教授詩書禮樂之道,又聘貴族之女為妻,為其建豪宅,賞賜重金。

為的是什么?

還不就是未來蟬王死后,讓這位被大漢文化影響的質子,將大宛引領上詩書禮樂的大道?

使大宛變成和當年的南越一般的國家。

現在,蟬王既死,宛人一不遣使來報,二不上書請求天子冊立新王。

這是什么行為?

帶叛徒!

二五仔!

而且,現在河西當家做主的是張越這個鷹楊將軍!

且他上任才不過數月!

大宛人這是在赤裸裸的打他這個鷹楊將軍的臉,是在嘲諷和挑釁英候的尊嚴與人格!

“續將軍!”張越看著續相如,對他命令道:“傳吾將令,立刻派人前往渠犁,與西域都護知會此事,請王都護立刻派人調查,務必查清楚事情!”

其實不用查了!

張越知道,續相如的情報很有可能是真的!

歷史上,大宛掙脫漢家控制,就是在今年。

不同的是,歷史上,大宛人似乎是在李廣利兵敗余吾水,全軍覆沒的時候,趁機掙脫的。

現在看來……

那些家伙,恐怕沒有那么聰明!

他們壓根就沒有聰明到選擇時機,而是跟著感覺走!

就像當年的毋寡一樣,在大漢帝國的使者面前,高傲無禮,出言不遜,激怒漢使當殿將金馬砸爛,然后又派人截殺歸漢使團。

自以為聰明的毋寡,以為漢使天高路遠,又自恃大宛方陣無敵,以為可以高枕無憂。

卻萬萬沒有想到,當朝天子聞訊后震怒不已,遣李廣利為將西征。

第一次沒有打下來,第二次直接加碼,搞出了一場震古爍今的前所未有的超級遠征。

大宛人自詡無敵的方陣,在靈活多變的漢軍騎兵面前,就像一個笑話。

他們的鄔堡,更是在漢軍的工程器械紛紛化為廢墟。

漢軍長驅直入,兵圍大宛王都貴山城,陣斬大宛第一猛將煎糜,于是宛人喪膽,殺其王毋寡獻城而降。

仔細想想,張越能夠理解大宛人的心理。

因,他知道,大宛人不是一般的夷狄,更非漢家所以為的沒有文化、制度、禮儀的蠻子。

事實上,大宛文化來自于這個地球上唯一可與諸夏文明相媲美的另一個文明——希臘馬其頓文明。

亞里士多德與柏拉圖及阿基米德的故鄉。

他們是亞歷山大東征軍的后裔,是塞琉古王朝的遺族,是巴克特里亞王國分裂出來的部分。

他們的祖先,曾經跟隨亞歷山大與安條克兩位大帝,拳打安息,腳踢阿三,跨越山與海,橫掃了幾乎整個世界。

漢高祖劉邦在泗水祭天稱帝的時候,宛人的先祖,依然是威名赫赫的大帝國。

安條克三世東征印度,西取敘利亞,讓塞琉古王朝的落日變得格外耀眼。

然而……

很快,羅馬人崛起,塞琉古王朝分崩離析。

其東方部分,很快就與歐洲母國失去聯系,接著又碰到了匈奴人與月氏大戰,月氏不敵,向西逃遁。

在匈奴人面前潰不成軍的月氏騎兵,向西逃遁后,立刻化身大魔王,狠狠的教了一把這些遠離母國,失去了故鄉音訊的歐陸殖民者一把。

大宛也是在那個時候,被月氏西遷引發的一系列連鎖反應而與巴克特里亞失去聯系。

再接下里,就又被漢軍教做人。

但……

再怎么說,宛人也是那個曾經橫跨歐陸的大帝國的后裔。

希臘文明留在他們身上的印記,依然非常深刻。

所以,哪怕被月氏人虐,被漢軍虐。

其心氣肯定是不服的。

說不定,他們還在做夢,夢想著他們的母國再出一個類似亞歷山大或者安條克這樣的征服者,重新發動東征,將他們接回希臘、馬其頓,那盛開著丁香花,流著牛奶與蜂蜜的故鄉。

想到這里,張越就忍不住譏諷的笑了起來:“不知死活,異想天開!”

希臘文明以及從希臘文明的軀體上成長起來的亞歷山大帝國、塞琉古王朝。

曾經或許真的很強大!

然而,時過境遷。

現在,希臘文明已自身難保!

在張越回溯的一些西方歷史記錄中,就在這幾年,就會發生著名的希臘大起義!

而起義軍的下場,是極為悲慘的。

羅馬人的軍團,用血與火,將希臘文明最后的驕傲按在地上摩擦。

幾乎所有起義者,都被吊死在城邦與碼頭上。

斯巴達、雅典等數不清曾經輝煌的城邦,在烈焰里熊熊燃燒。

自是之后,希臘文明日趨衰弱。

九十幾年后,一個傳說處女所生的孩子,徹底埋葬了這輝煌與燦爛的文明。

亞里士多德、柏拉圖、阿基米德、亞歷山大、塞琉古甚至羅馬,都成為傳說。

雅典娜、宙斯、波塞冬的神廟全部被推到。

希臘的哲學、數學、工程學、軍事、藝術、宗教,統統凋零。

要再過一千六百年之久,等一個叫哥白尼的男人來打破僵局,然后才來迎來所謂的文藝復興運動,將已經死去的希臘文明,從傳說與墳墓里挖出來。

故而,大宛人的倔強,在張越看來,與歷史書上我大清君臣的倔強一樣可笑而可憐。

祖宗再牛逼,也是祖宗牛逼!

孫子弱渣,就得認清現實!

挨打要立正,做錯了要改!

