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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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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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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30 08:45:1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九十九節 怪獸(3)

張越一行,來到工坊園前的時候,甚至有些認不出眼前的這個龐然大物了。

巨大的圍墻,高達三丈,幾乎就像一座小型要塞,將工坊園籠罩于其中。

但……

即使如此,工坊園內的建筑,也遮擋不住。

巨大的煙囪,直聳如云,細細數了數,起碼有十幾個類似的煙囪。

這種用青磚堆砌起來的巨大人造物,擁有著讓人望而生畏的能力。

至少,烏孫人就被嚇得夠嗆了。

他們在漢人腹地,見過龐大的冶鐵中心,也看過流水線生產弓弩的巨大作坊,更看到了漢人一次性將數萬支弩箭堆磊在一起的壯觀景象。

然而,高達四五丈,大如水桶的煙囪,誰見過?

特別是,這些怪物,還在吞吐著滾滾濃煙!

“傳說,康居人信奉善惡雙神,其惡神有爪牙,以硫磺為食,吞吐酸液,喜食人心……”泥靡抬頭看著這些巨大的怪物,心里想著:“漢朝人的這些東西,幾有康居人傳說中的這種惡神爪牙的模樣!”

至于其他使團成員,更是嚇得雙腿發抖,連路都有些走不動了。

便是劉進,也是微微皺眉,對張越問道:“張卿,此是何故?”

“那是煙囪……”張越笑著介紹道:“其原理,類似村亭百姓家中的導煙管,用于排放煙霧……”

“為何如此巨大?”劉進不太理解。

他見過少府的豎爐導煙管,并不大,更沒有這么高!

“為了煉焦……”張越凝視著這些巨大煙囪,緩緩說道:“殿下有所不知,欲煉百煉鋼,必用焦炭……”

“為了煉焦,只好建造這些煙囪來排煙……”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若不建造這些煙囪,煉焦產生的煙霧,就可能彌漫全城。

“煉焦?”劉進疑惑著。

“殿下,這是一種基于過去人們燒炭的技術,發展而來的手段……”張越耐心的解釋道:“其技術原理,就如過去鬼薪之徒燒炭,以高溫碳化燃料,得到可用于冶金的焦化炭……”

“而這煉焦,乃是將泥炭這種燃料,在封閉的燃燒室以高溫焦化而來……”

“哦……”技術上的事情,劉進不是很懂。

但既然是張越說的,那就肯定沒錯了。

最近劉進在潛心研究和學習已故的太宗皇帝的故事,從中得到了許多啟發。

其中一條,也是最讓他信服的就是——為政者,不需要什么都懂。

只需要任用懂的大臣去做事,給與支持和幫助就行了。

便如太宗,其實不懂數學,也不懂經濟。

但他干脆放權給張蒼,將政策和法律的修改、制定,全權托付。

自己只把持關鍵的權力,于是,天下大治,國力迅速強盛起來。

張越卻是看著那些巨大的煙囪,嘴角微微翹起。

其他人不知道,他還不知道嗎?

煉焦產業的出現,意味著近代冶金業在萌芽。

其潛力在這個時代來說,甚至比蒸汽機還要強大!

因為,蒸汽機就算能制造出來,也沒有足夠的鋼鐵,但煉焦產業則不同,它的規模大小,直接和鋼鐵產量掛鉤。

當然,現在的煉焦產業,只是剛剛跨出了一只腳,算是進入了這個全新的產業領域。

說話間,一行人便從工坊園的東門,直入內部。

一入工坊園內,整個世界,便與外界,截然不同。

與劉進最初看到的情況,更是有天壤之別。

一座座作坊,林立在道路兩側,延綿向前,伸展上千步。

叮叮當當的鐵錘之聲,更是不絕于耳。

官府為了給工坊配套修建的排水明渠之中,流淌著渾濁、惡臭的污水。

數不清的鐵器,堆磊在一個個作坊之前,赤膊散發的年輕工人,在監工的催促下,手忙腳亂的將這些產品碼放整齊。

更讓劉進驚奇的是,在工坊的道路兩側,來來往往的馬車。

這些馬車,與劉進從前所見的任何馬車都要不同。

它有四個輪子,車體更是遠超劉進見過的任何民用馬車,幾乎都要趕上漢軍用的武剛車了。

寬大的車體,給與了它更大的載貨量和載重能力。

所以,這種馬車需要兩匹挽馬才能拉動。

更讓人奇怪的是,這些馬車在這擁擠、狹窄的工坊園之中,居然可以靈活轉向,自由的活動。

“張卿……這些馬車是?”劉進看著這些載具,輕聲問著。

“哦……”張越恭身道:“殿下,此乃臣命人制造的載重車,專門用于在工坊園之中轉運物資和零件……”

“原來如此……”劉進點點頭,既然是張卿所做,那么就沒有什么值得驚訝的了。

“殿下這邊請……”張越拱手道:“如今工坊園中的事務,皆由工坊令丁緩所主持……”

“殿下要了解詳情,非得找丁君帶路不可!”

“嗯……”

向前直行五百步,設置在工坊園正中心的工坊官署就在眼前了。

而早已經得到消息的丁緩,帶著全體工坊署的官吏,整整齊齊的列隊出來迎接。

和他們一起的,還有整個工坊園里的大部分作坊主事。

見了劉進一行出現,丁緩立刻帶人上前,恭身一拜:“臣緩恭迎殿下、侍中……及諸位明公!”

其他人緊隨其后,紛紛問禮。

而那些作坊主事們,更是諂媚不已的爭相上前。

“卿請起……”

“諸公免禮……”

劉進微笑著上前,將他們一一扶起。

自大朝議上殿旁聽后,不管劉進是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罷,他都被動的承擔起了國家儲君的部分責任。

而在廣大軍功貴族眼中,毋庸置疑的,這位長孫殿下才是他們的希望。

至于太子?

早已經沒了什么指望了!

哪怕是最看好太子的將領,也只是指望這位殿下將來不要搗亂,不要破壞既定的政策。

而受到如此多期待和希望之后,劉進已是被動的向著人們希望的方向去發展。

旁的不說,就這最近二十多天,就每日都有大將派子弟,向他問安。

雖然通常都只是見他一面,頓首再拜,就告辭而去,沒有說什么話。

但四方貴族的聚集,還是令他成長了起來,漸漸褪去稚嫩,向著君王方向演化。

別看他現在看上去似乎和和氣氣,沒有任何架子。

但舉手投足,言語之間,已經有了威勢。

所以,盡管只是一個接觸,但整個工坊園內的官吏和商賈,都已經被他鎮住了。

很多人都在心里說:“賢長孫也!”

沒辦法,這年頭天下人對于國家儲君的要求底線,已經是一降再降!

特別是,在經過了廣陵王劉胥和太子劉據的表演后,在輿論中,大家對于儲君的要求,已經是只求合格,不敢再挑肥揀瘦了。

所以,劉進是幸運的。

他只要表現出水準以上的能力和胸懷,就有的是人投效和效忠。

此刻,他便仿佛擁有了王八之氣,有著讓人納頭就拜的特異功能!

他每扶起一人,那人必定淚花濕潤,一副受寵若驚,三生有幸的樣子,而且看樣子,似乎不像作假,是真的感動不已,覺得非常幸運。

張越在旁邊看的有些稍微蛋疼。

只能怪投胎技術不好,沒能生在天家!

這是羨慕不來的。

當劉進扶起最后一位作坊主時,這位作坊主甚至淚流滿面的拜道:“小人何德何能,竟得殿下禮遇?唯粉身碎骨,方能報殿下之恩于萬一啊……”

這下子,連跟著來的泥靡,也是眼熱不已,一副羨慕嫉妒恨的樣子。

在烏孫,哪有這種忠臣?

他這個小昆莫,也就在自己的部族里,能被那些小王、小翕候和貴人尊重。

但,要說有人能像如今的這些漢朝人般尊敬、崇拜和效忠,那就是做夢了。

事實上,他能掌握和控制的力量,也就本部的嫡系三萬部眾。

剩下的五萬部眾,屬于那種搖旗吶喊可以,沖鋒陷陣就免了的邊緣部眾。

就搖旗吶喊這種事情,都是靠了拉攏、收買。

他的叔叔翁歸靡也是一樣,能掌握的就是本部,其他什么翕候,都是聽調不聽宣。

相對來說,匈奴人的控制力度要強一些,但也強不到那里去。

孿鞮氏單于的命令,在蘭氏、須卜氏等大氏族面前,有利就聽,不利就當成擦屁股的草。

“難怪匈奴人,也要學漢朝,也要讓其貴族讀漢朝的詩書……”泥靡在心里暗暗想著:“漢朝人的道理,真乃是真理也!”

“人不知忠孝,則無良心,不懂君臣之別,則為禽獸……”

“烏孫也得要知忠孝廉恥!”

“也得學習圣人之教啊……”

在長安這二十多天,泥靡憑借著自己出色的學習能力,不僅僅能聽懂大部分的漢朝日常用語,還能簡單的交流,最重要的是,他甚至能認一百個漢字了!

這簡直是恐怖的學習能力,哪怕是大鴻臚分配教他學習的官員,也不得不鄭重的承認:“貴使真是可惜了啊,若生于中國,或可為君子啊……”

而滇王太子和夜郎王太子,也都說:“貴使太可惜了,竟生于夷狄……不過如今幡然醒悟,仰慕王化,沐浴天子之恩,卻也為時未晚……”

一開始,泥靡聽到這些話,心里面是拒絕的。

但現在,他卻發現,似乎好像,這些人說的有些道理啊。

自己難道真的生錯了地方?

就像那夜郎王太子所言:“寧為中國一薔夫,不為戎狄一國君!”

“中國君子,遠勝夷狄之主!”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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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30 08:45:2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節 入我甕中(1)

一個時辰后,泥靡內心的感覺更加強烈了起來。

因為,眼前的事務,讓他感到無比恐懼!

數百臺鐵氈,在眼前一字排開,分成數列。

上千名鐵匠,揮舞著鐵錘,不停的敲打和捶打。

一件件鐵器,在工匠揮汗如雨的敲錘,逐漸定型!

更讓泥靡恐懼的是,那個看上去胖乎乎的漢朝人的話。

“殿下……小人這作坊,主要生產的是鐵鋤的鋤面和鐵釬的長釬頭……”

“現在,每天能生產大概兩三千件吧……”

“只是生鐵原料有些供應不上來啊……若能得到充足原料供應,產量應該還可以再提振一些……”

這些話,每一句都像利刃,刺進了泥靡的心臟中。

每天制造數千件鐵器?

哪怕只是一個零件,那也意味著,只要漢朝人需要,這個作坊完全可以轉型生產兵器。

換而言之,它一天就能武裝三千士兵!

對于烏孫來說,這簡直是一個絕望的數字。

更絕望的是,這個作坊,還只是漢朝的這個城市里,二十多個大型作坊之一。

面對這樣可怕的生產能力,烏孫人拿什么來對抗?

除了絕望之情,泥靡內心,還出現了另外一個想法。

這是他數日前和滇王太子常慎一起游玩時,常慎偶然間告訴他的事情。

“不為中國,則是夷狄,中國富強,夷狄貧弱,此乃天定!何也?夷狄之不修文,不行仁義,無有忠孝,其父殺子,子弒父,由來已久,故上下離心,彼此敵視,吾聞匈奴單于夜宿王庭,竟不敢刀劍離身!”

“中國則不然,天子行圣道,施仁義,澤教化,推崇忠孝,故上下有別,尊卑有序,昊天如何不賞中國而罰夷狄?”

如今,親眼看著漢朝人以匪夷所思和無法想象的速度,生產鐵器,鍛打農具。

泥靡不得不相信常慎說的話。

他雖然年輕,但去過的地方有很多。

他去過匈奴,在單于庭和匈奴王室把臂同游過,也曾游走西域,率軍巡視,更越過蔥嶺,和康居人‘切磋’。

在沒來漢朝以前,他認為的世界,都是一樣的。

逐水草而居的引弓之民,統治和奴役著那些定居耕種之人。

那些孱弱的農耕之人,在引弓之民的鐵騎面前,毫無還手之力,只能卑躬屈膝,奉上女子財帛,祈求引弓之民的寬恕。

但……

到了這漢朝,自稱諸夏的中國之地,一切都變了。

他在河湟之間,看到過那些放牧游牧的引弓之民們,驅趕著大批牲畜,遷徙于牧場之間。

但,一旦他們遇到了博冠長袍的漢朝人。

特別是那些戴著羽冠的漢朝士大夫騎馬而來。

整個部族,無論男女老少,都主動讓開道路,甚至還有人會匍匐在地,對漢朝人行禮問安,口稱明公。

一開始,他不了解,很疑惑。

但如今,他知道原因了。

“仁義不施則攻守之勢異也!”念著這句漢朝人的話,泥靡在心里道:“不行忠孝,則人民不安,國家不寧……”

他想起了烏孫歷史上的數次動亂。

其中就包括了現任昆莫翁歸靡之父大祿引發的那次動亂。

在作為君父的先昆莫獵驕靡還在世的時候,大祿就悍然引兵,威逼赤谷城,逼迫先昆莫妥協。

烏孫也是因此,從此分裂,至今依然動蕩不安。

若是有中國的忠孝觀念,大祿敢叛亂,敢威逼嗎?

