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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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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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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5 08:25:4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一十九節 諸子齊聚(4)

經過這么一個插曲,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笑了兩聲。

誰都知道,這個張子重,曾經是黃老學派的學子。

可惜啊……

那驪山黃氏,真的是瞎了眼睛!

硬生生的將這樣一個可能帶領家族富貴的門徒給踹出門了。

踹出門也就罷了。

黃老棄徒,但也是弟子。

然而,黃冉和公孫柔勾結起來后,使得一切都變了。

如今,公孫柔、黃冉皆死。

驪山‘隱士’黃公,再也做不得隱士了。

都不需要這位侍中招呼,廷尉卿就已然出手,給黃氏安上了一個‘妄議國政,非議君上,心懷怨懟’的罪名。

如今,黃氏闔府,都已經發配樂浪,戍邊屯田。

這個事情,廷尉處置的非常果斷。

更沒有任何人能挑錯。

一些消息靈通的人,甚至知道,經辦此事的是當時的廷尉刑曹法吏王安,而這位王令吏曾受董越大恩……

所以,是誰指使的,已經不用多說了。

董越的臉色,勉強緩和過來,然后裝作無事一般,繼續介紹著來賓。

不過,下一位,卻是不需要介紹了。

當他出現的一刻,劉進就立刻上前,執弟子禮拜道:“先生怎么來了?”

此人,正是江升!

見著劉進的態度,江升心里面還是很高興的。

這說明,這位長孫殿下心里面還是尊重和禮敬自己的。

但表面上,他卻是惶恐萬分,連忙上前,扶起劉進,道:“老臣何敢當殿下之禮?”

“殿下折煞老臣了!”

然后,他略顯得意的看向了張越,就見張越也在笑瞇瞇的看著他,頓時心里面一驚,不敢拿大了,連忙對劉進拜道:“老臣《詩經》博士江升恭問殿下安!”

又對張越拱手作揖:“侍中安好……”

到現在,江升已經差不多明白了。

這個年輕的侍中官,在學術上,已經是很難打倒了!

倒不是沒有辦法。

講真,就是當初董仲舒活著的時候,谷梁學派雖然在辯論上屢遭敗績,但什么時候服過輸?

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如是而已。

實在不行,還可以學孟子,用人身攻擊和地圖炮來取勝。

但,眼前這個侍中,卻不僅僅是學術水平過硬!

政治地位和能力也相當硬扎啊!

當學術遇到權勢,自然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當初董仲舒何等才華?何等名聲?

不也被公孫弘按在了江都?

江升現在就怕這個侍中官學起公孫弘的手段,讓他去朝鮮恭城,去輔佐那位朝鮮王劉胥。

那不是一輩子都沒希望回長安了嗎?

所以,在張越面前,他不得不低下頭來,尋求一個緩和的機會。

至少,不要讓自己成為靶子。

張越卻是不動聲色的上前拱手拜道:“晚輩見過先生!”

無論如何,江升都已經是博士!

而博士在漢室的地位,非常崇高!

是代表文人士大夫的臉面和體統所在。

更是國家的招牌!

相當于后世的院士!

別說張越和江升,其實并無直接沖突,就算有,這表面的體統也該維系住!

江升見著這個情況,也是心里長出了一口氣。

他最害怕的,就是這個侍中官連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了。

那樣的話,固然對方會有些麻煩。

但谷梁學派的麻煩,肯定會更大!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江升在心里想著:“這張子重,最多也就鎮壓一個時代……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無非是再被一個董仲舒鎮壓三十年嘛。

更何況……

江升眼中,神采連連。

自古少年得志,幾人能長久?

甘羅十二歲拜相,卻是早夭。

國朝的賈誼賈長沙,何等天資?

照耀了幾乎整個世界。

他的文章、他的策論,他的思想,迄今依然深深的影響著人們。

但賈長沙三十而夭!

過秦論后再無論秦!

當代,更是文有終軍,二十余歲,就文壓天下,但卻死于南越。

武將方面,霍去病何等英雄?

十六歲從軍,十八歲功冠全軍,二十歲就是大司馬驃騎將軍,一個人就生生的制造了一個軍功利益集團!

然而,二十四歲,病逝大漠。

其子哀候霍膻,同樣的天縱奇才!

年八歲就已經是侍中領奉車都尉,在軍事上的才華,據說讓無數乃父舊將見而心潮澎湃,皆許下愿再為驃騎附驥尾后的誓言。

但結果呢?

霍膻終于泰山之下!

冠軍侯自此絕嗣!

這就是天數啊!

才華早顯,必如流星,不能長久,這就是古人所說的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

故此,江升覺得,甚至很可能要不了十年,就能結束此人的統治。

到那個時候……

是故,江升是想的很仔細了。

忍個十年,算不得什么。

特別是對于一個思想學派來說,十年?不過彈指一揮罷了。

說不定,十年后自己還活著呢!

江升正在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卻看著董越,領著長孫和那張子重,走到了自己一側的那位宿老面前。

然后,就聽著徐襄用著純正的關中雅語,上前就是一拜:“老臣徐襄恭問殿下安……”

“見過侍中……”

這不算什么。

但下句話,卻讓在場所有人都是側目以對,驚駭莫名。

“老臣久聞漢有賢長孫,社稷之福,國家之幸也!”

“今日有幸能覲見殿下,老臣真是……”在在場諸多博士們的見證下,這位鴻儒,名振天下的大儒,居然紅著眼睛,深情的拜道:“死也無憾了!”

“蓋殿下之姿,幾有太宗之風!”

江升甚至腳步都有些踉蹌。

“徐襄!你也太不要臉了吧?”

“這是在摘桃子啊!”

“諂媚之姿讓人作嘔!”

包括董越在內的博士們,此刻心里面,就像被人ntr了一樣難受。

因為,大家發現,徐襄這個從魯郡入京,看上去似乎隨時可能要去見孔子的博士,一見面就摘走了大家覬覦已久的一塊肥肉!

這個世界上,文臣,特別是博士官們最大的功績,只有一個——安社稷。

而安社稷最好的辦法,莫過于定策立儲。

徐襄現在的這個作態,雖然沒有直接明說……

但以他的身份地位,這個事情,只要傳進天子耳中,不就是‘長孫為天下所愛戴’的最好證據了嗎?

所以,未來,假如長孫真的被冊立為太孫。

徐襄就是定策的第一人,首倡之功!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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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5 08:26: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二十節 巧取豪奪

時至正午,新豐縣城內的氣氛越發的熱鬧了起來。

小小的縣城內,竟已變得擁擠不已。

站在縣衙的一處角樓上,泥靡等人,膽戰心驚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成千上萬的漢人,幾乎人人狹弓背劍,圍聚在縣衙附近的街道。

更要命的是——這些漢人,身材高大、健壯,孔武有力。

而且,大部分看服飾,都只是些尋常的平民而已!

這可就要命了!

“難怪漢人自詡天、朝上國……”泥靡咬著嘴唇,輕嘆著:“僅僅是這些百姓,便足可窺見一斑!”

其他使團成員,都是低下頭去,陷入了深深的迷思。

漢朝連平民身高都普遍在七尺以上!

就這身高,便已經碾壓了包括烏孫在內的,大多數引弓之民。

這對烏孫的震動,甚至還比曾經見過的鐵器生產還要強烈。

沒辦法!

這個世界上,強者為尊!引弓之民尤其如此。

而所謂強者,精兵利劍而已。

漢朝,卻兩者皆具。

而且,無論是哪一項,都是吊打了引弓之民。

比精兵?

漢朝的平民,都能在身體上秒殺大多數烏孫人!

