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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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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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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6 11:47: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節 口銜詩書,手持斧鉞(5)

“將軍,王都護急報……”

第二天,張越才起來沒有多久,便有人急匆匆的捧著一份被裝在竹筒里的密報,送到了他面前。

張越拆開封泥,取出藏在竹筒里的紙條,攤開來一看,臉色立刻便肅殺起來。

“去請辛將軍來!”張越想了想,就對身側的田水吩咐了一聲。

“諾!”田水點點頭,立刻就退下去辦事。

他的出門時,正好和來找張越的雋不疑碰了個面。

“張鷹揚,出了什么事情?”雋不疑看著張越的臉色,好奇的問道。

“沒什么大事……”張越笑了笑,將紙條遞給雋不疑,道:“不過是小孩子不聽話,得打屁股了!”

雋不疑接過那紙條,仔細一看,神色立刻就緊張了起來。

只因紙條上的文字,太過觸目驚心:蟬王已死,宛貴人共立蟬王弟銀蔡為新王。

作為侍御史,雋不疑雖然對外交藩國不是很了解,但也是知道,大宛乃是漢家將士用犧牲與鮮血換回來的藩國。

現在,宛人舊王崩卒,卻不思請示天子,而是擅自擁立新王。

哪怕是往小處說,也是大不敬,是對大漢天子威嚴的挑釁。

若是上綱上線的話,一個背主謀叛的罪名就能直接扣在其腦袋上,甩都甩不掉!

只是……

雋不疑抬起頭,看著張越,勸道:“鷹揚請暫息雷霆之怒,當此之時,實在不宜再發起一次遠征了……”

作為故青州刺史,雋不疑是真的被前兩次大宛戰爭嚇壞了。

萬里遠征和其后的賞賜、撫恤,將當時漢室數年積蓄打空,但好處卻只有幾千匹馬。

至少對齊魯吳楚之地的人們來說是這樣的。

簡直是大虧特虧血虧!

若再來一次遠征大宛,雋不疑懷疑青州百姓恐怕要集體造反!

“雋兄多慮了……”張越輕笑著:“懲戒叛逆,可以加之以雷霆,但不加恩澤,有時候也是懲戒的一種方式啊!”

“宛人以為他們現在的和平是靠他們得來的嗎?”張越冷笑起來。

這個世界在張騫鑿開西域,打通了絲綢之路后,就已經貫通在一起。

尤其是在蔥嶺以東地區,各主要大國互相影響,互相羈絆。

哪有什么人可以獨善其身?

也沒有人能回到過去那種老死不相往來的田園牧歌世界。

現在,所有國家之間的聯系、影響,將越來越深。

片刻之后,辛武靈急匆匆的趕到張越面前,拜道:“末將恭問將軍安,敢請將軍令!”

張越看向辛武靈,輕輕拿起一直被他擱置在案幾旁的天子欽賜黃鉞,下達了命令:“吾漢鷹楊將軍、并州刺史,兼領西域、居延、玉門、令居事張子重今假天子欽賜黃鉞,以告西域諸國及匈奴:自今日起,大宛,非漢臣也!為漢叛臣哉!殺之無罪,獲之有賞!”

張越一邊說著,一邊提起筆,扯來一條帛布,在其上龍飛鳳舞的書寫著。

待到寫完這條命令,他拿起手里的黃鉞,沾了沾墨水,在帛書上印下,然后又拿起腰間系著的鷹楊將軍將印在其上蓋印。

然后,他將這帛書遞給辛武靈,道:“將軍請將此令,廣告西域諸國,宣于天下!”

背叛漢室,想要有什么好果子?

呵呵……

張越只想說弟弟,你想多了!

大宛人為何不想想,為什么大宛戰爭結束都十幾年了,連烏孫這樣的強國,都幾次卷入戰爭,被匈奴人大軍壓境。

而為什么是他,卻可以置身事外,甚至可以躺著坐收絲綢之路的利潤與好處?

大宛人為何不仔細看看自己,這個人口數十萬,有著數十座大小城鎮,有著無數財富、工匠、商人聚集的王國。

它是如此的肥美多汁,又是這樣的脆弱無力大宛戰爭,漢可隔著一萬里打敗它,讓它跪下來稱臣。

匈奴人同樣可以!

匈奴人為什么不去?

幾十萬人口以及無數莊園里窖藏的糧食、財富,還有讓漢家垂涎的大宛寶馬,可都躺在那里。

說句不客氣的話,連烏孫都可以滅其國,吞其地,并其口。

為什么沒有人去做這個事情?

還不是,每一個想打大宛主意的人,都必須掂量掂量大宛人的主人大漢帝國的態度?

還不是大宛王乃是大漢天子冊封的封臣?

俗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

匈奴、烏恒,想動大宛,就不得不考慮漢軍的援救的可能性,這才在權衡了利弊得失后放棄。

而宛人卻傻不自知,偏偏還以為自己很萌。

大宛人現在的行為,在張越眼里,和后世八十年度霓虹的東芝公司以為自己很萌,就瞞著他爹把機床賣給老毛子的行為有的一拼了。

霓虹人為他們的蠢萌行為付出了代價!

而現在,大宛人也必須為他們的愚蠢付出代價!

張越的命令一下,立刻就傳遍整個黑城塞,進而迅速擴散到整個居延地區。

無數胡商聞之,紛紛竊竊私語起來。

“這宛人是腦子糊涂了嗎?”有人聞之,不可思議的說道:“他們難道不知道,在西域如今若能得漢天子之冊封,那就等于接住了一個金飯碗,子子孫孫都不需要發愁了嗎?”

“可不是!”有人接過話頭,道:“如今天下,能得漢天子封王者,不過兩國而已,一大宛,一樓蘭……我聽說,龜茲王想尋求往長安朝貢,得天子冊封已久,卻一直不能如意,常自哀傷……這宛人是腦子被馬踢了嗎?”

這些人所言,確實是事實!

自匈奴俯首,西域列國就紛紛想要向漢靠攏,尋求漢冊封。

企圖借此緊緊抱住漢朝爸爸大腿,然后狐假虎威,在匈奴人的淫威下獲得些喘息之機。

然而,他們的所有企圖,都告失敗。

不管是渠犁的西域都護,還是居延的鷹楊將軍,對這些投機行為,予以了冷處理。

甚至連已在自己治下的龜茲,都沒有同意龜茲王朝覲長安的請求。

有人曾猜測,這或許是漢朝與匈奴達成的某種默契。

也曾有人揣測,這或許是居延和渠犁的漢朝貴族們私心作祟。

但不管怎樣,所有人都公認現在的局勢,就是漢朝最強,只要能抱住其大腿,就可以衣食無憂。

甚至,有西域國王在仔細研究和分析了,漢朝的文化與傳統后,得出一個驚人的答案只要能抱住漢朝大腿,死心塌地的當漢朝的舔狗。

那么……

那么,他們就可以子子孫孫無窮盡的享受榮華富貴。

不需要擔心叛亂、政變和敵人。

因為,漢朝人是絕對會保護和庇護他們的封臣的。

這是漢朝人的文化所謂興滅國、繼絕室。

在漢朝人的思想里,對于封臣,只要其沒有絕后,那么就一定要扶立。

這是不會考慮其他因素,而只考慮其對漢朝皇帝的態度極其表現的。

換言之,只要舔的夠好,夠到位,那么即使作死也有人給擦屁股!

而那位國王的研究結果一披露,西域列國頓時爭相舔漢,特別是漢家控制之中的樓蘭、龜茲、尉黎之地。

已是舔到連臉都不要的地步了!

對于那些國君、貴族而言,只要自身和子孫可以千秋萬世,永享富貴。

下面的屁民絲的死活,與他們有什么干系呢?

正是因此,胡商們完全看不懂大宛人的這波操作的意義何在?

簡直就是純粹的作死啊!

自己將自己的保護傘給丟了也就罷了,還惹怒了人家,現在好了,暴躁的漢朝人直接了當的給出了他們的回答。

那道命令,在一些有文化的胡商們看來,其實通篇就是一句話二三子可鳴鼓而擊之!

和吃瓜看戲的胡商們不一樣。

此刻,一直在靜待著等候召見的烏孫使團聽到這個消息。

頓時,整個使團駐地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片刻后,這里變成了一個歡呼的海洋。

“漢朝萬歲!”不知道誰喊了一句,緊接著無數使團成員都跟著歡呼了起來:“漢朝萬歲!”

哪怕是素來以沉穩著稱的渠糜也激動的揮舞起了拳頭:“漢朝萬歲!”

他馬上叫來一個親信,吩咐他:“你立刻騎馬回國,不惜一切代價以最快速度回去告知昆莫宛可破矣!”

對于蔥嶺腳下的烏孫來說,大宛,就是他們一直想要吞下卻不敢下手的對手。

在烏孫立國之初,初代昆莫獵驕靡已敏銳的意識到了,烏孫想要壯大,就必須滅掉大宛,并吞并之。

然而,在獵驕靡時代,橫行世界,照耀天下的是匈奴的老上大單于。

在這位單于的注視下,獵驕靡沒有任何機會。

且當時大宛還是很能嚇唬人的。

人口數十萬,城邦無數。

其首都貴山城,更是堅固無比,號稱不可陷落之都。

他們的軍團,強大而勇敢,方陣看上去堅不可摧。

烏孫人試探過幾次,都吃了悶虧。

只好不了了之,等到老上單于駕崩,獵驕靡也步入了晚年。

烏孫國內內斗嚴重,各勢力互相爭斗,也就不再有精力關注大宛了。

等獵驕靡時代結束,烏孫人終于可以騰出手來,對外擴張的時候,他們卻赫然發現,大宛人已經有了一個主子漢朝。

在仔細掂量掂量了得失利弊后,烏孫只好默默的收回了爪子。

無論是前代昆莫軍須靡還是如今的昆莫翁歸靡都深知漢朝的實力,也很清楚,在有漢朝庇護下的大宛,是不好吃,且容易崩掉牙齒的。

但現在……

大宛人自毀長城,而且讓漢朝人放話:從此之后,大宛非漢臣也,為漢叛臣哉,殺之無罪,擄之有賞!

這是裸的告訴烏孫人你們上吧,哥們我殿后,給你們加油鼓勁刷buff。

而這對烏孫人來說,不啻是立國以來最大的戰略機遇!

更是關乎烏孫國運、未來前途命運的轉折點!

只要能滅亡并吞并大宛,那么烏孫就可以將整個蔥嶺東側都收入囊中。

從而徹底壟斷和控制絲綢之路的西向之路。

進可以窺伺西域霸權,退可以越過蔥嶺,開拓康居之地,甚至覬覦月氏人的領地。

真乃是王霸之姿,王者之基也!

事實上,不止渠糜覺得這是一個戰略機遇。

匈奴人同樣是這樣覺得的。

通過幾個他們埋在居延的胡商傳遞出來的情報,西域的匈奴人在數日后便知道了這個事情,然后他們火速報告去了在私渠比海整軍備戰的李陵。

李陵聞訊,大喜過望。

當即便命令他的親信,同時也是執掌他麾下精銳萬騎的堅昆萬騎長王遠率領堅昆萬騎返回西域。

同時命令莎車、車師、危須、焉奢、且末、精絕等十五國出兵出錢出力,在一個月湊齊三萬大軍以及足夠供應這支大軍兩個月軍糧的物資及相應的后勤武裝部隊。

然后,由王遠率領這支部隊去大宛打草谷。

一方面掠奪大宛的財富,補充己身的損失,并為漠北的單于爭奪戰輸血。

另一方面,則將從大宛掠奪的人口,特別是價值高的婦女,賣去漢朝,換取軍械、甲胄等他亟需的戰爭資源,以打贏這場單于之戰!

命令傳到西域,立刻引發轟動。

西域各國,接到命令,全部沸騰起來。

資源、兵力、人員,迅速集結,很多國王甚至砸鍋賣鐵,傾盡所有的為這場戰爭準備了一切他所能準備的物資、兵源和人力。

與去年和現在匈奴的戰爭動員,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對比。

沒辦法……

無論是與漢作戰還是匈奴自己的內戰,西域各國心里都有數那是送死,而且還撈不到什么好處的事情。

大宛就不一樣了……

一個富裕、興盛的王國,而且,其主力兵團已經被漢朝人打趴下了一次。

他們曾經堅固的城市防御,被摧毀了一遍。

換而言之,這就是去撿錢的。

更不提,說不定還能借這個機會,和漢朝人搭上關系。

自然積極性非常高,跟打了雞血一樣。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暫且不提。

回到居延黑城塞中,在安排了人,趕回烏孫,以報告這個驚天消息后。

渠糜就開始準備起朝見那位漢朝鷹楊將軍的事情。

他為此已做了充足的準備!

使團全員,換上了漢朝的博冠羽冠,就連國書也專門找人用漢朝文字潤色了一番。

但內心,卻依然有些忐忑。

畢竟,渠糜知道,他要拜見的,不僅僅是一個漢朝的權貴。

還是一個至今為止,戰無不勝的大將。

更是一個被無數人神化了的戰神。

對這樣一個人,再怎么小心都不為過!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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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6 11:50: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節 口銜詩書,手持斧鉞(6)

“烏孫使者渠糜奉我主昆莫之命,拜見漢鷹揚將軍、英候張公足下……”渠糜捧著那份書寫在木牘上的國書,趨前而拜:“昆莫命我向將軍足下致敬,昆莫右夫人解憂公主殿下命我向將軍致意……”

張越臨襟正坐于上首,輕輕點頭,道:“貴國昆莫美意,本候心領,請使者轉達吾對貴國昆莫的敬意,請使者轉達吾對公主殿下的敬意!”

因細君公主與解憂公主的原因。

漢與烏孫的關系,屬于特殊關系。

兩國雖然不是盟友,但卻勝似盟友。

特別是在有著匈奴這樣一個共同敵人的情況下,漢烏孫之間曾多次緊密合作。

而細君公主與解憂公主的存在,又將這一關系升華。

可惜……

萬事萬物,都有終點。

在如今,隨著匈奴自身陷入內戰,無暇他顧。

漢與烏孫之間,已漸漸從往日的親密開始轉向。

沒辦法,國與國之間,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春江水暖鴨先知。

作為帝國前線的最高將領,張越已然掌握了許多情報。

這些情報都顯示,烏孫開始動手了。

雖然現在,他們只是悄悄的,小心翼翼的做著那些事情。

譬如,他們開始向西域的匈奴人提供湩乳制品,以維持其統治,也如他們開放了過去絕不對匈奴人大規模出售的烏孫馬,使得匈奴人可以武裝起好幾個烏孫馬為坐騎的萬騎。

這些騎兵在漠北內戰戰場上,發揮出色,成為西域匈奴的王牌。

可以預見,未來烏孫人還會做更多事情。

甚至,為了自身利益而加入到匈奴人的陣營之中。

這是可以想象的,也是完全可能變成現實的。

畢竟,烏孫與匈奴的關系,乃是堂兄弟的關系。

烏孫開國君王獵驕靡,是冒頓的養子、老上的義弟,其在匈奴時期曾一度擔任老上單于的左大將、烏孫王,在幫助老上單于擊敗月氏的戰爭中出生入死,帶著他的騎兵,屢立新功。

最終踩著月氏人的尸骨,得以建國。

在老上、軍臣、尹稚斜三代單于統治期間,烏孫人與匈奴人的關系親密無間。

彼時,匈奴壓根不需要設立什么日逐王來鎮壓西域。

彼時,烏孫人就是匈奴人在西域的代理人。

直至張騫鑿開西域,才撬動了烏孫,讓烏孫人與匈奴人之間步入決裂。

然而,與其說是張騫NTR了匈奴人。

在事實上,倒不如說是烏孫人已經厭倦了匈奴,那個曾在冒頓羽翼下瑟瑟發抖發育,在老上麾下沖鋒陷陣的部族,已經有了自己的野心和想法。

他不想只當小弟。

他要做大哥,想要獨霸整個西域。

至于烏孫人嘴上說的那些什么匈奴人過去對他的作為什么的,不過是借口。

與滿清的七大恨沒有太多區別。

本質上,匈奴與烏孫就是一個農夫和蛇的故事。

用自己體溫救活了烏孫的匈奴,最終被烏孫狠狠咬了一口。

那么……

烏孫人會不會隨著局勢變化,為了自己利益來咬漢家呢?

