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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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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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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2 19:00: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節 和親(2)

將一臉尷尬的泥靡送下去,張越關起門來,將田水叫到身邊,對他囑托道:“吩咐下去,準備準備……給太孫殿下做好迎娶烏孫公主的準備!”

田水聞言,問道:“主公,烏孫人請求嫁公主了?”

“暫時沒有……”張越笑了起來:“不過很快就會了!”

為大漢太孫迎娶各族公主這種事情,張越是格外上心的。

上次一趟漠南之行,張越就帶回去十幾個從漠南各部選出來的漂亮女子,塞進了劉進的太孫宮里。

這是劉進的義務,也是他的責任!

作為大漢太孫,他需要帶頭做榜樣,以為天下先。

以打開漢家男子,大量迎娶夷狄女子的道路。

這更是一個正治任務!

漢太孫迎娶夷狄公主,可以有效穩定西域局勢,鞏固漢家統治。

甚至可以說,在這方面,劉進勝過百萬大軍!

所以,為了天下,只好委屈這位殿下犧牲自己的腎了。

泥靡在黑城塞中,住了兩天。

每日張越都會邀請他出去游獵、泛舟、夜宴。

就是絕口不提大宛的事情,急的這位烏孫小昆莫,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幾次想要主動提及,卻又被張越借故各種岔開。

眼看著時間一點點流逝,距離烏孫與匈奴約定的進軍時期越來越近。

焦急如焚的泥靡沒有辦法,只好趁著一次晚宴上喝到興起的機會,再次主動找張越搭訕:“將軍可知,匈奴已經定下了進軍大宛的日期?”

張越迷離著眼睛,有些迷迷糊糊的隨口問道:“何時?”

“就定在明日正午,于疏勒誓師,匈奴左大將堅昆萬騎長王遠將親帥堅昆萬騎及姑且萬騎、危須萬騎,并西域二十余國聯軍,總計八萬大軍,向大宛進攻!”泥靡將這個被他藏在心里許久的秘密說出來,他緊張的看著眼前的這位漢朝大將,問道:“貴國就真的坐視匈奴攻略大宛?”

張越斜著頭,笑瞇瞇的道:“八萬大軍,便是八十萬又如何?”

“能打的可有三萬人?”

想當年漢伐大宛,號稱大軍三十萬,但實際上李廣利麾下真正的作戰兵力也就四萬多。

剩下的,倒不是水分。

而是后勤輜重及輔兵罷了!

這是冷兵器時代的常識,真正廝殺的主力中堅,從來是少數。

大部分人都是醬油黨,搖旗吶喊或者打順風戰很厲害。

一旦真正遭遇敵人,一碰就潰,立刻轉進如風的也是這些人。

譬如,后世鼎鼎大名的淝水之戰,苻堅大軍號稱投鞭斷流。

結果淝水河畔,其精銳敗亡,剩下的幾十萬人立刻就四散而逃。

以匈奴人現在的情況,張越估計,其西域部分至多能抽調一萬可戰的騎兵。

西域諸國,撐死了能再湊上兩萬可堪一用的軍隊就了不起了。

剩下的,都是歪瓜裂棗,無須理會的戰五渣。

他們在真正的戰場上,估計唯一能起的作用就是——用他們的投降速度來遲滯漢軍騎兵的進攻速度。

但,三萬精兵,在西域甚至除漢之外的整個已知世界,確實屬于一股足可滅國亡族的可怕力量。

大宛人能不能撐住?

確實存疑。

若再算上烏孫,大宛人的命運,其實差不多已經注定了。

就算能撐過今年,明年也會滅亡。

泥靡卻是被張越唬住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勸說道:“對貴國而言,匈奴或許不值一提,然而對西域諸國,特別是鄙國而言,匈奴就像天山一樣……其若再奪大宛……外臣恐怕西域從此將只聞匈奴之名,而不知貴國之威啊!”

張越聽著,無動于衷。

泥靡見了,只好一跺腳,忍著肉疼,接著道:“將軍可知,當初貴國使者博望侯張公,西去尋訪月氏就是自大宛而往,更得到了當時宛王派遣軍隊護送的禮遇……”

張越點點頭,道:“此我知之,但后來,博望侯回朝后,我國天子就派人賞賜了大宛君王黃金、絲綢,以為謝禮!”

他直起身來,看著泥靡,鄭重的道:“吾漢家,自古恩怨分明,有仇必報,有恩必償,此我國風俗也!”

泥靡聽著,沉默了下來。

事到如今,他再傻也看明白了。

這位漢朝大將,擺明了就是要他開價。

只有價格合適,他才肯出手。

不然,他就寧愿作壁上觀,看著烏孫和匈奴為了大宛大打出手!

甚至說不定,這個漢朝將軍會千方百計的挑動與烏孫與匈奴在大宛大打出手。

良久,泥靡堅決的抬起頭,看著張越,問道:“那依將軍之見,烏孫需要做到什么地步,貴國才肯答應出手相助呢?”

張越聽著,笑了起來,眼神之中更是大贊‘孺子可教’。

但嘴上卻依然偉光正,一點把柄也不肯留下來,只是道:“昆莫這不是見外了嗎?”

“貴我兩國,雖無正式盟約,但我朝天子陛下將細君公主、解憂公主先后下嫁,就已然說明,烏孫與吾國乃是特殊關系!”

“只是……”張越輕聲說道:“吾國禮儀之邦也,素來講究禮尚往來……”

“我主陛下,先后下嫁公主與貴國昆莫,細君、解憂兩代公主殿下,甚至不得不在貴國屈尊為右夫人……這貴國做的這些事情,不是很地道啊!”

“將軍有所不知,如今我國昆莫,已廢匈奴左夫人,晉解憂公主殿下為左夫人,更立左夫人所出長子元貴靡為世子!”泥靡趕忙解釋:“這已充分表明我國的善意了……”

“此外,若是貴國天子同意,我主昆莫,愿嫁公主入漢,為漢妃嬪……”

“外臣甚至愿說動我國上下,以大宛國土為公主嫁妝……”泥靡最后咬著嘴唇說道。

張越聞言,眼睛立刻就亮了起來,問道:“果真?”

“果真!”泥靡言之鑿鑿的道。

“善!”張越撫掌而贊,舉起手中酒杯,道:“那邊一言為定!”

當然,他心里和鏡子一樣清楚,這個烏孫小昆莫的話,恐怕就那個嫁公主是真。

至于以大宛國土為嫁妝?

恐怕就純粹是說說而已,一個名目罷了。

畢竟,哪怕是如今,漢并龜茲、尉黎,占據天山北麓,然而,與大宛依然距離三五千里之遠。

所以即使烏孫人最終履行諾言,那也只是一塊飛地,只能交給烏孫代管。

換言之,烏孫人就可以在大宛發育,慢慢成長起來。

好在,張越在一開始就沒有真的想過要眼睜睜的看著大宛滅亡。

他只是想在不臟了自己的手的前提下,撈些好處。

同時,讓整個西域,甚至整個已知世界的王國、貴族、部族,全部記住一個事實——漢,是你們得罪不起的強權!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故而,他答應起來,別提多痛快了!

泥靡到底還是年輕了些,見張越允諾,頓時心喜萬分,向著張越連連敬酒,馬屁與逢迎之語,不要錢的送上來。

張越則是虛與委蛇,陪著他喝了一宿。

大宛王國,如今已經陷入了戰爭前的恐慌。

市場上,一片混亂,城邦之間隨處可見逃難的人民。

無數人蜂擁著逃向他們的王都——堅固的亞歷山大城。

現在,這座雄城,成為了無數人最后的指望與避難所了。

畢竟,在他們看來,上次亞歷山大城能夠擋住那可怕的漢朝軍隊的進攻,這一次為戰神阿瑞斯庇佑的亞歷山大城同樣可以擋住那些窮兇極惡的野蠻人。

但,多數逃難者,在亞歷山大城下被攔住了。

守備城市的軍隊,在城門口,組成了人墻。

只有貴族或者有錢的商人、平民,才可以在繳納了足夠的入城稅后被允許進入。

其他人,一概不許進入這座雄偉的堅城之中。

于是,數不清的難民,在城外聚集,引發無數騷亂與罪惡。

而在城內,雖然在軍隊的彈壓下,秩序勉強可以維持。

但,人心已經亂了起來。

所有人都拼命的囤積一切能囤積的物資!

糧食、布帛、武器、水和酒、肉干、奶酪、柴禾的價格全部瘋漲,即使如此,大多數商品依然有價無市!

在王宮內,最開始曾得意不已的宛王銀蔡,如今心如死灰。

因為他剛剛得知,大宛王國企圖尋求和平的最后努力已經失敗了。

派去匈奴,請求向匈奴單于朝貢的使者,帶回了匈奴人的最后宣言——事到如今,大宛人唯一可以保全自己生命的辦法,只有一個:在天地所立,日月所生,所有引弓之民的君王,萬王之王,偉大的撐犁孤涂陛下的軍隊面前棄械投降,納土臣服。不然,為天地日月與萬物庇佑,戰無不勝,無所不能的大匈奴的精銳軍隊,就會殺死所有高過車輪的大宛男人,將大宛的每一個城市都摧毀,將他們的祖先棺槨從地下拉出來,挫骨揚灰,然后還要將每一個大宛女人都賣去漢朝當妓女!

而另一支派去烏孫求饒的使團,則在更早的時候,帶回了烏孫昆莫的答復:叛漢背主之臣,人人得而誅之!烏孫為漢盟邦,對此負有不可推辭的責任與義務!

于是,銀蔡知道,現在他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了——死戰到底!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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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2 19:00: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節 戰爭與和平(1)

戰爭很快就爆發了!

延和三年夏六月十八,第一支疏勒軍隊于當天黃昏時分,渡過紅水(克孜勒蘇河),進入大宛境內。

旋即直撲大宛東部邊境最重要的戰略要地——紅河山口。

在經過簡單的戰斗后,疏勒軍隊擊潰了駐守當地的數百大宛軍隊,將此地占領。

然后,匈奴騎兵次第渡河,到得六月二十日,作為匈奴主力的堅昆、危須、姑且三個萬騎已全部從紅河進入大宛境內。

此外,疏勒、莎車、休遁、姑墨、尉頭等國組成的仆從軍,也隨之進入大宛境內。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匈奴西征,仆從軍的主力是以疏勒、莎車為核心!

其中,疏勒王國出兵達到了空前一萬三千余人!

冠絕西域,讓人側目以對!

可以說,疏勒人這次是傾國出動了!

對疏勒人來說,這次匈奴西征,可謂是他們最好的機會了——疏勒與大宛是鄰居,也是死敵!

兩國都同處絲綢之路的南線,有著競爭關系。

本就分贓不均,矛盾劇烈。

當年漢伐大宛,疏勒人又給漢軍提供糧草、飲水,甚至派出向導給漢軍帶路,讓兩國仇隙更上一層一樓,幾乎成為不死不休的死敵!

而大宛戰爭結束后,大宛臣漢,疏勒重歸匈奴,在兩個超級強權的壓力下,疏勒與大宛的矛盾,更進一步。

對疏勒人來說,沒有比打大宛人積極性更高的事情了!