續相如卻是在旁邊,看著張越的神色,還以為有什么事情,便問道:“將軍還有什么吩咐?”

“其他的?”張越抿著嘴唇,道:“暫時不用去管,先將大宛人的虛實搞明白,弄清楚!”

張越真的很好奇,到底是誰給了大宛人不請示漢室,不通報天子,自行立王的勇氣的?

梁靜茹嗎?

“諾……”續相如低頭領命。

“對了……”張越忽然叫住要離去的續相如,問道:“樓蘭王與諸邑主最近有什么動靜嗎?”

自至河西,除了民政、軍事,張越最關心的就是諸邑公主的肚子了。

沒有比他關心這個事情的人了。

可惜,諸邑公主找的面首似乎不怎么給力,一直沒有聽到這位如今的樓蘭王后有孕的消息。

這讓張越有些尷尬,他本來打算等諸邑公主生下兒子,就做掉那個樓蘭王。

“回稟將軍……”續相如有些尷尬的答道:“末將聽說,好像最近諸邑主一直在聘請善保胎的婦人、醫官……”

“哦……”張越立刻樂了起來。

續相如卻是低下了頭,有些臉紅。

他如何不知哪位樓蘭王是沒有小勾勾的太監?

身為王后,丈夫沒有小勾勾,卻在請保胎和養胎的婦人、醫生,不就是明擺著告訴別人——諸邑公主在養小白臉?

這對漢家士大夫們來說,自是尷尬的。

所以,大家都主動幫著隱瞞這個事情。

就像續相如,張越不問,他根本不會說。

沒辦法,太丟臉了!

大漢帝姬偷漢子?

傳出去,別說天子了,他們也掛不住臉啊。

獨有張越,不僅僅沒有感到什么不對,反而很開心。

樓蘭的地理位置和戰略地位,極為重要。

特別是在現在,在未來,它將成為大漢帝國在西域最重要的軍事與經濟要地。

成為漢家經營西域的前進基地!

這樣的地方,豈能讓夷狄稱王?

騰籠換鳥,換血換種,才是王道。

自古王業,除了史書上記錄的偉光正的仁義道德,還需要鮮血來澆灌,血肉來施肥。

哪怕是那位傳說中‘網開三面,澤及鳥獸’的湯王亦如是。

縱然是孔夫子的偶像,那位萬世圣人周公,也是雙手沾滿鮮血,冷酷無情之人。

讀了無數經典,又經歷了無數事情后。

張越已經明白了一個真理——所謂仁義道德,那是對諸夏手足講的,此所謂內王。

而雷霆與風暴,則是給與夷狄的,這就是外霸。

當然,這些東西看破不能說破。

手里面的活再臟,嘴里也得滿篇仁義道德。

洗腦嘛,這是正治的藝術!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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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節 口銜詩書,手持斧鉞(2)

打發走續相如,張越放下手里的工作,走到官署的閣樓上,望著這城塞內來來往往的人群。

有漢人,有胡人,也有更遠異域而來的商人。

這些人都是聞著絲綢利潤的味道來到此地的。

自西域匈奴向漢低頭,并陷入漠北的單于爭奪戰后。

絲綢之路,全線暢通。

現在,無論是自身毒而來的商人,還是從康居而來的商人,都不必再擔心在路上會被匈奴人截殺了。

特別是那些,在張越這里買了一張‘漢商符’的商人。

不拘他是來自那里的?

只要持有張越以鷹楊將軍背書的銅符,在匈奴控制范圍內,就絕沒有匈奴人敢作妖!

因為,張越已經用實際行動,表明過他的嚴肅立場了——兩個月前的春三月,有一個來自罽賓的商人,在西域被殺,其下仆里有人逃亡來到居延,哭訴、告狀。

張越得知后,立刻接見了對方,問清事情經過。

隨即,遣校尉賴丹率漢騎八百,越過天山,直趨其被害的莎車王國。

匈奴人立刻做出了反應了——他們在漢騎未到之前,就將那些參與殺害罽賓商人的莎車貴族的首級懸掛在了莎車邊境上。

漢騎于是摘頭而走。

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那位罽賓商人,向居延都尉官署認購了一張一年期的‘漢商符’。

此符質地為銅,其正反面皆刻有銘文:持此符者,受大漢天子所庇!

經此一事,漢商符在胡商圈子里立刻變得炙手可熱!

無數胡商,紛紛爭相認購。

哪怕其價格從每年十金漲到了每年百金,也依舊有人爭相恐后的想要認購。

但張越卻矜持了起來,嚴格控制漢商符的發放數量。

如今,更是規定,每月至多發放十張。

而且,寧缺毋濫!

認購者,現在除了得拿錢來買外,還得通過所謂的‘禮考’。

必須通過禮考,才能有資格申請認購一張一年期的‘漢商符’。

于是,這居延、玉門等胡商聚集之地,發展出了獨特的產業鏈。

有些聰明人,已經在居延、樓蘭等地,做起了專門教授胡商中國禮儀、雅語的機構。

這居延都尉官署旁就有兩個類似的機構。

而且還是居延本地頗有文名的文人所辦,故而,每天前去求教的胡商,絡繹不絕。

以至于其門口,常常車水馬龍,水泄不通。

而這些胡商蹩腳的學語、誦讀之聲,哪怕在居延都尉官署里也能聽到。

張越現在,就能聽到。

“藏折則茲(倉頡造字),噎節黑澀(以教后嗣)……”

生硬而變扭的誦讀聲,讓許多人聽著尷尬非常。

但張越聽著,卻是如癡如醉,如飲美酒。

心里面念頭通達,爽的飛起!

特別是他看到,那些胡商里有金發碧眼的白人,有黑發褐目的塞人,低矮粗壯的匈奴人。

心里面直接爽到起飛!