張越知道,答案是一定會!

因這是歷史發展的客觀規律!

不由個人意志扭轉的大勢!

除非烏孫人甘愿做小弟,甘愿當漢室的舔狗。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

若是那樣,當年的烏孫就不可能背叛匈奴!

心中想著這些事情,張越就已然冷靜如冰。

他接過渠糜呈遞來的國書,放在一旁,笑著道:“貴使遠來,旅途勞頓,不如先下去休息休息?待得明日再來會商?”

渠糜聞言,立刻搖頭道:“將軍厚愛,小使心領了……不過國事為重,區區疲憊不足掛齒……”

他迫不及待的上前一步,道:“我主昆莫命我此番來使,除正常朝覲貴國天子外,還有幾件小事,命我來與將軍閣下商議……”

“貴使請坐下說……”張越笑了笑,道:“漢、烏孫之間,親如兄弟,沒有不可商議的事情……”

渠糜聽著,心里面舒服極了。

他笑瞇瞇的坐下來,然后道:“我國小昆莫,曾到訪貴國,與貴國陛下及大臣,都有約定……”

“烏孫牛羊牲畜皮毛及奴婢等屬,皆可輸漢……”

“漢之榷市,對烏孫商人開放,許烏孫商人自由購買鹽鐵絲綢之物……”

“小使此來,想問將軍閣下:此事是否依然算數?”

張越聽著,笑道:“自然算數!”

“使者恐怕不知,此議乃是我與貴國小昆莫共同定下的條約……”

“說起來……貴國小昆莫如今如何?”張越笑瞇瞇的問道:“一別經年,甚為想念,勞煩使者歸國后,代我轉達對小昆莫的問候……”

渠糜聞言,眼中猛然變色。

這卻是他所不知道的內幕。

但也不能怪他,當初小昆莫來往漢室,都是極為隱秘。

回去之后,他只將條約告知,而閉口不談其在長安的經歷。

以至于赤谷城一直不知道,這位小昆莫到底在長安接觸到了那個級別的漢朝權貴!

如今,渠糜總算明白了。

原來,小昆莫在漢接觸的就是這位!

那就難怪了!

“難怪小昆莫歸國后,便率部西遷至近海……”

“原來如此啊……”

渠糜喃喃自語著:“小昆莫竟是與此人搭上關系了……”

既是如此,那么一切就都解釋的通了。

渠糜更不得不去揣測、懷疑,小昆莫與這位漢朝權貴私底下還有沒有別的約定?

這是他不得不去想的、思考的事情。

張越卻是笑著道:“貴使可還有別的事情?”

渠糜回過神來,連忙問道:“小使聽說,將軍閣下剛剛發布命令,宣告天下曰:大宛非漢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貴使消息靈通啊……”張越點點頭道:“確有此事!”

“宛人背漢叛主,人人得而誅之!”

“怎么……”張越笑瞇瞇的看著渠糜,仿佛要看穿他的心底一樣:“貴國對大宛有興趣?”

渠糜聞言,笑著道:“我主昆莫,素來愛好和平,倡導友好……”

“只是,這宛人不識好歹,竟背漢叛主,實在是不可饒恕!”

“若將軍與貴國不介意的話,我主昆莫愿為貴國出這口氣!”

說到這里,渠糜一副正義凜然,仗義相助的神色。

仿佛,烏孫人真的是那種慷慨大度的友人,愿意為了朋友而出手的好漢。

張越見著,毫不意外。

烏孫人若對大宛沒有心思,那才叫見鬼了!

事實上,第二次大宛戰爭時期,烏孫人派了騎兵觀戰,根據張越所知的情報,當時,烏孫人極力慫恿李廣利滅亡大宛。

甚至還拍著胸膛保證,愿意為漢軍的后勤提供保障。

不過李廣利沒有上當,他明確的知道,大宛王國漢軍是不可能占有的。

滅亡大宛,等于給其他人做嫁衣,所以在逼降了貴山城,立了昧蔡后就率軍撤回。

這事情讓烏孫人當時跳腳不已,卻又無可奈何。

現在,當漢家宣布放棄對大宛的庇護,并宣布大宛為敵人時。

最高興的莫過于烏孫了。

這一點,張越心知肚明!

作為穿越者,他知道,地緣政治的格局使得烏孫、大宛,必是死敵!

大宛和烏孫,任意一國想要繼續壯大,就必須滅亡和吞并對手。

因為大宛和烏孫,分別占據了蔥嶺的南北兩側。

乃是天然的對手和敵人。

如今,烏孫尋到機會,自然不會放過大宛!

它必定千方百計,不惜代價,以抓住這個機會,吞并、滅亡大宛。

以一統蔥嶺南北,達到壟斷絲綢之路的目的。

若是如此,烏孫王國必將具備帝國的雛形。

那時,烏孫人將居高臨下,控扼蔥嶺,截斷絲綢之路。

更將得到大宛王國數百年的耕耘積蓄下來的文化、技術、藝術,從而補全自身。

使之從一個游牧蠻族,進化成為一個有文化、技術積累的帝國。

那時的烏孫,坐擁絲綢之利,又擁有繼承自大宛的文化、技術、城市、工匠。

其模板將是攻陷了君士坦丁堡的奧斯曼帝國。

屆時,其進可以與漢、匈逐鹿西域,爭奪誰是東亞怪物房的第一怪物地位。

退可以征服蔥嶺以西的廣大地區,與貴霜王朝爭奪對中亞、南亞的控制。

讓人想想,都有些不寒而栗。

張越自是不可能讓烏孫人有那個機會的。

不過,在現在,他卻愿意讓烏孫人嘗嘗甜頭。

誰叫大宛人不識好歹呢?

正如他對雋不疑所言一般:小孩子不聽話,該打屁股了!

但打完屁股,認錯了以后。

自己家的熊孩子,總不能叫外人白白欺負!

張越模糊著道:“貴國的好意,吾謹謝之!”

“背主之臣,自是人人得而誅之!”

渠糜聽著,喜不自勝,雖然張越沒有給他一個明確答復,但他卻已知道,在事實上這位鷹楊將軍已經正面告訴了他——大宛人,我不想管。

你們把他打死,我都不管!

毋庸置疑,這正是烏孫人期待已久的天籟之音!

但,渠糜恐怕不會知道,在兩千多年后,曾有一個叫米帝的國家,在伊拉克人向其詢問:我要干死科威特,大哥你同意不同意的時候,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復。

然后,伊拉克人如蒙圣旨,當即發動了對科威特的侵略。

結果……

在伊拉克坦克開進科威特后,米帝立刻翻臉。

然后,傻大木哭暈在廁所,號稱世界第三的伊拉克軍隊從此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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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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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節 龍、虎、豺(1)

送走渠糜等人,張越扭頭看向一直站在他身側,偽裝成侍者的雋不疑,笑著問道:“雋公以為,彼烏孫者何也?”

雋不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后答道:“下官曾聞太宗名臣季河東有曰:夷狄譬如禽獸,得其善言不足喜,得其惡語不足怒……”

“今觀之,果如是!”雋不疑毫不猶豫的開啟了地圖炮:“以下官之見,若烏孫果并大宛,恐百年后必為中國之患!”

“不是恐怕,而是一定……”張越笑呵呵的說道:“而且,不需百年,若烏孫并吞大宛,遲則十余年,早則七八年,必為大患!”

“那您還……”雋不疑不理解了。

張越神秘一笑,道:“大宛可不是西域的小國……”

旁人不清楚大宛人的底細,張越還不明白?

不說別的,以漢軍之強都要發動兩次戰爭,才能征服的王國,豈是等閑之輩?

或許,對漢、匈這樣的大帝國而言,滅亡大宛只需要一只手。

但對烏孫來說,恐怕窮其一切,也難以迅速滅亡大宛。

畢竟,那是一個有著無數堅城要塞鄔堡的王國。

尤其是其首都貴山城,希臘名最早叫亞歷山大極東之城,通俗的來說就是‘最遙遠的亞歷山大城’。

換而言之,這座城市是由那位杰出的歐陸征服者,馬其頓的亞歷山大大帝建立。

而且,是以其名字命名的雄城!

在亞歷山大在世時,其龐大的帝國,僅有十座城市有此榮譽。

其中包括了最著名的位于埃及的亞歷山大城。

就是那座擁有了西方最大圖書館與燈塔的亞歷山大城。

而位于遠東的這座亞歷山大城,雖然遠不如亞歷山大本人所建立的那座雄城。

卻也是當世的希臘建筑與軍事防御的集大成者。

這從李廣利重兵圍困整整四十余天,都不能攻克可以看出些端倪。

要知道,攻城這種事情,漢軍可是非常拿手的。

漢軍用四十余天都不能攻克,烏孫人需要多久才可以攻陷呢?

半年?

一年?

或者更久?

烏孫人能撐得住嗎?

更關鍵的是大宛人可不是單打獨斗的。

哪怕漢家不管,他也能找到朋友幫忙。

譬如,在上次戰爭中,介入戰爭,然后被漢軍胖揍了一頓的康居。

以及隱藏在康居身后的月氏人!

講老實話,張越真的很期待看到月氏人與他們的老冤家再次相逢的場面。

也不知道,如今應該改宗了佛教的月氏大和尚們,再次面對死敵時,佛祖能給他們加成多少buff?

這個畫面,只是想想,張越都覺得很美麗!

當然,想要張越袖手旁觀是不可能的。

熊孩子嘛,調皮搗蛋,給個教訓就好了。

等他們吃到苦頭,認識到錯誤了,作為父母難道真的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崽在外面被人欺負?

這怎么可能?

張越哈哈笑著,看著雋不疑,道:“雋公,您飽讀詩書,自當知道,自古中國不與夷狄執!”

“與夷狄,需要講信義嗎?”張越笑著問道。

雋不疑聽著,低下頭來,深深的嘆了口氣。

他知道,別說和夷狄之間的約定、諾言了。

春秋戰國之時,諸夏列強之間互相撕毀協議、約定就像吃飯喝水一樣隨意。

經過春秋戰國的錘煉后,傻子都知道,條約、許諾這種東西,嘴上說說得了,真的信了的,都是蠢貨傻白甜。

活該被人玩的團團轉。

旁的不說,漢家立國,就是靠著不守信義高帝與項羽在鴻溝和議,劃分楚河漢界,然后,在項羽撤退的時候,漢軍忽然襲擊,趁著項羽主力缺糧的機會,將之拖在固陵地區,然后于亥下合圍,在四面楚歌的絕境之中,一代霸主項羽命隕烏江。

于是,楚漢戰爭成為了諸夏歷史上結束最快的內戰前后用時不過四年半,漢高就已經在名義上完成了統一。

當然,這個事情只能心里明白,卻不能說出口。

“肉食者的嘴……騙人的鬼……”久居青州的雋不疑,只能在心中暗自感慨:“吾還是太天真了……”

他還曾以為這位鷹楊將軍英候,會和他的老師、師兄們一般,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呢!

現在看來,他不欺負別人,別人就要祭祀天地,酬謝神明了!

烏孫王都赤谷城。

此時,已是夏季。

白晝酷暑將整個赤谷城烤的滾燙。

湖面上的蒸汽升騰而起,籠罩于山谷之上。

到得夜晚便滴落下來,變成雨水、霜凍、冰雹。

早上,熱湖一帶的濃霧,常常延綿數十里,伸手不見五指。

在這樣的氣候中,烏孫昆莫翁歸靡只得宣布停止日常會見大臣、貴族,自己帶著妃嬪、近臣,轉移到他專門為自己修建的溫泉行宮之中避暑。

體重起碼超過四百漢斤的昆莫,從此得以每天泡在溫泉水之中,舒服的度過這酷暑的夏季。

至于其他人感覺難捱的夜晚低溫,對他來說,根本不是問題,那身厚厚的肥膘,足以讓他不懼低溫。

這一日,與往常一般,翁歸靡浸泡在一個用橡木搭建起來的涼棚里的溫泉中。

感受著溫泉水從身邊流過,他愜意的閉目假寐著。

心中無數思緒流動。

不要看他胖就輕視他!

能夠在當年烏孫內部傾軋的混亂局勢之中,隱忍壯大,并最終在軍須靡死時,與包括軍須靡在內的烏孫各派達成妥協,并登上昆莫之位。

即位后,立刻疏遠匈奴,親近漢朝。

并頂住國內外壓力,甚至匈奴的軍事威脅,終于將烏孫帶出了被匈奴鉗制的局面,獲得了獨立自主的權力。

到得如今,更是隱約成為了西域的第三極,另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他的統治,于是日漸穩固。

特別是他在去年借機,將匈奴安插在烏孫內部的勢力做了一次清洗。

讓烏孫王國終于得以徹底擺脫來自匈奴的干涉。

于是,他在今年三月,借故左夫人來自匈奴的安其居次服侍不當,侍奉不周,廢其左夫人之位,將來自漢朝的解憂公主從右夫人扶為左夫人。

更立解憂公主與他所生的兒子元貴靡為世子。

從而完成了他本身部族與勢力的改革。

避免了他死后,他的部族和勢力被匈奴人控制的可能。

但……

匈奴的威脅解決了,來自漢朝的威脅,卻在不斷增加。

特別是當前局勢下,他不得不考慮,若未來匈奴戰敗,烏孫王國的地位與抉擇。

在本能上,翁歸靡是不愿意讓任何人來干涉或者干預烏孫內部事宜的。

但他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除非烏孫可以像漢匈那般強大,有足夠的人口、土地、牧場與軍隊來保衛王國的領土,抗拒強國的干涉。

可惜……

烏孫要擴張的話,向東是匈奴控制的西域,向北是漢朝庇護的大宛,向西則是茫茫蔥嶺,以及在蔥嶺遠方的月氏。

無論那條路,都似乎被堵死了。

烏孫,被大國牽制、限制在了這蔥嶺腳下的高山牧場與峽谷田園之中。

枷鎖無處不在,限制數不勝數。

唯一的好消息,或許是隨著漢匈在西域的戰爭告一段落,絲綢之路重開,烏孫人終于可以享受躺著賺錢的美好。

但……

這一好處,卻要與大宛人共享。

而且,向西的商隊,更愿意走大宛通道。

誰叫大宛那邊城市又多,道路也便捷,而且商業氛圍更發達呢?