怕是連個念頭都不敢動!

“不行仁義,則人民不服,文明落后……”

無論是西域還是匈奴或者康居遠西之地,所有王國都是拳頭說話,弱小和戰敗者為奴為婢,收盡欺凌與壓迫。

烏孫國內的牧民,幾乎沒有人能活過三十歲。

而漢朝的平民,卻有能活到七十、八十的,泥靡甚至在上午的時候,見到了一位漢朝老人,居然有九十多歲。

他至今依然記得,那位老人,雖然走路微微顫顫,牙齒也掉光了,連眼睛都看不清了。

這樣的老人,不管是在草原還是遠西,無論是奴隸還是貴族都不會被人重視,甚至會被人欺侮。

但在漢朝……

無論是平民百姓,還是官員貴族,甚至是那位漢朝的長孫殿下,對這位老人,無不恭恭敬敬。

這和烏孫人對老人的處置方法,有天壤之別。

更重要的是……

泥靡眼中閃現著光澤:“漢朝人肯定是實施了仁義忠孝,按照他們的先人教誨,努力踐行,才有今天的富強!”

這是所有人類的通病!

喜歡從結果倒推過程!

馬克波羅游記公開后,整個歐陸,就掀起了中國熱。

文藝復興運動的那些巨頭,都是將遙遠的未知東方古國,視為天堂,看做伊甸園。

大英帝國的公務員考試選拔制度,甚至就是在中國科舉制度的基礎上發展而來。

因為在很多人看來,中國的就是好!

瓷器也罷,絲綢也好,茶葉也是,都是完美的產物。

自然,中國的制度和思想,也是完美的。

而同樣的,當中國人打開國門,看到西方的發達國家的情況后,幾乎所有人都一致認定,西方能發達,靠的就是左手民豬,右手自由。

要和西方一樣,就要自由,就得一人一票,民豬共和。

幸好,偉大的毛熊,繼承了偉大的老大哥的意志,先走一步,趟了地雷,用自己的鮮血,證明了其實壓根不是這樣的。

后世無數俊杰,知識分子、精英,都不可避免的得了這個病。

泥靡不過是西元前的一個游牧王國的王子。

烏孫人甚至連文字都沒有,立國也不過百多年。

再強、見識再多、城府再深,在這樣的人類通病之前,又豈能幸免?

所以,他不可避免的陷入了自我否定和深思之中。

而這種自我否定,在他來到了另外一個工坊時,達到了高峰!

在這里,他見到了讓他永世難以忘記的一幕。

漢朝的少府,從新豐城外,挖了一條渠道,引水進入此地。

他們在渠道的上游,建立了一個大約四五丈高的蓄水池,由閘門控制。

水池下方就是工坊所在的地方。

當閘門打開,積蓄的河水傾斜而下,灌入一個從作坊中延伸出來的巨大木制木槽中,木槽起碼有一人高數丈長,當河水注入其中,木槽就被水的力量帶動向下沉淀,帶起了在另一端的一個巨大的沉重鐵錘狠狠的砸下來!

沉重的鐵錘,擊打在工作臺上,將一塊模樣奇特的鐵具,打造成型。

那是一個怪模怪樣,被嵌在工作臺上的器具。

直到它被取出來,呈遞到漢朝的皇長孫面前時,泥靡才發現,那是一柄刀,一柄細長的刀。

雖然還未開鋒,但其構造的形狀和特征,卻讓泥靡知道,這是一種專門為騎兵裝備的,特別適合在戰馬上揮砍的騎兵刀。

那迷人的造型,那細長的體態,那堅固的刀身,每一樣都比最純潔美麗的處女還要動人,讓泥靡心曠神怡,難以自抑的迷戀上祂。

就聽著那位漢朝的‘張子重’拿著那柄刀,對漢朝的皇長孫道:“殿下請看,此乃少夫巧匠和臣以及丁令吏一同探討和制造的水利鍛錘的實驗裝置打制成的馬刀……”

“此刀長三尺,厚一寸,刃兩毫,最是適合在馬上揮砍……”

“而且,若是繼續改進水利鍛錘,擇一良灣,引水捶打,一臺鍛錘裝置可以日產馬刀數十柄……”

聽到這里,泥靡已經是渾身都戰栗了起來。

日產數十柄,那搞上十臺,豈不是能生產數百柄了?

漢朝人這么富裕,完全可以搞個上千臺啊!

要不了幾個月就能秒天秒地了!

就聽著那張子重繼續道:“殿下,此外,此物還是國家制造馬蹄鐵的最佳裝置!”

“若能制造數十臺,不出一年,只要精鐵足夠,完全可以讓漢軍完成全面的馬蹄鐵換裝,使得漢家將士擁有一項決戰利器!”

聽到這里,泥靡再也按耐不住,走過去對張越用自己剛剛學會的漢人禮儀,拱手問道:“敢問貴官,所謂馬蹄鐵乃何物?”

張越聞言,微笑著回頭,看著泥靡。

“總算咬鉤了!”在心里面,笑了一聲,張越就回禮道:“好叫貴使知道,此乃吾國的戰略利器!”

“裝備于戰馬之軀,可以馳騁千里,而不至馬蹄受傷!”

聽到這里泥靡就瞪大了眼睛。

作為游牧民族,泥靡自然知道,馬蹄是什么構成的?

任何馬種,不拘是常見的挽馬,還是騎兵用的戰馬,或者烏孫馬、大宛馬這樣的名馬。

所有馬種的馬蹄都是相同的。

它們和人的指甲一樣,一個不注意就會瘋漲。

有些怠懶的牧民,養得馬匹,一個沒注意,馬蹄的蹄角就拖在地上,長達數尺,變得幾乎無法馳騁。

所以,戰馬的馬蹄需要定時修剪。

但……

當其劇烈運動時,馬蹄和草皮摩擦,很容易就會受傷,一旦受傷,引發感染,如是夏季,戰馬必死無疑!

至少在烏孫是這樣的!

所以,烏孫人從來不在夏天用兵。

以泥靡所知,匈奴人也是如此。

但漢朝人,卻告訴他,他們發明了一種保護馬蹄的器具?

這叫泥靡如何不瘋狂?

如何不激動?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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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一節 入我甕中(2)

勉強按捺住內心的激動,泥靡深吸一口氣,上前用生硬的漢話拜道:“敢請貴官和(殿diàn)下,賜外使一見!”

內心深處,其實是已經相信了。

沒辦法,漢朝人的能耐,在他看來,似乎就是無所不能的。

他在長安城外,見到過一座據說是數百年前的漢人工匠‘魯班’制造的機械橋。

那座橋梁,甚至可以自由收縮。

當時就讓泥靡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還參觀過漢朝的武庫。

數十萬甚至上百萬件兵器,整整齊齊,碼放在一個個巨大的兵器庫之中。

刀槍劍戟,無所不有。

更夸張的是,漢朝人甚至將大批的甲胄,也封存于其中。

這簡直太夸張,也太可怕了!

張越早就在等著泥靡自己主動請求了。

聞言對劉進拜道:“(殿diàn)下,既然客人想看,臣以為不如給客人看一下……”

劉進聽著,想了想,雖然有些不太樂意,但還是點頭道:“就依卿的意思……”

“去取打制好的馬蹄鐵來……”張越扭頭對(身shēn)邊一個官吏吩咐一聲。

一刻鐘后,一個少府官員,便捧著一個盒子,來到眾人面前,然后打開來,取出裝在其中的數個馬蹄鐵,呈遞給劉進、張越、泥靡。

如今的馬蹄鐵,自然已經不是最初那種拿來湊數和實驗的粗制濫造品。

蹄鐵表面光滑,質地冰冷、堅硬。

更為難得的是,形狀和大小,也都被重新矯正過,使得其可以裝配大部分的漢家馬匹。

至于那些烏孫馬和大宛馬,則肯定得定制專門的鐵蹄。

泥靡幾乎是顫抖著雙手,捧著自己手里的這個蹄鐵,眼睛死死的盯著,不肯放過任何細節。

這漂亮的形狀,這冰冷的觸感,這完美的質地……

每一樣都讓他如癡如醉。

陷入最深重的迷醉之中,無法自拔。

這小小的蹄鐵,比最美麗的少女,最漂亮的寶物,更讓他沉醉。

他甚至恨不得抱著睡覺!

“只有這樣的寶貝,才配得上我的‘烏翕’!”泥靡在心里吶喊著。

烏翕是他最喜歡的一匹公馬,高大、強壯、富有侵略(性性)。

每次騎在烏翕背上,他都感覺自己仿佛與風同在。

可惜,此番出使,他只能將(愛ài)馬留在闐池的牧場,交給自己最信任的幾個牧奴照顧。

泥靡保證,烏翕若能在四蹄裝上四個這樣的蹄鐵,必將如虎添翼,速度起碼要再快三分之一,而且再也不用害怕被粗糙的沙礫傷害到脆弱的馬蹄了!

“喜歡嗎?”張越在不經意間,悄然湊到泥靡(身shēn)旁,笑著道:“貴使若是喜歡……我國長孫(殿diàn)下,愿將這四只蹄鐵,贈與貴使,以全兩國邦好!”

劉進聽著,雖然不是很樂意,但還是道:“張侍中的意思,就是孤的意思!”

泥靡聞言,立刻就興奮起來,有些失態的道:“貴國好意,真是讓外使銘感于心啊……”

而雙手卻是死死的抱住了手里的蹄鐵,仿佛生怕張越毀約。

烏翕若是有了這些蹄鐵,肯定會高興的。

張越看著,面帶笑容,對泥靡道:“貴使放心,吾國素來說話算話,一諾千金!”

泥靡這才醒悟過來,自己似乎有些失態、出丑了。

但這有什么?

這些漢朝造物,將是烏孫崛起的希望。

有了這些,烏孫就可以……

漢朝是打不過。

但拳打康居戰五渣,腳踢匈奴大流氓,制霸西域,稱雄幕北和山南(蔥嶺以南,被烏孫人稱為山南),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貴使覺得,吾國的這些馬蹄鐵如何?”張越輕聲問道,此刻的他,仿佛華爾街的精英,正對自己的客戶諄諄善(誘yòu)。

泥靡抬頭,看著張越,沉聲道:“自然是極好、極好的!”

他根本挑不出任何毛病,也不能挑出毛病來。

這是完美的造物!

這是強盛之基!

西域的一些王國,甚至只要有了它,就可以迅速崛起,成為地區一霸。

“那貴國想不想要從吾國進口一些呢?”張越輕聲道:“若能進口三五千對馬蹄鐵,足可組成一支穿插敵軍核心的鐵騎,帥師伐國,縱橫萬里,天下之大,皆可去得!”

“貴國愿意賣?”泥靡用力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樣的軍國利器,在泥靡看來,若是烏孫人擁有,怕是肯定會拼命保密,將之視為最大的機密!

“若是一般外藩……”張越道:“吾國必然不會準許對其出售此類利器……”

“但貴國不一樣啊……”

“貴國昆莫,素與漢親好,我國解憂公主,更是貴國昆莫夫人,兩國邦交可謂是親如叔侄……”

泥靡聽著,點頭道:“這是自然!”

對于張越硬生生的將烏孫昆莫變成大漢天子的侄子這種事(情qíng),他沒有任何反對的意思。

因為,這是事實!

哪怕是匈奴人,也是承認,漢天子乃其‘舅父’。(漢天子,我丈人行也!by且侯單于)

嗯,現在應該是舅祖父了!

而烏孫和匈奴之間,也存在著‘兄弟關系’(獵驕靡是冒頓的養子、老上單于的義弟,軍臣單于曾稱其為‘王叔’,尹稚斜單于也曾遣使恭賀‘王叔壽誕’,而當代昆莫翁歸靡是獵驕靡的曾孫,現任單于狐鹿姑的姐夫),故而泥靡完全能接受這樣的說法。

但……

他這話一出,隨行的大鴻臚官員們,立刻就滿臉漲紅,興奮難耐!

這是天大的功勞啊!

雖然是張子重的功勞!

但也是大鴻臚的勝利啊!