他們甚至表現的比匈奴人還積極!

先頭部隊拿下紅河山口后,就馬不停蹄的直插大宛腹地。

并于六月二十一日,抵達藥殺水北岸的飛鳥谷。

直到此刻,大宛人才知曉匈奴入侵的事情,宛王銀蔡慌忙下令收縮各地軍隊。

命令在藥殺水以北、郁成城以西的所有軍隊、人民,收縮至郁成城。

命令在藥殺水以南、貳師城以東的軍隊、人口,收縮至貳師城一帶。

同時,銀蔡緊急派人去向康居、月氏求援。

但,信使剛剛出發,噩耗再次來臨。

烏孫也進攻了!

幾乎就在匈奴人渡過紅河差不多的時候,八千烏孫騎兵,自火湖盆地傾斜而下,直撲大宛的西南邊境。

幾乎沒有費什么勁,烏孫騎兵便突破了大宛西南邊境重鎮黑城,然后沿著藥殺水的支流,突入了大宛富庶的西南草原地區。

短短兩天內,就有十余個鄔堡失陷,數千大宛軍民被殺被擄。

更麻煩的是,大宛在當地沒有堅城可以防御。

他們只能向后撤退至郁成城,或者跋涉千里,撤回貴山城。

聽聞此事,哪怕現在是盛夏酷暑,但銀蔡依然如墮冰窟,遍體生寒。

而貴山城內,大宛貴族們,也陷入了慌亂與絕望之中。

他們第一次感受到了亡國滅種的危機!

上次漢軍來伐時,他們也未像現在這樣慌亂過。

因為那時候他們知道,漢人只是來報仇,而不是來滅國的。

但現在

烏孫、匈奴,都是來滅亡他們的!

于是,針對國王銀蔡的怨言與不滿,日益強烈。

“都怪銀蔡,要不是他,我們怎么會觸怒漢朝人?以至引來匈奴、烏孫?”無數人都這樣議論著,在城中散播著對銀蔡不滿的言論。

也是在這個時候,這些人終于想起了曾經在漢朝庇護下的幸福與安逸。

“我早就說了,漢是大國,是強國不要得罪他們”一個大宛的高階貴族與他的朋友說道:“可那些人偏不聽,偏要得罪,現在好了吧沒有漢的保護,我們什么都不是!”

這種言論,若在從前,只要有人敢說出來,等著他的必然是群嘲。

但在現在,在這貴族身旁的許多人,都是贊同的道:“您說的對,雅典娜在上,怎么就不能將她的智慧賜一些給銀蔡呢?!”

“從前,我們只需要向漢定期派出使者,送些汗血馬、黃金等財物,就可以安享和平有漢的庇護,不管是多么兇惡的野蠻人,都不敢侵犯我們的領地與利益”

“就連月氏人,也要與我們交好!”

“我們每年都可以通過絲綢貿易,賺上無數金幣!”

“現在好了一切都完蛋了”

“那銀蔡就是個廢物!”

“大家說的都對啊”

“可惜現在說什么都晚了,就算我們現在殺了銀蔡,也來不及挽回漢朝了!”

無數人扼腕嘆息,悔恨不已。

而在這時,一個消息傳來——銀蔡居然召回了他曾派去漢朝納貢的使團,只是為了區區五萬金幣!?

頓時,全城的貴族都暴躁了起來。

要不是現在,匈奴、烏孫大軍壓境,而且,他們也需要銀蔡繼續留在王位上吸引火力,當一個替罪羊,恐怕如今,他們能立刻發動政變,殺死銀蔡!

而銀蔡,自也發覺了自己的處境似乎很不妙。

于是,躲在王宮中,蜷縮在自己的寢殿里,連門都不敢出。

國家大事,全數委托給了他的王后以及副王柯折。

萬里之外,漢塞陽關。

張越親自率領騎兵,一路將烏孫小昆莫護送至此,然后目送著他走出城塞。

嘴角不由得溢出絲絲笑容,“匈奴和烏孫,應該已經打入大宛境內了吧?”張越扭頭問向來陽關向他匯報的常惠。

常惠如今,被王莽任命為護龜茲校尉,負責著西域都護府對西域諸國的滲透與收買。

做這種事情,常惠自是非常拿手的。

而且,他還有著一個別人不具備的優勢——烏孫如今的左夫人,漢家嫁去的解憂公主與他是故舊,甚至有傳言,當年兩人有過一段曖昧。

如今,常惠與解憂公主重新搭上線。

借助這位公主殿下在西域與烏孫多年的經營,常惠在西域諸國之中的情報網絡經營的有聲有色。

可以這么說,匈奴人也好,烏孫人也罷,他們的想法、戰略與虛實,現在都已經暴露在了漢家面前。

“回稟將軍,根據情報,匈奴、烏孫應該都已經打進大宛了!”常惠道:“下官來此,就是來向將軍匯報匈奴、烏孫的兵力部署情況的”

說著,常惠便將一份文書遞給張越。

張越拿在手里,看了一遍,就笑了起來:“西域諸國毆打小朋友到還是很上心的嘛!”

根據常惠在文書中匯總的情報,西域三十六國,這次派兵參與匈奴西征的足有二十余國。

剩下的,也都派了民夫、奴隸,出了物資、糧食支持。

像是莎車、疏勒、尉頭這樣過去在漢匈戰爭里,以磨洋工著稱的王國,此番更是幾乎傾巢而出。

特別是疏勒,居然出兵一萬三千余人,讓張越都有些刮目相看——這西域的韭菜,匈奴人割的不徹底啊!

若他們割的狠一點,那疏勒那里還能一口氣拉出上萬大軍?

這疏勒人恐怕也要自作自受了。

這次他們出兵一萬三千余,現在匈奴人沒有說什么,但將來可就未必了!

即使匈奴人大度,不計較這個事情。

張越也會想辦法讓匈奴人來計較這個事情的。

不然豈不是白瞎了戰國縱橫家們的教育?

“將軍,都護命我前來請示您——大宛,我們就真的坐視不管了?”常惠試探著問道。

“怎么可能呢?”張越笑了起來:“自古以來,王者伐無道,拯溺民,從來久矣!”

“仁,王之德,天子之道也!”

“吾受天子詔,為陛下守邊,自當秉天子之德,播中國之政于遠方!”

張越說到這里,嘴角微微翹起來,臉上更是一副悲天憫人的圣人模樣,感慨著道:“今宛王雖無道,失其信義,背主謀叛,其罪大焉!然其民何辜?”

“吾實不忍,大宛之民,受刀兵之戮,被水火之災也!”

“續將軍”張越看向續相如,對其道:“傳本將命令,立刻遣使告匈奴主、烏孫昆莫,曰:中國素尚君子仁義之風,所謂君子,謂之有仁心哉!故孟子曰:君子之于禽獸,見其生而不忍見其死,今貴國將兵欲伐大宛,吾國不愿干涉,然則,兵戈之間,難免傷及婦孺,水火之中,不免殃及無辜,吾國獨念生民之艱,百姓之苦,乃告貴國:萬請持之以君子之風,行之以先賢之道,以仁義之師而自省,以不重傷、不擒二毛為要!”

續相如聽著,眼睛都瞪了起來,不免疑慮著道:“將軍,他們會聽您的嗎?”

“照做就是了”張越輕輕笑著:“至于他們聽不聽,那是他們的事情”

一個真正的帝國主義者,自然要學會雙重標準,還得又當又立,宛如白蓮花。

更重要的是——得學會強行將自己的規則、標準,強加給其他人遵守!

你不遵守就打你!

而且是冠冕堂皇,大義凜然的打你!

未來史書上,誰見這一段,不得贊一句大漢王者之風,仁義之師呢?

續相如只好將自己的話咽回喉嚨里,諾了一聲,便去執行。

數日后,張越的這道文書,就被使者送到了匈奴統帥王遠手里。

此刻,這位左大將,已經率部,抵達了郁成城的外圍。

大宛軍隊,已經放棄了在野外與匈奴軍隊開戰——過去數日,他們曾嘗試過,在原野之中,與匈奴騎兵列陣而戰,但結果卻是一敗涂地,除了丟下一千多具尸體外,沒有任何作用。

于是,他們只好龜縮進郁成城堅固的城市里,妄圖依靠堅城要塞,阻擋匈奴軍隊前進的腳步。

但王遠豈會讓他們如愿?

一方面,他命令仆從軍,砍伐郁成城附近的森林,以制作攻城器械,另一方面他派出他麾下最精銳的堅昆騎兵,繞過郁成城,截斷其與貳師城、貴山城之間的聯系。

同時,他還下達命令給各仆從軍——郁成城陷后,三日不封刀,各部可自由活動,各取所需。

頓時,就將士氣提振到最高點。

他麾下的匈奴騎兵就不說,西域諸國的仆從軍們,簡直跟瘋了一樣,對他的命令的執行度更是達到了百分百的程度。

近乎可以稱得上是如臂指使!

比起曾經與漢朝作戰,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就在這個緊要時候,那位鷹楊將軍的文書,不期而至。

作為漢降將,王遠自是可以無障礙的閱讀、理解和認識到這些文字里傳遞出來的東西。

“這位鷹楊將軍英候,是讀春秋讀傻了?還是看論語看傻了?”他抿抿嘴唇,忍不住吐槽起來:“居然連這種不要臉的話都說的出來?!”

自古兩國交兵,誰講過仁義道德?

還不是無所不用其極?

便是那位鷹楊將軍自己,不也在其著作里大肆宣揚:在戰爭這樣危險的事情里,由仁慈產生的錯誤思想是最為有害的,不惜一切,不惜流血的使用暴力的一方,在對方不同樣做的同時,必然取得優勢!

現在,那位鷹楊將軍卻要拿著宋襄公的標準來要求他和他的軍隊?!

王遠真的很想回一句——我夷狄也!

可惜,他不敢!更不能!

他很清楚,他若是這么回復,等于給了那位鷹楊將軍干涉的口實。

那等于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想了想,王遠就提筆寫了回復。

在回復書里,他自是詛咒發誓,絕不濫殺無辜,絕不加害無辜百姓,特別是婦孺,同時表達了對于鷹楊將軍高尚情操與完美道德的仰慕與向往。

在王遠看來,大約是那位鷹楊將軍想找自己艸什么道德人設,要立什么圣人形象。

他自是索性給了對方他想要的東西。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給那位鷹楊將軍面子罷了。

但他根本想不到,當他的這封回信,被送到張越手中的時候,張越立刻揚天大笑,并當即下令:“傳我命令,命鷹揚旅即刻集結待命,隨時聽我號令!”