想到這里,翁歸靡就感覺有些難受。

任誰被人搶了錢,心里都不會開心!

“昆莫……昆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忽然從涼棚外傳來,翁歸靡睜開眼睛,循聲看去,卻見是他的左大將、堂弟塞人翕候原安糜。

“格里當……”翁歸靡叫著原安糜的小名,問道:“怎么了?”

“烏鴉之神保佑,偉大的白狼之子啊,我剛剛得到出使漢朝的安糜傳回來的急報漢與大宛決裂了!”原安糜喜不自勝的跪在翁歸靡面前,亢奮無比的道:“此乃天賜良機,必是先昆莫在天之靈保佑!”

翁歸靡聞言,立刻站起身來,他渾身的肥肉在這溫泉池中走動,攪動著無數水花。

他爬上溫泉池邊,立刻有奴隸將毛毯裹到他身上。

“果真?”翁歸靡難掩興奮的問道。

“自不會有假!”原安糜高興的說道:“偉大的白狼之子啊,烏鴉之神已經給出了它的啟示,您還在等什么呢?”

“先昆莫期待了一生的變局,現在已經出現了!”

翁歸靡喘著粗氣,強行壓制住內心的亢奮,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赤著腳,走出涼棚,來到外面的熾熱陽光中。

他先是大口大口的吸著氣,同時,以最大效率的運轉自己的大腦,將思緒與思路都理清楚。

然后他轉過身去,看向原安糜,道:“傳我的命令:命烏孫三翕候及各部首領,立刻來赤谷城!”

“您的意志!”原安糜高興的都要跳了起來。

他是烏孫內部最堅決的鷹派。

他反對所有人,仇視所有人。

匈奴人、漢朝人、大宛人甚至車師人、莎車人……

所有擋著烏孫強大的人他都敵視。

他做夢都想要推動烏孫的擴張,可惜,現實讓他只能和一條無能狂怒的野犬一樣在赤谷城里狺狺狂吠。

現在,他終于感知到,束縛他的鎖鏈松開了。

他終于可以大開殺戒!

這讓他整個人都處于癲狂之中。

好在,翁歸靡清醒的很,他深知軍國之事的謹慎與重要。

所以,他急忙叫住就要跑著去傳令的原安糜,道:“先別急著去通知,當前要務,就是要去查證,匈奴人是否也知道了這個事情……”

現在,漢朝人宣布放棄對大宛的庇護,更將之列為敵人。

于是,大宛這塊肥美的鮮肉,立刻就暴露在所有獵食者的視線中。

翁歸靡知道,匈奴人是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的。

因為,匈奴人比烏孫更饑渴、更瘋狂!

一旦他們知道,他們必然比烏孫更亢奮!

一個人口起碼數十萬,城邦十余,鄔堡無數,立國數百年,有著無數積蓄下來的財富、工匠,更有著讓人夢寐以求也要得到的汗血寶馬的王國,對現在已經失血嚴重的匈奴來說,不啻是草原上餓了整整一個月,就要瀕臨死亡的狼群,忽然找到了一頭犍牛。

翁歸靡知道,匈奴人肯定會不管不顧的撕咬上去。

能咬下多少肉就咬下多少肉!

他甚至可以猜到匈奴人的戰略就和草原上的狼群一樣捕獵大型獵物一樣。

他們肯定會圍上去,然后咬住大宛最脆弱的部位,就像狼會咬住牛、馬的一樣。

然后,他們會將這個地方咬破,讓鮮血與內臟流出來。

最終,他們會和狼一樣,靜靜的死死的跟隨著受傷的獵物。

直到他筋疲力盡,支撐不住轟然倒塌。

于是,狼群一擁而上,將獵物撕碎分食。

原安糜聞言卻是不能理解,他疑惑著問道:“偉大的白狼之子,您關心匈奴人做什么?”

“匈奴人現在還有力氣來和我們搶奪大宛?”

在他看來,陷入內戰的匈奴,哪來的什么余力摻和到這個事情里。

這是烏孫人百年難遇的戰略機遇。

漢朝、匈奴都不會管他們的擴張。

而這機會稍縱即逝!

現在每一分每一秒都關乎著烏孫國運,哪能這么嗦、磨蹭?

就該一鼓作氣,孤注一擲,傾其所有,賭國運于一戰。

翁歸靡卻是搖了搖頭,道:“格里當,你還是太年輕了……”

“當前天下三分……”

“漢為龍,不可一世……’

“匈奴如虎,兇殘強大,哪怕如今內戰,也非我烏孫所能及……”他輕輕說著,眼里閃著名為智慧的神色。

他對烏孫是有自知之明的。

烏孫人口不過四十萬,極限動員下能有騎兵七八萬。

紙面上看確實不錯,但實際上呢?

烏孫真正的能戰之兵,不過四萬。

可以出動,用于對大宛作戰的兵力,恐怕不足三萬!

這些兵力,面對匈奴進攻時,防守都有些吃力。

所以,翁歸靡輕聲嘆著:“而我烏孫,有些人以為是狼……”

“然而,格里當,你可知道,其實我烏孫最多是豺狼、狐貍……”

“豺狼與狐貍,在龍與虎的爭斗中,揀點殘羹剩飯,腐肉骨頭,或許可以……”

“但想要爭奪獵物……”翁歸靡指了指自己的腦子,道:“就需要智慧!”

“漢朝稱為兵法、廟算、戰略之物!”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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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節 龍、虎、豺

大宛變局,牽動著西域的神經。

在漢鷹楊將軍下令廣告西域諸國后,首先反應過來的就是商人。

大批向西的胡商,紛紛開始改走烏孫路線。

就連從溈水流域過來的康居、月氏、身毒商旅也開始減少自大宛入境的數量。

曾經繁華的絲綢之路,一夜之間就變得蕭條起來。

沒辦法,商人是懂得趨利避害的群體。

在戰爭陰云下,沒有傻子愿意冒著可能被卷入戰爭中的風險,繼續從大宛過境。

商旅的減少,立刻就被大宛人所察覺。

畢竟,夏季是絲綢之路最繁榮的季節。

哪怕是過去,絲路被匈奴人鉗制的時候,每天也能有三到五隊商旅,從蔥嶺以西而來,進入大宛境內。

他們帶來了黃金、珍寶、奇物還有來自遠方的消息。

而宛人只需要做一件事情——準備好絲綢,就可以將這些財富收入囊中。

畢竟,很少有人愿意繼續冒險深入遠東,去面對可怕危險的匈奴人。

但在現在,西來的商隊數量,降到了每天兩支。

至于向西的商旅數量,更是直接跌倒了幾乎零的地步。

大宛人立刻慌亂了起來。

因為,上次大宛戰爭期間,也是這樣。

繁榮的絲路,一夜斷絕。

然后,漢朝騎兵出現在了邊境,接著就是延綿四年的漫長戰爭。

大宛人的血與淚,全部流干。

財富被燃燒,城市被焚毀,神殿被推到,人民被擄走,最終連國王也被殺死帶走。

在驚慌中,宛王銀蔡命令召集各地鄔堡、城市的軍隊,并擴大兵團。

大宛人的軍團,與他們的祖先相比,基本沒有太大差別。

他們沿用了亞歷山大的軍隊組成方式。

主力是使用長達五米的長矛,并裝備了簡單的可以垮于臂膀上的盾牌的重步兵。

這些重步兵以方陣的形式進行作戰,其方陣一般是一個十六乘以十六的作戰陣列,希臘人稱之為‘中隊’。

作戰時,中隊前五排士兵將長矛平持,方陣后方的士兵,則依次向前,于是組成一個在正面幾乎可以說無敵的刺猬陣列,無論是進攻還是防守,都會讓敵人相當難受。

但這樣的作戰方陣,面對側翼和后方威脅時,會非常難受。

所以,亞歷山大時期,馬其頓人對其進行改革。

在重步兵方陣周圍,增加伴隨騎兵,掩護的槍盾兵、投石兵。

一般來說,大宛人更習慣每五個中隊,配備一個中隊的騎兵以及相應的槍盾兵、投石兵。

在大宛戰爭結束后,大宛人淘汰掉了原本的伴隨槍盾兵與投石兵,改為由弓兵中隊與輕步兵中隊來掩護方陣,提供中近距離的火力遮蔽、牽制。

故而,大宛人一個軍團的作戰兵力,大約是在一千六百人左右。

其中長矛重步兵為主力,輕騎兵、弓兵與輕步兵作為輔助武力。

隨著銀蔡的一聲令下,僅僅是在貴山城,大宛王國在數日內就集中了六個軍團以及一個塞人騎兵組成的輕騎兵軍團。

隨著這些軍隊聚集,銀蔡與他的貴族們,終于有了些安全感。

這時,來自西域的情報,姍姍來遲。

“原來只是這樣……”銀蔡看完情報,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那就沒什么關系了!”

開除大宛的‘漢朝之臣’身份,并宣布大宛人為敵人?

這算什么懲罰?

不過是嘴炮罷了,殺傷力恐怕連小孩子過家家的時候玩的彈弓都不如!

銀蔡癟了癟嘴唇,笑了起來。

旋即,他想起了一個事情,當即叫來自己的家臣,對他下令:“馬上派人去召回已經出發的使團,讓他們立刻回來!”

前往漢朝的使團,可是帶去了足足五萬金幣以及一百匹汗血馬啊!

宛人吝嗇、小氣、錙銖必爭的性格在這一刻展現的淋漓盡致。

在銀蔡看來,既然漢朝都已經宣布他和他的國家‘非漢臣’了,更將之當成敵人看待。

那么,那些金幣、寶馬就不需要再送過去了。

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在自己的國民,特別是貴族與公民們面前,展現一下自己的鐵血作風與絕不屈服的男子漢做派,爭取好感,鞏固統治基礎!

但銀蔡不會知道,在這個時候,在大宛王國的東北方向。

西域匈奴與烏孫王國的邊境,這天山環繞的盆地草原,后世名為巴里坤草原,如今名為‘疏勒’的地方。

烏孫昆莫翁歸靡,已率著他的親衛騎兵,抵達了這里。

遠方,象征著匈奴單于的龍旗,在風中獵獵起舞。

匈奴人派來迎接他的騎兵,則列著長隊,在草原上迎接。

“這個勞什子都隆奇單于,真是好大的架子……”在翁歸靡身側,原安糜嘴里絮絮叨叨的說著:“講道理,昆莫您是先昆莫之孫,而先昆莫是匈奴冒頓單于之義子,老上單于之義弟,論輩分,這位都隆奇單于得叫您叔祖父才對!”

“孫子要見叔祖父,不主動前去拜見也就罷了,昆莫您來了,居然都賴在王帳里……”

“少說幾句吧!格里當!”翁歸靡坐在特制的吊椅上,滿身肥肉在顛簸中搖晃著,作為昆莫,翁歸靡深知此行的重要性,自是不會叫原安糜口嗨壞事:“再怎么說,都隆奇也是單于!”

“單于!?”原安糜像聽到了笑話一樣:“什么時候匈奴有五個單于?”

事到如今,整個世界差不多都知道了,匈奴五單于并立。

最搞笑的莫過于,其中一個單于還是匈奴的死敵漢朝皇帝所冊立,而那位姑衍單于偏生在匈奴曾經的龍城祖陵即位。

以至于在法理上,漢朝所冊立的姑衍單于,反而是最有合法性,最符合匈奴傳統的單于。

于是,別說匈奴人自己了,西域諸國,也都是風中凌亂。

以至于有識之士,已經明了——無論現在在漠北的那場匈奴單于之爭最終誰能勝出。

恐怕最大的得益者,都將是漢朝!

原因很簡單,如今,匈奴五單于并立。

五方各說各話,各行其事,相互指責對方是偽單于,自己才是真正的天地所生日月所立的撐犁孤涂。

于是不知不覺中,漢朝人冊立的姑衍單于哪怕在漠北也有了姓名。

換而言之,無論最終誰贏了,他都不得不尷尬的面對一個現實——漢朝所冊立的姑衍單于,將與之共享冒頓、老上所打下來的匈奴帝國的基業。

只要姑衍單于在舊龍城存在一天,漠北的單于就不可能真正的擁有自稱撐犁孤涂的底氣。

更沒有了代表所有引弓之民的合法性!

更尷尬的是,在可以預見的長久未來里,假如不發生什么改天換地的意外的話。

漠北的匈奴人將對那位姑衍單于毫無辦法。

甚至極有可能不得不捏著鼻子接受后者的存在。

這個事情,原安糜明白,翁歸靡更清楚!

但……

“我與你說過多少次了!”翁歸靡沉聲道:“格里當,作為狐貍、豺狼,想要吃到肉,就要學會和龍、虎、狼合作!”

烏孫一國之力,是撬不開大宛人堅固的城防,更砸不開那些拿著長矛堅盾黑發褐目的宛人的軍團的!

“可是……”原安糜卻很不服氣:“我們何必和匈奴人合作?”

“非要合作,為什么不找漢朝人?”

“大不了,我們將從大宛找到的黃金、絲綢、珍寶、美人賣給漢朝人,換取漢朝的甲械兵器……”

翁歸靡搖搖頭,問道:“格里當,你見過猛虎進食嗎?”

原安糜愣了愣神,然后點頭道:“當然見過,我還獵殺過好幾頭猛虎呢!昆莫,我的穹廬里的坐墊就是用虎皮的,你不知道?”

翁歸靡看著自己這個傻弟弟,嘆了口氣,道:“你既見過猛虎進食,那么,格里當,我問你,你見過猛虎什么時候剩過肉?”

“虎之性,殘且貪,胃口又大的很,一頓便可吃掉大半匹馬……”

“哪怕是剩下的肉,它也不會丟給豺狼狐貍,而是會拖回去,喂給自己的孩子或者藏起來,作為來日之食!”

“且,虎的獨占欲極強,控制欲極高,它們不會讓任何進入其視線范圍內的豺狼、狐貍有偷食的可能性……”

“猛虎況且如此,龍呢?”

翁歸靡仰著頭,看著那碧藍的天穹,道:“像龍這樣的異獸,若是捕到獵物,可愿留下一丁半點給別人?”

“怕是連皮帶骨,全都吞了個干干凈凈!”

“漢,就是這樣的龐然大物啊!”

“有那么夸張嗎?”原安糜不是很相信的嘟囔著嘴,他總覺得別人把漢朝神化了、夸大了。

在他看來,漢,再大也就是西域所有王國加起來的水平罷了。

比匈奴人強,但也未必能強到那里去!

“就有這么夸張!”翁歸靡嘆道:“去年,小昆莫曾去過漢朝的長安,回來后,我曾問過小昆莫:漢都長安究竟有多大?”

“你可知,小昆莫怎么回答的?”

“泥靡怎么說的?”原安糜問道。

“烏孫全國之眾,進入漢都之中,如溪流之入江河……”

“而漢都長安,卻非漢最大之城,聞有漢城曰臨淄,口百萬之眾,市井之人,揮汗成雨,舉袂成幕,連衽成帷!”