既然烏孫小昆莫當面承認,漢、烏關系是叔侄關系。

漢天子為烏孫昆莫之叔父。

那按照諸夏倫理道德關系,幾乎等于烏孫向漢稱臣。

當然,其實,最好還是烏孫昆莫上書天子,自稱‘外臣’,這樣就能確鑿無疑的明確漢對烏孫的宗主權。

不過,即使是現在這樣,對大鴻臚來說,也是非常美妙的。

涉外事務,大鴻臚天生可以分一杯羹。

具體到他們(身shēn)上,這個事(情qíng),至少可以讓他們升官一級,加爵一級。

更重要的是,說不定還有機會,得到面圣奏報的機會!

就連劉進,此刻也是悄然握緊了拳頭,有些興奮。

烏孫對漢室來說,是一個極具戰略意義的存在!

爭取烏孫,就是數十年來漢家西域外交的主要努力方向。

特別是對劉進來說,他很清楚,烏孫一旦徹底倒向漢室,則立刻就將對匈奴的西域勢力,形成前后夾擊之勢!

那意味著,匈奴人將會被困死、餓死和渴死在幕北的沙漠戈壁之中。

漢匈百年戰爭,也將正式看到終結的曙光。

和平,將降臨于整個世界。

與之相比,區區的馬蹄鐵貿易,不值一提!

泥靡的一口應承,讓張越也是多少有些詫異。

他本來以為,可能還要費些口舌呢。

想不到,這烏孫小昆莫,居然沒有給他機會!

但……

張越可沒有像劉進和其他人那么高興。

作為穿越者,他很清楚,國與國之間,沒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烏孫也好,匈奴也罷,都是如此。

只要條件合適,匈奴人未嘗不能來長安朝覲天子,向漢屈膝。

相同的道理,現在是漢家狗腿子和爪牙的烏恒、湟中義從,卻在未來成為了漢室的心腹之患。

二十多年前,霍去病麾下忠心耿耿,為漢家南征北戰,流血流汗的河湟義從,甚至在東漢,成為了東漢王朝軀體上揮之不去的腫瘤,讓其不斷失血。

故而,張越知道,感(情qíng)也好,文化也罷,充其量只能作為私人聯系的橋梁,起一個間接作用。

要真正控制烏孫,使之變成大漢帝國戰爭機器的一個零件。

最好的辦法,莫過于讓烏孫人知道,假如他們離開漢室的經濟、生態和力量體系,那他們就什么都不是!

就像米帝控制霓虹的手段。

也如大英帝國控制其殖民地的手段!

比暴力殖民更可怕的是經濟殖民!

而比經濟殖民可怕的是文化殖民。

如今,文化殖民條件不夠,張越自然只好退而求其次,追求經濟殖民了。

“既是如此,那貴使還有什么疑問?”張越輕聲笑著問道,此刻,他感覺自己仿佛是dnd里引人墮落的魔鬼,手里揮舞的是一張可能將烏孫人連帶靈魂一起坑掉的契約。

“貴國打算將這馬蹄鐵,作價幾何?”泥靡卻是沒有想太多,激動的問道。

“這可就比較貴了……”張越輕聲嘆道:“貴使可能有所不知,此物,便是我國,也是制造艱難,成本高昂啊……”

“一只蹄鐵,所需精鐵和人工,皆是昂貴……”

“便是貴國,為我國天子所重之邦,便是吾向天子懇求,以成本價供給貴國,也起碼需要兩千五百錢一只啊……”

“兩千五百錢?”

泥靡不是很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在吾國,一萬錢一般能抵黃金一斤……”張越適時的從懷中取出一塊金餅,放到泥靡手里。

泥靡掂量了一下,驚呼出聲:“竟如此貴重?”

一塊這樣重的金子,居然只能換五只馬蹄鐵……

換而言之,烏孫若是打算裝備一萬騎兵,至少需要準備一萬個這樣重的金餅。

賣了烏孫也玩不起啊!

“鄙國用不起啊……”泥靡搖搖頭,嘆了口氣。

東西是好東西,但烏孫人根本玩不起!

賣了他也玩不起!

“貴使勿憂……”張越見著,立刻道:“還有一個法子,可以解決貴國的這個問題!”

“什么辦法?”泥靡連忙追問。

“貴國善游牧,善養牛羊……”

“而吾國以農耕為主,善于制造……”

“若貴國以牛羊、馬匹和皮毛為易,吾主定然會欣然應(允yǔn),甚至格外開恩,給與優惠……”

這正是張越給烏孫下的(套tào)!

在很久以前,當張越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他曾聽說過一個事(情qíng)。

中國人生產三億雙襪子,才能從米帝換回一架波音客機。

科技強國對弱國的剝削和壓榨,從來不見刀光,卻遠勝流血漂櫓的戰爭。

更可怕的是,這種剝削和壓榨,很多時候,被剝削和被壓榨者,沒有任何反抗能力。

如今漢室,比起后世,自然是落后至極,相當原始。

但在這個地球上,卻是鶴立雞群,首屈一指的科技、技術超級強國。

特別是張越一直在不斷推動技術發展和生產力的提高。

工坊園也建立了起來,水力鍛錘也開發出原始版本了。

接下來,漢室的生產力和技術水平,必然不斷遷躍。

從而對周圍形成文明碾壓和虹吸效應。

他們的人口、財富和文化、政治、經濟,將不由自主、無法避免的向漢靠攏。

這都是歷史上發生過的事(情qíng)。

漢唐強盛之時,四海咸服,八荒一統!

儒家文明圈,成為了地球上最強的一個文明群體。

只是,很少有人能利用這個優勢。

而張越打算利用起這個優勢,將國家的科技技術優勢,發揮出來。

具體到烏孫(身shēn)上,張越打算告訴烏孫人造不如買,買不如租啊親!

自己生產,從頭開始攀科技樹,也確實太為難像烏孫這樣的游牧民族了。

從漢室進口最新最強的武器裝備多好?

拿到手里就能用,用了就能作威作福,稱霸一方。

而烏孫需要付出的,只是原本他們就不太需要的皮毛和他們原本就擁有的牲畜。

只要烏孫人走上這條路,那么即使他們不向漢臣服。

在事實上,也將變成漢室的殖民地。

他們輸出資源,換取工業品,這不是殖民地,什么是殖民地?

難道真的要有租借、治外法權和xx友好通商協定?

不需要的,也不必有的。

更妙的是,如今地球上,不存在什么民族主義(情qíng)緒,除了諸夏民族,有著華夷之辨外,其他任何王國/民族,都沒有什么具體概念。

所以,一旦烏孫落到這個陷阱里,不出百年,整個烏孫的上層和中下層,都將和長安的漢人沒有區別。

屆時,諸夏將兵不血刃,得到一批歸義人民。

烏孫之地,或許將變成一個漢郡。

如今,就看泥靡的抉擇了。

是要做一個買辦,烏孫人的英雄,漢烏民族融合大使!

還是要逆潮流而動,成為烏孫的災禍,變成他歷史上擔任過的狂王一角!

對張越來說,其實不管泥靡怎么選,烏孫的命運,都已經無法改變了。

買辦這種事(情qíng),張三不干,李四也會做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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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二節 入我甕中(3)

泥靡卻是陷入了思考之中。

與漢貿易這種事情,西域各國,都是爭先恐后的。

無它,利潤大而已!

漢朝的絲綢、鐵器甚至是食鹽,在西域都是硬通貨。

可是……

在從前,大家拿來和漢貿易的,一般都是黃金白銀玉石啊。

很少有人愿意,或者有哪個膽子,將牲畜皮毛拿來與漢貿易。

因為,那必將招致匈奴人的無情報復!

也就是烏孫,仗著體量大,偶爾玩一玩這樣的貿易模式。

即使如此,也不敢做的太過明顯了。

所以……

泥靡知道,這是漢朝人在逼自己站隊。

選匈奴,還是選漢朝?

這就有些糾結難受了。

漢朝,對于烏孫來說,實在有些遠。

從居延到烏孫,起碼三千里!

而匈奴的日逐王大纛,卻是直接立在烏孫門口的。

想了片刻后,泥靡試探著問道:“牲畜運輸太過遙遠,鄙國擔心,旅途勞頓,死傷眾多……”

“以皮毛換貴國的馬蹄鐵如何?”

張越聞言,笑了一聲,點頭道:“可以!中國從不強人所難!”

牲畜,特別是烏孫特產的烏孫馬,漢室當然是很想要的。

引進烏孫馬,改良本土馬種,這是國策。

但,對張越來說,烏孫馬卻并非必要。

大宛馬同樣能起到作用!

況且……

在張越看來,騎兵時代,很可能很快就將步入黃昏了。

因為……

只要工坊園按班級班的發展下去,很可能不出十年,就能生產出合適的鋼鐵。

并點出銼床、鏜床的科技樹。

屆時……

就是排隊槍斃的時代了,騎兵將成為輔助兵種,變成步兵的側翼掩護者。

反倒是皮毛這種資源,中國的需求量,將與日俱增!

泥靡卻是被張越的寬厚給嚇了一跳,不過,游牧民族沒有什么感恩之心。

烏孫尤其如此。

不然,泥靡就不會出現在這里,而是帶著自己的部眾,去幫著自己的單于舅舅作戰了。

甚至就連烏孫這個國家,本是不存在的。

是匈奴人扶持和幫助建立起來的。

第一代昆莫獵驕靡的親衛騎兵,甚至有一大半,是冒頓單于去世后,按照引弓之民的傳統,分給他的部眾。

而烏孫的國土,則是獵驕靡帶著自己的部眾,跟著老上單于擊敗月氏后,老上單于賞賜給自己的義弟的。

故而,烏孫和匈奴的關系,是兄弟,至少是堂兄弟的關系。

然而,該背叛的時候,獵驕靡連眼皮子都沒眨過一下。

所以,泥靡立刻就知道,自己應該趕快敲定貿易的細節,免得漢朝人反悔。

“貴官,這皮毛與蹄鐵,如何交易?”他幾乎是急不可耐的問道。

張越笑了笑,在心里微微搖頭。

“戎狄無親而貪,不如伐之……”

“古人誠不欺我也!”

但表面上,卻是非常和善,他輕聲道:“若是貴國愿意,吾將上書吾主圣天子,與貴國易皮毛……”

“且不會令貴國吃虧,各類皮革制品,皆以居延市場平賈價格而定!”

泥靡聽著,點點頭,無比滿意。

漢朝的平賈制度,他自是知道,甚至整個西域,無人不知。

蓋因為,所有人都無比渴望自己的商旅,也能享受漢朝的平賈待遇。

可惜,高傲的漢朝人,拒絕了所有非漢商的平賈要求,導致很多人只能在玉門關外,以低廉的價格,將商品賣給那些二道販子。

如今,漢朝居然愿意為烏孫開放這個針對本國商人的優待。

泥靡如何不高興?

他甚至,立刻就想到了,烏孫商旅,可以去將其他地區的皮革,也都收割過來,賣給漢朝人。

也當一個二道販子!

這其中的利潤,可是非常大的。

就聽著張越道:“此外,吾國還不限量收購貴國的羊毛……”

“羊毛一石,暫定一只馬蹄鐵吧……”

泥靡聽著眼珠子一轉,立刻問道:“一石是多少?”

“一百二十斤……”張越解釋道:“就是一百二十個貴使手中金餅的重量!”

沒辦法,在這個地球上,現在除了漢室士大夫和歐陸的羅馬貴族以外,其他王國/城邦的數學水平,都是慘不忍睹!

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

匈奴人學會點驗人口這一技能,還是在六十年前,由大漢奸中行說傳授。

而隨之漢匈全面戰爭爆發,大量漢朝降臣和降將匯聚匈奴王庭。

趙信、衛律、李陵都是先后封王,迎娶單于之女或者姐妹。

于是,漢室的數學巨著《九章算術》傳入匈奴,匈奴人的數學水平,立刻突飛猛進。

然而……

以張越所知,匈奴將這些知識,視為禁臠。

除了孿氏,禁止其他氏族學習、持有、藏匿。

美其名曰:我大匈奴自有國情在此,漢人的東西,不適合大匈奴,會讓我們的勇士懦弱,會令我們的貴族怯懦!

故而,除了王族和漢朝降臣,匈奴的其他貴族的數學水平,竟然依舊原地踏步走。

趙充國就和張越講過一個有關匈奴人的笑話匈奴在浚稽山附近,有一個叫且渠的部族,該部酋長生了一個天才兒子,十八歲就能將全部族的一千三百二十一個男丁數清楚了!

單于聞之大喜,征到單于庭,任命為左大當戶,專門負責點算王庭人丁和牲畜。

這個笑話或許有些夸張,但,也多少能說明,匈奴人的數學能力。

匈奴尚且如此,烏孫人的數學計算能力,恐怕就得打一個大大的問號了。

張越嚴重懷疑,眼前這位小昆莫,是否具備一百以內的加減乘除能力!