現在,匈奴人已落入他甕中。

手中的回信就是借口,也是憑證——當然,其實有沒有都沒有關系,帝國主義者想要干涉別國,從來不需要證據與借口——洗衣粉都能當成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何況這種真憑實據的回信?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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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節 戰爭與和平(2)

時辰的撞擊中,郁成城原本堅固的城門,也被撞的有些變形,甚至破裂。

到黃昏時分,匈奴人終于結束了這一次的進攻,他們在郁成城守軍的恐懼中,丟下上千具尸體,帶著云梯等攻城器械,從城墻下撤退。

看上去,郁成守軍贏了。

但實際上,所有人都知道,這座城市,絕對堅持不了多久了。

特別是當匈奴人向郁成守軍展示了他們在郁成城附近的鄔堡與村鎮之中的戰果——兩千多大宛百姓、軍民的尸體。

這些可怕的野蠻人,毫不避諱的將那些被他們屠殺的百姓與潰軍的尸體,當著郁成守軍的面,插進木樁中,釘在十字架上,然后一字排開,展現給守軍。

“郁成城的大宛人,你們聽好了:現在,棄械投降,向天地所生,日月所立,萬王之王,偉大的撐犁孤涂陛下屈膝投降,還可活命!不然,城破之日,雞犬不留!”一個耀武揚威的匈奴貴族,拿著一柄繳獲的大宛長矛,挑著從附近鄔堡中殺死的一個貴族的尸體,在郁成城城樓下高聲叫囂,恐嚇著守軍。

頓時,整個郁成城城頭一片靜寂。

憤怒、恐懼、害怕,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

隨即轉化為隆隆戰意!

和其他大宛貴族、城市不一樣,郁成城的大宛人,他們的祖先來自拉哥尼亞平原,他們的身體里流著名為:多利亞人的血液。

哪怕遠離故土數百年,哪怕在這東方與塞人、雅利安人等混血十幾代人,但郁成人也依然遵循著他們祖先的傳統——絕對尚武!絕不屈服!

“斯巴達!”郁成總督元葛扯下自己身上的盔甲,任由身體坦露在外,首先大喝一聲:“偉大的阿瑞斯會庇護我們!奧林匹斯眾神在上,我以靈魂起誓,必定向這些殘忍的野蠻人復仇!”

“斯巴達!”數千名大宛軍人跟著他們的總督大聲呼喊。

一時間,整個郁成城的士氣,提振到極點!

十余年前,漢朝大軍壓境,圍攻郁成城,他們沒有屈服,沒有投降,而是戰斗到了最后時刻。

現在,他們依然相信,自己可以戰斗到最后!

哪怕是死,也要將城外那些野蠻人拖下地獄!

可惜的是,這些勇敢的戰士忘記了,如今的郁成城已經不是十余年前眾志成城的那個郁成城了。

漢破郁成后,就對郁成城頑抗的貴族和軍人,進行了一次大清洗。

這幾乎打斷了郁成城的脊梁。

隨后,為了恢復郁成城,大宛人在此進行了大量移民,無數來自其他地區的人,包括大宛人、塞人、雅利安人甚至西域流亡的貴族、奴隸,在十余年間涌入。

其中,就包括大量來自身毒、月氏、康居的商人。

這些人,可根本沒有什么所謂的多利亞人情節,更不會有什么榮譽感。

特別是那些從身毒來的商人們,他們壓根不關心這場戰爭的勝負。

他們只關心一件事情——自己的生命與財產。

所以,早在匈奴人進抵郁成城前,這些人就已經派出人聯系匈奴,想要給自己買張保命符。

現在,親眼目睹了匈奴人的兇殘與野蠻后,這些人全部嚇壞了。

于是,在這些來自身毒的商人的串聯下,一些同樣對前途絕望,對未來絕望,被嚇破了膽子的塞人、雅利安人聯合在一起。

然后,那些西域來的人,也參與進來。

正是這些人,讓所有人都下定了決心—他們繪聲繪色的描述著匈奴人的殺戮方式與刑罰,聽得其他人心驚膽戰,生怕一旦郁成城陷落,他們也遭此厄運,淪為匈奴人屠刀下的亡魂!

于是,這些人開始秘密的積蓄武器,組織死士。

而,郁成城的守軍卻對此一無所知。

他們也沒有精力來顧及這些人,因為匈奴人的進攻頻率越來越高,越來越頻繁。

守軍不得不竭盡所能的安排防御力量,安置傷員,同時加緊修補破損的城墻,制造箭矢,修補武器。

于是,在一個雨夜,在雷雨的掩護下,這些一心求生的人,組織了一支數百人的敢死隊。

他們冒著大雨,悄然通過郁成城的街道,而這個時候,郁成城的守軍卻因為大雨,而忘記了在城內安排密切巡邏,只保留少數幾個崗哨。

而偏偏這些崗哨大部分都已經被商人們收買。

于是,這些人得以悄無聲息的接近他們預定的城門。

然后,發動了突襲。

數十名留守城門,負責警戒的大宛士兵,甚至沒能發出任何警報,就被他們解決。

隨之,郁成城的城門被他們打開。直到此刻,城頭上負責警戒的大宛人,方才透過閃電,發現了有人影,正從城門之中狂奔而出。

他們緊急敲響警鐘。

但,已經遲了!

因為,幾乎在同時,其他在城中的商人,趁機縱火。

他們點燃了郁成城中至關重要的糧倉、武庫以及貿易區的木屋。

熊熊燃燒的火焰,沖天而起。

整個郁成城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恰在此時,匈奴人也從營地里,見到了郁成城中沖天而起的火焰,于是,匈奴人大喜過望,立刻動員軍隊,趁機進攻。

當匈奴人的騎兵,沖到郁成城城門附近,他們驚喜的發現,原本緊閉的城門,已經被打開。

數以百計的人,跪在城門兩側,恭迎著征服者的入城。

由之,郁成城,這座匈奴人原本可能兩三個月都無法攻陷的堅城,在攻城不到半個月就落入匈奴之手。

當匈奴大軍入城,屠殺立刻開始了!

和承諾的一樣,王遠默認了他的軍隊在這座城市里的一切行動!

只有三種人,可以免遭屠殺。

第一,就是開門的商賈與他們的仆從,匈奴人很大度很慷慨,甚至準許他們保留自己的財富!

第二,就是三十歲以下的女人,這些都是匈奴人最重要的對漢貿易硬通貨!只要不反抗,匈奴人甚至不準許任何人傷害她們,以免在漢朝那邊賣不上錢。

第三,也是最重要最受保護的工匠——王遠下令:任何有技能,特別是冶煉、鍛造、鑄造技能的工匠及其家屬,都不得加害、侵犯,反而要保護起來,他自己親自帶著堅昆武士,進入城市,甄別工匠及其種類,一旦被他認定為工匠,馬上就能得到安置、保護。

而除此三者,其他一切,都不在保護范圍內。

包括,這城中的貴族、富商、學者、祭祀。

屠殺,整整持續了三天。

三天后,當匈奴人宣布封刀的時候,郁成城,這座至少有著三百年歷史的古城,已然面目全非。

城中居民,尸橫遍野。

幾乎所有屋舍,都被焚毀了。

所有的藝術品,包括郁成人祖先從遙遠的異域帶來的黃金神像、古老的羊皮文書、希臘化的雕塑藝術品,都被毀掉了。

連同這座城市一起,葬身火海。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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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節 戰爭與和平(3)

切不可急躁,當前局勢也不適合大規模用兵!”

現在,已經到七月中了,很快整個河西,甚至漢家在西域的屯田區都要迎來秋收。

一年之計在于春,而一歲之得歸于秋。

今秋的秋收,在張越看來,可比什么都重要。

這關乎河西百萬黎庶的溫飽,更直接關系到整個漢室的財政健康。

若今歲令居、河湟的兩百萬畝粟米豐收,那么,基本上漢軍的軍糧就有保障。

不再需要從內郡大規模轉運軍糧,以維持河西漢軍的基本需求!

這意味著什么?

張越再清楚不過了!

這意味著,明年朝堂就可以減少各種為了供給河西而產生的賦稅。

特別是芻稿稅、算賦、口賦以及傳送、轉輸之類的徭役,可以大幅度減少!

更可以斷了很多地方的貪官污吏,盤剝百姓,敲骨吸髓的路。

還可以讓大司農至少減少三成以上的開支。

由之,太子據的治河工程,將得到大批資金支持,由之,天下百姓的負擔可以減少起碼三成,徭役負擔可以減半。

更不用說,現在出手,太早了!

這桃子都還沒熟呢。

“讓匈奴人先幫我們做點事情吧……”張越笑著吩咐:“辛將軍,煩請將軍,替吾走一趟西域,正告匈奴:我太宗皇帝有訓:天生蒸民,為之置君養治之,故天子之德,澤及鳥獸,而天子之道,張于八荒,是所謂詩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也!大宛之君,雖則無道,而大宛之民,其人何辜?今貴主將兵以戮百姓,令大宛之民夫妻永別,父子離散,兄弟手足陷于水火之中,使老無所養,幼無所依,此背人倫之道,絕天地之生也!吾聞,孔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此正所謂貴國今日之行也!”

張越義正言辭,神圣無比的看著辛武靈,慷慨激昂的說道:“吾,漢鷹楊將軍英候張子重,秉天子之德,依天地之道,正告貴主:即刻停止對大宛無辜百姓之暴行,追查郁成城一事之元兇,交付吾國審訊,以正天地之德,天子之教,此其一也!即刻就地停止進兵,待吾使者至,以監貴國之行,此其二也!即刻賠償遇害百姓,撫慰無辜之人,此其三也!”

“若貴主能持此三行,或可亡羊補牢,猶未晚矣,不然,天厭之,天棄之,必有大罰齏之!”

“勿謂言之不預也!”

辛武靈聽著,不是很理解,他疑惑著問道:“將軍,您覺得匈奴人能聽得進您的善意勸告?”

“再則,如此之行,會不會讓人看輕將軍,以為將軍可欺?”

“他們聽不聽得進去,那是他們的事情……”張越咧著嘴笑道:“不過,本將相信,李少卿的智商還是能夠理解本將的一片好意的……”

若李陵和他的統治集團連這么點理解力和見識都沒有的話。

那就趁早去死吧!

廢物弱智,連當傀儡、刀子的可能性都沒有。

“至于他人的看法?”張越嘿嘿的笑著,瞇著眼睛,看著自己面前的諸將,意味深長的道:“他們大可以試試,看看吾中國君子,諸夏丈夫是否言必行,行必果?”

匈奴人也好,烏孫人也罷。

在張越眼中,現在都已經不過是他的棋子,受他操縱和操控的傀儡罷了。

要的就是,讓他們為王前驅,將壞事都做盡!

想想看,若無的暴行,米帝何以成為舊大陸的救世主?若無的攻擊,約翰牛哪里會心甘情愿的將他們祖祖輩輩積攢了幾百年的戰略要地和殖民地拱手交出?

這世界就是如此!

沒有惡人,善人的仁德,就會被人當成理所當然。

故而,暫時留著匈奴,甚至扶持匈奴在西域的統治,對張越以及漢家來說,至關重要!

匈奴、烏孫,都是張越劇本里的大魔王,世界的破壞者。

他們作惡越多,對漢家越好!