“這漢商符,就是綠卡……”

“這禮考,便是托福、雅思……”

他嘖嘖嘖的砸吧著嘴巴,臉上笑容若陽光一樣燦爛。

“這才是真正的教化夷狄之法……”他心中得意萬分。

在他看來,這才是最佳的文明推廣與宣傳方式——要讓對諸夏文明一無所知的夷狄,推崇、崇拜中國。

最快最有效的辦法,莫過于此了。

只要堅持下去,持之以恒,讓西域諸國甚至更遠的異域之國的貴族、人民,在心里形成‘漢人最高等,其他人次之’的想法。

那么,還怕這些人不追捧和推崇諸夏文化?

還怕他們不主動學習和研究中國經典?

“將軍,您因何發笑呢?”不知道什么時候,韓增走到了張越身旁,這位新扎護羌校尉,是十天前來居延的。

他來居延,除了述職,便是看望乃妹韓央——韓央現在已經懷孕,正在養胎。

韓增聞訊,自是高興萬分,馬上丟下令居的事情,借口述職來居延省親。

“韓校尉啊……”張越回頭對這位小舅子笑了笑,話到嘴邊又生生的咽了回去:“沒有什么,只是見居延日漸轉好,故而心喜!”

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說。

特別是在這西元前的時代,民族主義這種東西,連提都不要提。

張越可不想,幫別人覺醒。

然而,張越不想,不代表別人感知不到。

千里之外,龜茲王都延城。

烏孫使團,正在有序入城。

這次奉命出使的烏孫正使,名叫渠糜,乃是烏孫昆莫翁歸靡的外甥。

在烏孫國內,擔任著大祿的職位。

所謂大祿,就類似于中國丞相,乃是烏孫最高級別的大臣。

否則輔佐昆莫,治理國家,協調各方。

故而,這次渠糜親自來使,代表了烏孫人的誠意與修好的態度。

在城門口,渠糜看到了一個龜茲人被吊在城門上,滿身傷痕,血肉模糊,他不停的痛苦哀求著。

“這是怎么回事?”渠糜好奇的問著迎接他的龜茲貴族:“他犯了什么罪?”

“偷竊!”負責迎接他的龜茲貴族答道。

“嗯?”渠糜皺起眉頭,道:“我記得貴國偷竊不止于此啊?”

作為烏孫大祿,渠糜對西域的主要國家都有了解。

更不止于此代表烏孫昆莫來龜茲與匈奴人談判、協商。

故而他知道,龜茲人對待偷竊,最多也不過是砍手罷了,像現在這樣吊起來鞭笞示眾的刑罰,簡直聞所未聞!

所以,渠糜忍不住好奇的問道:“難道他偷了貴國的珍寶?”

“那倒不是……”龜茲貴族答道:“此人只偷了一匹絲綢……”

“但他……”龜茲貴族提高聲調:“偷的卻是漢商的絲綢!一個真正的漢朝君子的貨物!”

“我王聞之,雷霆震怒,便令將之吊起來,鞭笞三天三夜!”

“至死方休!”

渠糜聽著,震驚萬分:“難道那位漢朝商人,乃是漢朝貴人?”

龜茲貴族搖搖頭,道:“只是一個小商人,湊了全家之資,才運來幾十匹絲綢來此,其被盜后,當街哭訴,為我國巡城之人所見,我王隨后聽聞此事,當即召見那人,安慰、勸勉,并嚴令巡城使徹查,將此人抓到!”

這貴族說著,就向地上吐口吐沫,道:“我王言:漢朝上國,與我國有大恩也,上國之人,于我國失竊,此我龜茲之恥也!”

“若不能及時抓獲偷盜之人,一旦傳回漢朝,為漢君子所知,豈非要令上國驚詫,以為我國皆為偷盜無禮之人?”

渠糜聽著目瞪口呆。

見過奴顏婢膝的人,但奴顏婢膝到龜茲人這樣,還覺得特別驕傲、自豪的。

渠糜還是生平第一次見到!

以至于渠糜不知道該稱贊對方厚顏無恥,還是唾棄其自甘墮落。

要知道,龜茲可是大國!

有勝兵近萬,人口十余萬。

在西域之中,國內僅次于莎車、車師、烏孫。

過去,哪怕是在匈奴人面前,也沒有見到龜茲人這樣跪舔。

就聽著那龜茲貴族,頗為驕傲的道:“我王有言:上國無小事!此真至理名言也!”

“使者您是不知道啊……此事傳開后,上國官吏、貴人,紛紛夸贊,以為我王識大體,知進退,乃有為之君,甚至有漢貴人認為我王哪怕在漢長安,也當得起君子二字,于是欲要應聘我王之女為其子之妻!”說到這里的時候,這個貴族臉上,流露出無比榮譽和自豪的神色,他驕傲的道:“使者可知,那位漢朝貴人,何人也?”

渠糜搖搖頭。

龜茲貴族自豪的道:“那可是漢西域都護之渠犁校尉常惠啊!”

“這位貴人,可是漢鷹楊將軍的故舊,我王之女竟能有機會嫁入這樣的人物之家……真真是有福啊……”

他又道:“不瞞使者,我也因此受益許多啊……”

“從前,上國英雄,以為龜茲粗鄙,不屑一顧,此事之后,就有許多上國君子來我龜茲做客……”

“就在昨天,一位上國君子大駕光臨我家,蒙其厚愛,竟看上了我妻,愿與之歡度一宿,令我有機會可得一個有上國血脈的子嗣……”這龜茲貴族說到這里的時候,眼睛里都帶著星星,閃著光芒。

渠糜卻是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雖然烏孫人,也經常做這種請別人來綠自己,以便留下優秀血統的子孫來繼承自己家業的事情。

但烏孫人做這種事情,都是悄悄的來的啊!