所以,只能是盡可能詳細的為他解釋清楚。

沒辦法,羊毛毛衣,關乎未來!

泥靡聽完,卻是驚呼出聲:“居然要這么多羊毛才能換到一個蹄鐵?”

“貴國也太看低羊毛了吧……”

“這許多的羊毛,足夠織出數十匹褐布,甚至能織出好幾匹布了!”

“褐布?布?”張越疑惑了一聲,隨即反應了過來。

此時,原始的簡單毛紡織業,已然發展了起來。

西域和幕南幕北的游牧民族的婦女,從中國的古老紡紗技術之中得到靈感,將羊毛、馬毛紡成紗線,制成平民穿戴的褐布與貴族穿戴的布。

而這些毛布也在隨后流入中國北方,成為了北方居民的冬季御寒布料來源之一。

最直接的證據就是高帝曾經下令禁止商人穿戴的布匹中,布的大名赫然列在其中。

除了原始的毛紡織業,此時,西域還出現了簡單的棉紡織品。

張越在研究和準備上馬棉紡產業時,就調查過情況了。

這些棉紡織品,在漢代被稱為‘疊布’,一般顏色都是白色的,故稱白疊。

現在,在長安甚至可以買到品質較好的印花疊布。

不過,無論是褐布、布還是疊布,都是相當原始和簡單的技術。

最復雜的印花疊布,也只用了二十三根經線和二十六根緯線。

又因為受限于紡紗技術,這些布帛的產量非常低!

而且,除了印花疊布外,其他三種布帛的價格,都很低。

價值最高的布,只有絲綢價格的三分之二!

這還是在長安的價格!

若去了居延,恐怕一匹絲綢能換十幾匹布。

所以,張越立刻就道:“貴使難道不知道,就算全部織成布,一百二十斤羊毛的價值也遠遠低于我國的馬蹄鐵嗎?”

張越給馬蹄鐵標定的價格是兩千五百錢!

這個價碼,當然是很黑的!

實際上,馬蹄鐵的成本,現在最多不過三百錢,而隨著技術進步,批量生產制造后,其成本還將下降一半!

然而……

技術含量高的商品,從來都能賣出天價!

就像后世的芯片,本質上,只是一種不值錢的硅晶片。

但,西方發達國家就將之賣出了天價!

泥靡聞言,立刻就閉上了嘴。

他清楚,褐布和布在漢朝賣不上價的原因。

因為有味道!

而且,容易沾染各種寄生蟲,所以,有潔癖的漢朝人不是很喜歡。

張越看著他的樣子,連忙安撫道:“當然了,貴國乃是漢家友邦,為了照顧友邦,本官愿意向天子請求,特別加恩貴國,給與貴國產羊毛一個更加合理和適合的價格!”

泥靡聽著,立刻謝道:“多謝貴官!”

張越看著他,笑道:“除了蹄鐵,我國還有許多商品……或許是貴國需要的……在這工坊園里,就有一樣,貴使想不想看看?”

泥靡一聽,眼睛立刻就亮了,忙不迭的點頭:“愿請一觀!”

張越聽著笑了一聲,拍了拍手,早就準備好的丁緩立刻讓人取來一物一件在后世,人盡皆知的鐵器,家家必備的產品:鐵鍋。

當然,這是一種非常笨重的初級產品。

整個鐵鍋,是用漢室產量最多的灰口鑄鐵以泥范鑄造的。

技術含量非常低,制造成本更是低廉無比。

以張越所知,丁緩成功鑄造出這種鐵鍋后,計算了一下成本。

最多兩百錢!

其中,絕大部分是生鐵的原料成本!

但就是這么一件簡單的鐵鍋,一出現就讓每一個烏孫人都挪不開眼睛了。

泥靡的表情,更是夸張無比。

他使勁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勉強壓抑住內心的激動,對張越問道:“貴官,一石羊毛可換多少件此物?”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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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三節 帝國藍圖

在鐵鍋面前,泥靡毫無抵抗能力!

甚至不需要張越為他做介紹,他就已經高叫起來。

自然,又是一個不平等條約。

六只鐵鍋,換一石羊毛……

對烏孫人來說,拿沒有什么太多用處,甚至可能直接浪費掉的羊毛,來換漢朝價值不菲的蹄鐵、鐵鍋甚至兵器,穩賺不賠!

更別提他們還能當二道販子。

就像泥靡,此時甚至都準備把主意打到匈奴人頭上去了。

悄悄的將漢朝交易來的鐵器,賣一點給匈奴人,就足夠匈奴人掏空他們的家底,把大量羊毛、皮革,送到烏孫了。

僅僅是做這個轉口貿易,他都可以發大財!

更遑論,還有山南的康居和山西的月氏,都是合適的目標。

所以,當眾人走出工坊園時,泥靡感覺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

烏孫富強,指日可待!

但劉進,卻是滿心疑慮。

趁著同車之時,他終于忍不住,對張越問道:“張卿,那馬蹄鐵乃是軍國利器,就這樣暴露,不太好吧?”

“殿下放心……”張越笑瞇瞇的道:“此事,臣早已經得到了陛下的準許和全權委托!”

在做這些事情之前,張越當然早就和天子交了底,談過了。

沒有天子許可和批準,借他八百個膽子,也不敢做這種事情!

當然,對外界,他肯定不會承認的。

也就是在劉進面前,他才會如此直接的說明事實,免得這位殿下多疑。

而外人的話……

他們想罵就去罵吧!

罵的越厲害,張越越安全,他的計劃越妥當。

劉進聽著,驚呆了雙眼,不可思議的道:“皇祖父為何會同意?”

“是臣勸說陛下同意的!”張越笑道。

“啊……”劉進又不能理解了。

在他看來,張越是最鐵桿的激進派了。

一本戰爭論,滿篇都是殺,沒有一字談及仁義。

導致了整個古文學派,都是腹誹不已,嘆息連連。

也就是近來,隨著左傳學派南下三越,左傳內部的一些人開始為張越唱贊歌了。

古文學派內部的人才開始正眼審視這位張子重的為人。

然后……

吸粉了!

為什么?

說出來,連劉進也是驚訝不已有些古文學派的士大夫,覺得張子重之論,雖然缺于仁義,但是,本質上還是好的。

還是內諸夏外夷狄的。

所以,還是能夠挽救的!

特別是思孟學派和南下的左傳諸生,都開始唱贊歌了!

這可真的是讓劉進驚了個呆!

左傳諸生可以理解,人家雖然曾經被眼前的這個侍中官打的鼻青臉腫,但最終卻被高抬貴手,放了一馬,甚至給與了支持,讓他們南下,不至于就此沉淪。

但那思孟學派是什么鬼?

劉進發現自己越發看不懂那些儒生了。

張越看著劉進的樣子,笑著解釋道:“殿下,這馬蹄鐵是隱瞞不住的!”

“只要漢軍一裝備,哪怕是在長安裝備,一個月后,匈奴人就會知道,甚至能得到一塊馬蹄鐵的泥范……”

漢匈百年戰爭發展到今天,造成了漢匈兩國都無比關注對方國內的情況。

稍有風吹草動,立刻就會有人互相通報。

這并不奇怪!

冷戰的時候,莫斯科和華盛頓的情報機構里,不知道有多少個雙面間諜。

如今,漢室境內的匈奴諜報人員,雖然還沒有泛濫到那個地步。

但也并不是完全沒有。

至少,張越知道,長安的朝會內容,通常會在一個月或者三個月后,送到匈奴單于的面前。

更遑論,漢軍的王牌主力換裝的事情了。

只要發生,匈奴人立刻就會知道具體情況。

瞞是瞞不住的,除非漢軍不換裝。

劉進也知道這個事情,嘆了口氣,道:“那也不該輕易出售給烏孫啊……”

“烏孫人得到了,匈奴人豈能不得到?”

“殿下……”張越看著劉進,道:“漢家連弩,裝備軍隊數十年,匈奴人繳獲的也不少了……”

“但,殿下幾時聽說過,匈奴人在戰場上,大規模使用連弩之事?”

“嗯?”劉進看著張越,拜道:“愿聞其詳!”

對于自己不懂的事情,劉進現在是很愿意請教的。

他甚至曾為自己不懂的農事,向一位在田中勞作的老農恭身求教。

現在,這位長孫殿下,正在不斷的向著他的曾祖太宗皇帝學習。

就差恨不得宣告天下‘孤欲矢志重建太宗之政’。

“中國之于夷狄,除卻仁義忠孝之別,禮儀尊卑之分外,最大的分野,就在于諸夏能做的事情,夷狄不能,而夷狄能之事,諸夏善之!”

“便以這蹄鐵而言……”張越輕笑著,不屑的道:“便是臣將蹄鐵的制造方法和圖紙送給匈奴人,匈奴人亦不能作!”

漢室所造的馬蹄鐵,乃是選用了性能極好的可鍛鑄鐵!

甚至在退火過程中,進行了硼化處理,使之具備了一定的合金性能。

匈奴人呢?

他們連白口鑄鐵的科技樹都未必點亮了。

張越見過一些繳獲的匈奴鐵器,在研究后發現,那是鍛鐵技術的前身,也就是塊煉鐵鍛造出來的鐵器。

看似質量不錯,甚至擁有超越一般生鐵的性能。

甚至,據說匈奴單于還擁有幾件隕鐵鍛造的利器。

但很可惜,塊煉鐵技術,早在夏朝就被諸夏民族玩爛了。

這種產量低下,無法大規模生產和冶煉的辣雞技術,張越根本看不上眼。

匈奴人要是拿他們的塊煉鐵來打造馬蹄鐵,那張越就有笑話看嘍!

就算他們勉強摸索出可堪一用的鍛鐵來打造馬蹄鐵。

產量又能有多少?

以匈奴的國力,承擔得起這種裝備的規模化列裝的壓力嗎?

答案是不可能!

就像匈奴人雖然能繳獲到大量漢軍裝備,甚至包括了連弩、腳踏弩和大黃弩這樣的利器。

然而……

歷次戰爭,都未見匈奴人大規模使用!

不止是因為匈奴缺乏使用這些技術兵器的人才,更因為,這些繳獲的兵器他們用一次就少一次。

零件一壞,就等于報廢!

他們連修復的能力,也未具備!

“真的嗎?”劉進不敢確信的問道。

“當然!”張越驕傲的抬頭答道:“殿下,盡管放心,只要中國不放松,不斷提升技術,則四夷永遠難望中國項背!”

技術領先帶來的優勢,真的是很酸爽!

正如現在,漢室的冶煉鑄造技術,對匈奴形成碾壓。

所以能一漢當五胡!

當漢家技術繼續向前發展,突破下一個技術難點,使得大規模的冶煉鋼鐵成為現實后,這個技術差距將大到讓匈奴人絕望的地步!

現在的代差,匈奴人或許還可以憑借戰略縱深,拉長漢家補給線來贏得勝機。

但一旦,漢室能大規模冶煉鋼鐵,用鋼鐵武裝軍隊。

匈奴人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趕快爬到長安來,向大漢天子搖尾乞憐,這樣或許可以避免西遷歐陸,去當上帝之鞭的悲慘命運。

劉進聽著,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然后,他又問道:“張卿,這樣出口馬蹄鐵,未來不會對漢家利益構成損害吧?”

“若烏孫人以漢家裝備,反過來反咬一口,可就不妙啊……”

“畢竟,夷狄禽獸,不可信也!”

張越聽著,真是無比欣慰!

他對劉進深深一拜,道:“殿下圣明,所以臣才要烏孫人以皮革、羊毛來換啊……”

張越輕笑著道:“臣自然知道,烏孫使者回國后,肯定會大量從他國收購廉價的皮革、羊毛,換我中國鐵器……”

“但那有什么關系呢?”

“漢賣其一件馬蹄鐵,所得利潤,足可為一位漢軍軍士,打造全套裝備!”

“更何況……”張越輕笑著道:“烏孫得我兵甲,固然可以強大軍力,然,一旦其與漢交惡,則自斷臂膀!”

“蹄鐵也好,兵器也罷,都會磨損,都會生銹,使用壽命有限,需要定時更換、維護……”

“尤其是馬蹄鐵……只要烏孫人用上,就再也離不開漢家了!”

只要烏孫人開始了皮革、羊毛換鐵器。

那他的經濟和軍事,就被漢室操縱于手。

別看張越現在說的好聽‘必不會為難友邦’,但等過上幾年,烏孫人徹底依賴與漢貿易的時候。

張越發話要烏孫人運牲畜來,他敢不運嗎?

這個方法,同樣可以用到控制烏恒和湟中月氏義從各部甚至羌人身上。

以經濟為刀,貿易為劍,國力和生產力為盾。

天下之大,誰敢不服?