張越甚至巴不得他們在西域橫征暴斂,在大宛大開殺戒。

當然了,這個度要把握好。

不能真的叫匈奴人,將大宛殺個千里無雞鳴,白骨露于野。

也不能真的叫匈奴人把西域玩壞了。

更不能讓匈奴人輕輕松松的就滅亡大宛。

所以,適時的干涉與警戒是非常有必要的。

就像現在,匈奴人的速度和進展有些快,張越就得讓他們慢一慢。

“去吧,去將我的命令,傳達到整個西域,讓匈奴人知道,吾與諸公的態度!”張越揮手轉身,走向遠方。

漢朝鷹楊將軍的警告與訓示,隨著漢使的馬蹄,迅速傳遍整個西域。

不過數日,就傳進了匈奴控制下的西域諸國。

聽到這個消息,留守西域的匈奴貴族們,長出了一口氣,放下了一直提著的心臟。

而各國貴族,在聽說此事后,也同樣長出了一口氣,將準備好的漢家衣冠收起來,遣散了排練的隊伍。

同時心中也不免有了些疑惑:“那位張蚩尤也不像傳說中那么暴躁好斗嘛?還是很講道理的呀!”

卻根本不知道,匈奴高層的貴族們,從漢使口中,聽到那些比命令還要命令的漢朝將軍言論,一個個心里面都是怒火高漲,憤怒不已。

“這漢朝將軍以為他是誰?單于嗎?居然以如此口吻,對我大匈奴說話……這要是冒頓大單于、老上大單于時期,敢傳此等言論的使者,恐怕已經被拖出去殺死了!敢令人如此說話的國家,必定活不過一個月!”可惜,他們也就只能在心里面腹誹,甚至不敢在漢使面前坦露半分不滿之色,只能是忍辱負重的聽完對方趾高氣昂,以主人神態一樣發號施令的傳話,然后恭送著對方離開,才敢在穹廬之中跳腳。

然后,不得不立刻將這個情況,向著私渠比鞮海的李陵與在大宛前線的王遠報告過去。

他們甚至不敢拖延——因為漢使已經明確告知:貴國必須在十日內給一個答復,十日內不能答復,視作拒絕,屆時一切后果,匈奴自負!

而對匈奴而言,特別是西域留守的匈奴貴族們來說,這是他們不敢面對的事情!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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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節 威加四海(1)

匈奴,再非是他們眼里最可怕的對手,最強大的敵人,而是變成一個可以被調侃,甚至可以被羞辱的對象。

“格里當!”坐在王座上的昆莫翁歸靡猛然出聲,打斷了他的部下們肆無忌憚的議論與調侃,道:“不要再這么說了!”

“狼就算再虛弱,咬死一只妄圖挑釁它的狐貍,還是輕而易舉的!”翁歸靡有著足夠清醒的認知,這或許是因為他實在太胖了,所以每日都只能靜臥休息,這使得他可以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東西。

“況且……你們以為,被漢朝支配的只是匈奴嗎?”翁歸靡在幾個奴隸的攙扶下,從寬大的王座上站起來,看著他的臣子們:“我們烏孫也同樣如此!”

“傳我的命令下去,從現在開始,各部貴人,務必嚴令部下,減少殺戮,特別是不必要的,發泄式殺戮!”

“對女人、孩子、老人,尤其要注意……”

“再不可和從前一樣,隨意動刀了!”

烏孫,與匈奴一脈相承,乃是一根藤蔓上長出來的兩個分支。

自然,匈奴人有的毛病,烏孫人一樣不缺。

嗜血與暴虐,在烏孫人的基因里同樣占據著重要位置。

這次烏孫騎兵突入大宛境內后,軍紀基本不存在。

雖然他們攻入的是大宛地廣人稀的草原、丘陵地帶,但他們造成的破壞,卻一點不比匈奴人差多少。

迄今為止,保守估計,就已經有十余座大宛鄔堡與十幾個臣屬大宛的塞人部族被烏孫鐵騎所屠滅。

光是砍下的人頭,便足足有數千之多。

其中,有著大量的老弱!

尤其是三十歲以上的男女,只要落入烏孫人手里,幾乎就難以活命。

因,在烏孫人眼中,這些人是毫無價值,甚至會拖后腿的累贅。

他們的年紀太大,哪怕用作奴隸,都是賠本。

甚至拿去當人牲,都有可能是對神明的不敬!

于是,這些大宛人,除非擁有一技之長或者特別幸運,否則,只要落入烏孫人手中必死無疑!

翁歸靡對此,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現在不行了!

他已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更察覺到了可怕的危機!

然而,他的大臣貴族們,卻沒有這個意識。

“昆莫,這是為什么?”原安糜當即就不滿的問道:“白狼之子,怎么能和匈奴人一樣呢?況且,漢朝人未必會注意到我們!”

“漢朝人是未必會關心我們……”翁歸靡沉穩的道:“但匈奴人一定會!”

“格里當,你想想看,匈奴人現在在漢朝人手里吃了這樣的虧,他們會找誰墊背?”翁歸靡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著他的堂弟以及他的貴族們:“你們要記住,烏孫,現在還只是一個小國……一個在漢與匈奴面前的螻蟻!”

“哪怕如今,匈奴衰弱了,但,他們有機會的話,必然對我烏孫出手!”

“特別是,大宛戰后……”翁歸靡憂心忡忡,意味深長的告誡著眾人:“你們想想看,等大宛滅亡,匈奴人能擴張的方向在那里?”

“大宛之西有蔥嶺,蔥嶺高而險峻,來回翻越極為不便,其北為康居,而康居大國,又道途遙遠,以匈奴目前之能,力有未逮……”

“而其東為漢,漢強而可怖,匈奴畏之如虎也……”

原安糜聽著,微微一楞,旋即醒悟過來:“昆莫,您的意思是?”

“哼!”翁歸靡沉聲道:“必是我烏孫啊!”

“大宛之戰,無論結果如何,匈奴與我,必有一戰,且乃是國戰!”

“賭國運于此,畢其功于一役,乃生死存亡之戰!”

翁歸靡很清楚,現在的匈奴,就是一頭饑餓流血的野獸。

大宛,只是它的第一頭獵物。

然而,一個大宛,是喂不飽匈奴人那饑腸轆轆的腸子,更填不飽他們空蕩蕩的胃囊,只能算是稍稍飽腹。

但,用不了多久,饑餓與流血的身體就會驅使匈奴人,再次踏上征服與毀滅的道路。

尤其是,他們的旁邊還有一個債主,拿著刀槍劍戟,隨時準備上門討債的時候。

所以,翁歸靡判斷,匈奴必然對烏孫下手。

而且,必是亡國之戰。

匈奴人現在就是漢朝神話傳說之中的饕餮,它處于永恒的饑餓之中,在外界壓力與本能驅使下,它只能不斷的擴張征服毀滅。

其他貴族卻都是面面相覷,良久,原安糜倔強的問道:“就算是這樣,昆莫您也不必委屈我們的勇士啊!”

“漢朝人難道還能隔著匈奴來懲罰我們?”

翁歸靡聽著,搖了搖頭,嘆道:“格里當啊……若事情都是像你想的這么簡單就好了……”

“漢朝是不能隔著匈奴懲罰我們……”翁歸靡道:“但,匈奴可以借漢朝之力來打我們啊!”

“如今,匈奴人因漢朝干涉,恐怕正滿腔怒火而無處發泄……此時,若我國給了匈奴人借口,叫匈奴人找到機會做文章,將我國拉下水……”翁歸靡看著自己的堂弟道:“到時候,漢朝使者來問罪,匈奴人再趁機發難,我國在這大宛的利益,必定受到嚴重打擊,甚至可能一無所獲!”

對匈奴人來說,這幾乎是他們必然采取的手段。

這也是人之常理了。

漢,對匈奴人來說,實在是惹不起的對象,這從漢朝人一封書信,就讓匈奴十萬大軍頓足不前看的清清楚楚。

面對一個如此強勢又不敢得罪,更不敢開罪的對手。

正常人會怎么選?

當然是找別人打一架!

最好找一個明顯可以打的過的人打一架。

一則挽尊,一則轉移焦點和矛盾。

更何況……

“漢朝人恐怕也在等著匈奴人與我國開戰……”翁歸靡在心里嘆道。

但他卻不敢說出來,只能將這個事情,埋在心中,藏在心底。

因為……當前烏孫,根本沒有面對漢的能力與資格。

哪怕明知道某些事情,對烏孫而言,最明智的選擇,只能是揣著明白當糊涂。

只有這樣,才有一線生機。

不然……

一顆棋子沒有當棋子的覺悟,反而想要喧賓奪主?

那是自尋死路!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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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節 威加四海(2)

七月中旬,天山腳下的龜茲王國,歲月靜好,一派田園牧歌的恬靜氣氛。

唯一有些不太尋常的是,從前最喜歡口嗨的漢朝商人與官吏,最近都安靜了下來。

很少再看到有漢人趾高氣揚的在城市、集市之中,吹牛口嗨,夸耀漢朝的富庶與強大。

沒辦法,半個月前,他們斬釘截鐵的告訴其他人——匈奴人這次完蛋了,王師必然懲戒!你們就等著看大漢興義師,伐無道吧!

結果,等了好幾天,只等到令居方面的一紙交涉而已。

至于吹噓之中的王師?

漢軍精騎,連影子都沒有在龜茲出現過。

嘴強王者們大受打擊,士氣低落,于是一個個都耷拉起腦袋,好多天都不活躍了。

而龜茲人天性慕強,見此情景,也多有私底下腹誹甚至調侃漢室的言論。

畢竟,先前漢家商人與官吏們,可都是言之鑿鑿,自信滿滿,斷言匈奴必定要因此倒大霉!

結果,卻連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事情都沒有發生。

漢人只是派些了使者過去警告。

雖然措辭嚴厲,但在龜茲人看來,卻是色厲內荏,不過挽尊罷了。

匈奴人若是能被人一封書信,幾句警告就嚇住了。

那還是匈奴人嗎?

事實上,不止龜茲人,尉黎那邊乃至于樓蘭人,也都是這樣認為的。

“這漢朝人的話,也沒必要信太多”

“都是嚇唬人的罷了”

“匈奴終究還是有些底蘊的”

各國貴族,紛紛開始思考起來。

甚至有人,敢公開議論此事,說什么‘鷹楊將軍,到底年少,面對匈奴這等強國,有所顧慮也是正常’。

一時間,原本幾乎已經為親漢派所控制的列國政局,又有了些別的味道。

畢竟,西域諸國,是天生的墻頭草和慕強者。

歷來就是誰強給誰當狗。

如今,漢匈局勢,看上去似乎又要起波瀾。

自然難免有人要起歪心思,想給自己留條后路,裝個備胎,以備將來有變,可以轉換陣營。

便像現在,龜茲王宮之中,龜茲左大將,就在龜茲王面前,苦心勸說著:“大王,漢、匈皆強國,龜茲小國也,小國在兩大國間,唯兩屬方是自保之道”

“今大王一心慕漢,萬一將來匈奴得勢,我恐龜茲”

龜茲王聽著,目光閃爍,顯然有些意動。

因為,對方說的確實很有道理!