論武器?

烏孫人裝備的青銅兵器,連給漢朝的鐵制、鋼制兵器提鞋的資格都沒有!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烏孫與漢距離上萬里!

即使從樓蘭出發,漢軍也需要走三個月,才能抵達烏孫國土。

加之,還有匈奴盤亙在中間,故而烏孫還能高枕無憂。

但將來呢?

現在,每一個烏孫人都不得不思考這個問題。

未來,何去何從?

泥靡更是認真的考慮起了自己昨日的念頭:“或許,為漢一藩,保全子孫富貴,也是不錯……”

而此時,縣衙外的圍觀群眾,卻壓根不知道,自己已經為漢家的大業,建下了功業。

人群中,無數人都在交頭接耳的議論著。

“此番,張侍中選將,陣仗可真大!”一個穿著青衣的漢子,背著長劍,輕聲的感慨著:“從昨日開始,就有許多貴人,涌入縣城……怕是自太上皇他老人家駕鶴仙逝后,新豐還是頭一遭有這樣的待遇!”

“可不是!”

“也不看咱新豐的縣尊是誰?”

“那可是張蚩尤!張侍中!”

“我與汝等說啊……我那三大姨的同產弟在宮中做事,曾在建章宮里親眼目睹張侍中眉心綻開一目,綻放神光,為天子搜查奸佞,一夜之間,就將盤踞在太子身邊的賊臣、奸小,一網打盡!”

一個套著褐衣,頭戴幘巾的男子,得意洋洋的炫耀著自己聽聞的八卦。

立刻便引得無數人都吸了一口氣,目光中流露著得意、驕傲的神色,為自家能迎來一個如此好的縣尊而驕傲。

半年來,新豐的變化,人人都看在眼中的。

修渠道、鋪橋梁、建道路。

又指導人民,種植宿麥,傳授種種技術,甚至準許百姓假農具、耕牛。

更提倡多子多福,打擊溺嬰。

僅僅是過去數月,新豐各鄉亭的新生兒數量就比往年增加一倍還多。

近乎家家都有嬰兒啼哭聲。

又平抑物價,假民公田,打壓豪強,扶持弱小。

今天的新豐,周遭縣鄉,那個不羨慕?誰不嫉妒?

往年,新豐人去臨潼、萬年等地走親戚,總是遭人白眼,以為是窮親戚來占便宜了,滿臉嫌棄。

附近縣鄉的小娘,更是死活也不愿意嫁來新豐。

認定嫁過來,肯定要吃苦受罪。

以至于不僅僅余子,就是有著土地的百姓,也很難娶到媳婦。

但現在呢?

大家出門去走親戚,一路上,只要聽說是新豐來的,誰不是側目以待,高看幾眼?

而原本嘴臉丑惡的親戚們,現在更是舔著臉的巴結。

想著從自家這里借件新豐官府的農具回去,甚至于,請求自家去教導一下對方耕作。

而新豐的男子,便是余子,如今也不愁沒有小娘娶了。

方圓百里的人家,只要聽說是新豐人,便不計較什么聘禮、家境了。

若是新豐縣城的人,便是一個過去的窮漢,連落腳地都沒有,只能靠著做游俠才能勉強餓不死的男子。

現在也有著外縣的地主,想要結親!

為什么?

還不是如今新豐發展的太快?

以至于,如今新豐縣城里的余子,只要不懶,都能找到一個足可讓一家溫飽的工作?

不管是去工坊園里做工學藝,還是自己在縣城里做點小買賣,都能養活一家,甚至是接濟親戚!

這些人中,就有著過去是游俠,只能吃些殘羹剩飯,勉強度日的余子。

但如今,卻已經是有家有室,甚至妻子已經懷孕,有了未來希望的人。

故而,在這些人心里,新豐的那位縣尊和長孫殿下,真的是大救星,有再造之恩。

對他們來說,再怎么吹捧張侍中,也都是應該的。

便是其他人,如今,也都是滿意得不行。

新豐不斷發展,帶來的財富,即使只是漏出了一點點,也足以讓全縣都吃的滿嘴流油。

故而,人民心中難免會下意識的去神話帶來這一切的人。

而在吃瓜群眾之外,從長安而來的貴族、官員們,此刻則端坐在一個個豪宅內,靜靜的聽著自己下人們的報告。

“主公,這新豐的工坊園,真的是賺錢啊……”

“下人已經打聽的清楚了,就陳廣那等破落戶,四月前就投了五十萬錢,派了十幾個家臣來新豐,如今居然已經賺了三百萬落袋了……”

聽著家臣的報告,端坐在上首的一位貴族,猛然睜開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陳廣?就那個隆慮候的遺腹子?”

“那等人,居然也能用四個月賺回六倍?”

“汝可不要欺我!”

“小人豈敢!”那家臣立刻磕頭:“主公若是不信,隨便去找人打探便是……”

貴族聽著,放下手里的酒樽,站起身來,忍不住的摩挲著雙手。

然后,他露出了一個猙獰的神色,狠狠的道:“陳廣,算什么東西,也敢占此好事?”

老陳家四十年前,大約還能闊的起來。

彼時,那可是皇親國戚!

但現在嘛……

喪家之犬而已!

連個爵位都沒有了,甚至已經淪落到市井中去了的渣渣,何足為懼?

“唯有德者,方能有福!”貴族厲聲道:“汝去將此話,告知那陳廣,命其好自為之!”

這就是要擺明了摘桃子,強買強賣了。

但那家臣,卻不敢領命,聞言立刻磕頭,拜道:“主公息怒,此地乃是新豐啊……”

貴族聽著,猛然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也是直到此刻,他才醒悟過來,這里是張蚩尤的地盤!

那張蚩尤的兇狠,可不是他這樣的小家伙擔當的起的。

他的威名,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

無數的事情,都告訴了人們——不要去招惹他,千萬不要!

而兩個月前,長安城的腥風血雨,更是佐證了這一點。

只是……

那陳廣靠著五十萬錢的投資,四個月翻了六倍的事實,又讓這人心癢難耐。

自古財帛動人心,漢室尤其如此!

在漢室,錢可通神,能讓鬼推磨乃至于磨推鬼!

有錢就好辦事!

無論是腦袋、官職、爵位,皆可買賣!

武功爵更是明碼標價。

更有著孔僅、卜式這樣的榜樣在。

所以,上至王侯,下至庶民,人人都對財富有著狂熱的追求和迷戀。

富貴兩字,在漢室是人民公開議論和追求的事情。

所以,這貴族豈能舍棄這樣的好事?

他很清楚,自己的能耐,也就只能奈何得了興安君這樣的人物。

再高級一點的,就是別人為刀俎,他為魚肉。

但奈何,這新豐是那張蚩尤的地盤。

在張蚩尤的地盤,他不敢去賭,那個兇星會不會準他伸爪子。

若一個不好,引得張蚩尤注目,自己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來回的踱了好幾步后,這貴族猛然睜眼,吩咐道:“我與汝書信一封,汝去拜謁陳廣……”

“便說,吾聞公有麒麟兒,允文允武,不才恰有不肖女弟,待字閨中,欲與明公結秦晉之好!”

說完,這貴族就得意了起來。

在他看來,這可真是萬全之策。

嫁一個女兒過去,給那陳廣之子,以陳家今天的家世,與他結親那是高攀。

既然是高攀,聘禮就得給足!

而陳家如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不就是這新豐工坊園里的作坊嗎?

如此一來,就是兩廂情愿,任誰都挑不出刺的事情。

至于陳家會不會同意?

在這貴族想來,陳廣那廝,遇到這樣的好事,豈能不同意?