為了讓這位長孫殿下能夠有比較直觀的認知,張越再拜道:“若一切順利,數十年之后,殿下將會見證一個奇觀!”

“屆時,幕南草原,烏恒人和丁零人,為我漢家養牛牧馬!”

“交趾、日南,百越各族,為我漢家種稻!”

“朝鮮四郡,漢家稻米香,海濱之間,樓船劈波斬浪,為長安士民,捕獲魚干!”

“而匈奴、烏孫,為我漢家驅策,伐滅遠方之國,取來黃金珍寶,獻于御前!”

“到那時,殿下餐桌之上,將有朝鮮、交趾的稻米,四海的海鮮,幕南的牛肉、西域的羊肉……”

“到那時……太陽升起,從交趾到朝鮮,自齊魯至西域,天下元元,莫不臣于長安!”

劉進聽著,眼神迷離,憧憬不已。

良久嘆道:“孤若果能見此盛世,縱然是死,也可瞑目矣!”

若真是那樣……

怕是成康之治,三代先王,怕也比不了當時的漢家。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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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四節 融資手段

直到回到縣衙,劉進都感覺自己的頭皮發麻,整個人亢奮無比。

沒辦法,張越描述的盛況,是任何想要有所作為的統治者都無法抗拒的致命吸引!

以至于,他都快忘記了,此番去工坊園是為了給新豐接下來的渠道建設找資金。

臨到縣衙之前,他才終于想起來。

“張卿……”他拉了一下坐在前方的張越袖子,問道:“渠道建設的資金,怎么解決?”

“殿下勿憂……”張越轉過身來,拜道:“此事已經解決了!”

“啊?”劉進不是很明白的看著張越,感覺難以理解。

就去工坊園看了一下,事情就解決了?

這也……太夸張了吧?

張越看著劉進的樣子,笑了笑,他自是清楚,西元前的人,是不可能知道后世的金融資本能玩出怎樣的花活。

想了想,張越頓首拜道道:“殿下,工坊園如今,各項產業,蓬勃發展,銷路廣闊,臣為殿下賀!”

“這都是卿和桑卿、丁卿的功勞!”劉進聽著,謙虛道:“孤根本就沒做什么……”

這是事實,工坊園從建立到現在,劉進除了點頭同意外,就一直是在做甩手掌柜,也就偶爾去看看,巡查一番。

就是張越,也沒有做多少事情。

除了最開始招商引資和規劃布局外,其他大小事務,行政是桑鈞,技術有丁緩。

他除了出出主意,偶爾提供一些靈感外,沒有做太多事情。

但……

這其實正是工坊園能發展起來的關鍵因素!

工商業,最怕的就是監管和限制。

只要統治階級不去限制,對于工商業來說,這就是最大的利好!

漢太宗在位之時,漢室工商經濟能蓬勃發展,主要原因就是當政的黃老政治家們,松開了自商君以來套在商賈脖子上的種種限制和枷鎖,讓他們能自由自在的發展。

短短二三十年間,漢室的工商業就興盛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情況。

爆發的商賈,攜帶著巨量的資金,衣錦還鄉,買房置地。

民間甚至有了素封之說。

而那些超級商賈,更是富可敵國,敢和諸侯王比富!

現在的新豐工坊園的作坊主們,雖然遠遠沒有太宗和先帝時期的逍遙。

但,比起其他同僚,他們受到的限制和監管,無疑少的多。

只要他們按照官府的部署,按照計劃進行生產、銷售,就能躺著賺錢。

官府甚至為他們生產,提供了種種便利和政策扶持。

若這樣,他們都不能迅速成長起來。

那就只能證明,他們不適合經營產業。

“殿下……”張越看著劉進,拜道:“如今,工坊園已經發展到一定階段了……”

“特別是,工坊所出的各類商品,遠銷關中,甚至銷往關東!”

“臣聽說,許多百姓,聽說是新豐所產之物便無有疑慮,立刻買下,皆以為漢有賢長孫,必不會害黎庶!”

劉進聽著,臉色也是潮紅起來,看上去非常興奮,當然,嘴上還是很謙虛的:“孤何德何能,竟能蒙父老幸愛啊!”

張越笑著道:“殿下仁孝,父老如何不愛?”

“只是……”他話鋒一轉,頗為擔憂的道:“若有不肖之人,買通上下,將不合之物當成合格之物,賣往關中,令百姓受損,豈非傷殿下仁厚之名?臣竊為殿下憂也!”

劉進聞言,立刻就嚴肅了起來。

劉家的人,旁的都可以不管。

但,在底層平民面前,卻肯定會拼命的維護自己的形象。

就如當今天子,別看他在士大夫貴族眼中,是一個窮奢極欲,揮霍無度的君王。

史書上,這位世宗孝武皇帝更是成為一個反面典型。

但在現在,在如今,在底層百姓眼中,這位天子的形象卻好的不得了!

隨便去關中鄉村,你都可以聽到那些流傳在農民之間的故事。

故事通常是天子年輕時,游覽關中留下的傳說。

因著這些故事傳說,這位天子在關中人民心里的形象,素來很鮮活,加之他雖然在位時間很長,也搞了很多糊涂事,辦了許多荒唐事。

但他從未讓自己和百姓直接對立起來。

恰恰相反,歷次出巡,這位陛下都是一路散財。

一個喜歡發福利的皇帝,誰還會有意見呢?

人民的怒火和不滿,被其聰明的轉移到了地主士紳官僚身上。

在多數人心里,天子是好的,是愛民的,壞的都是貪官污吏、奸詐小人。

劉進雖然年輕,但他已經被視作太孫來培養。

豈能不懂老劉家的祖傳絕技?

所以,他立刻就問道:“那依卿之見,孤當以何行而令百姓不受折損?”

“扣押貨款!”張越抬頭,看著劉進,輕聲道。

“扣押貨款?”劉進眼睛亮了起來。

“殿下,臣早在興建工坊園之時,便已經考慮到這個問題了……”

“如今,工坊園諸事已定,為長久計,臣請殿下許臣命新豐工商署,扣留部分貨款,延期交割作坊!”張越輕聲說著。

在后世的資本浪潮里,渠道為王。

什么沃爾瑪,什么家樂福,都是大爺!

想要供貨,就要接受他們的霸王條款,貨款按季度或者月度結算。

而之后興起的電商浪潮,更是將這個模式發展到極致。

狗東和天喵,都是需要用戶確認收貨,且沒有質量問題,才會給賣家結算貨款。

而現在,新豐的工商署,同樣擁有這樣的霸王地位。

幾乎絕大部分的工坊園產品,都是由工商署對外銷售。

所以工商署的地位,其實就是一個壟斷性的央企。

只要有一個合適的借口,工商署完全可以將部分貨款,作為質量保證金予以扣留。

以目前的銷售額來說,哪怕只扣留三成,恐怕一個月也能有上千萬的資金!

加上工商署的利潤,完全可以支付渠道建設和新豐的其他事務的資金。

當然了,作坊主們也可以不同意,不接受。

但他們敢嗎?

他們能嗎?

除了新豐,他們還能找到更好的投資地方嗎?

劉進聽著,卻是忽然咳嗽了一聲,他當然清楚,張越的潛臺詞是什么?

拿著扣留的貨款來墊新豐的建設資金!

這一手借雞生蛋,簡直漂亮!

更不會有任何問題。

因為,每一批的貨物,都會截留一部分貨款,當老貨款交割時,新貨款已經扣留下來了。

在理論上來說,只要新豐工坊園的銷售額在增加,那就沒有任何問題。

這些問題,劉進只是稍微想想,就能捋清楚。

因為,這些日子,他一直在看《管子》《商君書》甚至是《淮南子》這等有些犯忌諱的書,也有閱讀。

而且,與張越相處這么久,也聽過一些張越偶爾透露的所謂‘融資手段’。

只是……

他終究臉皮薄,所以心里面有些別扭。

總覺得這樣做,好像沒節草。

但……

想著新豐那些百姓的眼神,他就硬起了心腸。

“卿的意思,孤知道了……”劉進略微有些羞愧的說道:“賈人也確實需要負擔一些……嗯,社會責任!”

“卿便去將此事告知桑鈞罷……”

“從下個月開始,工商署截留各作坊應得貨款三成為保障,以一月為期,一月后倘無問題,再交割與作坊……”

這也就是他臉皮薄了,若換了當今天子,恐怕這些截留貨款不在賬面上呆個半年,那些作坊主休想拿到。

張越聽著,立刻頓首拜道:“諾!臣謹奉命!”

新豐是這位長孫殿下的食邑縣,縣內事務,他可一言而決,不需要稟報京兆伊或者丞相府。

這也是新豐的靈活之處。

“殿下……”張越抬起頭來,看著劉進,笑道:“臣要先行恭賀殿下了……”

“陛下已經制詔,欲在年后,廣殿下食邑之地為四縣!”

此事,其實在大朝議之后,就已經人盡皆知了。

劉進上殿旁聽政務,并接受了群臣恭拜,這意味著,雖然沒有正式建儲詔書,但在事實上來說,群臣都已經認可了劉進為國家元儲的地位。

既然是元儲,一個縣的食邑怎么夠?

所以,增加食邑縣,給長孫練手,在散朝后立刻就成為了朝野共識。

等劉屈氂拜相,上官桀上任太仆。

新丞相新氣象,澎候劉屈氂執掌丞相大印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聯手九卿和文武大臣,上奏天子說:長孫仁孝,中外皆知,為宗廟計,臣等昧死以言:陛下宜當廣其臣屬。

天子自然從善而流,接受了這個奏疏的建議,命‘尚書令等祥言其事’。

這些天來,大體的安排,也已經確定了。

除臨潼外,新豐對岸的萬年縣,還有在驪山后面的鴻門縣,都要劃歸到劉進麾下。

如今這個事情,還只限于高層知道,但再過三個月,就會明詔天下。

劉進呵呵笑道:“皇祖父大人愛幸,孤戰戰兢兢,往后還要拜托愛卿盡心輔佐了!”

“殿下,臣以為,殿下當召回各亭官吏,商議參詳此事!”張越適時的提出建議。

“可!”劉進從善而流。

他和張越此番回新豐,除了處置政務,最大的目的,就是要將這個事情暗示給上上下下的人知道。

順便,再發一波紅包。

所以,這次回來,劉進可是帶來了價值數百萬的黃金珠寶。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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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30 09:41:4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零五節 李陵(1)

到得十一月,整個幕北,已經變成了一個冰雪世界。

闐顏山(今杭愛山)下,積雪更是深達三尺,人馬皆不能行。

但……

在這個北風呼嘯的嚴寒時節,蒼茫大地上,數十個穿著褐衣的男子,驅趕著數十大犬,乘坐著一種原始的木制交通工具,頂著風雪,一路向前。

“甌脫!”終于前方開路的人大聲喊道:“趙信城到了!”

“停!”人群中,一個穿著狼皮襖,戴著一頂厚厚的氈帽的貴族男子舉起來,牽拉著的犬只立刻就非常聽話的停下了奔跑的四肢,聚集到一起,向著主人們發出嗷嗷的聲音。

有人從身上背著的皮袋里,拿出許多曬干的食物,丟給狗群。

饑餓的大犬們,立刻就狼吞虎咽起來。

那貴族男子卻走下牽拉的交通工具,爬上附近的一座被積雪徹底覆蓋的小土丘,極目遠眺。

視線的遠方,一座用著夯土筑而起的城塞,赫然屹立于山麓之南,死死的扼守了通向遠方的山峽的交通。

“趙信城!”貴族男子輕聲呢喃幾句,充滿的感情的道:“我回來了!”

在浚稽山和居延海之間的草原、戈壁之中,游弋了十年后。

匈奴自次王的后人,終于再次回到了這座祖輩用鮮血和智慧建造的城塞。

匈奴帝國的第一座城市,同時也是匈奴單于的明珠——趙信城。

凝視著城塞,這位貴族輕輕屈膝,對著城塞磕頭,心中默念著:“祖宗基業,不幸落入他人之……遲早有一日,我要將它奪回來!”

但在現在,他不敢有絲毫他念。

因為,如今這座城市的主人,是匈奴的于靬王,單于的親弟弟!

這也倒罷了!

孿鞮氏的人,素來不懂管理城市,各地秦城,都是交給漢朝降臣管理,所謂的孿鞮氏城主,只是掛個名頭而已。

但……

現在輔佐于靬王,坐鎮趙信城的,卻是右校王……李陵!