“僅僅只是漢之河西四郡,便有人口百萬之眾,有帶甲十余萬之銳士!”

“控弦之士,不下五萬之眾!”

“以其一隅之地,足可滅國亡族!”

“更遑論,如今漢朝河西之帥,乃是那位蚩尤將軍!”

“你聽說過那位蚩尤將軍沒有?”翁歸靡問著原安糜,后者懵懵懂懂的點頭,道:“有所耳聞,但不是很清楚,只是聽說,匈奴人曾在其手中吃了大虧!”

“何止大虧!?”翁歸靡低聲道:“若我告訴你,這位蚩尤將軍就是導致如今匈奴內亂,五單于并立的元兇呢?”

“啊……”原安糜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我原本也不敢相信……”翁歸靡嘆著氣,道:“但卻不得不信啊!”

“中國之地,果真人杰地靈,英雄輩出之所!”

“漢之驃騎將軍,縱橫天下不過三十余年,便又有新人乘勢而起,一戰封神!”

“你可知,就是這位蚩尤將軍,只率不過數千漢騎,帶著烏恒騎兵,便自漠南戰至漠北,渡弓盧水而過難侯山,先后敗匈奴大將數十,殺傷、殲滅匈奴數萬之眾,然后在匈奴主力面前,于其圣山狼居胥山祭天,圣城龍城祭地,帶著無數繳獲,安然撤回漠南,而匈奴十萬大軍,竟不能傷其毛發一根!”

“此戰之后,匈奴聞其名而喪膽,竟不敢直呼其名,只敢以‘張蚩尤’稱之!”

“啊……”原安糜聽著,就像聽神話一般,心里面震怖不已,心道:“這等人物,如今竟主宰了漢朝河西,手握十余萬大軍,誰還能在其面前有信心與之一戰呢?”

同時,他也明白了,為什么西域的匈奴人,會答應和同意那些在他看來,簡直是喪國辱邦的屈辱條件了——沒辦法,打也打不過,剛又剛不贏,只好低頭認輸,納貢乞憐這樣子。

就聽著翁歸靡道:“這些事情,格里當你不要外傳,免得壞了我軍的士氣,墮了威風!”

“知道!”原安糜點點頭,道:“昆莫你放心,你不說,我也會照辦的!”

和匈奴人一樣,烏孫人也是相當迷信的部族。

甚至猶有過之!

畢竟,烏孫是脫胎于匈奴的王國。

原安糜知道,若是叫烏孫國中那些愚昧無知的牧民知道了那位漢朝蚩尤將軍的威名與戰績。

恐怕,烏孫國中,將會崛起一位新神——會有無數人崇拜、祭祀那位,并在其頭上按上無數神職。

想到這里,原安糜就看向翁歸靡,露出一個詢問的眼神。

翁歸靡見著,自然明白原安糜的意思,他無奈的道:“你猜得沒錯……現在,匈奴人中,不知道有多少信奉、祭祀那位蚩尤將軍……”

“視其為戰神在世,以為有三頭六臂,能額生神目,可庇佑牲畜,保佑母嬰平安,能庇護信眾化險為夷,能保護信者百病不染……”

“甚至有許多貴族,也信奉這些……”

原安糜聽著,低下頭去,他明白這一切若是真的的話。

那么,昆莫的決定是無比正確的——絕對不能去找漢朝人,因為……那樣恐怖的將軍在,烏孫恐怕連渣滓都休想揀到分毫。

反而是匈奴人,特別是現在的匈奴人,對烏孫而言,屬于合適的合作對象。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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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節 虎、狼、豺(3)

翁歸靡一行,很快就抵達了匈奴單于王帳所在。

當然了,如今的‘匈奴單于’這個頭銜的含金量已經下降了無數倍。

五單于并立,在事實上使得匈奴單于的地位,已經下降到了和烏孫昆莫一個級別。

與漢朝皇帝,更是有了壁。

匈奴人也就沒有了過去的底氣,單于王帳再沒有了往日的威勢。

曾經威風凜凜,不可一世的王庭武士,如今都已經換成了來自堅昆的胡人。

這些赤發碧瞳,來自匈奴最遠邊疆北海地區的游牧民,素以野蠻、驍勇著稱。

在李陵為王后,他將漢軍的組織、訓練、秩序教給了這些人。

使得他們成為匈奴之中有數的悍勇之師。

在去年狐鹿姑與先賢憚的戰爭中,這些白皮膚紅頭發的野蠻人,在戰場上近乎橫掃了先賢憚的軍隊。

而如今,他們在西域,取代了過去匈奴單于只由四大氏族及孿氏本部武士組成的王庭武士。

“看來,這西域現在已經徹底落入了那位攝政王之手……”翁歸靡仔細觀察著王庭內外,低聲呢喃起來:“這就是夫人和我說過的那個叫‘鳩占鵲巢’的故事啊!”

西域的事情,翁歸靡自然非常關注。

而且,烏孫安插在西域的眼線、內應也有不少。

故此,翁歸靡反而是現在最了解西域情況的外人。

便是漢家,恐怕也未必能比他更清楚西域的情況。

據翁歸靡所知,自先賢憚病逝后,那位受其遺命輔佐幼主的攝政王便秘不發喪,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依然以先賢憚的名義發布命令,調集軍隊,會見西域諸國國君。

在穩定了西域局勢,將各部貴族、各國國君都降服,掌握了權力后,他也依然沒有公布先賢憚的死訊。

反而是依然以先賢憚的名義,調動軍隊,前往漠北爭奪單于之位。

直到其在匈河流域遇挫,不得不退回私渠比海時,才在實在瞞不下去的情況下,公布了先賢憚的死訊與遺命。

如此一來,其軍心大亂。

更使得許多原本傾向于先賢憚的人,再次騎墻觀望。

也正是因此,那位攝政王才不得不從五月開始,一直屯兵私渠比海,不敢再進軍匈河。

一方面是騎墻觀望,等待那原本因他之故而聯合的其他三家打起來。

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消除先賢憚死訊帶來的影響,穩定軍心,加強戰備。

如今,再看著單于庭的情況,結合已經知道的一些東西。

翁歸靡明白,那位攝政王已然徹底控制了西域的匈奴力量。

恐怕所謂的都隆奇單于,不過是一個傀儡。

不然,為何這王庭內外的武士,都是那位攝政王的本部堅昆武士?

“這就好看了……”翁歸靡躺在竹椅里,眼神迷離,嘴角帶笑,在心里暗道:“若那位攝政王,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這恐怕是堪比大宛變局一般的好事情!”

若其真有心思,翁歸靡知道,那么他便可以借機在大宛的事情,多占些便宜。

身為狐貍,能吃多少是多少!

因為鬼知道,下一餐得什么時候呢?

“我主單于命我來歡迎昆莫……”一位匈奴貴族帶著人來到翁歸靡面前,右手撫胸,恭敬的問候:“愿天神與日月,眷顧著您!”

翁歸靡在幾個烏孫貴族的攙扶下,從竹椅里站起來,然后踩著幾個奴隸成的人梯,走到草地上。

他滿身肥膘,踩在柔軟的草皮上,留下一連串深深的腳印。

但,沒有人敢輕視這位號為肥王的烏孫昆莫,反而紛紛低下頭來,以手撫胸,以示尊崇,至于奴隸們,更是全部趴在地上,以額觸地,不敢直視。

因,這位昆莫是曾在與且侯單于、狐鹿姑單于及漢朝皇帝的博弈中幸存至今,并依然握有強大的軍隊與王國的君王。

而且,他的血脈高貴!

即使匈奴人,亦要對其頂禮膜拜。

不止是因為,他流著獵驕靡的血統。

更因為,他的祖母、母親,都是匈奴孿氏的居次。

且是純正的單于之女。

其祖母乃是老上單于的胞妹!其母親則是烏維單于之女!

故而對匈奴人而言,這位昆莫不僅僅是烏孫國君,也是匈奴的頂級貴族!

哪怕是孿氏的宗種,也要給與尊重!

對其血統的尊重!

對其所代表的烏孫王國的尊重!

也是對其這十余年年來統治烏孫表現出來的能力與才略的尊重!

翁歸靡看著周圍的人,輕聲問道:“單于呢?”

“回稟昆莫……”來迎接他的貴族上前道:“我主單于,因年幼,故不能出迎,請昆莫見諒!”

“也罷!”翁歸靡笑了笑,道:“既然單于沒來,那就請你將我帶來的禮物收下吧!”

他拍拍手,立刻有著烏孫貴族,帶著百余奴隸,抬著許多木箱子上來。

然后這些箱子被打開,露出了裝在其中的寶玉、黃金、瑪瑙與絲綢。

“多謝昆莫厚愛!”匈奴人見著這些東西,都樂開了花,連忙命人收下。

沒辦法,現在的西域匈奴,已經窮到了開始去抓丁零人、西域羌人以及金山那邊的塞人來抵充漢朝賠款本息及購買漢朝鹽鐵、兵甲器械之費的程度。

但,這些丁零人、西域羌人以及金山塞人,在漢朝那邊的價格很低。

主要是因為這些家伙身材瘦小,干不得重體力活。

而其婦女,姿色低劣,渾身骯臟,挑剔的漢朝人并不喜歡。

在漢朝,能賣高價的,都是皮膚白皙,身材婀娜的少女或者身強力壯,年富力強的青壯。

毫不客氣的說,要不是大宛人忽然出事。

西域匈奴恐怕已經維持不了戰爭所需的開銷了。

而大宛人忽然發瘋,惹惱漢朝。

對西域匈奴以及西域諸國來說,不啻是天降甘露。

大宛人的財富、奴隸、寶馬、工匠以及大宛的婦女、奴隸,在匈奴人看來,都已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對匈奴人來說,現在唯一的障礙,就是眼前的這位昆莫。

烏孫與大宛是鄰居。

而且,烏孫人想要吞并大宛,也不是什么新聞了。

自獵驕靡至今,烏孫人就夢想著有朝一日,滅亡、吞并大宛,完成一統蔥嶺,壟斷絲路的野望。

但,這個野望在匈奴歷代單于壓制下,變成了烏孫數代昆莫只敢在晚上臆想的夢。

數代人的夢,使得大宛成為了烏孫人的心結。

對此,匈奴一清二楚。

所以,如今匈奴要對大宛下手,烏孫就成為了繞不開的勢力。

要吃下大宛這塊肥美的肉,就必須和烏孫人合作。

想著這些,這位匈奴貴族就低頭道:“偉大的昆莫,我主單于已委托攝政王全權代理國政,如今攝政王雖然遠在漠北,但攝政王麾下大將,尊貴的堅昆萬騎長、左大將王遠已經率部趕回,如今正在王帳陪同單于,一同等候昆莫大駕光臨!”

“請昆莫隨我來……”

說著,他便領著翁歸靡及其隨行大將、貴族,在堅昆武士與烏孫騎兵的共同簇擁下,走向遠方的單于王帳。

而在王帳前,年幼的單于,被幾個大將簇擁著,按照匈奴人的傳統騎在一頭羊羔上,等待著翁歸靡。

“向您致敬!”翁歸靡走到王帳前,看到了那位戴著匈奴傳統的黃金王冠,騎在一頭純白色的羊羔身上的小單于,微微致意,以右手撫胸:“天地所生,日月所立,所有引弓之民的君主,偉大的撐犁孤涂,愿烏鴉之神與白狼之神賜福您!”

“感謝您的來訪!尊貴的昆莫!”騎在羊羔上的小單于,用著稚嫩的聲調,輕聲回禮:“愿日與月永遠照拂您的身體,愿萬物之靈伴隨您的左右,愿匈奴與烏孫,永為兄弟!”

翁歸靡聽著,微微一楞,然后鄭重的撫胸,道:“您的意志,撐犁孤涂陛下!”

因這位小單于所說的話,正是當年老上單于冊立他的祖父獵驕靡為烏孫王后,在王庭舉行儀式時所說的祝語。

只是……

“這位都隆奇單于今天說這些話,是自己想的,還是別人教的?”翁歸靡內心疑問著。

而無論是哪一種,對他來說,這都是極其珍貴的情報。

因為這透露了一個無比重要的信息這位單于有自己的想法或者說他有著一支在暗中默默支持和教育他的勢力。

這就有意思了!

翁歸靡嘴角溢出絲絲笑容。

如今的西域匈奴,主少國疑,攝政王大權獨攬。

這時候,作為傀儡的單于似乎并不想一直當傀儡。

他想要掌握與他地位相配的權力!

那么問題來了攝政王知道嗎?若是知道,他會愿意看到這樣的情況嗎?若是不知道,又是誰在瞞著他?

無論是那種情況,翁歸靡都知道,這是對自己很有好處的。

于是,他輕輕的從自己腰間,抽出一柄小刀,拔出來,放在手上,呈遞上前,道:“這把寶刀是當年尹稚斜單于送給我祖之物,今日,我將之送還單于……”

“未來,單于若有事,可命人持此刀來見烏孫見我……”

小單于接過那柄小刀,稚嫩的臉上,流露出了欣喜萬分的神色。

或許,在他看來,翁歸靡是他可靠的外援。

是他的親人,血脈相連的親戚!

可惜,他根本沒有發現,在他身后的匈奴貴族與矗立兩側的堅昆武士們的眉頭都已經緊緊皺了起來。

而這正是翁歸靡想看到的。

狐貍想要偷食狼的肉,就要想辦法分散狼的注意力。

不然,就只能等著狼吃飽了,才有機會上去偷走一根帶肉的骨頭。

“昆莫見諒,單于還小,不適合長時間在外……”這時候,一個穿著甲胄,腰間系著長劍的男子,走出人群,擋在翁歸靡與小單于之間,他笑著道:“作為臣子,我必須得送單于回去休息了……”

“將軍請便!”翁歸靡忽然用著有些生硬的漢話道:“我沒有意見!”

后者聞言,咧嘴笑了起來:“昆莫能夠諒解,在下銘感五內!”

說著他就揮了揮手,立刻就有武士上前,抱起還在把玩著那柄寶刀的小單于,就往王帳深處走去。

可憐那位小單于,還在武士們的臂膀間,對著翁歸靡喊話:“昆莫!昆莫!若有空閑可來找我說話!”

翁歸靡笑著答應:“撐犁孤涂請放心,有空的話,我一定會去的!”

然后他看向自己面前的那位將軍,笑著道:“單于真是聰慧啊,此必是天神保佑之致!”

對方聽著,笑了起來:“昆莫說的是……”

但臉色卻已經很不好了。

翁歸靡知道,恐怕今天晚上,這王庭之中就要有些風雨動蕩了。

“我可憐的小單于……”翁歸靡嘆了口氣:“終究還是太小了,不知道掩飾自己……”

但,這對他和他的國家來說,是喜事。

因為他有機會,可以借此要挾、敲詐一下匈奴的那位攝政王,逼迫后者吐出更多東西與利益。

不然,他就可以打單于牌。

以單于親戚的名義,叫那位攝政王難看。

當然了,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做這種撕破臉的事情的。

就聽那位將軍道:“昆莫,我乃是攝政王麾下堅昆萬騎長、左大將王遠,奉攝政王之命來與昆莫磋商大宛之事……”

翁歸靡點點頭,以漢人的禮儀拱手見禮:“久聞將軍之名,幸會!幸會!”