一定會巴巴的將那作坊,拱手奉上!

至于自己的女兒嫁過去后,會怎樣?

這與他何干?!

類似的事情,如今上演在新豐縣城的許多角落。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再次成為真理。

一時間,許多小作坊主,真的是人在家里坐,親從天上來。

一位位大人物的拜帖,紛紛上門。

拜帖上和顏悅色,夸獎不已,讓人看的心花怒放。

然而,隱藏在其后的真實,又令人膽寒不已。

若只是一個人這么做,那也就罷了。

關鍵是,有作坊主,甚至在半個時辰內就接到了七份來自不同級別的貴族官員的拜帖。

所有人的目的都是一致的——聞公豪杰,欲以女妻之或者,聞公有麒麟兒,吾有鳳凰女,可結秦晉之好。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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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5 08:26:3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二十一節 紈绔逞兇

新豐縣衙正廳內。

張越剛剛將來訪的各位博士送到劉進所居的太上皇行宮處安頓好,還沒來得及喘氣,便又迎來了一批貴賓。

這些人的到來,讓張越再次親自出迎,然后領到縣衙內招待起來。

沒辦法!

來的都是朋友啊!

比如說,尚書令張安世的堂弟張次之。

還有金日磾的侄子,張越自己的‘大舅子’金安。

甚至還有著霍光之子霍云!

其他還有暴勝之的家臣啊、上官桀的管家啊之類的代表。

這些人,都有著一個共同的身份——張越在朝堂上的兄弟、盟友,至少也是同道中人的家人。

此外,還有著一個共同的特征——每一家,都在新豐的工坊園里有著作坊!

收益都是很不錯的。

就像張安世,當初工坊園開建,出于對張越這個‘小兄弟’的愛護,他象征性的投了一百萬錢。

張越就讓他的這一百萬錢,進入了袁廣國的作坊,在其中占了兩成干股。

在彼時,這樣的做法,看似是吃虧了。

因為最初袁廣國也就投資了五百萬。

但現在……

張安世的投資不僅僅早就回本了,而且,還連本帶利的賺回了數倍利潤回去。

不止如此,原本的一百萬投資,現在也滾雪球滾到了上千萬之多!

這對張安世來說,簡直是不可拒絕的誘惑!

誰叫,這位尚書令什么都好,就是對黃橙橙的東西,天生缺乏抵抗力?

當然,這也不能怪他。

漢家朝堂上,三公九卿,就沒有不喜歡五銖錢的人。

霍光、金日磾,自也不能免俗。

甚至于暴勝之這樣的廉吏,在看著自己投資的那幾十萬,滾著雪球滾到了幾百萬,便再也不能熟視無睹。

所以,靠著工坊園源源不斷的利潤,滾動著的五銖錢。

張越與這些大兄們的關系,自然遠比其他人更親近。

現在,誰要敢動工坊園,第一個跳起來的,恐怕就是這些在工坊園里占有極大利益的權貴了。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這天下,有幾個人敢斷尚書令、奉車都尉、駙馬都尉加御史大夫和太仆的財路?

不過,也是因著這個原因。

這些大兄,對工坊園的關注和注意,自也是成幾何級數上升。

這次,便是如此。

派來的都是各自的嫡系、心腹。

他們來新豐的目的,也很簡單。

就是來給張越撐場子,震懾旁人的!

這既是幫張越這個小兄弟,也是幫他們自己。

畢竟,越是高層,開銷越大。

誰不是上上下下幾百張嘴巴在等著吃飯?

誰不是每歲迎來送往,開銷以千萬乃至于數千萬?

這沒錢就只能去受賄、貪污、挪用公款。

而對他們這等級數的權貴來說,已然是到了需要愛惜羽毛,培植名望的階段。

以前是沒辦法,只能隨波逐流。

但現在,既然有辦法能躺著賺錢?

誰還肯臟了自己的手?

這自然是賓主盡歡。

寒暄之后,張越就要帶著眾人一起出門,安排他們去縣衙外早就布置好的觀禮席上。

正要出門,卻迎頭撞上了一臉慌張的丁緩。

“侍中公……”丁緩一見張越,立刻拜道:“還請侍中公為新豐工坊園數十作坊主主持公道!”

張越聞言,臉色一黯,連忙扶起丁緩,問道:“丁令吏勿急,慢慢說來……”

丁緩看著張越身后的那些貴公子,面有難色。

張越看著,笑道:“令吏不必避嫌,諸君皆是吾之密友家人……”

丁緩這才深深一拜,道:“啟稟侍中公,下官方才得到許多工坊園中作坊主的報告……有許多貴人,以書信相告,皆欲以女妻其子或其本身……”

“如今,工坊園內,諸多中小作坊主,皆是惶恐不安……”

張越還沒說話,在張越身后的人里,就有一個年輕的貴公子怒不可遏的罵道:“好膽!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與民爭利,奪民之利?還有沒有王法了!”

張越回頭一看,就見是霍光的次子霍云。

嘴角微微一笑,張越就輕聲道:“子龍賢侄,請暫息雷霆之怒……”

霍云聽著,臉色微微不慍,但終究攝于張越的輩分和威壓,勉強長身一拜,謝道:“世叔恕罪,是云逾越了……”

張越笑道:“賢侄何罪之有啊?”

“吾還要多謝賢侄呢……”

“與民爭利者,確實該死!”張越嘴角譏笑著。

在后世,可能與民爭利這四個字已經是黑化了,變成了諷刺和嘲笑儒生的話。

但在此時,這四個字,卻還未真個徹底墮落。

因為,這四個字是董仲舒發明的。

所謂:受祿之家,食祿而已,不與民爭業,然后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此上天之理,而亦太古之道。

它的本來意思,其實是要求國家禁止貴族官員,參與商業貿易。

為的就是要杜絕和防止,權力走下游戲場,壓迫和擠壓小民的生存空間,特別是小作坊主和小商販的生存空間。

畢竟,董仲舒看過了太多太多,權商勾結的事情。

其出發點,其實就和西方的‘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都是為了保護廣大人民,特別是無權無勢的小人物的利益。

然而……

在中國,再好的東西,也能被人玩壞。

就連孔子、孟子,也是如此。

區區一個董仲舒,當然難擋這天下大勢和人心貪利。

于是,發展到宋明,與民爭利,就變成了與士大夫爭利該死!

直到士大夫們,被滿清教做人,才稍微消停了一會。

但在現在,這個詞語身上還未沾染太過污穢。

張越自也不會有什么反感,反而拿過來就用。

“子龍賢侄……”

“長孟賢侄……”

張越輕笑著對霍云和金安微微拱手,又朝張次之一拜:“次之賢弟……”

“諸君……”張越又對暴勝之和上官桀派來的家臣微微致意。

“吾聞漢有律法,以禁奸邪之事……”

“如今,新豐有貴戚,欲與民爭利,侵奪人民,還請三位仗義出手,震懾一番……”

五人聽著,互相看了看,然后齊身拜道:“固所愿爾!”

他們的家族(主公),在新豐可不僅僅是和這個侍中官交好而已,更是有著深深的利益糾葛。

特別是工坊園里!

而,他們方才也都已經被張越介紹過了工坊園的運作情況。

因而深知,別看工坊園最賺錢的是那幾個大作坊。

但廣大的中小作坊,也是必不可少的。

正是這些中小作坊,日以繼夜的辛勤工作,努力的制造種種零件,才讓大工坊有利可圖。

所以,可以這么說……

這些中小作坊,是給那幾個大作坊打工的。

是大作坊的長工、附庸。

而他們的家族,都在大作坊里有著干股,占著分子。

換而言之……

那些中小作坊,是他們家的聚寶盆,搖錢樹!