只是想著那個男人,貴族就感覺渾身戰栗,頭皮發麻。

那簡直是一個魔神般的男人。

詩書禮樂無所不通。

韓非子、商君書、管子、尸子乃至于淮南子,全部倒背如流。

更關鍵的,還是熟諳弓馬,便是匈奴國內最有名的勇士,最強大的射雕者,也在這位右校王的鋒芒面前黯然失色。

每一個匈奴貴族都知道,孿鞮氏的居次(公主),桀驁無比,跋扈專橫,與南邊漢朝長安劉家的公主相比也是不遑多讓。

而先單于且鞮侯的同胞妹妹,堅昆居次,更是眾多居次之中的佼佼者。

便是先單于在時,亦無可奈何,只能聽之任之。

然而……

自從嫁給了那個男人后,這位居次便日漸賢淑溫良,甚至開始在穹廬之中,學起了女紅刺繡之事,為右校王縫了一件漢人士大夫的寬袍常衣。

想著這些事情,他的神色漸漸平和下來,低下身子,緊了緊衣領,他揮下令:“勇士們,隨我入城!”

趙信城,是一座很簡陋的城塞。

至少在李陵看起來是這樣的。

簡單的夯土城墻,以筑法,層層磊起,不過三丈高而已。

城墻四周,設置的箭樓和望樓,幾乎都是木制的,頂多在木頭里塞了點土石,防御一下流矢或許可以,但倘若面對一支擁有隧營的攻城部隊。

這些箭樓和望樓,連一個時辰也要撐不住。

唯一的好消息是——自霍去病后,再沒有人能威脅到這個位于闐顏山南麓的城塞,遑論攻陷此城,重演當年封狼居胥山的傳奇。

“少主!”

“少主!”

正感慨中,遠遠的,李陵聽到了自己的老仆的聲音。

“邵公何事?”李陵轉過身來,柔聲問道。

雖已降匈奴六年,但李陵私底下依然習慣用隴右老家的方言說話,匈奴人雖然想要改變,但嘗試了幾次后就放棄了。

“趙遷回來了!”老仆走上前來,恭身答道。

“哪個趙遷?”李陵輕聲再問。

“趙信的長孫!”

“哦……”李陵輕聲呢喃幾句,道:“他不是去甌脫了嗎?為何回來?”

“有長安來信,交到了趙遷里!”老仆湊上前來,看著自己的小主人的神色,低下頭來:“少主要不要見?”

“長安?”李陵微微愣神,向前踱了一步,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般重復著:“長安?!”

良久,他苦笑了一聲,道:“長安,誰人還記得李少卿啊!”

“就算有人記得,記得的也該是叛臣李陵……”

對于自己的身份,李陵一直糾結萬分。

他是漢臣!

自幼就深受祖父李廣影響,矢志建功立業,光宗耀祖,洗清祖輩和父輩的恥辱。

然而,造化弄人,世事無常。

如今,已經是被發左袵,散發為鞭。

甚至還娶了匈奴居次,成為了匈奴權臣。

長安……

只在夢里見過它的樣子。

“聽說是任立政的信……”老仆低聲道。

“任立政?”李陵楞了一下,有些失神,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任公子寫信給我?怕是霍子孟指使的吧!”

當初,任立政、他,還有霍光、金日磾、張安世,五人曾結伴同游隴西,相談甚歡。

可惜,那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除他和任立政外,其他三人,都已經是大權在握,顯貴無比。

但除了霍光,其他兩人和自己的關系,都不是很親密。

故而李陵立刻就能判斷出來,是誰指使任立政寫信來的。

想了想,李陵揮道:“罷了,去叫趙遷來見我吧!”

“諾!”

片刻后,一個穿著狼皮襖,渾身冰雪印記的貴族男子被帶著來到了李陵跟前。

“甌脫趙遷,向屠奢問安!”這男子撲通一聲,就跪到李陵跟前,以額貼地,頓首再拜,道:“愿天神永遠保佑您,使您的徑路(匈奴人將武器稱為徑路),鋒利如初!”

李陵卻是垂眼看著這個男子,良久,悠悠問道:“趙甌脫來找本王,所為何事?”

“送信!”趙遷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人的名,樹的影!

右校王李陵,在整個匈奴,都是魔神一樣的男人。

浚稽山一役,令匈奴上下,都已經深刻的認知到了這個男人的強大和多謀。

八萬打五千,差點被反殺。

打的很多匈奴貴族,一度懷疑自己不懂戰爭,不知用兵。

要不是彈盡糧絕,加上叛徒出賣。

這位右校王,現在恐怕已經成長為匈奴的夢魘了。

也正是因此,他在匈奴的地位,非常特殊,幾乎就是單于和母閼氏之下的第三人,二人之下,萬人之上,一言就可以決其生死。

哪怕是當初,他剛剛歸降,地位不穩。

也能提刀殺了那個害他宗族被漢朝誅滅的降將李緒。

而整個匈奴上下,卻只能看著他復仇。

李陵卻是嘿然笑了一聲,笑得趙遷感覺毛骨悚然,頭皮發麻,只能連忙低下頭來,死死的貼在地上。

趙遷很清楚,李陵只要想,自己絕對有死無生。

“信呢?”李陵忽然問道。

“在此!”趙遷趕忙從懷中掏出一個被密封的竹筒,呈遞到李陵面前。

李陵接過來,首先看了看竹筒外側的封泥,確認沒有被人解開后,他才揚了揚,拔掉封泥,從竹筒里倒出那封被密封其中的信函。

出乎李陵的意料,信函并非是用布帛,而是用一種聞所未聞的特殊載體。

“這是何物?”他看著那薄薄的,潔白的薄片,眉頭微微皺起來。

“回稟屠奢,此乃漢朝最新的造物,據說叫侍中紙……”趙遷低著頭答道。

“侍中紙?”李陵不是很理解。

“據說,是漢侍中張子重所造,故稱侍中紙……”趙遷趴在地上,低聲報告。

“張子重!”李陵的聲音忍不住提高了一個分貝。

兩個月前,他曾得到了長安消息,他的族弟,在這個世界上與他血緣關系最近的族弟李禹死了。

傳言說,李禹之死,就和一個叫張子重的漢侍中脫不開關系。

得知死訊后,李陵還哭了一聲,在這趙信城里遙祭了李禹亡靈,還寫了一篇悼詞。

但也就是這樣了。

李禹和他之間的關系,也就只能到這個地步了。

倒是之后,從長安源源不斷傳來的各種消息,讓李陵知道了那個叫‘張子重’的人。

甚至,以李陵所知,就連單于狐鹿姑,也將此人列為了匈奴重點關注對象。

因為,有傳說說,那個漢侍中為人‘有氣敢任’,漢皇后衛子夫甚至將霍去病佩劍賜給了他。

更緊要的是,如今在漢邊塞各部之中廣泛流傳的一本名為《戰爭論》的兵書,據說就是此人筆。

故而,單于想不關注都難!

對匈奴來說,最害怕的就是,漢朝再出一個霍去病一樣的戰神。

“然!”趙遷卻是被嚇得連頭都不敢抬了,只能拜道:“小人所知的事情,就是如此!”

“張子重……”李陵摩挲著上的書信,眼神卻是看向了南方,越過了重重山巒和戈壁大漠,大河城塞,仿佛看到了巍峨的長安城中,宣室殿上的景象。

他感覺,自己的眼睛,似乎對上一雙年輕,充滿銳氣和侵略性的眼睛。

“政治不僅引起戰爭,而且支配戰爭,因而政治的性質決定了戰爭的性質……”他仿佛看到了那雙眼睛的主人,在漢朝朝堂上侃侃而談:“而漢匈之戰的性質,就是夷夏之戰!”

“是王師堂堂正正,而伐夷狄不臣的義戰!”

“是周公誅管蔡!”

“是湯武放夏桀!”

“是禹皇誅有苗!”

“為匈奴謀劃者,背祖棄宗,宜當受春秋之誅,為萬世所厭棄!”

多少次午夜夢回,夢魘之中的噩兆與現實交錯在一起。

六年多,差不多四千天,他無時無刻不被現實和理想所困擾,沒有一秒鐘安寧,沒有一刻鐘不感到心痛。

他忘不了隴右的山水,忘不掉父祖的榮光。

更忘不掉的是老母的諄諄教誨。

“汝名曰陵,陵者從阜從夌也!”

“李陵!你忘記了父祖的恥辱和教訓了嗎?”

也忘不掉浚稽山中,成安候韓延年的身影。

“少卿!延年先行一步,若能突圍,明年今日,請少卿為我灑酒!不能,黃泉路上你我相伴!”于是,拖著渾身的箭傷與上百名傷兵,沖向了潮水般涌來的匈奴騎兵,抱著他們摔下山谷。

耳畔似乎依然在回想著韓延年和那些同袍毅然決然的聲音。

李陵終于忍不住,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沫,整個人立刻搖搖欲墜,身旁的老仆連忙上前,扶起他,痛聲道:“少主!保重身體!”

又看向趙遷,斥道:“快走,勿再出現在此地,不然,必斬汝!”

“邵公!”李陵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平緩內心,道:“不關他事!”

趙遷卻哪里還敢再留下去?

他知道,若讓那些堅昆居次知道自己的丈夫,因他這個小小的甌脫小君而吐血。

他必然無法走出這個城塞!

連忙再拜,道:“屠奢請保重身體,小人告退!”

李陵看著趙遷的身影遠去,整個人靠在了木欄上,忽然嘆道:“也不知我的子孫,翌日會不會也落到趙遷一般的下場?”

“怎么會呢?”老仆連忙安慰道:“少主,您的妻子是匈奴單于的同產姊妹,您更獲封右校王,實領堅昆國,即使匈奴滅亡,您的子孫也當不失為一國之君……”

“呵呵……”李陵卻是冷笑道:“趙信當年也貴為一國之主,也娶了單于的姊妹……”

“現在呢?”

腳下的這座趙信城,依然叫趙信城。

但趙信的子孫,卻早已經不在這里了。

他們中的大部分,跟著兒單于死在了輪臺城下。

剩下的最后一個血脈,本該繼承自次王的孫子,卻淪落為甌脫的小君。

什么是甌脫?

在匈奴語境中,甌脫是邊境、偵查的意思。

簡而言之,他就是匈奴的斥候,而且是被放在最危險的浚稽山和居延澤之間,監視漢軍動靜的斥候。

單于庭這么做,其實就是巴不得他去死啊!

趙信的子孫,尚且如此,他李陵的子孫,又該如何?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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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30 09:45:5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零六節 李陵(2)

李陵握著里的那張薄薄的所謂‘侍中紙’,一坐就是大半個時辰。

他不敢看,甚至不敢去想信里的內容。

背棄祖宗宗廟,本就已經是大罪。

被發左袵,更是必將讓祖先蒙羞,家門受辱。

余吾水會戰后,李陵曾在單于庭見過十幾個被俘的隴右子弟。

甚至,其中還有著熟人——是他家鄉成紀的子弟。

結果,這些人,見到他就破口大罵。

那位成紀的鄉黨,更是高聲罵道:“李少卿!汝父汝祖,因汝之故,為成紀之恥也!”

李陵聽著掩面而走,不能對一詞。

妻子聽說后,打算將這些戰俘殺了。

李陵卻阻止了妻子的做法,命人將他們送到了漢匈邊境,放歸漢朝。

但……

他又是矛盾的。

在匈奴六年多,兩千多天,為匈奴人出謀劃策,制定法令,改革軍事組織,傳授匈奴貴族文書、兵法。

甚至領兵向西,征服了金山一帶的蠻族。

除了沒有領兵與漢作戰外,幾乎所有匈奴貴族應盡的義務和責任,他都盡到了。

所以,其實連李陵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堅持些什么?

老友衛律勸過他無數次。

兩代單于,也和他談過很多很多次。

妻子,雖然沒有和他說過,但李陵也知道,妻子的態度。

但……

怎么能忘記父祖的教訓?如何敢忘記老母的教誨?又怎么敢真的舍棄曾經背負的東西和那么多人的寄托的希望呢?

背祖棄宗,可不是換一下服裝,改變一下發型,就能辦到的。

便是衛律,不也做著有朝一日,漢匈真正議和,魂歸桑梓的美夢嗎?

所以,在猶豫和遲疑了大半個時辰后,李陵終于將里的信函,拿到了眼前,攤開來,看了起來。

信上的字不多,幾百字而已。

也沒有講什么特別的事情,更遑論勸他歸漢了。

但是……

放下信函,李陵站起身來,望向外界,輕聲說道:“蘇子卿啊蘇子卿……君比我幸運多了!”

也不知是遺憾,還是憤怒,李陵輕聲罵道:“公孫敖!公孫敖!若非汝,吾豈會淪落至斯!”

對長安天子,李陵沒有太大的恨意。

甚至還有些愧疚。

受君重托,卻戰敗而降,本就該死。

只是,宗族被誅,讓他沒有辦法,也沒臉面再回漢朝了。

他真正恨的,是公孫敖!