“此地非是議事之地,還請昆莫移步至王帳之中,與我詳談!”王遠側身恭身請到。

“請將軍帶路!”翁歸靡騰挪了一下自己那滿是肥膘的大肚腩,笑著道:“此番蒙貴國攝政王之邀來此,本昆莫也正要與貴國詳細商談這大宛之事!”

“想必攝政王必定不會讓他的朋友失望!”翁歸靡意有所指的笑著說道:“將軍,您說是不是呢?”

王遠幾乎是咬著牙齒道:“昆莫所言,正是攝政王囑托下臣的事情!”

“攝政王說了,烏孫昆莫,乃是當今天下雄主,有為之君,與昆莫商議務必要多加尊重昆莫的意見!”

“哈哈哈……”翁歸靡大笑起來:“攝政王厚愛,我與烏孫都是受寵若驚啊!”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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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節 瓜分(1)

翁歸靡跟著王遠步入王帳之側的一個穹廬內。

他帶來的烏孫武士,自動的跟了上去,與王遠的匈奴武士,各自負責一側穹廬的警戒。

王遠看著含笑不語,默許了烏孫人的僭越之舉。

這在過去是不可想象的——匈奴人無論與誰會談,都不會讓對方的武裝力量參與安保。

更別說是烏孫這樣的弟弟王國。

但,如今形勢比人強!

虛弱的匈奴,已承受不起與烏孫交惡的后果。

而且,王遠早已得李陵囑托——欲取大宛,必交烏孫。

蓋如今西域匈奴的主力精銳,皆在私渠比鞮海整修、備戰,西域部分的力量,已然沒有了滅國之力。

他們必須和烏孫人聯合起來,組成聯軍才有勝算。

這也是這次會談的起因——王遠主動以單于都隆奇的名義,邀請烏孫昆莫前來會商。

而烏孫人一請就來,甚至都沒有任何猶豫、拖延。

自也是表明了態度。

“尊貴的昆莫……”王遠將翁歸靡恭請到主位上,親自扶著他坐下來,以臣子的禮節拜道:“想必您也應該知道,我主攝政王請您來此的意思了……”

“嗯……”翁歸靡點點頭,道:“應該是為大宛之事吧?”

“昆莫高見……”王遠不動聲色的捧了一下翁歸靡,道:“大宛富庶,人口數十萬,城郭、鄔堡、莊園不計其數……”

“如此大國,若是攻下,無論我主還是貴國,都足可飽腹數載有余!”

翁歸靡點點頭,這個是事實!

大宛這等人口規模的王國,哪怕是放在整個世界來說,都是強國了。

大宛的人口,差不多四十余萬,若算上奴隸,恐怕能有五六十萬。這等人口規模,雖然不能與bug一樣的漢相比,卻也和烏孫的體量差不多了。

更不提,大宛人以農業、商業立國。

擁有匈奴、烏孫都垂涎欲滴的大批工匠群體。

更有著屬于他們自己的文字、制度、律法等體系。

只要能吃下它,將這些東西消化掉,無論對烏孫還是匈奴,都是一次進化。

“昆莫……”王遠繼續說著:“您是雄主明君,在您面前,我也就不繞圈子了……”

“您知道,我也知道,攝政王亦知道,宛人的深淺長短……”王遠看著翁歸靡的神色,緩緩的道:“大宛人不是那么好對付的……”

翁歸靡笑著點點頭。

大宛人要是好對付,豈能蹦跶到今天?

其能獨立存續至今,自有他的道理與合理所在。

別看十余年前,漢朝人將大宛按在地上肆意摩擦,將其國家國格與尊嚴都踩進了泥里面。

但,漢朝是什么樣的存在?當年的漢軍又是怎樣的存在?

匈奴人清楚,烏孫人同樣明白。

漢朝可是打遍了整個已知世界,都沒有對手的恐怖存在!

縱然當年,漢軍因為遠征萬里的緣故,戰斗力得打個折扣。

但,當年的烏孫和匈奴可都是圍觀了那場遠征的。

尤其是烏孫人,曾經近距離的觀察和審視了戰場,評估了大宛軍隊的戰力。

所以,翁歸靡和王遠心里面都有數。

這大宛,單靠一己之力,是吃不掉,也拿不下的!

即使勉強拿下來,自身恐怕也要損失慘重,得不償失。

“將軍打算怎么辦?”翁歸靡忽然提出他的問題。

王遠笑著伸出手來,從身側的一個貴族手里,拿過一塊木牘,然后坦露在翁歸靡面前,道:“昆莫請看,此乃我國多年來繪制的大宛堪輿圖……”

翁歸靡定睛看過去,卻見那塊木牘相當陳舊,以至于其上的線條有些都已經模糊了。

他頓時心領神會的對著王遠笑了起來。

而在同時,內心之中,翁歸靡已經罵了起來:“匈奴,真是陰險至極啊!”

從這木牘的成色與顏色來看,其繪制年代恐怕起碼都是五年以前,甚至十年前!

而當時的匈奴單于,可還是且鞮侯單于!

換而言之,早在且鞮侯單于時代,匈奴人已經開始將主意打到了大宛人身上,并為此進行了情報與信息搜集工作。

這表明了一個重要信息——匈奴人怕是在著手進行著戰敗的準備。

匈奴的高層貴族與掌權者,恐怕有著一旦戰敗失利,便如月氏人一樣西遷,以避開漢朝打擊,遷徙去西方的準備。

而這個猜想若是真的,翁歸靡知道,匈奴人就肯定有其他類似預案。

譬如,針對烏孫的預案。

而以匈奴對烏孫的滲透與影響力來看,恐怕烏孫國的地理、情況,都已經被他們摸得清清楚楚了。

王遠拿著那木牘,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翁歸靡的神色,笑著繼續道:“昆莫您看,這大宛國的地理,是不是有些熟悉呢?”

“其是不是與危須、焉奢、莎車等國一樣?”

“乃是為群山環繞的盆地地形?”

翁歸靡看著木牘,點了點頭,比起匈奴人,烏孫人對大宛有著更加詳細和清楚的了解、調查。

特別是漢伐大宛后,烏孫以漢盟友的身份,假解憂公主之名,多次派遣了使團前往大宛進行偵查、了解。

故而,翁歸靡不需要看木牘,心里面就已經和鏡子一樣敞亮。

整個大宛的山川地理,人文風俗、主要城市都已在他心中。

翁歸靡清楚這大宛王國西托蔥嶺,其地理自東向西傾斜,是典型的盆地國家。

其國家之中,有著山陵、平原、草原等種種地貌。

主要城市周圍,密布農田、莊園。

盛產葡萄、苜蓿、小麥、水稻,主要經濟作物是小麥,大宛人嗜酒如命,不止貴族,普通平民與商人家庭,都會在家里自建地窖,儲存每年釀出的酒類。

在嗜酒如命之外,翁歸靡聽說最多的大宛人的特性就是吝嗇。

其國民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商賈工匠,都是那種斤斤計較,一毛不拔之人。

許多商賈,都對此深有感觸。

而在吝嗇的另一端,就是大宛人那種骨子里的傲慢與高冷。

他們似乎不屑與任何人打交道。

哪怕是曾經將他們按在地上摩擦的漢朝。

他們自恃自己血統高貴,經常奚落和取笑西域商賈,看不起任何來到大宛的使團。

也正是因此,他們才招來了當年的漢朝軍隊的攻擊。

也正是因此,他們才會在如今再次冒失的開罪他們的保護神漢朝!

講真,翁歸靡其實不是很理解大宛人的這種腦回路。

一個人口不過幾十萬的國家,在蔥嶺腳下這世界的邊緣圈地自萌就好了,何必擺出那樣的嘴臉來招仇恨呢?

心里面回想著這些事情,翁歸靡就問道:“將軍打算從什么地方開始攻入大宛呢?”

王遠卻是神秘的一笑,沒有接這個話茬,而是反問道:“以昆莫之見,該從何處攻入呢?”

翁歸靡聽著,同樣笑而不語,沒有答話。

雖然說,在上次的漢伐大宛戰爭里,漢軍已經親自演示了一遍怎么砸開大宛人的鄔堡與城塞防御。

但,匈奴與烏孫都是游牧民族。

天生缺乏像漢朝軍隊那樣的攻城能力,特別是土木作業能力。

這一點,作為前漢校尉的王遠心里面和鏡子一樣清楚。

所以,他們是不可能采取和漢軍一樣的進軍策略、路線的。

而在事實上,其實最佳的進攻路線,是走烏孫,自北而南,循著蔥嶺山脈的走向,攻入大宛境內。

只是……

翁歸靡是不會同意這個辦法的。

他可是聽說過假道伐虢的故事的,不可能給匈奴人一絲一毫實踐的機會。

同樣的,王遠也不可能讓烏孫騎兵進入如今匈奴控制的西域地區。

因為,他更怕烏孫軍隊進來就賴著不走了。

請神容易送神難!

特別是現在,都隆奇似乎有著想法的時候。

他不敢冒這個險。

一時間,氣氛有些僵持。

最終,還是王遠打破了尷尬,他笑著對翁歸靡致歉:“外臣冒失,還請昆莫見諒!”

翁歸靡笑道:“將軍言重了……”

他輕聲道:“如今談及如何進軍、協調,尚且為時過早……”

“不如將軍先說說,我烏孫能得到些什么吧?”他說著就不由自主的靠到軟塌上,閉目養神起來。

顯然,這位烏孫昆莫是在等著王遠開價。

而且,從其神態、語調來看,大有一種‘你要是不給一個讓我滿意的價格,這買賣我就不做了’的架勢。

這讓王遠有些尷尬。

因為,主導權已被這位昆莫拿走了。

這讓王遠額頭開始有些冒汗,心緒也有些慌亂了。

他現在有些后悔答應李陵回來接這個事情了。

因為他發現,自己的對手,那位烏孫昆莫,有著遠超他的手腕和心智。

自見面以來,自己的所有一切和心思,似乎都被其算中。

“真不愧是解憂公主殿下一手調教出來的人物啊……”王遠在心里嘆息著。

然而,如今的局勢,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王遠清楚,他必須與這位昆莫達成妥協,以換取烏孫的協助與聯合。

因為,光靠他自己和目前西域集結起來的軍隊,王遠很清楚是絕沒有速亡大宛的可能性的!

只有烏孫人加入,才能趕在漢朝后悔前,快速滅亡大宛,將生米煮成熟飯。

好在,對他來說,他已經知道,烏孫人與他一樣,都害怕和擔心漢朝反悔!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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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節 瓜分(2)

心中思緒百轉,王遠就笑了起來:“昆莫,如今空口談分配,外臣以為,未必合適……”

“不如這樣……”他微笑著道:“貴我雙方,分別自兩端進攻……”

“先入貴山城者,得大宛之地,而其余……”王遠意味深長的說道:“自是各憑本事……誰拿了,便是誰的……”

“不知昆莫以為如何?”

翁歸靡一聽,頓時樂了,道:“將軍以為我不知漢朝故事?”

王遠的提議,不就是當年漢朝高帝與他的敵人項羽約定的翻版?

先入貴山城者為王?

這純粹就是來忽悠和欺騙他的陷阱!

屆時,若匈奴先入,也就罷了。

一旦烏孫人先入……嘿嘿……恐怕匈奴人能當即翻臉不認人。

再一個,其他東西各憑本事,換而言之,也就是誰能拿多少就是多少。

看上去很公平,實則里面不知道有多少陷阱和埋伏。

就一個事情,就讓翁歸靡無法答應此事假如烏孫軍隊在圍攻一個大宛城市,即將攻陷的時候,匈奴人忽然出來從背后捅一刀子,然后摘走桃子,他和烏孫怎么辦?

王遠聽著,微微一嘆,他知道這又是那位解憂公主的教育之功!

沒有辦法,他只好尬笑一聲,問道:“那依昆莫之見,該當如何?”

翁歸靡呵呵的笑了一聲,然后身子微微前傾,從王遠手里拿過那塊木牘,直接用手在木牘中間一劃,將這木牘上的大宛一分為二,然后他笑了起來:“不如這樣……”

“貴我雙方,各攻一半,各取所需……”

說著翁歸靡拿著他的眼睛,死死的盯住王遠,極有壓迫性的道:“老實說,這是我與烏孫臣民唯一能接受的條件!”

“若是貴方不能答應……”

翁歸靡笑著站起身來,他巨大的體型,猶如肉山一般巍顫顫的居高臨下,俯視著王遠:“那么此事也就不必再談了……”

“本昆莫還不如去居延與漢鷹楊將軍協商……”

“再怎么說,漢朝也不會虧待朋友!”

這倒是事實!

漢家在整個西域的信用,都是頂級的那種。

有仇必報,有恩必償。

幾乎就是一頭行走的睚眥神獸!

其唯一的缺點,只是太過霸道、高冷,讓人有些害怕。

但,若真要交易,西域諸國只要有選擇必定選漢朝!

王遠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強行壓抑住內心的怒意,然后笑著拉住翁歸靡的衣袖,溫言道:“昆莫,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雖然明知道,烏孫人是不可能去和漢朝合作的與漢合謀,那不是與虎謀皮嗎?

漢朝是信譽高但他們的胃口也是有目共睹的大!

具體到西域,漢朝人要的不是一時一地的短期利益。

他們瞄準的是更長遠,更大的東西。

譬如,臣服、稱臣、納貢、冊封。

進而,接受漢朝官吏、文人的派遣,或者送質子去長安,最終的結果則是王位上的人,變成了一個穿著漢朝衣袍,說著漢朝語言,使用漢朝制度、律法,受漢朝控制的國君。

如此,遲則百年,短則十年、二十年。

舊的王國消失,而新的漢朝郡國誕生。

再過兩三代人,這個王國的人,將忘記他們之前的一切,他們只會認為他們的祖先和子孫,過去現在未來都是驕傲的漢朝人!

是詩書禮樂之邦,是諸夏貴胄苗裔。

現在的樓蘭王國,就在進行著這樣的變化。

而尉黎、龜茲,遲早會步其后塵。

有著這些例子在,王遠明確的知道,翁歸靡是不可能答應漢朝的那些條件的。

哪怕這位昆莫以喜歡和欣賞漢朝文化聞名!

然而,事情麻煩就麻煩在這里。

王遠不敢冒險,而且,時間上也容不得再這樣磨磨蹭蹭下去。

因,漢朝對大宛的打擊和報復,只是那位鷹楊將軍的個人命令,還未得到來自長安的許可。

雖然說長安方面不大可能推翻作為河西與西域事務最高統帥的決定。

但萬一呢?

畢竟,漢朝正壇的復雜性是人盡皆知的。

萬一,長安推翻了那位鷹揚將軍的決定,或者大宛人緊急公關,以重金賄賂,說服了那位鷹楊將軍自己撤銷那道命令,重新接納大宛為漢朝保護國。

如此,對大宛戰爭的條件便將喪失。

有漢朝庇護,即使是名義上的庇護。

大宛王國都可以在群狼環伺之中,保全自身!