誰會像這個龜茲人一樣,把這種事情當成驕傲,掛在嘴上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我被綠了,我也更強了!

“那位漢朝人,可是非常雄壯英武?”渠糜忍不住問道,在他想來,能讓人如此驕傲的男人,必是身高八尺,健壯異于常人的男子。

他心里面也是忍不住起了小算盤。

若果真這樣的話……

那么,他打算讓自己帶來的妻子,也去借一下種……當然,得悄悄的來。

可惜,那位龜茲貴族卻是搖了搖頭:“貴使見識淺薄了吧?”

“上國人物,固然有健壯高大雄偉之英雄,然而上國英雄,卻絕不僅僅只有健壯高大之人,那等風度翩翩,學識淵博之士,亦為英雄,而且更加稀少!”

“整個西域,這樣的人物,不過五指之數,我能有幸得其厚愛,真的是祖先保佑!”

渠糜聽著,先是莫名所以,旋即又陷入了深深的恐懼與震怖之中。

這個世界,讓別人跪舔不難——打趴下就好了。

但改變別人的三觀,重塑其認知,卻是千難萬難!

而漢朝人,做到了!

至少在龜茲,他們做到了!

這是何等可怕的國家啊!

若未來他們統治、主宰西域,甚至整個世界……

烏孫豈非……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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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6 11:46: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節 口銜詩書,手持斧鉞(3)

用了差不多七天時間,渠糜終于抵達了樓蘭國都扦泥城下。

在這里,他終于感受到了名為尊重的事物——漢人派了數百名騎兵出城迎接他,更有一位將軍親來——雖然這位將軍只是那位鷹楊將軍麾下的部將,若在過去,只是這樣規格的接待,渠糜肯定心里面會有些不爽。

但在現在,不知道為何,他卻感覺與有榮焉!

臉上甚至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烏孫還是很強的!”他驕傲的低聲呢喃著,感到無比自豪,連頭都忍不住高高昂起頭,炫耀之色溢于言表!

沒辦法,自龜茲往東,這一路上,渠糜所見所聞的事情,讓他的想法悄然發生了變化。

甚至在不知不覺中,認可和接受了——漢人確實高人一等的理念。

不認可都沒辦法!

因在這天山以南的地區,在龜茲、尉黎、輪臺、樓蘭之地。

漢人的地位,高于一切!

甚至,就算是在匈奴控制下的天山以北也是如此。

漢人犯法,各國都沒有審判權,必須移交漢人官府審理、判決。

一個漢朝商人,就可以無視各國律法、傳統、習俗,做他想做的事情。

列國上至貴族,下至百姓,都爭相以伺候和服侍漢人為榮。

渠糜甚至聽過幾個漢人私底下議論的一個故事,這個故事講的是,有一個在漢朝混不下去的落魄文人,偶然間隨一個商隊來到西域。

卻不想,這個在漢朝默默無聞的文人,一到西域就大受歡迎。

隨便說幾句孔子的名言,就被某國國王聽到,驚為天人。

隨便出個點子,就解決了該國困擾許久的某個難題。

隨便展露了一點聰明才智,就傾倒該國無數貴族之女,于是,每天晚上都有婀娜美麗的少女,來到其房中自薦枕席。

而其靠著學到的一點房中術皮毛,殺的該國的貴女、夫人,甚至王女、王妃,丟盔棄甲,潰不成軍,竟再不愿離開其分毫。

由之,該國貴女、王女、乃至于夫人、王妃,為了此人爭風吃醋,勾心斗角。

這個故事,很離譜,非常荒唐,沒有什么邏輯。

但就是受歡迎,就是被人議論。

一路上,渠糜起碼聽到了至少二三十次!

那些漢朝的商人、官吏、士兵,有空就會聊這個故事,談這個話題。

話里話外,都是羨慕萬分,又遐想不已。

本來,這種故事,若只是說說,也就那樣了。

但關鍵是……

藝術來源于生活!

漢人在西域的受歡迎程度,遠超想象。

西域的很多女子,真的有一些,只要見到是來自漢朝的男人,就挪不開腳的!

渠糜就親眼見過,一個給他做向導的漢朝男人,在三個晚上和三個不同的女人滾床單。

而那個向導,長的并不好看,身材也不算很健壯,出生也不好。

他身上最貴的東西,不過是隨身攜帶的一柄長劍罷了。

即使如此,他卻頻頻能勾搭上很多當地的貴族女子、婦人。

就在昨天晚上,就又有一個樓蘭貴族,將他的妻子,送到了這向導房里,原因僅僅是因為那個貴族覺得這個漢朝人年紀輕輕,便能擔當大任,將來必有出息,想要提前交好……

有了這樣的身邊故事和案例。

哪怕自身沒有遇到這樣的好事,漢朝人也會忍不住暢想。

而渠糜,則被徹底晃花了思維。

雖然內心依舊傲嬌,但在這個時候,卻忍不住驕傲。

這是對比出來的——西域諸國,皆是漢人洗腳婢。

獨烏孫可與漢人平等交往!

這說明了什么?

說明烏孫的等級,高于各國,凌駕于西域諸國之上。

這讓渠糜也忍不住有些興奮。

感覺自己的咖位都變高了!

似乎已經有資格與漢丞相談笑風生,和漢朝鷹楊將軍坐而論道。

在世界的另一端,蔥嶺雪山之下的貴山城里。

此時,大宛人正在慶祝一年一度的酒神節,到處都是盛裝打扮的婦女與不遮衣體的青年。

蘆笛的聲音,隨處可見,歡快的贊歌,伴隨著蘆笛,將節日的氣氛渲染至高潮!