現在,有人膽敢把爪子伸進他們的盤里搶食?

這是赤裸裸的羞辱和打臉!

而這五人,沒有一個是善茬!

特別是霍云!

他是霍光和續弦霍顯所出,本是庶子,在霍顯上位后,搖身一變就變成了嫡子。

巨大的身份轉換,讓他一下子就從谷底升上云端。

而很不幸的是,他本人卻沒有具備相應的修養。

無論是涵養還是見識,都留在過去,身為庶子的時候。

而對漢家貴族家的庶子們來說,每一個五銖錢,每一分利益,都是彌足珍貴。

因為,他們一過二十三歲,就要背著分給自己的那點財產去自己打拼。

故而,這幾個月來,霍云的名聲,在長安城里真是能止小兒夜啼。

兩個多月前,曾經壓在他頭上的那個趙家的公子哥被張越送到地獄后,他便成為了長安第一紈绔。

如今,見著有些不開眼的,竟然膽敢侵犯自己的利益?

霍云的反應,自然是暴跳如雷。

一辭別張越,出了縣衙的大門,這位紈绔子立刻便呼嘯了一聲,叫來了跟著自己前來的那十幾個狗腿子。

“本公子聽說,如今新豐城中,竟有小人,仗勢欺人,與民爭利,此天理不容也!”霍云拿著佩劍,登上馬車,高聲宣告:“二三子,可愿與我一同,為民發聲,懲治不法?”

狗腿子們幾乎都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紛紛面面相覷,不敢相信的看著霍云。

霍云卻是懶得理會他們,徑直就驅車向前,直奔自己所知的一個貴族的住所。

狗腿子們立刻反應過來,連忙跟上去。

頓時,整個新豐城內,一片雞飛狗跳。

霍云等人,分別按圖索驥,逮著那些還在做著發財夢的貴族,就是一頓胖揍。

對于他們而言,區區的封君、關內侯,千石官的二代,如同螻蟻。

而這些可憐的貴族,則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被這些煞星給按在地上,打了個頭破血流,鼻青臉腫。

霍云更是囂張無比,直接將好幾個封君給扒了衣服,丟在街道上,然后踩著他們的臉頰,向著圍觀群眾細數他們的罪名。

立刻引來無數歡呼。

而霍云,生平第一次,品嘗到了被人擁戴和崇拜的感覺。

這種感覺,爽到靈魂深處,讓他欲罷不能。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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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三節 五銖錢最高

時至未時三刻,正是吉時。

張越與劉進從縣衙中走出來,旋即便有著一隊期門郎,策馬而出,拱衛著張越一行,前往縣城里得起演武場。

這演武場,還是高帝時建的。

彼時,太上皇他老人家,最喜與新豐城里的街坊鄰居們嬉戲。

全然沒有大漢帝國開國皇帝之父的架子。

二兩馬尿下肚,脾氣上來了,甚至能帶著家臣、仆役與街坊械斗。

故而,為了保衛太上皇,高帝特地派了一個南軍的校尉部,屯駐新豐,這演武場就是當時所建。

只是,時過境遷,當時的南軍校尉部,早已經在誅滅諸呂的過程中灰飛煙滅。

如今甚至連南軍這個編制,也不復存在了。

但,這演武場卻沒有人敢拆。

畢竟,誰敢動高皇帝為太上皇盡孝而修的建筑?

活的不耐煩了?

歷任新豐縣令,哪個有這個膽子?

不過,雖然沒有人敢碰,但也沒有人去修葺。

幾十年下來,此地早就野草叢生,破敗不堪。

舊日的軍營,變成了野狗、昆蟲的樂園。

直到張越履新后,才重新著手修葺。

幾乎是工坊園動工的同時,此地就被數百名工匠入駐。

本來,當代的演武場或者軍隊校場,都是很簡單的開闊地。

只是奈何張越是穿越者,雖未有軍隊經歷,但也是看過很多影視劇和電影的。

深知對軍隊來說,訓練是保持戰斗力的第一要素。

再厲害的武器,再先進的戰術,沒有訓練,就是一無是處。

哪怕是后世,信息化的軍隊,也是如此!

就是按按鈕發射導彈,也需要無數次訓練,才能安全準確的擊中預定目標。

而不是在港口或者基地把自己炸了。

所以,張越在這個演武場上,花費了許多力氣,五銖錢水一般的潑了出去,花了差不多三個月的功夫,終于初步完成了訓練場的基礎設施建設。

今天,算是它第一次出現在公眾視線之中。

“這新豐演武場,有些怪異啊……”

來賓中的軍功貴族們,紛紛接頭接耳著。

“確實如此!”輕騎將軍司馬安,微微轉圜著眼睛,看著出現在視線中的演武場布置:一座座似欄桿狀的物事,整齊排列,看上去似乎是給士兵做鍛煉之用;一條條跑道,劃分整齊,更有著各色障礙物,被放置在遠方的校場中,視線所不及的地方,還有著許多人造器物。

從模樣上來看,雖然司馬安暫時不能解其意,但,出于對那位侍中官的信任和狂信,司馬安確信,這些東西應該都是有其目的和原因的。

一念及此,司馬安就揮手召來自己的兒子司馬敬,道:“敬兒,待今日侍中公選將之后,為父想為汝舉薦,入這新豐郡兵曲,為一什長……”

司馬安幽幽的道:“汝可愿否?”

司馬敬聞言,立刻喜道:“兒子愿!兒子愿!”

“自聞侍中公欲練兵選將,小子便日夜磨礪箭術,如今雖然百步之內,不過二三,但五十步之中,已然可以十中七八!”

司馬安聽著,欣然歡喜,看著自己的愛子,道:“善!吾家有麒麟兒,必能光宗耀祖!”

自上次在上官桀家中,聽了那張子重演講兵法后,司馬安父子就已經確信,這位侍中官必是驃騎長平一般的人物。

現成的大腿就在眼前,如何不想辦法趕緊來抱?

若能成為其賬下左右心腹,封侯拜將只在眼前!

更可學的無數知識,充實家族底蘊!

但……

在司馬安父子身邊的幾個將官,聽著這父子的對話,都是詫異不已。

尤其是素來和司馬安不和的強弩校尉曲封,更是譏笑了起來:“輕車將軍,何其自輕也!”

“貴子出生將門,何必眼巴巴的來這新豐尋一什長?北軍六校尉里,大把的隊率、軍候,都可以出任!”

“我看是諂媚權貴,不知廉恥吧?”

曲封的話,雖然聲音不大,但卻剛好為司馬安父子聽到。

司馬安聽著,眼中顯露怒色,本要發作,卻不知為何隱忍了下來。

司馬敬卻是難以忍耐,就要上前分說,卻被司馬安拉住:“癡兒!何必與這夜郎之人,井底之蛙一般計較……”

“這樣的蠢貨,多一些,對于吾家的事更加有利!”

司馬敬聞言,眼前一亮,旋即笑了起來。

是啊!

這新豐郡兵曲,攏共就一百五十五個坑。

什長以上的軍官,更是僅得五十五個坑。

其中大半,都會從新豐自身選拔!

余者能流出的空缺,至多二三十個。

這二三十個坑里,天子肯定會要走一部分,所以,競爭是無比激烈的。

尤其是在熟知這位侍中官能耐和看好其潛力的將門之中,別說什長了,就是伍長怕也有將軍、都尉的子弟要打破腦袋。

講真,司馬敬甚至覺得,自己能混個什長,恐怕都是危險至極!