因為沒有人可以在漢朝大軍虎視眈眈之下,將全部力量投入到對大宛的戰爭中。

他們必須留出大部分的力氣與兵力,來應付漢朝隨時可能的救援行動。

而在當前國際局勢下,即使只有一支漢朝小部隊出現在戰場上,也可能導致一切軍事行動戛然而止。

當今世界,發展到現在。

已經沒有任何人或者勢力,可以無視漢朝的立場,采取單方面行動。

自蔥嶺以東,漢朝的威懾力,全面覆蓋。

現在,連西域的平民也知道,寧惹猛虎,不遇漢人。

因為,你得罪不起,開罪不了。

想著這些,王遠就好商量著道:“昆莫,您的要求,實在是太過分了……”

“若按照您的分法,則苦頭皆是我方吃了,而貴國卻占盡便宜……”

方才,翁歸靡那一指,看似將大宛一分為二,好像似乎很公平?

然而,這公平的本事就已經不公平烏孫人什么人可以與匈奴平起平坐,共享世界了?

更不提,翁歸靡那一指,實際上是將大宛除王都貴山城外最富裕的地區,都劃給了烏孫。

而將那些硬骨頭、堅城與要塞,丟給了匈奴。

特別是他將郁成城丟給了匈奴!

郁成城可是上次漢攻大宛時,面對的最大障礙,同時也是戰斗最艱苦的地方!

其城高墻堅,地勢險要,易守難攻。

以漢之強大,尚且頓兵城下半年有余而不能攻克。

最終還是靠著發現郁成城缺水,靠著斷水,才最終攻克了這個堅城。

而以如今的匈奴國力和王遠手下的兵力,他很清楚,若他去攻郁成城,恐怕會死傷慘重!

翁歸靡卻是笑了一聲,聳聳肩膀,道:“那將軍以為,當如何劃分呢?”

他自是明白,他提出來的那個條件匈奴人是不可能答應的。

但,這談判協商,不就是漫天要價,落地還錢嗎?

而如今匈奴的虛弱,是他敢這樣做的底氣。

反正他是算準了匈奴必定不敢破壞會商。

更算準了匈奴人,必須盡快與他達成協議。

不然拖下去,夜長夢多,極容易生變。

當然,烏孫也同樣如此。

但是,比起匈奴,烏孫人的底氣和耐心更多。

畢竟,匈奴人可是背著一身債,而且,他們的主力在漠北的私渠比海,正與其他三位‘單于’爭奪著狐鹿姑死后的帝國歸屬問題。

而大宛是匈奴人現在唯一的指望了。

他們需要大宛的財富來購買漢朝的兵甲器械、糧食布帛,以支撐戰爭,并用這些東西來堵住漢朝人的嘴,讓其有一個喘息的機會。

哪怕明知道,這是飲鴆止渴,卻也不得不為之。

王遠嘆了口氣,拿著那木牘,思慮再三,然后道:“不如這樣……”

“貴我雙方,以藥殺水為界……”

“河東為匈奴,河西為烏孫……”

“貴我雙方精誠合作,共同進軍,徹底覆滅大宛!”

王遠看著翁歸靡,有些緊張的試探著問道:“如何?”

翁歸靡聽著王遠的話,視線落在了那木牘之上,心中思緒急速運轉。

藥殺水,是大宛境內最重要的河流。

大宛王國有大半面積的國土,都在其流域內。

更重要的是,其王都與主要城市,都在藥殺水兩岸。

不同的是,河西靠蔥嶺一側,基本都是草原、牧場、莊園。

而河東沿岸,則分布著像貴山城這樣的主要城市。

若是這樣分配,烏孫最終可能得到的是一個新牧場以及部分奴隸、財富以及大宛人最重要的寶物汗血馬。

而匈奴人則將取大宛王國最精華的東西城市、工匠、寶庫以及文化、知識、技術。

翁歸靡沉吟著,他知道,這差不多已經是匈奴人所能接受的底線了。

再糾纏下去,他也不可能取得什么進展。

因匈奴確實是需要那些東西的。

他們也有決心,要獲得那些東西。

他若是不答應,真的可能會一拍兩散。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匈奴人肯開出這樣的條件,真的是很有誠意了。

似乎自己再執拗下去,都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

工匠、技術,匈奴人想要,他也想要啊!

這些,可都是王霸之基,可以決定王國興衰的關鍵。

想了想,翁歸靡就試探著問道:“將軍,不知道貴方能否答應,事成之后,允許我國以汗血馬、烏孫馬,換取一些工匠?”

王遠聽著,想了想,問道:“昆莫想換多少?怎么換?”

“至少要有三千工匠!”翁歸靡伸出三根手指,堅決的道:“至于怎么換?本昆莫愿以汗血馬一匹換工匠五人,烏孫馬一匹換工匠兩人……”

王遠看著翁歸靡的神色,他明白,這是烏孫人最后的條件。

恐怕也是其底線所在了。

不過……

“三千工匠?”王遠笑道:“這是不可能的!”

工匠三千人,若真給了烏孫人,說不定,他們馬上就能發展起來。

再加上這次戰爭中他們占據的河西之土,不出十年,烏孫就會成為匈奴的心腹之患!

“最多,外臣只能給貴國一千五百人……”王遠堅定的道:“此外,必須用汗血馬來換!一馬換一個工匠!”

翁歸靡聽著,想了想,忽然笑了起來,對王遠道:“就依將軍之言!”

于是,匈奴與烏孫,達成了瓜分大宛的所有協議。

這兩個強國,在大宛人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便做出了對其命運的裁決!

而這正是小國在叢林世界的悲哀所在。

生死、興衰,皆受制于他人。

只是,無論匈奴,還是烏孫,都對彼此沒懷好意。

“將軍,這樣,是不是太便宜烏孫人?”在翁歸靡走后,一個匈奴貴族,走到王遠身邊,有些不忿的道:“憑什么對這些烏孫人如此好?”

在很多匈奴貴族看來,這樣的條件,確實是好的有些過分了。

甚至可以說一句‘烏孫憑什么?’。

“嘿……”王遠笑了起來,對那人道:“你啊,太年輕嘍!”

“烏孫人以為自己占了便宜?”

“卻不知他們已落入攝政王甕中!”

“諸位不會以為,藥殺水以西是什么好地方吧?”

王遠側頭看著其他人,道:“大家不要忘記了,康居人和月氏人啊!”

大宛人和康居人、月氏人有聯系,甚至關系密切,從來不是新聞。

上次漢伐大宛,就有康居軍隊加入戰爭,甚至企圖進行干涉。

結果被漢軍暴打,更引發漢朝軍隊越過蔥嶺,進入康居境內,追殺逃亡康居的大宛貴族之事。

當時,漢軍只想讓大宛人跪下來叫爸爸,所以康居人也沒有全力干涉。

月氏人更是連影子都沒出現。

但現在,匈奴與烏孫,一旦開戰,就是奔著滅國去的。

而且,大宛一旦滅亡,匈奴就會和康居接壤。

更會使得月氏人的核心領地有可能暴露在匈奴視線之中的可能。

所以,康居、月氏必然參戰!

甚至可能會全力救援大宛唇亡齒寒的故事,康居人和月氏人或許沒有聽說過,但道理他們肯定懂!

換而言之,烏孫人在這個協議里,看似占了便宜,實則是幫匈奴人頂了雷他們的戰場將會直接面對來自康居、甚至大月氏的援軍。

至于什么工匠換汗血馬?

王遠從來沒有打算履約。

甚至就連現在的約定本身,他也不打算遵守。

不過,王遠并不打算和這些人解釋太多。

因為,就算說了,他們也未必聽得懂假道伐虢這個故事里的條條道道。

獻公以寶馬、良壁,賄賂虞國國君,假其道以滅虢,回師途中順便滅虞,將其送給虞君的寶馬良壁取了回來。

獻公一看,寶馬只是老了點,良壁卻還是原來一樣,頓時龍顏大悅,重賞了獻策的荀息。

現在也是一般。

他答應的那些條件,皆是良壁、寶馬這樣的賄賂。

目的是讓烏孫人放松警惕!

方才協商中的一切討價還價與態度,其實都是裝出來的,讓烏孫人相信和放松的態度。

事實上,在一開始,一張大網就已經張開,等著烏孫人跳進去了。

而只要烏孫人跳進來,就將作繭自縛。

會商結束后,翁歸靡就開始啟程回國他不敢在匈奴境內久留。

故而在第二天一早,他便告別王遠,離開疏勒草原,返回烏孫。

一離開匈奴人控制的營地,翁歸靡的堂弟原安糜就立刻找了上來。

“昆莫,您真的相信那個匈奴的漢朝降臣的話?”原安糜問道。

“格里當啊……”翁歸靡躺在竹椅里,眼睛都沒有睜開,笑著調侃道:“你會信一個沒有信義與忠義的人的話嗎?”

“那個漢朝人和他的主子,當年能背棄他們的君王,現在又能背棄收留他們的匈奴單于,甚至萌生自立的念頭……”

“這樣的人說的話,你會信嗎?”

“那您還……”原安糜不理解了。

“有時候,狐貍想要吃到肉,就不得不冒險靠近虎狼的身邊,以便從他們的腳下偷走帶肉的骨頭!”翁歸靡幽幽長嘆著道:“這就是現實啊!”

“烏孫人必須面對的現實和必須冒的風險!”

“當然了……”翁歸靡忽然睜開眼睛,看著原安糜道:“冒險歸冒險,但對虎狼,我們必須時刻保持警惕、提防!”

“決不能讓他們有機會能咬到我們!”翁歸靡鄭重的道:“格里當,你明白了嗎?”

原安糜聽著,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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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節 三個月滅亡大宛

居延的六月,草長鶯飛,萬物昌盛,繁花似錦。

張越策馬于湖畔,見錦鱗游泳,碧波蕩漾,飛鳥成群,原野之間,阡陌連野,粟苗壯碩,渠道密布,水車林立。

于是,興致勃勃,喜形于色,與左右道:“今歲秋收,居延可以飽腹也!”

眾人紛紛贊道:“此君候治理、教化之功也!”

張越聽著,自是連忙謙虛的道:“此陛下澤被之德,吾豈敢居功?”

但神態卻不免有些驕傲。

“將軍,前時西域王都護來報,稱匈奴與烏孫會商,已定合縱為盟,共取大宛之策……”續相如打馬上前,到張越身邊詢問道:“王都護托末將以問將軍:可有對策?”

張越聽著,只是笑了笑,就道:“狐貍欲與餓狼謀食,此自取滅亡之道!”

“恐怕,烏孫人這次要把底褲都賠給匈奴人嘍!”

“將軍就不打算管管?”續相如大著膽子,問道:“如今,西域各國紛紛擾擾,不斷有使者往渠犁以問都護將軍之意……王都護該如何回復各國?”

張越聽著,笑了起來,道:“續將軍倒是對西域的事情很上心啊……”

這已是續相如最近數日以來第五次打著各種借口,詢問張越對烏孫、匈奴聯盟之事的看法了。

這一次更是直接挑明,想要探知張越的態度。

續相如聽到張越的調侃,立刻老臉一紅,有些尷尬的道:“非是末將僭越,實在是如今,西域都護以及居延、玉門,都是議論紛紛,上下都在揣測,末將等人亦是如此……”

“將軍還是給個準信,以安軍心、民心罷!”

張越自知,續相如所言,其實只是一部分原因。

更核心的,沒有說出口的,還有與之相關的利益。

要知道,如今隨著絲路暢通,中外交流日益頻繁。

張越麾下的各部,除了他本人親領直率的鷹揚旅外,其他人都紛紛搭上了這趟絲路貿易爆發的動車,日進斗金,賺的盤滿缽滿。

旁的不說,單單是掛靠在續相如名下的商隊,就有十幾支。

他每年可以從這些商賈手里,拿到起碼千金的分紅。

就是這筆收入,就已經比續相如本人的俸祿、封國收入以及賞賜加起來還要多了。

利益相關之下,自然續相如等人也就格外關心張越對現在局勢的態度了。

不要以為,只有后世股市才有內幕交易。

事實上,早在三十年前,已故的御史大夫張湯就和他的商賈朋友田甲一起玩過這種伎倆。

他們借助提前知曉的國家政策變化,囤積居奇,高買低賣,賺的盤滿缽滿,好不快活。

以至于田氏可以靠著當初的積累,富貴至今,迄今依然是長安有數的大商賈!

而大司農桑弘羊和他的鹽鐵官署,則是另一個代表。

壟斷著鹽鐵資源的他們,又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賺的錢讓無數人眼紅,卻又無可奈何。

而河西這邊,早在數十年前,就已經是軍商一體。

出塞的商旅,都會想方設法,掛靠在大將名下。

更會盡心盡力的打點上上下下,哪怕是邊塞的隊率、軍候,只要有權就能拿到好處。

故而,出塞的商旅,基本上都可以視作某位漢家大將的商隊。

所以,他們在西域遇到麻煩和問題,漢軍才會那么積極的干涉和救援,甚至不惜以戰爭來解決問題。

張越對此心知肚明,不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裝不知道這些事情罷了。

原因嘛,除了老生常談的‘水至清則無魚’外。

更重要的因素,來自于他本人的私心與野望。

甚至可以這么說,張越是在有意的放縱和默許了他麾下諸將與官吏參與對西域甚至更遠異國的商業活動。

自古,財帛動人心。

利益,永遠是最好的武器。

正是在這些利欲熏心的貴族、官僚的貪欲與野心之中,居延、河湟所產的毛料,終于成為了和絲綢一樣的出口創匯產品。

自四月以來,毛料出口數量屢創新高。

及至如今,每天通過玉門、陽關,流向西域甚至漠北的毛紡制品,已經達到了平均五百多匹的水平。

而這些毛紡品換回來的,則是黃金、珠玉、牛羊、奴婢。

僅僅是上個月,毛料貿易就為居延、河湟的工坊創造了價值一千多金的利潤。

一個月,凈利潤一千多金?

這是什么概念?

這是難以想象的商業利益!

旁的不說,單單就是這些黃金的凈流入,就已經可以宣布,整個西域王國,都在為漢室打工。

更關鍵的,還是由此帶來的其他各種影響。

更將整個河西上下,尤其是居延、河湟,徹底綁上了張越本人的戰車。

很快,這些人就會知道,他們必須為他們生產的那些商品,找到更多更大的市場了。

而唯一的途徑只有一個——戰爭!

當然,在現在,所有人還一無所知,懵懵懂懂,就像幼兒園的小朋友一樣,老師說什么就信什么。

所以,張越也就無視了續相如等人在私下的動作。

他揚起馬鞭,笑著道:“為什么要管?”

“有人自己要作死,卻不來請示,吾又何必去做那個惡人?”

“等他們吃到苦頭了,自然會知道,誰才是這個世界上對他們最好的人!”

“這就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幸福!”

匈奴,現在就是張越手里的磨刀石。

盡管,他們或許不愿意承擔這個任務,但事實上,現實卻推動著他們在不知不覺中擔起了這個責任。

烏孫也好,大宛也罷,在張越看來都會被匈奴人教育一頓,然后若他們聰明點,自然會哭哭啼啼的來找家長傾訴委屈。

到時候,張越就象征性的打匈奴人幾下手心,做個樣子給別人看看好了。

至于匈奴人肯不肯被張越打手心?那就由不得他們了。

續相如卻是急了。

戰事一開,整個西域諸國都會投入到對大宛的戰爭中。

由此可能會導致絲路斷絕,至少也是阻滯。

這意味著他們的商隊,可能會在數月甚至一年中,都沒有什么利益。

更將導致大批他們囤積的絲綢、毛料、鹽鐵、手工品滯銷。

續相如沒辦法,只好做最后的掙扎,問道:“將軍……若大宛被滅,西域局勢恐怕立刻失衡……且長安天子那邊也不好交代……”

“續將軍所言,不無道理……”張越點點頭,道:“不過,那不重要!”