大宛王宮里,剛剛即位不久的新王銀蔡,正在欣賞著他的王后的節日裝扮。

和希臘的酒神節一樣,這蔥嶺腳下的馬其頓殖民者后裔,依然保留著在酒神節開始后的第二天,向酒神狄俄尼索斯獻祭執政官/國王的妻子的傳統。

當然,這只是做做樣子,表明執政官/國王愿意為了全國的利益而犧牲自己妻子的決心。

銀蔡的王后,確實很漂亮。

至少在銀蔡眼里是如此。

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膚,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秀發。

讓銀蔡看的神魂顛倒,忍不住贊美起來:“阿佛洛狄忒啊……贊美您!偉大的愛與美之神,將如此美麗的王后送到我面前!”

王后聽著,含笑不語,輕輕捻起自己的裙擺,如同女王一般,居高臨下以傲慢的眼神,看著銀蔡,說道:“陛下,今天我允許你親吻我的腳趾!”

銀蔡聞言,興奮的都要戰栗起來了,馬上就跪下來,和一個虔誠的信徒一樣去親吻自己的妻子的腳趾。

王后看著自己跪在自己腳下的銀蔡,心里有些反胃。

顯然,對于這個丈夫,她一點也不滿意。

主要的點在于實在太丑太矮!

銀蔡的身高,不過六尺五寸,比王后都還要矮。

眼窩深陷,皮膚有些黑,滿臉的胡子,看上去活像一個小丑。

要不是他是國王,王后早就將他踹出門了。

縱然如此,王后也對其非常不滿,于是自然會在外面找些帥哥來補償,所以其身邊從來不缺裙下之臣——在事實上,銀蔡能登基,多虧了王后情人們的幫忙。

大宛人和希臘人一樣,家里面的女人有情人就和男子有基友一樣正常。

對大宛女人來說,愛情來了,擋都擋不住。

就像神話里愛神阿佛洛狄忒不就給她的丈夫工匠之神戴了無數頂綠帽子,甚至生了許多私生子嗎?

王后強忍著內心的惡心,對著在親吻著自己腳趾的銀蔡,問道:“聽說,有漢朝人來了?”

“嗯……”銀蔡卻沉寂在自己王后的白皙如玉的腳趾中,含糊的說道:“都是些商人呢……漢朝使者暫時沒有見到,也沒有聽說有要來的跡象……”

王后聽著,臉上閃過一絲厭惡,輕輕抬腳,踩在了銀蔡的身體上,道:“陛下為什么不早點和我說?”

銀蔡被自己的妻子踩在腳下,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高興的很,他笑著諂媚著道:“這又不是什么大事……”

“漢人和我國相隔萬里,只要不去招惹他們,他們便管不到我們!”

說到這里,銀蔡就從自己妻子的腳底下鉆出來,道:“從前,蟬王的膽子太小了!他被漢朝人嚇壞了!”

“但我卻不一樣!”

他努力的昂起頭,看著自己的妻子,想要表現出自己的男子漢氣概來:“即使漢朝人真的來了,我也有法子擊退他們!”

“偉大的阿瑞斯會保佑我的!”

對于漢朝,所有大宛人都是又愛又恨。

愛的是他們帶來的財富!

每一匹從東方來到大宛的絲綢,都能給大宛人帶來黃金——只需要轉手賣去蔥嶺那邊,利潤就能翻倍!

而恨的則是漢人的霸道與曾經帶來的血與火!

作為馬其頓殖民者的后裔,大宛人一直是驕傲的。

他們自傲于自己的技術、文化、信仰與強大而自律的軍團。

繼承自祖先的長矛方陣,一度是他們的護身符——只需要軍團擺開架勢,哪怕是烏孫騎兵,也占不到便宜。

然而,十余年前,當漢朝軍隊跨越山與海,來到大宛人面前時,他們才發現,他們的方陣是那么的脆弱。

無論是他們的箭雨,還是靈活敏捷的騎兵,都讓大宛人吃盡了苦頭。

哪怕是曾經的堅城,也根本擋不住漢朝人的攻城武器。

就連亞歷山大大帝所建的貴山城,也沒有在漢朝軍隊面前撐過四十天。

所以,戰爭結束后,大宛人陷入了混亂之中。

他們的驕傲與自豪,都被人踩在腳底下。

整個王國上下,都陷入自我懷疑之中。

但時間是抹平一切的良藥,隨著戰爭結束,漢朝大軍撤回他們的國家,有關漢朝的事情,漸漸被人遺忘。

特別是最近數年,因為匈奴人的緣故,使得哪怕是漢朝的商隊,也很少能有抵達大宛的。

于是,大宛人漸漸忘記了曾經的恐懼。

轉而有了逆反心理,對漢朝漸漸的敵視起來。

于是,在蟬王死后,大宛高層,直接將曾經的協議丟在一邊,根本不去向漢朝請示,而是內部選舉新王。

銀蔡的當選,除了王后的情人們出了大力外,也與他本人一向表現出來的仇漢意識有莫大關系。

他多次公開表達了對漢的厭棄與敵視,吸引了無數大宛貴族的支持。

但……

王后卻是斜著眼睛,看著自己的丈夫,一點也沒有被他表現出來的氣勢所吸引,反而滿滿的都是鄙夷之色。

“你這個蠢貨!”王后咆哮著罵道:“你的腦子里都是泡沫嗎?”

“漢朝人要是那么好對付,哪里能輪到你?”

事實上,比起銀蔡,王后深深的以為,自己才是那個真正適合掌握大宛國政的人選!

銀蔡?

就是一個廢物!

一個腦子里都是泥巴和污水的弱智!

漢朝?