龜茲也就是在西域三十六國之中,勉強可以算一個大國。

但與漢、匈相比,無疑是螻蟻。

偏偏龜茲又處于天山北麓之下的戰略要沖,現在漢室強大,固然可以庇護龜茲。

但將來萬一局勢有變

龜茲豈不是

龜茲王沉吟許久,正要開口說話之際,忽然,宮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龜茲王眉毛一皺,側頭看去,就看到幾個貴族急匆匆的走進來,對他拜道:“大王,匈奴人停止進軍了”

龜茲王目瞪口呆,他面前的那位左大將更是滿臉不可思議的神色。

他們根本不能理解,為什么,漢朝那位鷹楊將軍一封書信,幾句警告,就能讓匈奴十萬大軍俯首。

這比神話還荒誕!

恐怕是連夢里都不會有的情況!

沉默良久,龜茲王站起身來,看著那位左大將:“你竟敢在我面前妖言惑眾,企圖蠱惑我背棄偉大的天子陛下,罪無可赦!”

“來人,將這個罪臣綁起來,馬上送去城外的王師軍營,請王師處置!”

“再傳本王的命令:即日起,有敢誹謗王師,非議上國貴人,甚至蔑視上國天子者,一概就地緝捕,械送上國官署!”

說完這些話,這位龜茲王深深的出了一口氣,只覺得背脊和脖子都涼梭梭的。

此刻,他無比慶幸,自己對大漢天子的忠誠堅定不移,不然的話

那位左大將卻是一臉錯愕的楞在當場,直到十幾名龜茲武士沖上前去,將他按到在地時,他才反應過來。

正要開口求饒,卻已經來不及了。

因為有人將一塊破布,直接塞進了他的嘴中。

然后,將他的衣服扒光,用繩子直接捆起來,抬著走出了王宮。

這時,整個延城都已經瘋癲了!

匈奴的回復,這個時候已經傳遍全城——匈奴人無條件接受了那位漢朝將軍的所有條件!更派出了使者,前來龜茲,與漢協商!

最開始,連漢朝的商人與官吏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直到匈奴使團入境的消息傳來,他們才反應過來。

然后,之前所有質疑過的人,都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緊接著無邊的恐懼襲上心頭。

尤其是那些曾經公開發表過某些言論的貴族,如坐針氈。

好在,他們不需要擔心太久。

因為很快,龜茲王派來的軍隊,就直接闖入他們的家里,將他們抓起來,捆起來送去城外的漢軍軍營。

此事,在龜茲的歷史上留下了重重一頁。

甚至,成為了龜茲歷史的分水嶺。

從此以后,龜茲上下再無敢質疑、懷疑漢家的人或者勢力。

于是,全國上下團結一致全力漢化,不過數年,這天山腳下的夷狄之邦,就變成了衣冠禮儀之地。

他們因此,甚至比漢人更講究禮儀、秩序、尊卑,更強調鋼廠倫理!

以至于有內郡來的文人,在抵達龜茲后,以為自己來到了齊魯之地。

當然,這是后話,暫且不表。

匈奴人低頭臣服的事情,從龜茲迅速傳遍整個西域都護府治下,隨之傳進邊墻之中。

而張越已靜候多日了。

“匈奴人還算識相!”聽說這事后,張越抿嘴一笑:“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太苛責他們了!”

“田水!”張越揮手叫來自己的家臣,對其吩咐道:“你帶人替吾走一趟,去匈奴軍中,擔任監軍”

“主公”田水一臉錯愕的不敢相信:“下仆可以嗎?”

“自然可以!”張越笑了起來,對他道:“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緊的事情”他從懷里取出一份早就寫好的冊子,交到田水手里,叮囑道:“去了匈奴,汝便依照此冊之上的吩咐,見機行事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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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三十節 援兵

數日之后,匈奴使團自玉門入塞。

隨同他們一起入塞的,還有龜茲、尉黎、樓蘭三國送來的‘犯漢之官’,差不多有三五十人。

但,最引入注目的,還是匈奴使團帶來的馬車。

整整二十余輛馬車,裝載著滿滿的金器、銀飾以及珍寶珠玉。

其重量壓得車轍深深陷入路面,車輪嘎吱嘎吱的響個不停。

每到上坡,便需要十幾名奴隸牽引,方能動騰。

及至玉門,匈奴人便打開了這些馬車上蓋著的帆布,露出其中所裝載的物事金燦燦的金幣,充滿異域風格的美玉,雕琢的宛如水晶一般剔透的珍寶,以及精美至極的各種銀飾。

一時間,整個玉門塞下都是珠光寶氣,耀的人眼睛都花了。

城樓之上的商賈士民,見到這個情況,都是目瞪口呆:“這匈奴人,怎么變得如此闊綽了?”

而張越見此情景,也是感慨一聲:“論起搜刮的本事,匈奴人一騎絕塵,天下無雙也!”

想都不用想,這些金幣銀飾珍寶珠玉,肯定是匈奴人在大宛掘地三尺找出來的戰利品。毋庸置疑,這些珍寶身上,必定沾滿了無數大宛人的血淚。

恐怕,匈奴人已經將大宛人過去十余載的積蓄以及其在絲綢貿易上的利潤,都給挖出來了。

不過……

這與漢家何干?!

張越于是滿臉笑容,帶著部下,親自出城相迎。

“匈奴使者呼衍冥,再拜大漢鷹楊將軍張公!”正使是老熟人,就是上次來使的那位呼衍冥:“奉我主單于之命,小使特來向將軍請罪!”

接著,他便奉上了一份禮單以及一封匈奴國書。

張越輕笑接過來,看了看其中內容,便喜笑顏開,上前扶起呼衍冥,道:“貴使遠來勞頓,還請入內休息!”

這匈奴人,真是給足了他與大漢帝國面子。

國書之中,不僅僅全盤低頭認錯,更送來向郁成城百姓賠禮、道歉和撫恤的金銀珍寶。

足有金幣一萬枚,銀飾千件,更有寶玉、瑪瑙等千余件,價值不可估量。

至于為何這些東西不賠給郁成城百姓,反而送來玉門關?

匈奴人不說,漢家也不會計較。

畢竟,上國還是要有些度量的!

既然匈奴人這么給面子,張越自也大度了起來,也就不再計較匈奴人在郁成城的‘倒行逆施’,甚至閉口不談大宛之事。

反倒是慷慨應允了呼衍冥的諸般請求。

包括,擴大在尉黎、龜茲與匈奴的榷市,增加對匈奴的鹽鐵、糧食出口,甚至同意了匈奴人采購一千套漢軍制式甲胄的要求。

同時,還允諾,增加從匈奴的進口。

放開從前的許多限制,準許匈奴人可以不受限制的將牛羊、皮毛輸送進漢塞。

得到這些優惠條件后,呼衍冥自是千恩萬謝。

因西域匈奴,目前正陷入戰爭泥潭之中,不可自拔。

若無張越的這些承諾,很可能,在今年冬天之前,李陵大軍便只有從私渠比海撤退的這一個選擇。

而這也就意味著,西域匈奴將從單于大位的競爭中淘汰的命運。

一旦漠北統一,傻子都知道,等待他們的必定是那位單于的征討。

且,單靠西域一隅之地,根本無法自立。

現在,有了張越的這些承諾,他們總算可以喘一口氣。

可以用從大宛的掠奪所得,從漢室購買糧食、鹽鐵甚至武器,維持戰爭,甚至贏得這場事關生死的單于奪位之戰!

是故,對于張越的所有條件,他們只能接受。

于是,呼衍冥離去之時,就帶上了田水以及田水的數十名隨從,他們將作為漢室代表,前往匈奴在大宛的戰場,監督和管控匈奴在戰爭之中的‘不義無道之行’。

至于什么是不義?何為無道?

那自是自由心證。

但總算,匈奴人終于可以繼續向著大宛的膏腴之地,繼續前進了。

實際上,匈奴大軍只在藥殺水河畔停留了三天,等王遠將從郁成城繳獲的金幣珍寶裝車,并派人護送回國后。

匈奴大軍,旋即繼續向著貳師城進軍。

于是,短暫的和平結束了。

大宛人再次陷入夢魘之中。

好在,這短短數日的和平,讓他們贏得一絲喘息之機,得以根據情況,重新調整布防。

同時,他們也終于迎來了,他們渴望已久的援軍大約有三千康居騎兵,沖破了烏孫人那漫不經心的阻截,抵達了大宛王都貴山城。

而這些康居人給大宛人帶來了月氏人的保證月氏五部,絕不會允許匈奴滅亡大宛!

只要大宛人能堅持到明年春天,月氏援軍就將趕到戰場!

這讓大宛貴族們,稍稍能有一些安心。

然而,旋即,郁成城大屠殺的消息傳到了貴山城匈奴人在屠殺之時,特意選了三百人沒有殺,而是讓他們挖坑埋尸,然后將他們向著貴山城方向驅逐。

沿途中,這些被屠殺嚇破了膽的幸存者,慌慌張張的向著他們遇到的每一個人訴說他們的見聞,描述著匈奴人的殘忍與暴虐。

恐慌迅速在大宛全國蔓延,甚至連奴隸們也被嚇壞了,紛紛向著貴山城逃亡。

而貴山城城中的大宛貴族們,也被傳來的消息所震驚。

屠殺這種事情,他們的祖先自也做過。

但,一般來說,貴族是不會被殺的。

但在匈奴人在郁成城,卻沒有放過任何一個高貴的貴族。

連同總督在內,闔城數萬人,竟只有不到三百人活命!

這讓那些自詡血統高貴,即使滅國也能活下來的貴族們,惶惶不可終日。

而這個消息,也刺激了整個大宛上下。

郁成城大屠殺讓他們明白哪怕投降也可能會死,而且,無論男女老幼,高低貴賤。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奮戰到底,爭取生機了。

一時間,大宛王國上下,竟有了眾志成城的味道。

加之,又有康居援兵到來,得到月氏保證,大宛人終于開始有了他們祖先的一絲絲味道。

尤其是在貴山城內外,人人秣兵歷馬,摩拳擦掌,誓死要保衛這座他們祖先所建立的雄城!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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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節 仁義(1)

五顏六色的粟米穗,沉甸甸的垂下來,隨著秋風翻滾。

五百里居延,已成為一片粟海。

今年春天播下的粟米種子,現在已經接近成熟了。

整個居延,旋即投入到了為秋收準備的戰爭之中,再沒有人有什么心思去關心什么大宛戰爭了。

哪怕是張越也是如此。

“各部都要投入到粟米的搶收和晾曬、入庫工作之中,其他所有事情,都必須讓步!”張越端坐于軍營之中,對著他的部將們下令:“除了公田,各塞私田、民田的搶收之事,各部也需要盡力提供幫助、協作,不可讓一粒粟米,爛在田中!”

“諾!末將等謹受命!”諸將齊齊恭身領命,旋即次第而出,奔向各地。

整個居延漢塞,從此刻開始,全身心的投入到了這場名為秋收的戰爭之中。

哪怕是張越親領的鷹揚旅也不例外!

沒辦法,這居延方圓五百里,水系密布,地形復雜,湖泊林立,沼澤遍野。

漢家于此墾田數十萬畝,以供給居延漢家二十萬軍民。

張越接受后,重新規劃居延墾田,以水淹十余萬畝處于低洼、沼澤區的土地,又組織軍民,開墾荒地二十萬畝。

使居延之田,達到了駭人的將近萬頃!