“一個大宛的存亡,還沒有重要到可以顛覆當前局勢的地步!”

大宛強不強?

當然很強!

至少,對匈奴和烏孫都是如此。

其積累的財富、技術人才,只要被其得到,消化,就可以使其國力得到大大增強!

但問題是——他們有那個機會嗎?

且不說,匈奴、烏孫根本不可能精誠團結。

他們不互相扯后腿就已經很不錯了!

單單就是一個問題——以現在的匈奴和烏孫,他們有那個國力,可以在大宛國內進行長時間的作戰嗎?

即使可以,張越也會讓他們變得不可以!

帝國主義者的精髓就在于,牽制、使絆、震懾、脅迫。

總而言之,張越有一萬個辦法,讓匈奴人和烏孫人都變成他的打工仔。

張越勒住馬匹,對還想再說的續相如道:“將軍不必再說了!”

“此事,我早已經以奏疏上表天子,并得到了天子的全權授權!”

有著給李廣利擦屁股的先例在,天子沒有道理不同意張越的計劃。

特別是這個計劃,還有著大筆進項的情況下。

窮瘋了的天子,現在每個月都指望著居延解送長安的黃金來補貼財政呢!

續相如聞言,只好低頭道:“諾!”

雖然心里面有些心疼,但到底胳膊拗不過大腿。

張越看著續相如等人的神色,知道不能讓他們太沮喪,還是得給他們些信心的,于是道:“將軍也不必氣餒!”

“相信我……”張越咧嘴笑道:“戰事一起,絲路只會更繁榮!”

戰爭,可是銷金怪獸。

特別是對大宛這樣的王國的攻堅戰,匈奴人和烏孫人,到時候只會需求更多。

只不過,商品得換一換了。

從毛料、絲綢,換成藥材、糧食、食鹽、大小推車。

這些東西,張越都已經打算開放了。

好好的發一波戰爭財,讓匈奴人和烏孫人替他打工。

但在另一方面,張越也沒有閑著。

早在四月,他就開始擴充鷹揚旅的規模。

從整個河西四郡之中,遴選勇士、果敢之士,使鷹揚旅的規模從一千五百騎,擴張到了三千騎,足足擴大了一倍。

經過這兩個月的訓練、合練,鷹揚旅的戰斗力漸漸成型。

于是,他在上個月再次下令擴征鷹揚騎士,使其規模從三千騎擴大到六千騎。

六千鷹揚騎士,看上去似乎很少。

但在張越看來,卻已經足夠主導一場大型戰役,決定其勝負走向了。

沒辦法,鷹揚騎兵無論是質量還是戰術、裝備,都領先于這個時代。

與匈奴、烏孫、大宛,直接拉開了代差。

鷹揚騎兵對比匈奴騎兵,就好比一戰的坦克和二戰的坦克。

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兵種。

他的鷹揚騎兵,更是在他的命令下,悄然進入了居延與浚稽山之間的原野拉練、訓練。

磨刀霍霍,隨時都將在他的號令下,出居延而至西域,摘走匈奴與烏孫的果子。

現在,他在居延表現出來的一切的一切,其實都是偽裝,都是在麻痹匈奴人、烏孫人。

讓他們放心大膽的去大宛作戰!

疏勒草原。

來自西域諸國的聯軍,已經聚集于此。

莎車、車師、危須、焉奢、且末、精絕、姑臧……數十面王旗,匯聚于此。

超過十萬大軍,囤積在這里。

西域聯軍,已是磨刀霍霍,隨時準備跟著匈奴人的腳步,殺進大宛境內。

燒殺擄掠,將那個富庶的美麗王國,化作人間煉獄。

將他們的財富、女子、奴隸,統統據為己有!

王遠騎在馬上,在諸國君王的簇擁下,看著這草原上鼎盛的軍容,他意氣風發,不可一世,驕傲無比的道:“有此雄軍,宛三月可亡也!”

各國君王聽著紛紛點頭,深以為然!

匯聚于此的大軍,是西域三十余國的精華所在。

在大宛的財富的趨勢下,在匈奴人許下的‘凡有所得,匈奴不取一分’的許諾激勵下,西域諸國這次沒有像從前一樣,選擇陽奉陰違,推三阻四,而是傾其所有,盡其一切參與到匈奴人的這場戰爭中。

對于大宛,他們也沒有幾個人放在心里面。

在大多數人眼中,大宛人不過是靠著漢朝的庇護,才能存續至今。

如今,他們的爸爸拋棄他們了。

這些白皮膚黑頭發褐眼睛高鼻梁的家伙,是該接受一下來自西域王國的毒打與教育了。

王遠看著各國國君的神色,于是火上澆油,激勵他們,道:“我聽說,大宛貴人有習俗,其婚前必遣婢女以示其丈夫,如其能方嫁之!”

“且宛人女子,彪悍潑辣,身材高大,不同于他人……”

“真想試試,這些曾經連其丈夫都可以踩在腳下指使、差遣的貴女的味道……”說著他就舔了舔舌頭。

諸國國君聽著,都是心潮澎湃。

只是想著,自己很快就能征服一個又一個高大、美麗、驕傲的貴婦,便已不能自已。

于是,紛紛對王遠問道:“將軍,我們什么時候開始進攻?”

在之前,這些國君,還都很忌憚,拖延著王遠要求進攻的請求,但現在,他們人人請戰。

因為,從天山那邊傳來消息,漢朝的那位蚩尤將軍,每日都在帶著部下游獵嬉戲。

他的軍隊,全部在原地,沒有任何異象。

更讓他們放心的是——根據從玉門等地回來的胡商報告,漢朝人在將大批糧食,運往渠犁等地,準備賣給西域諸國。

這表明,漢朝的那個蚩尤將軍是真的放棄了大宛。

他甚至樂于見到諸國教訓、鞭笞甚至滅亡大宛。

既然漢朝人都這樣了,那么他們就沒有了任何顧忌了。

在他們看來,大宛,已是他們嘴里的肉!

王遠聽著,微笑著道:“快了,很快了……”

“只要烏孫人一動手,吸引宛人在郁成城的兵力后,我們就立刻動手!”

“三天之內,拿下郁成城,打通道路!”他自得的道:“三個月滅亡大宛,然后趕在冬季之前,我們就能帶著財富、美人、奴隸回來過冬!”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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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節 大月氏的抉擇

興都庫什山脈,蜿蜒著延伸向遠方。

滾滾溈水,奔流向西,流向不可知的遠方。

河岸之畔,一座在這一地區堪稱奇跡的雄城拔地而起。

它就是在如今的整個南亞與中亞,都赫赫有名,號稱‘萬城之母’的薄知(希臘語Bactria),漢稱之為藍市城。

亞歷山大的巴克特里亞首都。

漢稱為大夏的異國之都。

如今,距離漢使張騫,跋涉數萬里,抵達藍市城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十五年。

三十五年之后,當年曾在這座城市之中,與大夏君臣談笑風生的漢使,斯人已逝,魂歸漢中故里。

而這座他曾到訪的城市,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甚至稱得上改天換日的變化。

大夏……

這個希臘殖民者后裔所建立的王朝,曾一度君臨整個中亞、南亞的國度,已經滅亡了。

它滅亡在當初張騫出使的目標——大月氏人之手。

當初,藍市城之中的貴族、公民,不是已經月氏化,便是化作了地下的枯骨。

馬其頓人的軍團,隨著他們的王國,一同毀滅了。

而他們建立的希臘化的神殿、議會、市政廳亦統統被推到。

取而代之的是——大月氏人崇信和信奉的佛教寺廟。

一座又一座舍利塔,在三十年間接連拔地而起。

一座座佛教寺廟,接踵而立。

釋迦摩尼入滅涅槃將近四百年后,他所創立的佛教,被一個來自東方的民族,從身毒帶到了這溈水交匯之處,成為了這個中亞新興勢力的國教。

并將隨著月氏人的馬蹄,向周邊輻射。

此刻,在原本的大夏王宮中,五位月氏翕候,匯聚一堂,如眾星拱月一般,簇擁著一位坐在蒲團上的青年僧侶。

三十五年前,漢使張騫抵達月氏王庭時。

彼時,月氏人還是一個團結統一的部族。

但三十五年后,月氏王,已經變成一個徒有頭銜的傀儡。

原本統一的月氏部族,也已經在三十五年間漸漸分裂為五個擁兵自重的翕候。

這五位翕候,奪取了原本屬于月氏王的權柄。

然后,他們聯起手來,將月氏王軟禁在這王宮之中。

當代月氏王,更是在他們的逼迫下,只好遁入佛門,出家為僧,以示放棄世俗權力。

五翕候自是樂的給面子,每有大事,便將這位已經出家為僧的月氏王請出來,當一個見證。

就像現在一般。

貴霜、雙糜、休密、肸頓、都密五部翕候,圍繞著一襲白衣僧袍的月氏王。

不過,也僅是如此了。

“皋珍!”坐在左側的肸頓翕候,忽然問道:“你這么急叫我回來,有什么事情嗎?”

“尊敬的肸頓翕候……”被叫到名字的翕候就是負責留守這藍市城的雙糜翕候皋珍,他微微低頭,道:“實在是事出緊急,我一人無法做主,以我之力也無法解決,所以才不得不派人緊急請回諸位翕候……”

如今的月氏生態是比較奇特的。

五翕候雖然各自為政,但是彼此之間經常會進行合作。

而且各部關系都很好,五翕候之間彼此聯姻也很頻繁。

摩擦雖然也有,但不大。

比較,如今,月氏人面前有著一個廣闊無垠的世界在等著他們去征服。

于是,各部紛紛開始擴張、征服之旅。

而內部的那點矛盾,自是沒有什么分量。

相反,各部之間需要通過聯姻、交易來各取所需。

故而在現在,正是月氏五翕候的蜜月期。

他們共同行動,共同進取,分工分作。

以溈水流域為核心,向周圍擴張。

但,有一個地方,是月氏人始終不敢靠近的!

那就是東方!

他們祖先的故鄉,他們曾經驕傲的王庭所在。

于是,康居得以免遭月氏侵略,但條件是康居人必須幫他們警戒來自東方的敵人,同時準許佛教僧侶進入康居傳教。

在月氏人的馬蹄下,康居人答應了這兩個條件。

名為皋珍的雙糜翕候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看著他的四位同僚,嚴肅的道:“我得到消息,東方出事了!”

其他四位翕候聞言,立刻瞪大了眼睛,碧藍的瞳孔之中,閃現著名為警惕的神色。

東方……

匈奴……

烏孫……

他們的夢魘所在,恐懼所在!

或許,今天大多數的月氏人已經忘記了他們祖先當年從故土亡命奔逃時的情況。

但,翕候不會忘記!

月氏貴族也不會忘記!

只不過,月氏人對付這個他們內心深處最大的恐懼和夢魘的辦法有些另類。

他們放棄了抗爭、抵抗,選擇了逃避。

自西遷迄今,已過六七十年。

六七十年中,月氏人的力量與實力,日漸增長。

但始終沒有人敢向東復仇,就連他們的擴張方向,也盡量避開了東方。

以至于當初,漢使來此時,彼時的月氏人,選擇的只是熱情款待與盛情招待。

至于與漢聯合,夾擊匈奴這種事情?

月氏人連想都不敢想。

因為,他們很清楚,自己回去就是送人頭。

他們已經被匈奴人將他們的尊嚴、人格。脊梁全部打碎了!

打得粉碎,再也無法聚合在一起。

每一個月氏貴族,都患著嚴重的匈奴恐懼癥。

匈奴,在月氏人心里,就和天敵一樣。

而東方,在他們的腦海中,大抵就和修羅煉獄一般,是遍布天魔與阿修羅的恐怖所在。

“東方怎么了……”沉寂許久之后,在五翕候中素以勇猛聞名的貴霜翕候柯羅寧沉聲問道。

“康居人傳訊……”皋珍嚴肅的道:“漢與宛人決裂,宣布放棄對宛人的保護,于是,匈奴、烏孫聯手,正欲西進……”

“康居王遣使來問,該如何應對?”

一時間,整個宮殿,安靜的甚至可以聽到翕候們吞咽口水的聲音。

而那位被拉來當見證人的月氏王更是差點連基本的坐姿都不能保持下來。

所有人都陷入了驚慌之中。

“果真?”柯羅寧深吸一口氣,問道。

“已經被確認是事實了!”皋珍道:“可能再過幾天,宛王來求援的使者就要到達了!”

他看著其他四位翕候,詢問道:“這個事情,怎么辦?”

“我們救還是不救?”

在事實上來說,月氏對大宛,也有著羈絆和控制。

只是這些事情,被大宛和月氏隱藏的很好。

除了兩國高層外,外人對此知之甚少。對月氏人來說,他們對東方的宿敵有多恐懼,那么,他們在大宛的布局就有多仔細。

大宛,就是一個預警臺,一個前哨站。

它緊密監視著東方仇敵的活動,在過去數十年向月氏人提供著源源不斷的情報。

絲路暢通后,更為月氏人提供了大量財富。

數十年來,月氏人從大宛得到的一直都是好消息。

今天,漢匈又打起來了,明天,匈奴單于掛點了,后天,匈奴烏孫決裂了,再后天,匈奴人把他們的龍城老巢都丟掉了。

但,隨著消息不斷傳來。

月氏人的心思,漸漸從開始的歡喜,演變成了噩夢。

因為他們很快就發現,再這么打下去,匈奴人萬一扛不住了,極有可能會和他們的祖先一樣,奪路西遷。

然后,恐怖殘忍兇狠的匈奴人,就會像傳說中的佛敵一樣,將他們的城市、部落、宮殿、寺廟,統統摧毀、擄奪。

于是,月氏人不得不持續加強對東方的警戒。

甚至為此煞費苦心的扶持著康居人在蔥嶺腳下的存在,以期望匈奴人西遷時,康居人能成為第二道防線。

但,月氏人怎么都想不到。

這一天,居然來的這么快!

而且一來就是兩個老仇人一起來。

“必須救!”貴霜翕候柯羅寧甕聲甕氣的道:“必須不惜代價救援大宛!”

“不然……”他看著其他人,道:“大宛若亡,則整個蔥嶺都將門戶大開,匈奴人隨時可能越過蔥嶺,出現在我們的家門口,然后他們就會發現……”

柯羅寧鄭重的說道:“在這蔥嶺以西,居然有如此多孱弱但富饒的部族、國家,有著如此廣大肥沃的土地與牧場……”

“他們肯定不會放過,一定會過來的!”

“到那個時候,再想攔住他們,恐怕就沒有可能了!”

其他四位翕候互相看了看,他們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但問題是……

派多少人去救,救得了嗎?