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這個蠢貨要是再這么弱智下去,說不定真的會吸引到漢朝人的大軍來攻!

“陛下,你仔細想想,為什么別人會推選你來即位?”王后怒其不爭的道:“蟄難、阿糜……哪一個不比你強?”

“他們為什么不和你一樣,早早的表現出對漢朝的敵視?”

“又為什么在您即位后,就慫恿著您做那些事情?”

“他們是在拿您當盾牌啊……”

大宛人對漢朝的心理非常復雜、糾結,又愛有怕,又恨又親。

而銀蔡的即位,就是這種復雜糾結心理下的產物。

事實上,王后很清楚,其他貴族和家族,將銀蔡推到前臺來,就是在測試漢人的反應。

假如發現漢朝人并不在乎什么大宛王位更替——明天就會有貴族帶兵入城,將銀蔡廢黜,自己登基!

特別是那幾個毋寡的兒子,可都是虎視眈眈啊。

而一旦漢朝認真起來,派來使團問罪。

銀蔡就是最好的犧牲品——壞事都是銀蔡做的,其他人清清白白!

都是漢天子的好臣子,漢朝爸爸的好仆人。

可惜,銀蔡卻根本不知道這些,反而天真的以為,自己真的英明神武,廣受擁戴了——就和他一直以為王后是喜歡他的人才嫁給他一樣。

真的是蠢啊!

王后忍不住在心里面痛罵。

但……

“要不是他這么蠢,我又怎么會嫁給他?”王后閃過一絲嗤笑。

這么蠢的人,是最好的操縱工具與傀儡人選。

這樣想著,王后終于消了些氣,語氣也變得輕松了一些:“陛下,您現在應該立刻準備使團,帶上黃金、汗血馬,去向漢朝人表達誠意……”

“就像蟬王當年一樣,最好能得到漢朝人的冊封!”

“只有獲得漢朝冊封,您才可能真正的坐穩王位!”

在大宛,打漢朝牌是可以獲得奇效的。

即位前,反漢可以獲得支持、歡呼。

即位后抱住漢朝大腿,可以震懾和威懾其他人。

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更不敢隨意背叛。

可惜,銀蔡怎么都想不到這些,他聽著王后的話,疑慮的道:“我要是這樣做,其他人會不會?”

王后聽著,整個人都痛苦了起來:“陛下,您怎么就這么想不開呢?”

“其他人?其他人敢和一個有漢朝冊封的您唱反調嗎?”

“其他人敢冒著與漢朝交惡的風險反對您?”

“漢朝,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主宰者啊!”

“我聽說了,就在去年,漢朝人擊敗了匈奴人,已經重新打通了商路,所以今年才有那么多商隊來到……”

“您想想,連匈奴都敗了,還有誰可以阻擋漢朝?”

“真希望雅典娜能將她的智慧分給您一點點……”王后最后低聲嘆息著。

銀蔡聽著,終于開竅了,連忙道:“既然是這樣,那我這就去準備組織使團與黃金、寶馬……”

他想了想,問道:“王后,您看,我準備五千金幣作為貢品夠不夠?”

“五千金幣?”王后開始聽著,還有些笑容,但聽到銀蔡只愿出五千金幣時,整個人都要瘋魔了:“陛下,五千金幣,恐怕連給酒神獻祭都不夠吧?至少得準備五萬金幣才有可能滿足漢朝人的胃口!”

“五萬?”銀蔡目瞪口呆。

大宛作為希臘化的城邦王國,其貨幣和歐陸一樣有金幣、銀幣之分。

一般來說,大宛人的金幣鑄造是沿襲了亞歷山大大帝的鑄造之法。

以正面為國王形象,背面為神明雕像。

每枚金幣重量大約在十五克左右。

五萬枚金幣就是七十五萬克,相當于七百五十公斤的黃金,換算成漢制大約是三千金左右。

對于大宛這樣的國家來說,一次拿出如此數量的黃金金幣,幾乎相當于一年收入了。

對銀蔡而言,大概等于他財富數量的一半。

這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因為,大宛人生來吝嗇、小氣。

“對,最少準備五萬!”王后斬釘截鐵的道:“不然,很難讓漢朝人同意……”

看著銀蔡的樣子,王后知道他舍不得這么大的手筆,只好勸道:“陛下,放心好了,漢朝人很大方的,您送的禮物越多,他們回賜的東西也就越多!”

“上次蟬王朝貢,送了三萬金幣,漢朝人回賜了起碼三千匹絲綢,價值超過了十萬金幣!”

“真的?”銀蔡終于動心了:“我這就去準備……”

任何能賺錢的事情,大宛人都會很積極!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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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節 口銜詩書,手持斧鉞(4)

居延,黑城塞。

一場晚宴,正在舉行。

主人自是張越,而客人則是長安來的使者——雋不疑。

如今的雋不疑,已從青州刺史之職卸任,被暴勝之調回長安,擔任侍御史。

侍御史是御史中丞的佐貳官,同時也是御史中丞之下職權最大的職位。

負責接受九卿奏事,察舉地方郡國兩千石不法,懲戒豪強,鎮壓叛亂。

非常時刻,甚至可以調動軍隊,遂行作戰任務。

這亦是朝堂高層博弈的結果——暴勝之在進位御史大夫后,迫切的需要一個可以替其繼續執掌御史臺的親信,而雋不疑是最好的選擇。

這里就不得不說,那位新任御史中丞楊敞確實有幾把刷子,能逼得暴勝之將雋不疑從青州調回長安。

而楊敞背后,自是霍光。

從這個人事變動,張越嗅到了長安政局的險惡——曾幾何時,霍光、張安世、暴勝之、金日磾、上官桀,抱團取暖,一起對抗著窮兇極惡,把持朝政的公孫賀集團與李廣利集團。

現在,隨著公孫賀集團撲街,李廣利集團重挫。

曾親密的能同穿一條褲子的兄弟聯盟,已分崩瓦解。

霍光、暴勝之之間甚至隱約出現了敵對的態勢。

“幸好我早就抽身離開了……”張越在心里暗自慶幸,自己提前離開了戰場。

不然此刻,必定會被拖下水。

講真,在現在的張越看來,長安城里的權貴們,為了權力和利益而進行的爾虞我詐,幼稚的和小孩子為了一個玩具而打斗一樣。

與其費盡心思的內斗,何不放眼世界?