恨不得食其肉,錘其骨,拔其筋!

因為,他李陵本不必有今日之辱,宗族也不必受誅!

這么多年了,李陵自然早已經調查清楚,自己宗族被誅的前因后果。

當初,他兵敗浚稽山,被俘匈奴后,長安得報,天子雖然憤怒,但也沒有立刻降罪,而是派人慰問和賞賜了他的母親和妻子。

真正讓這一切事情變得無法收拾的人是公孫敖!

那個帶兵不行,濫竽充數的因紆將軍!

天漢三年,天子得知了他被俘的事情,派遣公孫敖率領兩萬騎兵,進入匈奴腹地,打算將他接應回國。

但是!

公孫敖那個混賬,帶著兵馬,在浚稽山外圍的溜了一圈,甚至連弓盧水的影子都沒有看到就跑回去了。

跑回以后還不要緊,關鍵是他報告長安——李陵在匈奴為單于訓練軍隊!

可憐自己宗族百余口,可憐老母何辜?

可憐幼子何辜?

因一小人之私,全部葬送了。

想到這里,李陵就鉆心般的疼。

若有可能,他愿意用一切來換一個刃仇敵的會!

可惜,已然做不到了。

去年,公孫敖涉巫蠱,被長安天子族誅。

想著自己的悲劇,李陵拿著里的薄薄白紙,忽然放聲大笑。

為老友的幸運和堅持而開懷。

也為自己的悲慘命運和曲折人生而笑。

蘇子卿,可以回家了!

任立政的這封來信,只說明了一個事情——漢朝也有意和匈奴議和,至少是暫時弭兵。

而作為誠意,蘇子卿以及與蘇子卿一起被扣留的十幾人,都將會被放歸漢朝。

當然,此事不會立刻執行。

起碼,還要有幾次書信往來,以便漢匈雙方都確認了對方確實不想現在開戰,才能真正的落到實處。

與此同時,趙信城中另一側,于靬王的穹廬之外。

趙遷在兩個匈奴武士的陪同下,走近前去,在帳外恭身拜道:“屠奢,奴婢趙遷來了!”

“哦……”帳中傳來了一個年輕的男子的聲音,隨后,穹廬就被掀開,從中走出了一個年級大約二十四五歲,身材纖細的男子。

他身穿著由狐裘制成的厚厚冬衣,但,樣式卻不似其他匈奴貴族的常服,而是寬袍長袖。

里拿著一卷竹簡,臉上白白凈凈,沒有任何刀疤,更沒有在鼻子上戴什么銅環。

而其頭上戴著的,也不是匈奴人傳統的氈帽。

而是一頂在漢朝士大夫中,普遍能見到的進賢冠。

錯非他身材低矮,臉型圓粗,不然,趙遷都要懷疑,自己眼前的根本不是什么匈奴單于的弟弟,而是漢朝的士大夫了。

但,見到這位于靬王的裝扮,所有人,包括那些匈奴武士都沒有任何意見。

因為,現在的匈奴王族,大半都有著cos漢朝士大夫貴族的風潮。

這位于靬王只是入戲程度更深一些而已。

今天的孿鞮氏,早就不是數十年前,堅持引弓之民傳統,喜歡在鼻子和耳朵上戴滿銅環,愛把頭發梳成一條條小辮子,最愛策馬馳騁,游獵草原,以弓馬論英雄的孿鞮氏了。

從烏維單于時代開始,孿鞮氏內部就漸漸的開始習讀漢朝詩書,學習漢朝兵法,使用漢朝文字。

到兒單于和且鞮侯單于統治期間,這一情況變得更加嚴重。

當今單于狐鹿姑,也有時候會私底下穿上漢朝的服飾和冠帽,學著長安的漢朝貴族的樣子和自己的兄弟嬉戲。

這樣做的好處,當然是很顯然的。

首先就是,孿鞮氏王族的政治智商和腕,提高了不止一星半點。

匈奴人,也第一次學會了使用‘廟算’,在戰爭之前,制定計劃,部署對策。

而非像過去一樣,看到漢軍,不管不顧,先打了再說,打不過就跑。

現在的匈奴,已經知道,該怎么打,如何打?

天山戰役、余吾水會戰,就是成果!

但在匈奴,只有孿鞮氏被允許可以這么做。

其他人都不可以!

“趙甌脫不在浚稽山為單于監視居延澤,來趙信城所為何事?”于靬王看著趙遷,輕聲問著。

對他這一系來說,趙遷算是外人了。

因為,趙遷的主子是已經死了,且沒有后代的兒單于。

匈奴的傳統,主人死后無后,奴婢都應該殉葬,跟隨主人而去。

只是這趙遷卻因為年少,而被免于陪葬。

但在王族眼中,其實和死人沒有什么區別。

別看孿鞮氏的王族,如今都讀了詩書,學了春秋,也能之乎者也,與漢使交流。

但是……

孿鞮氏王族眼里,配與他們這樣交流的,只有從漢朝來的漢使或者是投降的貴族。

其他人,哪怕是四大氏族的高層,也只是奴婢而已。

對這些奴婢的看法,孿鞮氏和過去沒有區別。

“小人乃是來向屠奢報告邊境之事的!”趙遷上前拜道:“小人聽說,烏孫有使團入漢長安了!”

“哦……”于靬王聞言,嘴角抽搐了起來。

烏孫!

烏孫!?

但表面上,他卻依然云淡風輕,道:“這有什么?烏孫人又不是第一次去漢長安了!”

讀了十幾年的漢朝書籍,孿鞮氏的王族們,總算擁有了國際視野,也明白了漢朝的戰略意圖——拉攏烏孫。

既然知道了敵人的想法,匈奴人自然也不會蠢到去激化矛盾,將烏孫人逼到漢朝人那邊去。

對烏孫的事情,自然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要烏孫不徹底倒向漢朝的話,那么,漢烏來往,也就隨他們去了。

當然,每一個孿鞮氏的子孫,都知道,有朝一日,若漢朝的壓力減輕了,那他們一定要將擊破烏孫,作為第一要務。

菊花后面有個二五仔,時刻想著丟肥皂。

是個人都會這樣選擇的。

“但是……”趙遷深吸了一口氣,道:“小人聽說,此次的烏孫使團正使是烏孫小昆莫!”

于靬王聞言,終于跳了起來,他嚴肅的看向趙遷,問道:“你確定?”

“小人豈敢欺瞞屠奢?”趙遷連忙拜道:“等到開春,屠奢派人去烏孫,問一問右夫人不就知道了?”

于靬王神色不定,來回在帳外踱了幾步后,然后看向趙遷,從懷中取出一件骨笛,交給他,囑托道:“趙甌脫既能在如今,抵達趙信城,想必也能去天山!”

“甌脫速帶此物,去天山北麓的單于大帳,面稟單于和丁零王此事!”

烏孫小昆莫,倘若真的去了漢朝。

那……

這對匈奴來說,可不是好什么事情!

匈奴必須立刻、果斷、嚴肅的向烏孫施壓,讓烏孫人給一個交代。

不然……

哪怕是和先賢憚媾和,也要集中力量,滅亡烏孫!

匈奴,決不能容忍一個徹底親漢的烏孫王國存在!

趙遷接過那骨笛,卻是狂喜不已,他知道,自己離自己的目標又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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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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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22:02:5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零七節 縣學(1)

冬日的暖陽,照在人身上,舒服極了。

袁安找了條藤椅,躺在作坊的院子里,優哉游哉的閉目養神。

袁安生得極胖,身高不過七尺,但體重卻超過了三百七十斤漢斤,約合今八十二公斤左右,所以看上去就像一個圓滾滾的胖球。

不過,他卻是袁家的家生子,三代服侍袁氏,在袁家還未興起之時,就已是袁氏老仆。

也是因這一層關系,他才被袁氏安排來新豐,擔任作坊主,管理上下的工匠、學徒和作坊日常事務。

不是袁氏的嫡系,不可能被派來這里。

因為主人不會放心。

“袁兄……袁兄……”袁安正安逸著,便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聲音,正要起來,就見那人已經走到近前了。

袁安抬了一眼,就見到了來人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壯漢。

“原來是田兄……”袁安坐了起來,微微一拱手,奇道:“田兄不在貴坊盯著生產模桿,來我這陋地有何貴干……”

來人湊到袁安跟前,干笑了兩聲,拱手道:“袁兄,您還在記恨前日之時呢?”

“在商言商……工坊園里的規矩,您又不是不知道,誰給的工價低,保障高,誰就能拿到訂單……”

“再說,小弟又怎知兄長也有意于此呢……”

“呵呵……”袁安冷笑兩聲,但卻也終究沒有發作起來。

因為來者的地位,并不比他低。

袁家很有錢,甚至可稱天下首富,這是事實。

然而,在很多時候,光有錢還是不夠的。

就像三個月前,那周家沒錢嗎?

槐市的商賈沒錢嗎?

然而,到頭來還不是宗族盡誅,婦孺稚童沒為官奴婢嗎?

這年頭,很多商人都已經明白了一個事實再有錢在那些權臣眼中,也只是待宰羔羊,說讓你死,便灰飛煙滅,讓你活便飛橫騰達。

于是,關中大賈,紛紛尋找靠山。

拿著手里的五銖錢和黃金,為自己買保險。

但這保險也分三六五等。

如那周氏,買的就是最下等的過期保險,偏生還不知道收斂,所以灰灰了。

袁家過去買的,也只是一般的中等保險。

不過是攀附著大司農,又有著一些貳師將軍的關系,勉強能夠自保。

但終歸不安全,老袁家曾經連睡覺都不踏實,生怕有朝一日被人破家滅門。

直到半年前,才總算能出一口氣,有了一個硬扎的靠山。

但……

田家卻不一樣。

田氏自國初至今,興盛百年,代代有著硬朗的靠山。

當代的田氏背后,站著的人,更是大權在握!

尚書令張安世、太子洗馬張賀。

所以,袁安也不敢在這人面前擺譜。

因為論靠山,大家其實差不多。

但,兩邊靠山對各自的態度,卻是不一樣的。

自己背后的靠山,只是因著最初的情分和少主的原因,才勉強肯搭上一把手。

而田家……

那可是張安世兄弟的世交啊!

乃父張湯,當初還只是一個小吏之時,就與田家的田甲相交莫逆,以兄弟相稱。

一路資助錢財,給與資糧,助其升官。

張湯死后,又拿出大筆錢財,給張氏孤兒寡母安居、置業,像家奴一樣伺候張家兩代主母。

故而,袁安知道,如今尚書令張安世對田家當代家主田升是以叔父大人相稱的。

所以,真的要開罪了此人,兩家交惡,袁安知道自己是沒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但,想要袁安給這黑臉大漢好臉色,卻是妄想。

就像對方所言,在商言商。

哼哼兩聲后,袁安就道:“前日兄長給的教訓,某自領教了!”

“下次投標,你我再見分曉!”

這也怪不得袁安憤慨。

前些日子,工坊園里主持了一次零件招標。

結果,袁家工坊以一錢造價之差,惜敗給了對門的田氏作坊。

此事,讓他袁安大大的丟了面子,更惹得家主那邊都有些不高興,私底下甚至對左右說過:“吾以重托交付袁安,不意安失我之意!”

這事情,嚇得袁安半死,急忙請罪,好不容易才安撫了家里的主人。

但下次招標,袁安卻勢在必得了。

不然,叫外人看了,袁家連續兩次不能中標張蚩尤推動的事情。

外人豈能不在心里想:“難道袁氏與張蚩尤失和?”

這可一點都不好玩!

更不提,拿下那模桿訂單,還可以得到少府的產業扶持待遇,讓自家作坊的匠人有機會去少府內接受培訓和指導。

對袁家作坊來說,哪怕不賺錢,這個訂單的獲取,也是有利可圖。

黑臉漢子看著袁安那張滿是厭棄的胖臉,沒有拂袖而去,反而厚著臉皮上前,笑道:“兄長這話就見外了……不提袁、田兩家的交情,就是兄長往日對我的恩惠,也是極多,下次競標,田氏作坊必退避三舍!”

袁安聞言,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看著對方:“果真?”

這工坊園,有實力的作坊,就那么幾家。

田家、袁家還有就是楊家、王家。

其他人,要嘛沒實力,要嘛沒技術,要嘛沒規模。

不足為懼!

而楊家和王家的主業,不在冶煉、鍛造之上,一個是以木工為主;一個以加工為主,并不構成直接競爭。

換而言之,只要田家不參與,那袁氏作坊下次競標模桿,就是十拿九穩了。

那可一個利潤極高,而且和國家戰略,息息相關的事情!