畢竟,天下英雄何其多也!

而他的箭術,不是很強。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過去,漢軍其實不重弓術。

自秦以來,哪怕是步兵,也是強弩為先。

而弓手則漸漸淪為末席,自長平烈候、冠軍景恒侯先后出塞,弓手的地位再次跌落。

甚至,還不如精干的隧營。

萬里遠征,帥師伐國,都是靠著槍戟刀劍的鋒利和弩機的迅猛致勝。

弓手什么的,在馬上又開不得弓,只能下馬步射。

擊發效率,更是遠遠不如整齊列隊的弩機部隊。

人家排成三排,交替射擊,又有輔兵在旁,裝填弩機,換下破損零件,可以保證火力延綿不絕。

而弓手?

臨敵不過三發,就要丟掉弓箭,提上長劍去和沖陣的騎兵廝殺。

哪里能和可以連續狙擊、覆蓋敵騎突擊地域的弩手相比?

所以,弓箭這種兵器,在秦漢兩代,漸漸變成了民間游俠和獵戶的武器。

國家禁弩,但不禁弓。

故而,在從前,像上官安家族這樣的軍功將門,不是很重視弓術。

平日訓練,也都以騎術、砍殺和槍戟為主。

也就只有每歲祭祖和鄉射禮的時候,臨時抱佛腳,突擊練習幾日,免得在先祖和父老面前丟臉。

但那種練習,也多以禮儀演示居多,對于精度要求,合格就好。

所以,上官敬心里面真是忐忑不安。

像曲封這樣目光短淺的蠢貨,上官敬甚至希望越多越好!

新豐的郡兵曲的什長,確實起點很低。

但……

誰叫這郡兵曲的軍候乃是張蚩尤張侍中兼任的!

在上官安父子心里,那是等同舊年冠軍景恒侯開始編練驃姚校尉部一般的!

景恒侯當年練的驃姚校尉,不過八百騎。

但,最后從中走出了十幾個列侯,上百個兩千石、封君。

霍氏外戚軍功貴族集團的根基,也是從那個驃姚校尉營開始的。

故而,上官敬回首向著那曲封呵呵的笑了兩聲。

笑的曲封毛骨悚然,不明所以。

但曲封還是很不看好,這新豐郡兵曲的未來。

“花里胡哨,如何能練的好兵?”他哼哼的說著:“古來練兵,以簡要為上!”

“吳子選武卒,商君編輕士,莫不如此!”

在他這樣的老派將官眼里,新豐的這個演武場實在是太刺眼了。

搞了這么多的設施,建了這許多的器物。

能有什么用?

就算有用,又能頂什么事?

大多數士兵,都是窮苦家的孩子,連字都不認得,左右也分不清。

越是繁瑣的事情,越是記不住。

幾百人還好,若是到了幾千上萬甚至十幾萬的地步,復雜的系統,就會瞬間崩潰。

上下指揮失序,各級校尉,像無頭蒼蠅一般亂動。

故而,在曲封看來,這坊間傳的神乎其神的所謂張蚩尤,不過就是一個紙上談兵的馬服君。

只是……

不知為何,曲封忽然發現,原本和自己離的比較近的好幾個舊日同僚,如今卻忽然像避瘟神一般,和自己拉開了距離。

上官安父子,更是看自己如同豬狗一般,眼神中的戲虐,根本就掩飾不住。

隱隱約約,他聽到有人在教訓自己的子弟。

“為將者,切不可自高自傲,當知謙虛慎行……”

這還算是比較謙和的說辭。

更有人嘆道:“昔者,漢使唐蒙,使于夜郎,夜郎王君臣問之:漢與夜郎孰大?至今仍是天下笑談……”

這些話,落入曲封耳中,讓他怒不可遏,只是無法發作,只能狠狠的道:“爾等也太看得起那張子重了………”

“呵呵……”無數人微笑著回應,卻不再回答。

特別是隴右將門的人,眼中滿是戲虐。

“這曲都尉怕是在云中待久了,不知天下變化……”

張蚩尤布置的這個演武場的設施,有什么用途,大家雖然暫時都不知道。

但……

這些日子來,在京軍功貴族,人人爭相抄錄張蚩尤的《孫子兵法十三章》,許多人的子弟,更是舔著臉的去當日在上官桀家宅里旁聽過的人家里求教,希望能參與到這些人的子弟之間互相推演那日張蚩尤演示過的戰例的行列。

甚至有人,為了能夠加入其中,不惜百金、千金相求。

而每一個讀過《孫子兵法十三章》,參與過推演的人,都是從身體到靈魂,深受震動。

都以為此乃是兵家王道,名將之路的必備。

當日,張蚩尤不過是隨手指點了一二,就顯露了如此多的本事。

真要拜入其門下,為其走狗爪牙,豈非能學到潑天的本事?

這也正是今日,在京軍功貴族,蜂擁而至新豐,摩拳擦掌,乃至于自降身家也要參與其中的緣故!

甚至,有些勢力單薄,底子不厚的人家,連那什長、伍長,也都放棄了追逐,只想塞一個子弟,到這郡兵營里當個士卒。

沒辦法,經過上次之事的教育,又有著《戰爭論》珠玉在前。

軍功貴族們,對張越的期待和憧憬,已是近乎盲從的地步。

特別是隴右將門,似上官安父子這樣的腦殘粉,更是雖然看不懂這演武場里的布置,也依然深信這些布置必有深意,甚至藏有大學問。

只要學到點滴,未來說不定就能讓自家脫去樊籬,完成向上的遷躍。

與軍功貴族們不同。

諸位博士,在與劉進、張越,一同進入這演武場,然后被安排著坐到觀禮席后,卻沒有幾個將注意力放到演武場上的細節上。

他們甚至,都不怎么關心,接下來的選拔內容。

反而,圍繞在劉進身側,每一個人,包括徐襄在內,都是大獻殷勤。

吹捧和馬屁,不要錢的悄咪咪的一個接一個送上。

特別是當他們察知這位長孫殿下似乎心羨太宗皇帝豐功偉績,一舉一動都在刻意模仿著那位太宗皇帝記載在起居注和宮廷傳說中的模樣后,就更是瘋狂的將劉進往太宗那邊靠。

吹捧的這位長孫殿下,也是飄飄然,幾乎以為自己已經是太宗皇帝一般的圣君了。

好在,劉進跟著張越這么久,沒吃過豬肉,也早見過豬跑了。

旁的不說,張越每次服侍忽悠皇祖父時,他都在近前。

所以,多多少少,有些免疫力。

他心知,這些大儒,其實都是在向他套近乎,想要提前在他身上下注,為將來謀求太子太傅的位置做準備。

所以,這些博士們的吹捧,他知道聽聽就可以了。

“張卿曾與孤說過……”

“為政者,當有天心!”

“似那明月照溝渠,如那輕風撫山崗,他人議論,天下阿諛,都當秉持本心,不可動搖……”

這樣想著,劉進就收斂起心神來,笑瞇瞇的看著諸位鴻儒,那些曾經心生傾慕的學術領袖,整個人更是冷靜了下來。

如此一來,劉進就發現。

這位大儒,除了少數兩個之外,其他人,都是功利心太重,太急了!

嘴上都是主意,心里怕是全是生意!