大家互相看了看,沒有人能給出一個準確的答案。

他們雖然遠離東方的戰場,但,從東方來的消息,從來沒有斷絕過。

漢匈戰場上的硝煙,哪怕在這溈水之畔,也能聞到。

所以,他們清楚,假若不能集合五部之力,恐怕沒有確切的把握,能夠在匈奴、烏孫這兩個宿敵手下,保住大宛。

而那是不可能去做的事情。

他們很清楚,一旦月氏大纛出現在匈奴人和烏孫人面前。

等于將一塊紅布放在一頭公牛眼前!

必定會激怒他們,從而將月氏埋葬。

所以,只是想了片刻,就有三位翕候搖頭道:“不可,若是如此,恐怕就要引發佛難了,我等弘揚佛法數十年的成果,恐怕要毀于一旦!”

“那怎么辦?”一向脾氣暴躁的柯羅寧怒聲道:“大宛若亡,匈奴人和烏孫人遲早會來找我們的!”

“只有一個辦法……”一直沉默不語的那位白袍僧侶忽然出聲道:“拖!”

他低聲吟誦了一聲佛號,道:“一切緣法,皆是因果所致,今日之果,源自漢人之因……”

“若漢人恢復對大宛的庇護,則大宛之果,迎刃而解!”

“馬上派使團,前往漢朝,請求漢朝皇帝干涉吧!”

“我記得,當年曾有漢使來訪,留下過一道他們皇帝的國書,去找出來,帶上它,出發去漢朝吧!”

“大師……”柯羅寧恭身膜拜道:“您的辦法,故而可以,但……大宛人能撐得到我們的使團抵達漢朝嗎?”

這確實是一個問題!

那僧侶雙手合十,無比神圣的道:“眾生皆苦,無常是苦,故佛告比丘曰:我以一切行無常故,一切諸行變易法故……”

五位翕候聽著,頓時明悟起來。

畢竟,他們可也都是佛法精湛的首領。

自是明白這位月氏王的意思是——大宛人吃點苦無所謂。

只要能保住其不被滅亡,不被占領。

那么,他們就算死光了,也沒有關系。

現在的重點,是給與他們足夠的支持,以便他們能借助他們本身的堅城要塞,撐過匈奴人和烏孫人狂猛進攻。

只要等到冬天,那么匈奴與烏孫的攻勢就會放緩。

這就足夠了!

在明年開春之前,月氏使團應該會抵達漢朝首都,將那位三十五年前出使月氏的使者的國書送還那位漢朝君王,然后請求他大發慈悲,干涉匈奴與烏孫人的行動。

只要能說動那位同意,大宛危局自是迎刃而解。

反之……

那就是大宛人的緣法到了,合該灰灰。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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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2 19:00: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節 和親(1)

六月中旬,居延的氣候開始變得變幻莫測。

可能上一秒還是大晴天,下一瞬便是雷鳴電閃,狂風呼嘯。

沒辦法,高大險峻的浚稽山,像一道鐵閘,將來自河西與西域地區蒸發的雨水攔截下來,使得本地區的降雨量,成為河西第一。

特別是每年的夏季,居延地區的降雨量,甚至能與內郡齊楚地區的降雨量相媲美。

這也是居延被稱為‘居延澤’,成為河西之肺的緣故。

豐沛的降雨,令居延幾乎不用擔心旱災。

居延軍民在夏季,只需要擔心一個事情洪水!

就如現在,連綿多日的暴雨,使得居延的所有河流水位全部暴漲。

好在,在這之前,張越就已經指揮了居延軍民進行了大規模的水利設施建設。

其中,就包括了防洪堤壩加固。

更因勢利導,根據舊年信息,在各主要河流的流域中,選定了一個低洼地,作為緊急泄洪區。

提前遷走了這些地區的百姓,恢復當地的沼澤生態。

于是,當暴雨降臨。

隨著張越一聲令下,泄洪區的泄洪閘打開。

大量洪水被泄去專用泄洪區,將這些低洼地直接變成澤國,更通過它們,注入到居延湖泊、濕地之中。

于是,在暴風雨中,往年經常潰堤的居延,這一次毫發無傷。

當雨過天晴,人民重新出門的時候,他們發現,自己春天種下的粟苗,依然茁壯成長著。

于是歡喜鼓舞,載歌載舞。

當暴雨稍歇,一支來自遠方的使團,悄然抵達黑城塞下。

而張越更是親自率領居延文武官員,出城迎接。

更將這支使團,嚴格保護,以騎兵護送進入居延官署。

直至進入官署之中,那被嚴格保護的馬車之中,走出一個人,他笑著看向張越,以漢禮拱手道:“烏孫小昆莫,見過大漢鷹楊將軍!”來者正是當初曾秘密抵達長安的烏孫小昆莫泥靡!

“昆莫言重了!”張越笑著上前,挽住他的手,與之并肩步入官署之內的靜室。

這里早已經準備好了,香辣醇厚的白酒,當季最鮮的河鮮,烤的恰到好處的牛肉,以及毫無膻腥之味,入口回味甘長的當年羊羔。

“小昆莫請上座……”張越笑意盈盈,要將這位烏孫國未來的君主推到上座。

“還是將軍上座……”泥靡推辭起來。

兩人就這樣互相推辭再三,最終,張越‘迫不得已’只好就座主席,而泥靡則敬陪于下。

“小昆莫遠來,請嘗嘗吾這新釀的美酒……”張越揮手示意,讓人為泥靡及其隨從大臣貴族倒酒,然后他舉起手里碧青的瓷杯,發出邀請。

泥靡見著,自是連忙舉杯,拿起酒杯,他才發現有異。

首先是這手中酒杯,碧青若綠,觸手光滑冰涼,猶如寶物。

再則是這杯中之酒,清澈透明,全無過去所飲之馬奶酒、黃酒的渾濁。

微微一嘗,火辣的口感入喉,頓時就讓他身體熱了起來,他忍不住呻吟了一聲,贊道:“好酒!好酒!”

這白酒醇厚辛辣,推出以來,哪怕在居延,也就是武將猛士喜歡,一般商人、士民真的很難接受這種辛辣的酒類。

特別是,它很容易上頭,過去號稱千杯不倒,酒精考驗的酒場豪杰,也未必能在這白酒面前撐過幾個回合。

但,屬國都尉的貴族們、西域各國的貴族們,卻對其愛慕有加。

不惜重金大批采購。

甚至,還有匈奴人拿著抓來的奴隸,搶來的黃金、珠寶至渠犁換酒喝。

張越自是有意將這白酒打造成一個新的出口創匯的拳頭產品,自然不會放過任何機會推銷。

每有來使、來客,都以白酒招待。

久而久之,居延白酒,竟也創出了些名頭。

如今,每月外銷白酒將近百石!

看上去數字很少,但它值錢啊!

一石白酒,便要賣黃金一金,或者價值相當的商品貨物。

如今,泥靡來訪,張越自是不會放棄這個宣傳推銷的機會。

“昆莫喜歡就好……”張越笑意盈盈的介紹起來:“好叫昆莫知曉,此乃我居延所出之美酒,最是醇厚綿長,只有大丈夫方能品味其中真諦!”

泥靡聽著這話,忍不住再嘗了一口,然后點頭道:“將軍所言甚是!此等美酒,唯英雄豪杰方能知其真諦!”

張越一聽,就知道這買賣穩了。

從此以后,白酒vip客戶又將再添一位。

嗯,你沒有看錯,張越現在是將白酒買賣當成奢侈品在經營的。

只賣給貴族,所以定價奇高。

靠著這樣的手段售賣白酒,所得利潤,張越將之全部變成白酒,儲存起來,以做未來戰場消毒、救治之用。

泥靡放下手里酒杯,對張越拜道:“將軍閣下,外臣此來,是有要務相詢,不知將軍閣下能否如實答復?”

張越輕輕一笑,問道:“昆莫可是為大宛之事而來?”

泥靡點點頭,道:“自是瞞不過將軍!”

“吾前時不是已經答復了貴國使者了嗎?”張越笑著道。

“將軍何必騙我?”泥靡笑了:“以漢之強,以貴國英雄之多,豈會坐視匈奴并吞大宛?”他站起身來,看著張越,鄭重的道:“漢與匈奴之間的事情,外臣不愿干涉,也不想干涉……”

“只是,烏孫小國寡民,實在承受不其兩強相爭,所帶來的影響……”

“其望將軍明察之!”說著泥靡就重重的跪在張越身前,稽首而拜,再拜而俯。

“烏孫小國寡民?”張越心里笑了起來,感覺像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笑話一般。

烏孫要都是小國寡民了,那龜茲、車師、莎車、且末算什么?

袖珍王國?

事實上,作為穿越者,張越很清楚也很熟悉當前的國際形勢與局面。

因他有著回溯自后世的地圖!

雖然古今變遷巨大,現在的戈壁,在后世可能是綠洲,如今的綠洲草原,在后世可能已化作荒漠。

兩千年的風化與河流改道、洪水侵襲,也徹底重塑了許多地區的地貌地理。

但基本地理、地緣局面,是不會輕易改變的。

將后世地圖與如今的地圖堪輿做一個對比,張越很輕松的就能發現,在漢匈爭霸的連綿戰爭中。

烏孫人悄咪咪的在近海以西的伊犁河谷地區猥瑣發育起來了。

現在,烏孫人已經徹底占據了整個伊犁河谷地區。

其中,包括了哪怕在后世也是赫赫有名的特克斯河谷牧場,然后以此為跳板,奪取了在整個蔥嶺北麓至關重要的伊塞克湖谷盆地在如今,這個湖谷被烏孫人稱為火湖。

正是這個高山之上的湖谷牧場,讓烏孫人具備了帝國之基!

原因很簡單打開地圖,找到伊塞克湖,便會知道,這里是哪里了?后世的吉爾吉斯斯坦!

換而言之,烏孫人已經將一只腳踏進了中亞!

更關鍵的是火湖湖谷盆地是一個可與特克斯河谷、伊犁河谷無縫銜接的地區。

哪怕是后世的滿清官員昏聵至極,也都知道,要在和沙俄的交涉中誓死保衛此地,甚至不惜付出更多經濟利益,也要保留此地,只是可惜胳膊終究拗不過大腿,這一地區最終還是沒有保住,正是此地的喪失,后世西北邊疆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安全隱患。

當然這些都是題外話,暫且不談。

對于現在的烏孫來說,只要他們占據此地,那么天山山脈向西延伸至中亞地區的所有地區,都將會為烏孫所控制。

更重要的是,在這個時代,楚河是與伊塞克湖相連,或者在雨季會連通在一起的。

這也就意味著,烏孫人可能會在雨季,循楚河而下,進入肥美的楚河河谷。

而且,伊塞克湖雖然是一個高原咸水湖,但正因為如此,這使得它可以調節高原氣候,使得這個高原湖谷盆地不會像其他高原一樣寒冷、缺水。

相反,這里是一個牲畜非常適合的過冬之所。

哪怕在兩千年后,吉爾吉斯斯坦的牧民也常常會來此過冬。

故而,在事實上,現在的烏孫王國,只要抓到一個好機會,好時機,擴大其帝國疆域,人口。

那么,未來一個雄霸蔥嶺以東,君臨天山南北,進而從伊犁河谷走向計示水(塔里木河),控制西域是完全可以想象的。

將這些事情,都收于心中的張越,自是知道,眼前這個烏孫人無非是想忽悠他,想要禍水東引,借他之手以牽制匈奴,方便烏孫侵吞、蠶食甚至全取大宛之土,從而雄霸整個蔥嶺?

不過……

張越心里微微一動,頓時笑了起來,將計就計,道:“昆莫所言,確實不無道理!”

“只是,不瞞昆莫,自去歲大戰后,我國國庫空虛,無力再行大戰,本將所得詔命,也不過保境安民罷了……”

“至于匈奴……”他嘴角溢出冷笑:“今匈奴僅在漠北便有四單于并立,彼此混戰不休……”

“今之西域匈奴欲要西取大宛,不過是想要以戰養戰罷了……”

“他們并不會危害到我國安全……”

“而那大宛君臣,卻又冥頑不靈,正好叫匈奴人教訓教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張越故意表現出驕傲的神色。

但這不是為了欺騙泥靡,只是為了誤導他的思路。

果不其然,泥靡見著,心里面就忍不住思索起來。

漢匈協議,他自是知道的。

匈奴對漢賠款,按月撥付本息,還要拿黃金珍寶奴婢換漢之兵甲器械。

漢商、漢人、漢吏在西域更不受匈奴及當地王國法律管轄,即使犯罪,亦不得自行審判,需要交由漢官吏審訊、判決。

以上這些明面上的線索串在一起,加上他所知所聞的一些八卦。

泥靡不得不去想一個可能性漢朝這位鷹楊將軍與匈奴西域部分達成了某些見不得人的協議。

甚至,很可能匈奴人攻大宛就是這位的意思!

看上去很荒繆、很夸張,但卻很可能是現實誰不知道,如今西域匈奴的那位攝政王,曾是漢朝大將,出身高貴的顯赫家族?

在漢朝人看來,或許扶持一個這樣的匈奴權臣,比面對孿氏要好多了!

再則,利益也很可能是其中的驅動力。

只是,泥靡不敢多想,也不敢細想下去。

因為,僅僅只是想到這些,泥靡就已經冷汗連連,背脊發涼了。

顯然易見的一個事實是若漢匈媾和,烏孫就會首當其沖的成為第一個靶子!

匈奴不會放過烏孫。

漢朝說不定也樂于見到烏孫與匈奴開戰。

畢竟,在漢朝多數人眼里,烏孫也好,匈奴也罷,都是兩條腿走路的禽獸。

禽獸互咬,屬于狗咬狗一嘴毛。

最好兩敗俱傷的那種!

一念及此,泥靡趕忙問道:“將軍就不怕匈奴得大宛后,其勢能制?”

張越聽著,咧嘴一笑,不以為意,又無比自信的說道:“匈奴何足道哉?吾一軍足可破之!”

若旁人說這話,必然被人嘲笑,以為是在說大話。

獨獨張越不會!

因為,他確實曾經以一師而破匈奴。

萬里遠征,打的匈奴人丟盔棄甲,王庭、圣山統統都他踩在腳下!

對他而言,匈奴?手下敗將罷了!

再蹦又能蹦去哪里呢?

泥靡忍不住有些呼吸急促,他只好祭出感情牌,道:“將軍神武,自是不懼匈奴,然烏孫小國,難免受欺……還望將軍明察之!”

張越聽著,咧嘴一笑,對泥靡道:“昆莫大可放心,再怎么說,貴國昆莫也為我國天子之婿,若事有緩急,貴主可求助我國天子,屆時只消詔命一道,本將自當為貴國做主!”

泥靡聽著內心吐槽不已。

求助漢天子?

若真到了那個時候,使者往返都要大半年,恐怕等使者帶回漢天子的詔命,黃花菜都涼了。

再者,他此行的目的,也不是真的想要找漢朝當保護傘的。

事實上,他此行是來給匈奴人使絆子的。

目的就是要挑撥漢匈,以便烏孫攻略大宛時,能有人拖住匈奴。

但現在,他的作為就像一拳打在泥漿一樣,難受的緊,偏偏又發作不得,只好訕訕的笑了笑。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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