不過,居延環境特殊,氣候特殊,條件特殊。

過去,居延農業,素來走的是粗耕粗放的路子。

什么精耕細作?根本沒有這個概念。

倒不是不想,也不是沒有這個能力,而是沒有這個條件!

居延地廣人稀,哪怕經過三十余年的發展,也不過二十萬人口!

其中,大部分青壯,都入伍為軍人。

在這個地方,在一開始,就是以商君的耕戰思想建設起來的。

兵民一體,以戰為耕,鑄劍為犁,鑄犁為劍!走的就是古典的路子。

只是,人口稀少一直桎梏著居延的發展。

也就使得,居延之地,一直走粗耕粗放的路子。

種子播下去后,基本就是看天吃飯。

除草、翻土、捉蟲這種事情,很少有人有時間和精力去做,至于施肥那就更是黑科技了。

所以,居延土地肥沃,水力資源豐富,但畝產卻連河西四郡的窮鄉僻壤都不如。

常年平均畝產不過兩石,有時候甚至只得一石。

至于絕收這種事情,也常有發生。

但,自張越接手后,這個情況便一去不復返!

首先是大批先進農具引入,曲轅犁、耬車、水車以及各色鐵器,紛紛通過商路來到居延,換走居延本地出產的毛紡、皮料、玉石。

這些工具的引進,使得居延農業開始具備了精耕細作的條件。

其后,隨著漢匈協議達成,大批奴婢引進,令得居延的勞動力大大增加。

尤其是公田,現在基本都已經由西域引進的奴婢負責耕作,而漢人只需要充當監工,指導和督促他們勞作。

于是,翻土、捉蟲、除草、施肥一條龍上馬。

加之張越從空間培育的優良粟種潛力巨大,各項指標都遠超舊日的粟種。

于是,自春播而至如今,整個居延的粟米田之中的粟米,都是長勢良好,豐收有望。

及至如今,各地匯總的報告,都顯示今歲居延粟米的產量將遠超預期,極有可能創下一個有史以來最高的數據。

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個巨大的問題。

因居延多雨,河流湖泊密集。

所以,秋收的時間是有限的。

往年數據顯示,立秋之后,居延就可能陷入一段連綿的陰雨天氣。

所以,若不能趕在秋雨之前,將收獲歸倉,那么一歲辛苦可能都會付之東流。

故而,在粟米將熟之時的如今,張越自也就再顧不得什么大宛匈奴烏孫了。

走出軍營,張越立刻就率部,前往居延各地巡視。

自黑城塞向南,一路看去,偌大的居延,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軍營。

漢軍將士紛紛卸甲,投入各烽燧、塞堡之間的粟田,而百姓婦孺,則在家里、城中,搭建谷倉,清理曠野,平整土地,以做晾曬場。

數以萬計的奴婢,則在軍隊的監督下,拓寬路面,修葺橋梁、道路。

而居延近萬頃粟田,粟苗壯碩,粟穗飽滿。

隨便從田中,掰下一穗,放在手里輕輕一捻,黑色、黃色、白色的粟米粒便盈滿手心。

“起碼有四石吧……”張越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粟粒,心里已有數。

若居延今秋畝產平均能接近這個數字……

那么,僅僅是所產粟米怕就可以收獲兩三百萬石!

扣除掉基本的口糧與奴婢所食后,還能結余百萬石左右。

而且,居延如今,還不止農業有產出。

畜牧業也發展的不錯!

原本,居延在李廣利時代,便已有規模的畜牧業了。

居延的塞堡之外,廣袤的近塞草原里,放牧著十余萬頭牛羊以及數萬匹馬。

張越接手后,通過貿易,從西域、匈奴、烏孫購入大批牲畜。

又自李廣利手里接下了其從西域所擄的三十余萬牲畜。

由之,居延牲畜數量亦逼近百萬之數,光是奶酪湩乳之類的產品,每月能有兩三千石之多。

而負責放牧這龐大牲畜的,照樣是奴婢。

只不過,這些奴婢不是外購,而是歷次漢軍所俘的匈奴人以及河西屬國部族所獻,來為天子服務的馬奴。

他們說是奴婢,實則地位高于奴婢,相當于雇工。

不止有錢拿,還有生產資料。

張越更許他們可以從每歲繁育的牲畜里,取三分之一,為其私產。

所以,這些人的積極性,遠高于張越自西域匈奴、烏孫所引進的奴婢。

而農業與畜牧,兩產并舉,毫不夸張的說,只要過了今年,居延就可以自給自足,除非必要,否則不需要中樞大量轉輸錢糧了。

“將軍!將軍!”忽然,遠遠的,有一騎疾馳而來,飛奔到張越跟前,就翻身下馬,拜道:“將軍,左官渠的奴婢反了!”

張越聽著,眉頭皺起,問道:“到底怎么回事?!”

左官渠,他知道,乃是距此數十里外,屬于甲渠候塞的一條外延邊墻,因其邊墻之內,有當年路博德所修的左官渠而名之。

其地不算大,大約只有兩三千人,屬于比較偏僻的地方。

但,當地的奴婢數量卻是不少。

起碼有個三五千人!

因為,在當地,有一個石炭山,張越便命人在那,建了一個石炭礦,采掘石炭以供給居延各塞燃料。

卻不想,這些人居然在這個時候反了!

這個事情,讓張越非常敏感!

概因如今,居延之中,有著從烏孫、匈奴、西域諸國引進的奴婢將近七萬之眾!

而造反這種事情,和瘟疫一般是有傳染性的。

常常一地反,便會出現連鎖反應,形成造反浪潮。

若這居延七萬奴婢皆反,恐怕要鎮壓下去,都得花費不少時間。

這極有可能耽誤秋收,甚至造成極為惡劣的影響!

那騎士馬上就和張越匯報了起來。

張越聽著,眉頭漸漸緊鎖。

因為,從那騎士報告的情況來看,這事情恐怕比他想象的還要嚴重!

按其所言,左官渠的奴婢,早在數日前就反了。

他們在一個名叫‘塌科’的人的領導下,不知用了什么辦法,在其所居的棚屋之中,藏匿了許多鐵棍、鐵鍬。

然后趁著監督他們的漢軍奉命前往左官渠為秋收準備之際,發動了夜襲,殺死留守的漢軍,搶奪武器,然后迅速撲向左官渠。

而當地的漢軍,全無防備,猝不及防之下,為其所敗,連左官渠的塞堡為其所占領。

而那塌科奪取左官渠后,就打起了‘乞活’的旗號,率部從左官渠向甲渠候的主塞進攻。

沿途鼓噪聲勢,襲擊村寨,解放奴婢。

不過兩三日,叛軍人數就達到了七八千之眾。

“麻蛋!”張越聽完,忍不住道:“斯巴達克斯起義的東方版?!”

這由不得他不去這樣聯想。

也由不得他不慎重!

畢竟,他可不想千百年后,歷史書上自己變成一個黑臉大反派!

成為阻礙追求自由的敵人!

想到此處,張越立即下令:“速傳我將令,命鷹揚旅左右校尉即刻歸隊,兩日后必須來此,此乃將令也!”

“再令,甲渠候各塞即刻進入戰備,各塞各烽燧,立刻截斷道路,封鎖交通,不可令一奴逾越!”

隨著他的命令,整個甲渠候及周圍塞堡,立刻動員起來。

只用一天時間,漢軍各塞便完成了封鎖、阻截。

將叛軍鎖死在了左官渠及其周圍五十里地區。

而到第三天,鷹揚旅左右校尉部三千精騎奉命抵達。

張越于是在甲渠候的塞堡下,檢閱了這支騎兵,然后率其立刻對封鎖圈內的叛軍進攻。

叛軍,都是些奴婢,哪有什么戰斗力?

又被漢軍封鎖在狹小的區域之中,動騰不得,而鷹揚旅又乃是當世裝備、訓練和組織最強的騎兵。

在鷹揚旅的三千精騎面前,叛軍就像面對草原猛獸雄獅的兔子一樣,根本無力抵抗,轉瞬之間,便被鐵騎碾碎,倉皇撤向左官渠塞。

而張越豈會給他們機會?

揮動大軍,一路銜尾追殺,不過半日功夫,便掃清了左官渠外的所有叛軍。

又用了一個時辰,就輕而易舉的攻入左官渠之中。

叛軍于是徹底覆滅,首領塌科以下,皆斬殺降服。

而被俘漢家軍民千余人,也被解救出來。

只是,僅此一戰,整個左官渠及其周圍十余村寨、上萬畝粟田遭到了毀滅性破壞。

大量村舍房屋被毀,數百漢家移民遇難。

其生產生活財產,也受到了重大損失。

此外,調動大軍,動員左右塞堡,亦大大影響了秋收。

這讓張越氣急不已。

但,在審訊了抓捕的叛軍首領后,張越卻陷入了沉思之中。

因為,從這些人的供述之中,張越得知了,他們造反前就已經知道造反必死!

因為他們不可能是漢軍的對手!

他們造反,最多只能發泄、破壞,并葬送自己的性命。

除此之外,什么收獲都沒有。

然而,他們依然義無反顧,甚至那位名叫塌科的首領,還率部戰至最后,為漢軍鐵騎踐踏而死。

這種明知必死,卻義無反顧的行為。

讓張越震怖不已!

“發如韭,剪復生,頭如雞,割復鳴,吏不必可畏,小民從來不可輕……”張越呢喃著這三國亂世之中的名言:“民不畏死何以死懼之?!”

他很清楚,這種事情,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一定會有第二次!

尤其是居延當前特殊的經濟正治環境下,大量胡人奴婢的引入,必然導致反抗將不斷存在,并一直延續。

正如后世所言——哪里有壓迫,哪里便有反抗!

這是不分人種、民族、國家的通性!

縱然是向來被認為溫順的三哥,后世不也有游擊隊在抗爭?

所以,現在擺在張越面前的,只有兩條路。

一,加強監管,強化鎮壓,甚至給奴婢上枷鎖、腳銬,將之當成消耗品,以快速消耗他們的生命、健康,讓他們在居延活不過半年就勞累而死。

這樣,這些奴婢就沒有力氣反抗,也不可能有反抗的組織出現。

只是……

如此作為,且不說輿論反應和青史之上的評價。

便是良心上也很難過去!

畢竟,這樣的行徑,幾乎等于反人類。

是比夷狄還夷狄的野蠻政策,諸夏君子那里能用?

且夫,始作俑者,其無后乎?