覺悟到這一點,劉進就回頭,深深的看向了坐于自己身后的那位輔佐大臣。

就見著丁緩的身影,悄悄的湊在張越耳邊低語著什么。

“張卿……丁令吏何事?”劉進好奇的問道。

“啟稟殿下,無甚大事,不過是有頑劣子胡鬧,如今已被小兒輩教訓了一頓,想來該會知難而退!”張越輕聲稟報著。

“哦……”劉進點點頭,也沒有多想。

卻是不知,此刻在這演武場外,那霍云、金安等人,正是兇焰高漲,不可一世。

一位位在長安城里,也算是人物的封君子弟,列侯后人,被這些頂尖的權貴紈绔,狠狠鎮壓。

尤其是霍云,逮著人就打,毫不講理。

偏生,那些人還不敢反抗!

沒辦法,誰敢與奉車都尉霍光的嫡子為難?

更何況,與霍光一般身份的,還有四人之多,分別占據了尚書臺、御史臺和太仆、宮禁這樣的要害位置。

休說是他們這等平日只能如鬣狗一般靠著吃腐肉維生的小不點,就是九卿列侯,也是hold不住同時與這樣的龐大勢力做對!

被這五位紈绔這么一鬧,這些本來還做著鳩占鵲巢,借殼上市美夢的權貴,怕是都已經喪膽。

當然了……

張越也知,現在還不是高枕無憂的時候。

現在這些出手的,不過都是些小卒子。

真正的巨鱷們,如今正光鮮亮麗,衣冠整齊的坐在這演武場的貴賓席上。

他們是看不上那些中小作坊的利益,也不屑于如此難堪的下場搶食的。

但未來,當新豐的產業利益越來越強的時候,可就未必了。

在民間,一萬錢就可以讓人賣命。

在商界,為了十萬錢的利潤,就有人敢鋌而走險。

若未來新豐工坊園發展壯大到一定的地步的時候,這些爪子就肯定會伸過來。

畢竟,就是漢少府,天子的內庫,他們也敢伸手。

區區新豐,區區一個工坊園里的商賈,如何抵擋得了?

“還是要盡快打造一個強有力的利益保護集團,來為工坊園保駕護航!”張越在心里謀劃著。

如今,工坊園有著張安世等強權的利益,自保和發展,自然無虞。

但未來呢?

若其利益大到,無人能忽視呢?

所以……

張越看著劉進,微笑了起來:“還是得與皇家聯盟啊……”

就如桑弘羊的鹽鐵系統,因為每歲可以提供無數資金,供給皇室開銷和軍費。

所以,盡管身負天下謾罵和詆毀,始終屹立不倒。

即使是后來桑弘羊身死,也未人亡政息。

甚至,其創立的鹽鐵官營制度、均輸之制,貫徹了兩千年的封建社會。

無論何朝何代,便是到了民國,也依然存在。

成為了和孔子一般的不倒翁!

而工坊園在一開始,就已經有了和皇室緊密聯系的紐帶。

那個作為工坊園核心的少府作坊,便是張越埋下的伏筆了。

或許現在,還看不出來。

只是一個少府的內務,連天子也未必知曉。

但未來……

當那少府作坊,歲貢大內數萬萬,甚至十幾萬萬,乃至于超過國家財稅收入的資金。

便是天子,怕也要為工坊園的發展背書,為工坊園的技術進步保駕護航。

而這就是這個工坊園制度發展和未來進步的最大保障!

五銖錢大神護航,無往而不利!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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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5 08:27:0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二十四節 最終……卻變成了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

隨著時間流逝,及至申時,原本籠罩天空的烏云,漸漸散去,陽光穿透了云層,將溫暖帶回人間。

此時,演武場中,數百名從新豐各鄉亭選拔和考察后征調來的官吏,排著隊伍,在胡建、常遠等人的率領下,踏著整齊的步伐,列著縱隊,踢著正步,走入演武場中。

數百人,近乎如臂指使一般,宛如一人。

而他們集體踢出來的正步,更是威風凜凜,氣象萬千。

引得無數軍功貴族,紛紛矚目。

“這新豐的官吏,也未免太生猛了吧?”司馬安等人,目光灼灼,又是驚喜,又是擔憂。

喜的是,這些官吏還未真正成軍,就已經如同軍人一般,訓練有素,威勢赫然。

尤其是這踏步的聲音與沉默但充滿了秩序的陣列。

讓人望之膽寒。

自秦以來,諸夏軍隊,就已經從混亂無序,走向了紀律為王。

秦代的虎狼之師,甚至連什么樣級別的軍人,吃什么東西?穿什么材質的軍服,乃至于住什么樣的軍帳,都是事無巨細,羅列的清楚。

漢承秦制,自也繼承了很多秦軍的規矩。

至今,漢軍精銳之中,各級將士的待遇分野,依然清晰無比。

新兵與老兵,衛戍兵與野戰兵,地位、待遇、軍餉、吃食,都是截然不同。

故而,漢軍與秦軍一般,迷戀秩序為王,以為整齊就是美,紀律就是好。

似飛將軍李廣那樣的將軍,只是特例和異類。

如今,看著新豐的這些官吏們,踢著正步,隊列整齊。

便連一直不屑的人,也都不得不正眼相待。

軍中就是如此!

實力稱雄,誰強誰大佬,弱小別bb!

當初條候周亞夫建細柳營,長平侯衛青建羽林衛,冠軍侯霍去病編練驃姚校尉。

都是力壓天下,鎮壓南北兩軍。

無數名宿,無數戰功赫赫的精銳,紛紛俯首。

“只是樣子貨罷了……”曲封見著,嘴上雖然倔強,但心里面已經是動搖了。

連從鄉亭抽調來的官吏,也能如此秩序井然,還能踏出這樣威武的腳步。

這已經是強兵的種子了!

須知,這世界的軍隊,漂亮就是正義,威勢就是戰斗力!

便是匈奴和西域的夷狄,也是如此。

衣衫襤褸,隊列散亂的騎兵,十萬騎也是牛羊,三千精騎就能追亡逐北。

甲胄鮮明,隊列整齊,威風凜凜的才是強軍,才能讓人高看一眼。

也正是因此,漢匈戰爭中,雙方都用過以老弱為誘餌,誘使對方主力深入腹心險地,然后聚而殲之的記錄。

趙破奴全軍覆沒,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立正!”作為軍正,胡建穿戴著甲胄,在走隊伍的最前列。

當他走到演武場的正中時,猛地從腰間拔出佩劍,大喝一時,將佩劍舉起來,端在手臂前,與額平齊。

“立正!”在他身后,帶著隊列的常遠等人,也立刻拔出佩劍,發出命令。

整個隊列,瞬間就原地停滯,所有人都拔出佩劍,如胡建等人一般,直視前方。

胡建轉過身子,看向自己面前的這些官吏。

新豐的官吏,與別處官吏最大的不同,便是在這紀律和訓練上了。

公考士子們,將他們的軍訓內容,教給了他們所到之地的每一個人。

而那些沒有接受過軍訓的官吏,身處在這個集體中,不會踢正步,不懂列隊,不知道做俯臥撐和深蹲、跑步的,就是異類。

就像旁處的官員,若是不受賄,不徇私,就是異類一般。

而異類,很難生存。

因為人類是社會動物,需要社交才能存活。

而社會動物,最大的特征,就是趨同。

也就是所謂的白沙在泥中,與之俱黑。

如今,新豐官場,風氣就是這樣。

不懂公考士子們的興趣愛好,就難以合群,而不知政務,不懂農事的,則無法晉升。

若是不贊同大復仇,不喜歡大一統,不去想如何‘建小康’的,更是會被直接排斥、孤立。

許多的古文學派的人,就是這樣被擠走了。

而留下來的,不管之前是何形態,現在都已經被同化了。

變成了一個讓外人詫異,令很多儒生驚懼的存在。

在新豐,詩賦的風氣,近乎于無。

哪怕是從前做的一手好詩賦的太學生們,如今也收斂起了文采,放下筆墨,拿起了刀劍和犁轅。

想那太學王吉,從前何等瀟灑,堪稱風流人物,行必正裝,言必孔曰。

現在卻是能蹲在泥坑里和農夫說話,也能提著酒壺與商賈交心。

嘴中雖然已經不離孔子、春秋,但腦子里每天想的卻是土地、產出、稅賦、人口與建設。

還有龔遂、解延年,從前何等人物?