生產的模桿,最終將組成鐵模,用于產制如今在長安內外都風行一時的蜂窩煤。

自此物產出外,整個長安都轟動了。

廉價、易得、穩定燃燒的蜂窩煤,立刻占據了市場!

坊間鐵模一件難求。

每天都有某某通過渠道,從官府租的數個鐵模,然后與兄弟昆仲,采泥炭和土以制蜂窩煤,販與賈肆,日賺千錢甚至數千錢的財富神話。

也是因此,九卿有司,都已瘋狂。

畢竟,誰都有三大姑八大姨小姨子、外室、家奴需要照顧。

從前,很多人便是使出吃奶的勁,也未必能將家里內內外外的親戚都提攜起來。

現在好了,只需動用手里的小小權利,將劃歸官府的鐵模租給親戚們,他們就可以通過勞動致富。

不止當官的瘋狂,工坊園上下也都瘋狂了起來。

任誰都知道,鐵模的需求量,將長久存在、穩定、可觀。

更緊要的是市場極大!

只要掌握相關技術,未來就等于多了一條財路!

只是……

袁安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那田家的黑臉漢子,嘿然道:“禮下于人必有所求……”

“田兄,您付出這么多,肯定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辦吧?”

與對方打了幾個月交道,袁安豈能不知對方雖然看似粗苯,實在狡詐如讀書人。

“明公英明……”黑臉漢子笑著拜道:“正是有事相求!”

“何事?”袁安負手問道。

“小弟聽說,長孫殿下和張侍中計劃在新豐縣衙之旁,設立縣學……”黑臉漢子壓低了聲音,道:“吾主家的十三郎和十六郎,恰好年紀相當,想請兄長想個法子,讓貴主家的公子去求個情,賞個名額!”

袁安聞言,馬上就明白了過來,他笑瞇瞇的看著對方,道:“恐怕不止如此罷……”

他盯著那黑臉漢子,輕笑著道:“兄長家的三郎,不也未滿十六?”

“兄長真是明理人拉!”黑臉漢子輕笑著上前拜道:“世人誰不知曉,張侍中才學無雙,乃是賈長沙一般的人物……”

“縣學即是侍中首創,自然也是非同小可!”

“教材、課程、藏書,都必是一等一的!”

他抬起頭,看著袁安,意味深長的道:“兄長與我,為他人奴仆、走狗,也就罷了!此命數也!”

“安能坐視子孫永世為奴為婢?”

“陳隱王曾曰: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如今,有龍門在此,豈能不博乎?!”

袁安看著他,胖臉上首次露出鄭重的神色,然后他咧著嘴,笑了起來,飛快的湊到對方耳邊說道:“縣學分為考試選錄和訾算選錄兩種……考試選錄,考文法、算術、幾何作圖、經義……至于訾算選錄,一人五萬錢,在正月初一前交到縣丞陳萬年之手,拿到文書即可入讀!”

黑臉漢子聽著,將每一個字都牢記于心,然后默念幾遍,對袁安深深一拜:“兄長之恩,恩重如山,犬子翌日若能有所出息,必不忘兄長今日恩惠!”

像他們這樣的人,只是看著風光,實則沒有任何社會地位。

主家一言,就能決定全家生死榮辱。

他這一生,忍辱負重,卑躬屈膝,已經夠了。

已經不愿下一代重蹈覆轍了。

而新豐縣學,確實是他們的子孫,難得的機會!

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唯一的機會了!

所以,黑臉漢子深知,自己今日得了多大恩惠!

袁安卻是笑著道:“只盼兄長能履行約定,不與我爭奪那模桿訂單!”

那可是關系著自己能不能繼續呆在新豐的關鍵!

“豈敢毀約?”黑臉漢子鄭重拜道:“兄長但請放心就是!”

對他來說,只是在標書上多寫個三五天工期的事情,任誰都找不到毛病。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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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22:06:1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零八節 縣學(2)

新豐城外,輝渠牧場。

此時,一場球賽正在進行。

賽場上,自然是你沖我撞,攻防往來。

自從,當初張越將這橄欖球的規則,交給了漢軍后。

這一運動,迅速風靡北軍,甚至還傳播到了民間,大有要取代蹴鞠,成為關中男兒第一運動的趨勢。

沒辦法,蹴鞠運動,雖然也是有趣。

但總歸不夠刺激,不夠熱血,不夠大丈夫。

哪有這橄欖球的肌肉碰撞,鐵血沖殺來的痛快?

當然了,因為技術和場地原因,這種過于激烈的運動,總是容易讓人受傷。

然而……

掉塊皮,磕掉幾塊肉,有什么關系?

漢家男兒,便是士大夫們,也經常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砍個三進三出。

鄉亭之間搶水、維護田界,乃至于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互相械斗,哪年不死個三五百?

與之相比,區區擦傷?算得什么?

在某些橄欖球運動興盛之地——譬如說新豐、臨潼乃至于萬年,據說現在,械斗已經落伍了。

老少爺們,有什么事情,嘴巴的道理解決不了,那就來一局橄欖球。

只要贏了比賽,自然贏了糾紛。

這可比械斗好多了。

最起碼,不會死人了。

而且,參與者也是多種多樣。

不僅僅軍人、百姓喜歡。

就連士大夫、士紳、貴族甚至官僚也喜歡。

在新豐,各鄉的官吏甚至都各自組織了一支球隊,有會就切磋一下,沒會就自己打自己,也蠻好玩的。

今天,在牧場的這場比賽,就是新豐縣衙的球隊和工商署官吏的球隊之間舉行的比賽。

縣衙隊穿的是黑色的麻枲外衣,而工商署的球隊,則財大氣粗,直接穿上了西域進口的罽布制成的球衣,還在腦袋上套了一個用竹子編成的防護頭盔,上更是戴上了價值不菲的皮套,套里填充了大量的鴨絨,既保暖又能防止受傷,免得回去以后不能打算盤。

這自然,讓縣衙隊在羨慕嫉妒恨之中,鄙視連連。

作為縣衙隊的分球(類似現代四分衛),常遠就吐了口吐沫,朝著對自己狠狠沖來的那幾個工商署的人,大笑一聲,嘲笑道:“汝等娘娘腔,也能打球?”

然后一彎腰,就將球分給了一側來的接引隊友。

立刻引得所有觀眾大聲喝彩!

特別是輝渠牧民們,紛紛大喊:“彩!彩!彩!常丈夫威武!”

張越坐在一個小山丘的草皮上,遠遠的看著球場的情況,聽著歡呼聲,心里面也是欣慰無比。

常遠的情況,他一直在關注。

而這位常惠的兒子,也沒讓他失望。

在縣衙里做事,井井有條,得到上下稱贊。

平時,非常愛學,不懂就問,不會就請教,連陳萬年也是屢屢稱贊,短短四個月就連升兩級,完成了其他考舉士子至今未能完成的壯舉,成為縣衙的戶曹吏,秩比三百石。

更重要的是,此子的軍事素養和組織能力,都很出色。

真是讓張越起了愛才之心。

正好,新豐要練新軍,所以,張越已經下了調任書,要將之調到新豐即將組建的郡兵司馬之中擔任隊率。

此番前來,就是來做最后的考察的。

結果,自然是很不錯的。

但張越身邊的劉進,卻沒有這么多念頭,此刻,他已經全然投入到球賽的氣氛中去了。

說起來,橄欖球這項運動,能發展的如此快,劉進的功勞占了很大一部分。

正是這位長孫殿下,準許了北軍期門郎組織球賽,然后,到了長安后多次出現在球賽賽場的觀眾席前。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北軍六校尉,當然不是吃干飯的。

自然立刻就在各自營地推廣。

然后,大家立刻就發現,這個‘撞球’(因這橄欖球總是沖撞來沖撞去,所以大家都習慣稱之為撞球),比過去的蹴鞠好多了。

特別是對軍隊來說,撞球要配合,要智謀更要力量。

而且總是力量大的一方,速度快的一方,碾壓弱勢一方。

所以呢,北軍六校尉上下,立刻瘋狂迷戀上這項運動。

舊有的蹴鞠,在北軍中已經式微。

“好球!”劉進猛地跳起來,大聲喝彩,為球場上的一次絕妙配合擊節。

張越趕忙拉住他,道:“殿下,人多眼雜,不可忘形!”

劉進聽著,醒悟了過來,干笑兩聲,道:“卿說的是……”

可能是要為了岔開話題,劉進坐下來,對張越問道:“卿籌備的縣學一事,準備的如何了?”

“回稟殿下,一切順利……”張越連忙匯報工作,縣學的事情,劉進的支持,至關重要!

甚至可能比天子的支持還要重要一些。

畢竟,縣官不如現管。

而在縣學上,張越的野心,又前所未有的大。

“殿下,臣計劃在縣學,設置八門功課,分別教授文學、地理、算術、珠算、春秋、百工常識和兵法、制圖……”

“相關教材,也都在編寫,只要完成,便會呈遞給殿下……”

劉進聽著,卻是疑問著道:“這么多課程啊……”

“國家養士育人,自當重之以學,授之以材……”張越輕聲道:“更何況,欲建小康,興太平,豈能只用一面之材?”

“文學,陶冶其心,地理廣之以視野,算術明之以事理,珠算動之以才捷,春秋教之義,百工告之以天下技巧之事,兵法育其內志,制圖養以其能!”

“若認真學習,一旦三年之學滿,則立可用之,使殿下大業不愁無人輔佐!”

劉進聽著,點點頭,對這些他都不反對。

只是……

他看著張越,問道:“如此一來,士大夫會不會有所議論?”

張越自然早有準備,連忙道:“殿下,蜀郡石室,士大夫也沒有議論啊!”

蜀郡的石室官學,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官辦學校。

乃是五六十年前,蜀郡太守,國家名臣文翁所建。

自石室之學立,蜀郡學派就迅速崛起,成為了漢家有別于今文學派和古文學派的第三派系。

著名的大文豪司馬相如,就曾就讀于石室。

不止如此,石室官學,還影響了之后的今文學派和古文學派的教育方式。

現在天下名士鴻儒授徒,有入室弟子和記名弟子之分的規矩,就是來源于石室官學,此外,老師們設帷幕,自顧自的講,不許提問,也是從石室官學傳來的規矩。

可以這么說,石室官學,開了中國教育這先河。

后來胡毋生、董仲舒,開設學苑,教授門徒,都是從石室官學得到的啟發。

所以,張越其實是偷換概念了。

石室官學成立的時候,還是黃老學派的天下。

那個時候的儒生,甚至還被逼得到了獸圈去和野豬搏命。

哪里有力氣干涉蜀郡的事情?

劉進卻是再沒有疑慮了,點頭道:“那卿就去辦吧!”

“諾!”張越趕忙拜謝。

縣學!

這是張越在政治上最大的野心和企圖了。

作為穿越者,張越在這個西元前的時代,其實一直感到格格不入。

公羊學派也好,谷梁學派也罷。

黃老思想也好,法家理念也罷。

終歸,都是立足于封建社會的學派思想。

至于號稱最最叛逆,被孟子扣上了‘無君’帽子的楊朱思想,其實也不過是一個無政府的自由主義學派。

而張越是生于一個大工業化時代,成長在多就是好、快就是美,gdp賽高的時代。

在那個時代,黑貓白貓,能抓老鼠方是好貓。

在那個時代,不惜一切發展經濟,窮盡所有提高生產力才是主流。

張越本人,也是無比認同那些觀點和思想的。

國家要發展,人民要富裕,經濟就必須提高。

而要發展經濟,必須提高生產力。

要提高生產力,沒有工程師,等于是緣木求魚,刻舟求劍,竹籃打水。

所以,其實縣學的目的,就是要培養第一批工程師,至少也是找到第一批有工程師潛力的人才。

張越知道,也只有工程師或者具有工程師視野的人,才能理解他,才能和他真正的志同道合。

當然,張越很清楚,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

而且,他也不可能脫離社會現實和當前時代的現實,去盲目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

暫時來說,縣學也只會是潤物細無聲,在悄然之間,傳播他的想法,在公羊思想和儒家的一些積極理念的掩護下,悄悄發展。

直到有一天!

直到有一日!

社會生產力,摸到一扇門檻。

國家的發展,達到了一個水平。

那么自然而然的,張越播下的種子,就會迅速吸取營養,長成參天大樹。

這也是張越為什么要暗地里扶持墨家,甚至私底下里還跟法家乃至于黃老學派眉來眼去。

不給儒家找點麻煩,不給儒生們找點事情做。

這些閑得無聊,沒有事情做的家伙,很容易就盯上他和新豐。

自己怎么發育,如何出裝呢?

而有了墨家,就等于有了一個優秀的,可以很好的拉嘲諷。

若再能想辦法復活法家,給黃老續命,那么dps和控制就都有了,起碼可以為那些未來的工程師和工業黨,爭取一百年的發育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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