今天居延可以用這種反人類的政策來對付夷狄奴婢,明日子孫后代,未必不能將這些東西用在諸夏苗裔自己身上。

須知,帝國主義者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內殘外暴。

在資本家、地主、奴隸主面前,所有人都一律平等。

作為正治家,張越知道,凡事都應該有底線。

這底線不止是對外人的,也是對自己人的。

所以……

“只能給出路了……”張越嘆息了一聲。

沒辦法,想要長治久安,便不能一味的高壓統治。

正如他所知的那般,一手詩書,一手大棒,才是真理。

當然了,妥協歸妥協。

原則和底線,還是要把握好。

任何社會都有秩序,任何人都不能破壞秩序。

特別是這些人,只是漢家買回來的奴婢。

給出路,是諸夏仁義,給了出路還不聽話,那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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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二節 仁義(2)

延和三年夏七月二十六,舊左官渠塞廢墟。

張越站在已經被焚毀、破壞的塞墻上,俯視著已經被驅趕在墻下空地之中的千余被俘奴婢。

這些人,在漢軍明晃晃的刀槍劍戟面前,瑟瑟發抖,戰戰兢兢,只有少數人昂首挺胸,用著充滿仇恨的眼神看著周圍的漢軍與那塞墻上的漢家大將。

這些人,成分復雜。

有髡頭披發的雜胡,也有黑發褐目的塞人,更有金發碧眼深眼窩的異族。

張越掃視著,心中凜然:“果然啊……奴婢之事,須得解決!”

因他知道,未來隨之漢家對西域的經營,甚至對更遠異域發起征服。

進入漢家邊墻,為漢奴婢的異族夷狄,將會越來越多!

他們的數量,將隨著時間推移,而呈幾何數字上升。

十萬、百萬,甚至數百萬夷狄奴婢,可能在未來,進入漢境。

若不予理會,不制定政策。

那么,可能最初能以殘暴的統治與高壓政策壓制。

然而,一代人、兩代人、三代人之后,這些今日引入的奴婢,將成為明子孫后代的定時炸彈!

旁的不說,后世米帝何等強大?

照樣因黑奴問題差點栽跟頭,即使勉強和解,無處不在的黑人犯罪與教育問題,依然成為米帝揮之不去的噩夢。

以至于發展到新世紀,矯枉過正,出現了黑命貴這種逆向思想。

“民如水,社稷如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張越輕聲念著這孔子的名言,上前一步,面向著場中的俘虜們,清了清嗓子,然后道:“吾乃英候、鷹楊將軍,兼領居延將軍、令居將軍,欽命持節假河西諸事張子重!”

此言一出,所以俘虜都抬起頭來,死死的望著塞墻上的那位漢朝將軍。

與此同時,負責看押、監視這些戰俘的漢家將士持刀上前,一腳一個將這些人統統踹在地上,強行讓他們跪下來。

幾個不肯的,更是被一陣拳打腳踢后,為漢軍將士踩在地上。

張越看著這個情況,一直等到漢軍將局面控制住,情況穩定下來,現場不再嘈雜,才繼續道:“爾等造反的緣故,吾已知之!”

“下吏克扣,勞作煩苦,死傷者眾……又暗無天日,邈無前途,而吏動輒刑罰,甚至以刑罰取樂……”張越面無表情的道:“種種感受,加諸于身,爾等乃反,確實情有可原!”

書云:撫我則后,虐我則仇,故獨夫受洪唯作福,乃汝世仇!

于是,有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之語。

于諸夏而言,殘暴統治、高壓統治,乃至于那種讓人只是想想都毛骨悚然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統治方式,在諸夏文明的詞典里只有一個形容詞——獨夫民賊!

對待這樣的統治者,諸夏人只有一個方法——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

哪怕同歸于盡,也要干死這獨夫民賊,拉他一起下地獄!

又推己及人,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思想。

進而發展出儒家的仁與義。

仁義好不好,自是好的。

就像民豬一般,本身沒錯。

畢竟,一個講仁義,哪怕是嘴上講仁義的統治者,都比那種赤裸裸明晃晃的告訴別人——韭菜,讓我割……你也配姓X一類的統治者要好得多。

就像后世的那句名言一般——最虛偽的仁義也比最好的殘暴要強!

因前者要臉,后者連命都要!

雖然說,在大多數當代漢家貴族乃至于百姓眼里,夷狄不算人,充其量不過是兩條腿走路的禽獸罷了。

死了就死了,猶如塵土,滅了就滅了,仿佛蟲豸。

根本無傷大雅,從來無足輕重。

但張越知道,事情沒有這么簡單和輕松。

事實上,傲慢和驕傲,從來不是什么好事。

歷史上,以漢之強,兩漢數百年,卻不能消化、同化匈奴、烏恒、鮮卑這種已經明顯被打趴下的異族,更無法消化已經在事實為漢所統治的西域,甚至連那些本已經是漢家死忠的異族,譬如湟中月氏義從、烏恒義從,乃至于已經徹底漢化,農耕定居的西羌諸部,都未能消化。

反而變成了大漢帝國身體上的膿腫與疾病。

根子就在傲慢與驕傲上!

以張越所知,兩漢數百年,對夷狄部族、西域屬國、西南夷列國的各種跪舔,請求內附的唯一回答是——cnm,哪里來的夷狄?也敢高攀你漢朝爸爸?!滾蛋,諸夏不需要你們這些渣渣!想要我大漢戶口本?勞資死了都不給你!

王莽更是玩過將所有夷狄王侯統統降級的降維打擊,直接惹怒了匈奴、烏恒等族,扯起反旗。

而與之相比,春秋戰國數百年,消化掉了從前諸夏的無數敵人。

包括曾為三代先王所忌憚的東夷南蠻淮夷犬戎以及其他大大小小,有姓名沒姓名的異族。

作為穿越者,張越自知目前的情況是不對的。

因,諸夏民族在先王與先民們走下黃土高坡開始,就從來是以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兼容并蓄,從無到有,一點點將諸夏文明發展到現在的。

在諸夏的詞典里,從來都是以文化,而非血統論夷夏。

他昨天晚上想了整整一晚上。

如今,終于下定了決心!

奴婢之事,必須有政策有制度有方案。

決不能留給子孫后代頭疼!

要在一開始,就盡可能解決問題,而不是制造問題!

想著這些,張越就道:“吾將下令,自即日起,夷狄奴婢,也如漢人奴婢,受漢律所庇,為漢官所轄,不得隨意鞭笞、加害,如有死亡之事,官府必須插手!”

此言一出,周圍眾人紛紛側目,而塞墻之下的奴婢們則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這是他們夢寐以求的事情!

漢人,根本沒有把他們當人看過!

特別是那些在煤礦里挖坑的人,地位連牛馬都不如,至少牛馬疲憊,漢人會讓它們休息,甚至給它們吃上好的草料,而他們……得到的從來只有鞭笞與責罵。

在這邊墻之下,他們的地位,只是工具而已。

且是一種可以被消耗的廉價工具!

無論是刮風下雨還是酷暑暴曬,他們都必須完成繁重的任務!

哪怕受傷,也要繼續在皮鞭下勞作,除了死亡之外,沒有可以拯救他們的選擇。

無數人在絕望中自殺,而幸存者在絕望中等死。

正是如此,有人振臂一呼,立刻群起響應。

即使他們人人皆知,造反是死路一條!

“將軍……”

“主人……”

一時間無數奴婢跪在地上,抽泣著磕頭。

“爾等莫謝……”張越卻是冷著臉,道:“爾等造反,破壞屋舍,燒毀城塞,殺掠百姓,皆罪無可赦!”

“縱然爾等造反乃是系出有因!”

“然法如是哉!”

張越抬起頭來,道:“皆當坐死!”

他自是不可能圣母,更不可能寬恕這些造反者!

恰恰相反!

這些人必須死!

死了,尸體與首級,也不會放過!

如此,方能震懾后來者,如此才能嚴肅法律,清明綱紀!

不然將來夷狄奴婢造反,甚至為反而反的事情將層出不窮!

張越抽出腰間劍,斷然下令:“以吾之命,二三子,將反賊全數明正典刑,梟首示眾!”

延和三年夏,居延夷狄奴反,英候親將兵平之,乃聚反者于塞下,告曰:汝等之反因,吾知之矣,系出有因,情有可原,奈何漢律威嚴,不能因吾一人而失,請借公等首級,以正漢法!于是盡誅所反者,傳其首于各塞。

俄而,英候上書天子,表曰:臣聞先王治政,澤及遠方,圣王在位,潤及山川,故有鳳鳥來儀,河洛出圖,于是畫衣服而民不犯。今陛下臨朝,澤被蒼生,德及四海,鳥獸亦受陛下之德,況夷狄乎?

臣昧死請奏,愿陛下嘉大德于四海,許夷狄之人,亦受漢律之庇。

天子聞書,下御史。

御史大夫對曰:臣聞禮曰: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今陛下臨天下,四海夷狄皆以陛下為君父,君父之澤,豈避夷狄?

是時,丞相澎候在側,觀其書,進曰:臣聞詩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陛下兼有天下,當以湯武故事,澤及鳥獸。

上乃曰可,制下有司曰:英候鷹楊將軍毅請以朕制天下,鳥獸山川亦受朕澤,豈避夷狄?求以漢律兼用夷狄,許之,令縣道有司布告天下——夷狄之人,亦漢律之制也。

《漢書。刑法志。夷狄第二》

對于所有國家而言,漢延和三年,既漢元一百零一年夏天的那個政策的出臺,就像是噩夢一樣的恐怖事物,因從那一天開始,漢帝國在法律和制度上確定了其長臂管轄政策的基礎。

自那以后,漢帝國動輒以其國內法而管轄、干涉其他國家內政外交經濟。

自那以后,漢帝國就動輒將自己的價值觀、人生觀與道德觀加諸其他國家、民族。

這造成了我們的文化與文明的衰落。

甚至讓我們現在已經都忘記了,到底那些是漢帝國強加給我們的?而那些又是我們民族國家自有的?——《世界帝國的興起與發展》卷二十一,第十三頁,荷爾斯泰因。Z。路德維希,漢元1023年著。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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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節 豐收