這世界很大,很大!

大到足夠容納所有人的野心!

大足以喂飽所有權貴的胃口!

心里面想著這些事情,張越就笑著給雋不疑滿上一樽酒,問道:“雋公此來,除了陛下的差使,可還有其他事情?”

雋不疑此番來河西,自是奉詔而來。

其所為的事情,自是與匈奴內戰離不開關系。

天子想要知道,現在匈奴人到底打到什么地步了?

而這個答案,自是最好來居延尋找。

除了明面上的公務,張越自知道雋不疑必然負有其他私人事務的使命,不然就不會是他這個侍御史來了——隨便派個人來就可以了。

雋不疑嘗了嘗杯中的酒,辛辣、刺鼻,入喉有如火燒一般。

幸虧他過去數日在居延民間走訪,已經嘗過多次,不然還真有些承受不住。

放下手里的酒樽,雋不疑整理了一下心緒,然后就試探著問道:“將軍可聽說了長安的事情?”

“嗯?”張越笑了笑,揣著明白當糊涂,假意問道:“明公所說指的是?”

“月前,有人彈劾丞相徇私舞弊,澎候于是上表請罪乞骸骨,陛下留中……”雋不疑索性挑明了,問道:“如今朝野議論紛紛,有人以為丞相舞弊,自當去職,以謝天下,有人則以為,此事丞相不知情,豈能因此而罷相?”

“將軍有何態度?”

張越早知是這個事情。

他聽著笑了笑,道:“此事,吾安能有意見?”

“唯陛下之命是從而已!”

長安的事情,在他來了河西,接過李廣利的位置后就早有定論了——不摻和不表態不干涉。

簡單的來說,只要事不關己就高高掛起。

盡可能的避免卷入長安爭斗之中,免得給自己添麻煩,浪費和分散精力。

雋不疑聽著,卻是放下心中巨石!

長安那邊之所以僵持到現在,還沒有下狠手,就是顧忌在河西的這位鷹楊將軍有什么看法?更忌憚其態度!

如今,既然得到了肯定答復,雋不疑知道,現在無論是挺劉屈氂的還是反劉屈氂的,都能放開拳腳,大打出手了。

笑了笑,雋不疑就點了點頭,不再談論這個話題,而是換了個方向,問道:“將軍,下官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

“嗯?”

“下官奉詔出使河西,于居延諸塞之中,都走了一走……”雋不疑輕聲道:“以下官之間,將軍在這居延,怕是有些……”他抿著嘴唇,斟酌著用詞:“有些背離國家大政了吧?”

“且不言將軍所用之策,本商君之法,單單就是胡人奴婢一政,下官就有些為將軍捏汗啊……”

“自古夷夏有別,《公羊》曰:不與夷狄之主中國,不與夷狄之執中國,不與夷狄之獲中國!誠哉斯言!將軍卻在居延,大量引入胡人夷狄,其與中國雜之,千百年后,居延之人中國乎?夷狄乎?”

“其望將軍明鑒之!”說著雋不疑就深深一拜。

作為一個儒法并修的官員,雋不疑對張越在居延的政策,是懷有深深的擔憂的。

畢竟,讀過歷史的都知道,與夷狄謀不亞于與虎謀皮!

春秋的歷史,就是一部尊王攘夷的歷史。

張越聽著,微笑的搖了搖頭。

當然,他也明白雋不疑的擔憂!

畢竟,歷史的教訓,是無比深刻的。

且不說他所知的后世歷史,單單是宗周的教訓,便已足夠深刻——宗周傾覆后,那些差點掀翻諸夏文明的夷狄部族,總不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

他們肯定是有來源途徑的,而最佳的途徑,莫過于宗周戰爭的俘虜。

在宗周強勢時,這些人肯定是奴隸,是被欺壓、被剝削的群體。

然而一旦情況有變,這些曾經溫順的群體,立刻就會張開獠牙,狠狠的撕咬他們曾經的主人。

“您的擔憂,自是有道理的……”張越想了想,答道:“《公羊》之言,更是至理之說……”

“那將軍為何還……”雋不疑不是很理解。

“明公恐怕不知,吾在居延、河湟所行胡人之政的細節吧?”張越笑著道。

雋不疑楞了楞,這個他倒是沒有仔細去關注,只是在民間走走看看,關注點也一直在百姓軍民身上。

至于胡人?

作為一個大漢君子,士大夫中的翹楚,他是看見就躲得遠遠的,生怕自己身上沾染上腥膻之味。

“不瞞明公,吾早已對明公所擔憂之事,做了預防……”張越笑著道:“無論居延、河湟,仰或者河西任意一地之胡人,除胡姬之外,若欲落為漢人,須經考核,以試其能!”

“必有能通中國文字,知禮儀進退者,或能擅工匠之事,有益天下之才,方能錄入戶籍,編戶齊民……”

“而余者,則在服役期滿后,將被遣返原籍……”

“遣返?”雋不疑楞了:“此話怎么說?”

在他看來,居延的胡人奴婢,不是統統都是終身制的奴婢嗎?