可謂衣冠飄飄,風流人物!

但現在,卻每日與算盤為伍,常常頂著一雙熊貓眼,在堆積如山的賬冊里,日以繼夜的計算著。

好不容易有了閑暇,卻沒有去吟詩作賦。

反而換上了勁裝,去和同僚一起打撞球,經常撞的渾身淤青,卻是滿臉笑容。

想到這里,胡建就不由得抬起頭,看向那觀禮席上,坐在長孫殿下之側的那人。

他知道,這一切的源頭,都在那位侍中官身上。

他塑造了新豐的風氣,打造了新豐的制度,更特意將事情向這個方向發展。

胡建很清楚,照這樣發展下去,不出一年,新豐的軀體上,有一個幽靈,就要借尸還魂。

名為軍國,稱作耕戰的幽靈!

哪怕是現在,這個幽靈也在躍躍欲試,想要破出封印了。

而這……

正是胡建,與他的師長,夢寐以求的!

想到這里,胡建就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面朝觀禮席上的劉進,單膝下跪,高聲道:“末將胡建,拜見長孫殿下!”

“奉殿下之令,末將從新豐考察有力之吏,凡二百一十五人……”

“新豐鄉亭,以射術考核,又薦勇武之士一百七十八人……”

“合為四百零三人!”

“今已皆至,請殿下檢閱、訓示!”

在胡建身后,整整四百零三名官吏,紛紛持劍而拜,口稱:“末將等受陛下隆恩,殿下知遇簡拔之義,此身心許社稷,唯愿為殿下牛馬走,縱使賤軀以填溝壑,即使刀山火海,亦是一往無前,死不旋踵!”

四百零三人,齊聲而拜,聲聞十余里,震驚內外。

觀禮席上,許多博士身邊的弟子門人,都是驚懼不已,滿臉震怖,不可思議的看著這一切。

每一個人都感覺到了,有大恐怖、大震怖,就在眼前。

靈魂深處的恐懼,襲上心頭。

這一刻,他們回憶起了,百五十年前的災難。

一個名曰秦的大魔王!

那時候,儒生就如豬狗。

那時候,儒家的道理,就像廢紙。

那時候,儒門的理想、抱負和主張,就像廢話。

儒家先賢,多次入秦。

得到的結果,只有一個去死!

便是荀子,以大智慧、大毅力和大勇氣,改革儒學,引入法家主張,提倡法今王,以貼近秦政秦法。

得來的,卻一直是白眼。

秦人寧愿擁抱呂不韋的雜家學說,也對儒家的道德禮法棄之如敝履。

而今日……

眼前的這些官吏,雖然不乏儒生,甚至不缺儒門精英。

但他們的氣質,他們的氣勢,他們表現出來的侵略性和作風。

卻怎么看都像是那個大魔王的模樣。

許多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特別是董越身邊跟著的幾個門徒,都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心里想著:“難道……吾等儒生,吾輩的最終樣子,就是如此……”

“花費百五十年的努力,卻活成了自己曾經最厭惡的人?”

至于其他人,就更是不堪了。

錯非,他們的老師,那些巨頭們,還沒有發話,恐怕此刻,他們就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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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五節 悔不當初

和年輕人的驚詫不同,在坐的諸博士們,幾乎每一個人都在眼觀鼻,鼻觀心。

真有后世禪宗的‘不是幡動,不是風動,而是心動’的味道。

哪怕江升,也是神色如常,純當看不見。

究其原因,其實很簡單如今的儒門,還不是宋明那般炫酷狂拽的無敵存在。

可以對武將、軍事指手畫腳,甚至動輒折辱、屈殺。

現在的情況,恰恰相反!

整個知識界,在大漢帝國的地位,都非常尷尬。

便是號稱執政的公羊學派,也不過是一個‘緣飾’的地位而已。

什么叫緣飾?

通俗一點,就是個輔助!

雖然還不至于包雞包眼,為大哥擋槍,替中單踩雷。

但也是需要的時候,才有地位。

一旦惡了統治集團,馬上撲街的命!

休說是他們這些博士了。

便是整個天下的文官系統,究其根本,也只是為天子和他的大將們打工、擦屁股和刷buff的命。

看不清這一點的,早就被趕回家種田了。

縱然是江升,別看以前,到處鼓吹‘莫如和親便’,宣揚著西漢版的光榮孤立。

但,他連一次也不敢在軍方面前說!

上一個敢這么亂說的人,已經涼了差不多二十年,腦袋都被匈奴人帶回家做夜壺了。

而漢家天子和將軍列侯們,更是早就用鐵腕和現實,教育過了這些文壇領袖這個天下,當家做主的是誰?

而現在,在這新豐演武場中,數十名將軍列侯、都尉、校尉,臨襟正坐。

誰敢在這里嘰嘰歪歪?發表意見?

再說了……

所有的博士們,此刻都看到了長孫殿下臉上揮之不去的笑意,以及那位張蚩尤臉上的笑容。

雖則在思想文化界,靠著董仲舒的一波團戰打贏,儒門確立了不二的統治地位。

但,也因此迅速分化為今文和古文兩個對立陣營。

更使得大量其他諸子的巨頭,穿了儒袍,混了進來。

所以,儒家內部的混亂和對立、矛盾,遠勝元光之前。

彼時,儒生們還能和衷共濟,今文和古文,還能‘君子之爭,必也射乎’。

現在卻是……

恨不得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砍死那些異端撲街!

公羊和谷梁,今文和古文,圍繞道統之爭,暗地里做了無數齷齪事,干了許多見不得光的事情。

就是一門之內,相同的學派里,打起來的時候,也是刀光劍影,血肉橫飛。

最典型的,莫過于當初公孫弘對董仲舒做的事情。

所以現在,不論是江升,還是徐襄。

不管他們喜不喜歡現在的新豐。

喜不喜歡目前的新豐體制。

都不敢說壞話,更不敢非議。

每一個人都很清楚,這么做的后果,不僅僅無濟于事。

更會得罪那些掌握了權力,真正的貴族。

更關鍵的是……

徐襄和江升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的同時將目光投向了兩個人。

一個是公羊學派的董越。

另外一個是剛剛入京的詩經博士貫長卿。

董越,自不用說了。

公羊學派的激進派和理想派,如今已經徹底沉迷于那張子重的‘建小康、興太平’的描述中。

以為只是解脫自平王東遷后,禮樂崩壞的亂世,回到那有圣王治世,天下太平的理想國的最佳路線。

故而,別說是新豐的官吏們打算興武建功了。

就連工坊園里的‘奇技淫巧、機變械飾’之事,現在也被公羊儒生們詮釋為‘六府之事,格物致知之道’。

某些恬不知恥的家伙。

甚至舉起了子夏先生的神主牌來給新豐的工坊園辯護。

搞得江升,都有些沒法接話。

至于貫長卿……

毛詩學派,雖然是從抄襲谷梁思想起步。

但其孜孜以求的,是光大《詩經》正義。

詩經正義是什么?

先王之教,圣王之制。

而這先王之教,圣王之制,又為何物?