叛亂迅速平息,參與者全數被捕后斬殺,首級傳于諸塞,作為威懾。

而在同時,張越也著手調整居延的奴婢政策。

首先,自是宣布夷狄奴婢,也如漢奴婢一般,受漢律所制。

任意加害、虐待、苛待,需要受漢律懲罰。

這等于是將居延境內的夷狄奴婢的地位待遇,從過去的禽獸,提升到人。

雖然地位依舊很低,但至少有了起碼的人權和保障。

此外,張越有鑒于此番夷狄奴婢造反,是因其中有強人,取得他人信任,串聯后做出來的事情。

于是,他下令給夷狄奴婢開一條上升通道。

建立了一套奴婢功績制度,將奴婢們分為三個等級。

最初,所有人皆為下奴,若工作勤勉,一歲無失無過,下奴則升為中奴。

中奴開始,有一定人身自由,甚至可以擁有個人財產,還能分得一部分勞作酬勞,此外,還擁有監督、管理其他奴婢的權力,相當于漢家官府里的吏。

中奴若表現出色,成績斐然,兩年后或者有重大貢獻,可以升為上奴。

上奴除了依然擁有奴籍,并繼續留存在奴婢群體之中以外,與漢家平民在權力、地位上已無差別。

他們擁有完整的人身自由和財產權力,并且官府將發給他們和漢家平民一樣的身份竹符,只是顏色不同,一般為青色。

竹符之上,寫有他們的名字、住址、年齡、身高、樣貌。

同時,他們可以申請由官府賜名,改易漢姓。

甚至可以自由嫁娶,不受奴籍所限。

他們類似漢家在奴婢群體里的官員,日常負責協助漢家官府管理、支配和監督奴婢群體,溝通中奴、下奴階級。

上奴只需勤勉工作,無重大過失,三年后就可以申請加入漢籍,將其竹符從青色換成漢家平民的絳色。

他們將獲得漢律所規定的平民爵位—公士。

可以從官府處獲得五十畝土地以及相應的屋舍、種子、耕具。

并可以申請,將其為奴時期所合法獲得的財產、子女、妻妾一并專為漢籍。

這套體系,是張越深思已久所得。

乃是以分化瓦解,各個擊破為要。

更是一種將夷狄奴婢群體里的英雄豪杰為我所用的政策。

這一招釜底抽薪,深得以夷制夷的要略。

乃是張越研究和參考了后世米帝的移民政策后改良而得。

本質上,依舊是以剝削、壓榨從匈奴、烏孫手里購來的夷狄奴婢,在事實上依舊是輕視、蔑視這些人的政策。

然而一經推出,立刻受到了所有夷狄奴婢的歡迎。

無數人淚流滿面,感激涕零。

工作起來再無怨言,做起事來更是勤勤懇懇,人人爭相表現。

沒辦法,這世界就是如此現實。

大多數普羅大眾,甚至所謂的英雄豪杰,亦不過是功名利祿面前的舔狗而已。

一點點蠅頭小利和統治者偶爾表現出來的仁慈,就足以讓大多數人感激涕零,忠心不已。

所以,古人方能二桃殺三士。

于是,居延氣氛迅速轉好。

叛亂帶來的影響,轉瞬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夷狄奴婢們爭相表現,所有工作推進起來,毫不費力。

張越趁機,從數萬奴婢群體里,選擇幾個典型,將他們立為榜樣,破格提拔為上奴,又批準了下面官吏上報的百余名表現出色的中奴人選。

于是,奴婢工作熱情瞬間高漲。

人人奮勇爭先,甚至將漢家的事情當成自己的事情。

在這熙熙攘攘之中,居延的粟田,終于到了收獲之時。

延和三年,夏七月二十八日下午,黑城塞外官田之中,張越帶著居延主要官員、將領,站在粟米田旁,看著數十名奴婢,恭身在田野之中。

鐮刀揮的飛快,高大的粟桿紛紛倒下,然后收攏在一起,集中到一個類似木框的器物之前,由人捶打、脫粒。

這官田面積不大,也就三十五畝,又有數十奴婢同時收割,故而收割速度極快,不過兩刻鐘便基本收獲完畢。

又過了半個時辰,連脫粒工作也基本完成。

立刻便有人取來秤砣,開始稱重,張越帶著官員們,靜候在旁。

一個個數據,很快出籠。

“三百二十一斤……”

“二百七十八斤……”

“四百零一斤……”

一個個官吏高聲報告著他們所稱得的數據,而在張越跟前,一個年輕文官執筆記錄著。

最終所有數字加在一起,三十五畝粟田,總計收獲了兩萬兩千四百余漢斤的粟米。

當然,目前還未晾曬、去皮,只能算是毛重。

即使如此,這個數字也依舊震撼人心!

因為平均下來,每畝粟田達到了六百四十漢斤左右的水平!

漢制一石約為百二十斤,換算下來,畝產已經超過了五石余。

這個記錄是前所未有的!

甚至可以稱得上神跡!

縱使晾曬、去雜除灰后,平均畝產恐怕也能有三四石。

而從前河西地區,畝產最高也不過兩石半。

至于居延,畝產一石更是常事,能產兩石已屬難得!

所有人皆是歡喜鼓舞,興奮不已的看著張越,然后屈身下拜:“君候治牧之術,天下無雙,某等拜服!”

張越自知他們的潛臺詞,笑著道:“公等暫且稍安勿躁,待各地畝產之數上報吾再呈秉天子,為公等請功!”

眾人聽著歡喜不已,臉上的笑容與喜悅更是溢于言表。

沒辦法,這是天大的功勞!

哪怕大頭都將是眼前這位鷹楊將軍的。

可就算是漏下來的那些,也足夠在場多數人升官進爵了。

而沒幾天,居延各地的粟米田就紛紛收獲完成,并稱重記錄,然后進入晾曬階段。

各種數據紛紛涌向黑城塞,報喜的使者官員,在道路上絡繹不絕。

而居延軍民,更是笑的合不攏嘴。

哪怕是夷狄奴婢,也跟著開心起來,因為他們知道,這樣的好事出現了,漢朝官府必然有獎!

而在居延都尉官署,匯總起來的數據,讓張越看著都是喜笑顏開。

居延五百里漢疆,辟有墾田接近萬頃。

扣除掉菜地、只適合種植豆子的鹽堿地以及官府圈起來用于種植棉花、桑麻、苜蓿草的經濟、戰略用地外,余下用于種植粟米的土地接近八十萬畝。

八十萬畝粟米田,畝產最低也達到了三石,最高的甚至突破了六石,平均下來,差不多有四石左右的畝產。

總產量超過了三百二十萬石!

哪怕是晾曬后,至少也可以入庫兩百七十萬石左右的粟米。

如今,居延軍民加上奴婢,總人口大約三十萬左右。

即使全部用青壯代替,以漢家青壯每月口糧一石的標準,如此多的糧食,也足夠居延軍民一歲之食!

換而言之,從此刻開始,居延實現了口糧自給自足!

而在往年,居延每歲需要從并州各郡甚至關中轉輸糧食一百萬石以上,才能滿足居延的基本需求。

而這一百萬石糧食轉輸的成本,常常倍于此數。

更需要發動至少二十萬以上的民夫來從事轉運。

于是,大司農的鹽鐵收入,有起碼一半是砸在了維系居延漢軍的軍事存在之上。

現在,居延漢軍口糧可以自給自足了。

大司農的這部分收入,就獲得了解放。

它們可以投入到如今太子據在雒陽的治河都護府之中。

由此產生的聯動效應,無人能知。

于是,張越躊躇滿志,對明歲充滿了期待。

在居延粟米田收獲后沒幾天,湟水河畔,連綿不絕的莊園之中,數不清的粟米也到了收獲之日。

來自長安的貴族、勛貴、富商子弟們,帶著他們的狗腿子,站在粟田之中,滿身心都是歡喜。

“我家今歲辟田三萬畝,起碼可以收獲十萬石粟米,價值在數千萬以上!”霍禹手舞足蹈著:“今冬我欲再辟田五萬畝!”

“只是,這奴婢數量有些稀缺啊……”他轉身看著身旁的一個戴著氈帽的羌人貴族,問道:“今年冬天之前,能不能再送兩千氐人奴婢來此?”

“若是可以,我愿以一壯奴許粟米三石,鹽十斤的價格易之!”

那羌人貴族聽著,當即就拍著胸膛保證:“大人放心,我牢姐羌就算是鉆進山峽之中,也定在入冬前將大人所需的奴婢送來!”

過去的這差不多八個月,湟水之中的漢家貴族勛臣富商子弟們,充分發揮了他們手里的五銖錢與商品的威力,將那西海之中的羌人部族,充為自己的打手、狗腿子。

一方面,叫他們彈壓奴婢,充足監工。

另一方面,則挑動他們內斗,或者唆使他們去進攻金城、武都地區的氐人部族,以此獲取廉價的奴婢來源。

數月之間,起碼有五萬以上氐人為其等所擄。

整個金城、武都地區,氐人紛紛遁入山峽,以躲避羌人的追捕。

可惜,這并沒有多大用處,在利益驅使下,羌人們深入山陵峽谷,到處追捕氐人。

甚至自相殘殺,以抓捕奴婢。

于是,各大羌種回頭一看,發現經此一遭,自身生存狀況大大好轉,生存空間和資源也變多了。

特別是在貿易之中,他們得到了大量糧食、鹽鐵、藥材、布帛。

又在給漢人充當監工、打手之時,學會了耕作技術。

如今,西海之上,已經有羌人部族開始開墾土地,種植粟麥。

但他們也明白,這種事情是不能長久的。

終究,氐人和他種羌人會有被抓絕的一天,終究漢人貴族們可能會得到新的奴婢供應渠道,終究那位鷹楊將軍隨時可能回來,調整政策。

所以,他們清楚,想要持續發展,養活子孫。

抓住目前的有利時機,抱緊一條大腿,才是正道。

牢姐羌就將賭注下在霍禹身上。

以寄希望于,給霍氏當狗,換得一條出路。

然而,在霍禹眼中,無論是羌人還是氐人,其實都是一視同仁。

夷狄嘛……

無論是打手,還是奴婢,皆禽獸罷了。

錯非要利用他們,霍禹甚至不愿與之說話,更別提接觸了。

所以,羌人貴族們處心積慮,費盡心機的獻媚,在他面前幾乎就像給瞎子表演舞蹈的舞娘一樣,純粹做了無用功。

故而,霍禹只是輕輕點了點頭,道:“如此最好!”

那貴族聽著,多少有些失望,但不敢表達出來,只好低頭一拜,心中卻不免有了些怨氣。

就在此時,一個令居官吏,驅車而來,遠遠的對著霍禹喊道:“霍公子,鷹楊將軍訓令!”

霍禹聽著,想起了乃父的囑托,連忙換上一副敬重的神色,迎上前去,問道:“將軍有何訓令?”

那官員近上前來,取出一份公文,交給霍禹,道:“將軍有令:河西奴婢,皆如漢律,此將軍之書,請公子過目!”

霍禹接過來,看了一遍,臉上神色多少有些舒服。

沒辦法,他如今是正兒八經的奴隸主了。

在這河湟的霍家莊園領地內,他就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羌人、氐人奴婢,想打就打,想殺就殺。

但,現在那位鷹楊將軍的訓令卻給他將來的作為上了一道枷鎖。

更不提其要求的三級奴婢制度,等于打斷了他無條件壓榨和剝削奴婢們的可能。

然而……

霍禹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拒絕的,甚至連陽奉陰違也辦不到。

原因很簡單,若鷹楊將軍沒有這個訓令和政策也就罷了。

如今既然有了,那么他若敢不遵循。

就可能被其他人抓住把柄,進而將他逐出河湟這塊寶地。

要知道,在過去數月,隨著河湟開發成果漸漸顯現出來,各方利益爭斗也越發激烈!

沒辦法,此地莊園,涉及每年數千萬的利潤。

這財帛動人心啊,所以各種陰謀詭計、明爭暗斗,層出不窮。

要不是那位鷹楊將軍震懾,恐怕各家早就打起來了。

霍禹很清楚,他若敢不照搬,一旦被隔壁某人拿到把柄,然后在長安制造輿論,鼓噪起來,恐怕就是他父親也保不住他!

漢家士林,在前年之后,廢奴之聲,就越發高漲。

今年,太學祭酒董越甚至援引孔子‘始作俑者,其無后乎’的言論,大大鞭笞了一番天下地主豪強。

乃父霍光更趁機蹭了一波熱度,表達了對廢奴、抑奴的支持。

于是,霍禹深深吸了一口氣,對來者拜道:“將軍訓令,懷仁握德,實君子之為也,禹不才,愿附驥尾!”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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