他們在這漢家之土,必是從生到死,都得為其主人勞作不休。

卻哪知,張越乃是穿越者。

他所知的不僅僅有中國歷史的教訓,還有米帝的教訓!

尤其是米帝在黑奴問題上的教訓,讓他深思、警惕!

也讓他震撼、害怕。

以米帝之無恥,尚且栽在了黑奴問題上,并落下了無數把柄,有了揮之不去的夢魘。

以諸夏之潔癖,一旦胡奴泛濫成災,未來恐怕難以甩掉。

況且,廢奴是大勢所趨。

更是公羊學的核心主張!

且公羊學者所主張和推崇的不僅僅是廢以漢人為奴,夷狄亦然!

畢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乃是儒家的信仰和核心。

所以,綜合考慮,張越就打了一個擦邊球。

“明公有所不知,如今,無論是居延,還是河湟,所有胡人,在理論上皆非奴婢……”張越笑著解釋起來:“其等皆為居延、護羌校尉等官署與之簽下雇傭契約之工人也……”

“此契共為五年,諸胡人按照契約,承擔官署所分配之工,五年期滿,由官署給付一筆工錢,然后遣返原籍,使其安家立業!”

“此君子之行也,乃拯亡救溺之舉!”

張越嘴上,真的是說的冠冕堂皇,正義凜然,不知道還以為在這里說話的乃是一位心懷天下,欲要澤被蒼生的圣人!

但,雋不疑聽著,卻只覺毛骨悚然,恐怖無比!

因他明白,比起為奴為婢,這位鷹楊將軍推出的政策,更加可怖。

內郡的地主豪強,蓄奴之人,若是來到居延,學到這些政策回去推行起來,怕是要早就無窮罪孽!

至于原因?

很簡單!

一個人能有多少個五年?

當代天下的平均壽命,是否有三十歲?

中國都如此了,夷狄呢?

恐怕只低不高!

換而言之,五年時間足夠將這些夷狄青壯的盛年歲月壓榨的干干凈凈。

等到契約期滿,他們中的很多人,恐怕已經因為種種原因而死去,剩下的多數恐怕再也不適合作為勞動力了。

到那個時候,隨便打發點錢物,就讓他們回去自生自滅。

作為雇主,不再需要為他們的今后人生以及子孫的生活買單。

等于好處全拿,壞處一點也不沾。

這是吃干抹凈,還讓別人承受接下來的問題——這些遣返的胡人,回了原籍,必定成為當地的問題。

除此之外,雋不疑還從這位鷹楊將軍嘴里聽到了其他關鍵詞句。

譬如,這位鷹楊將軍曾經說過,胡人里有人若能通中國文字,知禮儀進退,或者善百工之事,就可以通過考核,拿到戶籍,落戶為漢家臣民。

這已經不是陰險這兩個字可以形容的了!

完全就是打著正義的旗號,行無恥之事。

是將這些胡人徹底壓榨,不放過任何可能的舉措!

這個政策就是一個篩子!將胡人群體里的英雄、豪杰篩選出來,為我所用,而剩下的糟糠則丟給別人去接盤。

偏偏沒有任何人可以指責他。

因他已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上。

雋不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后問道:“那么,那些胡姬呢?”

“將軍在居延,廣以胡姬配中國男子……這會不會有問題?”

“有什么問題?”張越笑了起來:“夷狄之女以配中國君子,此《詩》所頌之,《書》所贊之之事!”

如今這個世界,全世界都是父系為尊。

以張越所知,三國孫權,被人恥笑為碧眼小兒,阿瞞的兒子曹彰人稱黃須兒!

這并不妨礙他們執掌權柄。

講真,混血寶寶其實很可愛!

雋不疑聽完,卻是低下頭來,默然不語,只好道:“您就真的有信心,您在居延所行之事可以長久?”

“不談胡人之事,單單就是居延、河湟之政,一旦傳回長安,我恐天下以為您是商君在世……”

“屆時恐怕議論紛紛……”

“嘴巴長在別人身上……”張越笑了一聲,道:“我還能管得住?”

“賢如周公,尚且恐懼流言,我等凡夫俗子,焉能避免?”

“只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罷了!”

他自是知道,自己做這些事情必然會招致非議、為難以及阻力。

所以,他很早就布局,拉下了大半個長安的公卿貴族去河湟開莊園,更盡心盡力的協助他們,將河湟開拓。

如此,便將這些人捆綁了起來,形成了一個利益聯盟與共同體。

果不其然,效果斐然。

以至于,他在居延這里的作為,在長安一點討論都沒有掀起來。

大家都非常默契的幫張越將他的政策里的一些敏感點給抹消掉了。

而沒有人討論、議論,就意味著張越可以潛心種田,一點一滴的做事。

不過,他也明白,這樣做的副作用也是相當明顯的。

現在拿了他好處的那些人,必然會跟著一起成長。

說不定,這些人里面會出現一些可怕的存在。

譬如,西漢版的辛迪加、托拉斯、卡特爾一類的奇奇怪怪的存在,都可能會在未來陸續出現,并成為張越的敵人。

這是不可避免的客觀規律,也是事物發展的必然。

所以,張越知道自己得提前準備。

拉攏一些未來幫他來清除、清洗這些怪物的盟友。

雋不疑就是一個很合適的對象!

他有正義感,有使命感,關鍵還是——雋不疑極有可能在未來會成為暴勝之的接班人,成為大漢御史臺的執掌者。

所以,張越看著雋不疑,發出了邀請:“雋兄,明日吾將在此設宴招待烏孫使者……”

“不知道雋公是否有空來觀禮……”

“說不定,雋公可以通過此事,找到些答案……”

雋不疑聽著,點點頭,拜道:“既蒙將軍厚愛,不疑敢不赴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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