一言以蔽之,就是‘微管仲,吾其被發左’,用詩經的話來說就是‘,有霆如雷’‘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更別提,那張子重手里還有一塊胡蘿卜《詩經》國風系統。

自數月前,這張子重放出了那《詩經》序后,便當起了散財童子,把那詩經的國風系統,給當代的五家詩學派,一家送了一份過去。

然后……

齊詩學派、魯詩學派、韓詩學派、楚詩學派和毛詩學派,紛紛宣布和公開了基于自身理念的國風系統和劃分方式,又毫不客氣的把那詩經序,稍作調整,就貼在自家的經典的第一頁上。

好嘛,于是,五家詩都受此人恩惠。

而且,五家詩全部有求于此人了。

道理是很清楚的倘若這張子重對外表態,他更喜歡某家詩的傾向。

那么,立刻就會對其他四家詩的正統地位,造成動搖。

而且……

毛詩學派乃是古文學派!

古文學派和今文學派的區別,除了古文大都是‘有良心的歷史發明家’‘ppt創業者’外。

其與今文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古文多數有著非官學,從民間起步、傳授、坐大的特征。

所以,多數古文學派,都帶有草根特征。

這種特質,決定了他們的學風、思想、主張,其實源于民間。

很不巧的是,毛詩學派來自河間,也是從河間國發力。

在與當地的韓詩學派的斗爭中,毛詩學派的學者,只能是另辟蹊蹺,走一條有別正統的詩經系的道路來爭取支持與認同。

而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地方風氣開放,人民重義輕德。

你跟燕趙百姓講道德,那是對牛彈琴。

和他們講義氣,談諸夏主義,華夷之辨,才能有人愿意聽。

這就像魯詩學派,與魯人談什么大一統、伐夷狄,那是雞同鴨講一般,因為魯人壓根就沒有感受到過匈奴的壓力和傷害,也沒有嘗到過對外開拓的好處,反而是吃了許多虧。

所以魯詩學派就和魯人講尊王,論親親相隱,說長幼有序,推崇公休儀,于是就成為了魯地一霸,甚至影響到了齊楚。

在一片沉默中,忽然,一個蒼老的聲音輕聲贊道:“易有離卦,上九之教!”

“今日老臣見新豐官吏列隊,頗有文王之風……”

“臣謹為殿下賀……”

眾人循聲看過去,就看著易經博士田何,已是起身來到了長孫殿下面前,拱手道賀。

“無恥老賊!”

“厚顏無恥!”

“安敢惑上!”

眾博士看著,內心猶如被十萬匹草泥馬狂奔過一般,凌亂不已。

但,卻又發作不得。

事實上……

易經學派,特別是易經楊何學派,在過去四十多年,在儒門內部扮演的角色,就是攪屎棍!

他們拉公羊打谷梁,拉左傳揍公羊,與歐陽學派一起胖揍其他尚書學派,又拉上詩經學派,打壓尚書學派。

在今文陣營和古文陣營之中,煽風點火,拉幫結派。

宗旨之一,就是誰強學誰,誰弱揍誰。

偏偏,所有人都對這些人無可奈何。

為什么?

易經學派,是周公的道統,號稱‘諸子之源,儒門之根’。

而且,易經學派里的大能,一個個都是學究天人,滿腹經綸,粉絲無數,財力雄厚。

旁的不說,就這位田先生門下的十余入室弟子。

個個都是關中有名的卜者,大凡王公貴族、三公九卿。

無論誰家要嫁娶送葬,移宅修屋,乃至于出門遠行,都需要去這些大人物家里求卦。

至于這位田博士,就更是超級大v。

就連貳師將軍李廣利,每次回長安,都要向其求教。

和這些人糾纏,哪怕贏了,也是慘勝!

在儒門,如非必要,沒有人會去針對這些擁有莫大影響力的大v。

故而,看著田何的做派。

江升和徐襄等人,只好忍著惡心的不適,紛紛齊身,跟了上去,去為長孫道賀。

可惜,他們還是慢了一步。

董越在見到田何出列的瞬間,就已經跟了上去。

等田何賀完,他就立刻上前拜道:“殿下,田先生所言極是!”

“正所謂,有嘉折首,獲其匪丑,無咎也!”

“今殿下得強軍,臣為殿下賀!”

貫長卿也是不動聲色的拜道:“臣附議!詩云:君子萬年,保其家世,君子萬年,保其家邦!”

“殿下得強軍,臣不敢不賀!”

對于貫長卿來說,他這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將毛詩學派的思想和主張,推銷給漢家天子。

但可惜……

目前來說,毛詩學派的營銷策略和營銷方式,表現差勁!

當今天子,似乎不是很喜歡毛詩學派。

太子和長孫,好像也不感冒。

這可真的是愁壞了貫長卿和他的老師毛萇。

為了更好的推銷自身,包裝自我。

毛詩學派在河間獻王劉德薨后,就一直緊跟長安方向標。

簡單的來說,便是長安流行什么,天子喜歡什么,他們就推崇什么。

這也是他們從董仲舒成功的經驗上吸取到的寶貴教訓。

一個學派思想要成功。

首要的基本,就是爭取天子的認同,影響到皇室。

于是,天子想屯田朔方,毛詩學派就拿著‘天子命我,城彼朔方’來頌揚這是偉業,百年大計,千年之策。

天子想要封禪泰山,毛詩學者更是上跳下躥,極力唆使。

可惜,努力了十幾年,效果不大。

毛詩始終被排除在主流之外,不受待見,別說官學了,就連太學都沒有位置。

迄今,大小毛公和貫長卿的這個詩博士,依然只是河間國博士,而非漢博士。

所以呢,在太初之后,特別是貫長卿開始崛起,代替老師主政那君子學館后,就開始干脆沉淀下來,發揚詩經的‘諷、刺’之說。

以鞭笞國家當政的不當行為和諷刺達官貴人的奢侈浪費,來吸引和爭取廣大寒門士子的支持、擁護。

由是,毛詩學派在貫長卿的主持下,迅速壯大起來。

在燕趙之地,已經是日漸強盛,甚至吊著過去的霸主韓詩學派打。

然而……

這樣堅持了十幾年后,貫長卿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誠然,毛詩學派在他手里,確實壯大了,聲勢也不同當年了。

但……

門下弟子,能夠出仕者寥寥無幾。

休說當官了,便是舉孝廉、秀才乃至于賢良方正,也都是鳳毛麟角。

反而是韓詩學派,別看被毛詩全面壓倒。

但韓詩弟子,出任地方千石者比比皆是,兩千石也有十來人。

韓詩博士,更是漢博士,在太學有一席之地。

這讓貫長卿,真的是憂心忡忡。

弟子再多,門徒再多,影響再大。

不能出仕,不能接近權力,又有何用?

且不說,大部分人讀書學藝,都是為富貴,為了光宗耀祖。

便是那極少數的理想主義者,也需要一個施展自己抱負和能力的平臺。

不是誰都可以學顏回,更非每一個人都可以忍受寂寞。

以孔子之賢,尚且要周游列國,兜售學問。

以孟子之才,尚且要見梁惠王,推銷仁政。

以荀子之智,也要巴巴的去咸陽,向秦人宣傳自己的‘法今王’。

正如當初東方朔喝醉了酒,在長安城胡言亂語說的瘋話一般。

用之則為龍,不用則為蟲!

本事再大,道理再多,不能接近權力,不能得用。

就是一無是處的蟲子,就是沒有根基的浮萍。

反之……

就是動于九天之上的真龍!

能翱翔萬里,可氣吞風云,能搖動雷電,降下甘霖,澤潤山海。

本來,貫長卿也差不多絕望了。

以為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因為,長安城的水太深也太平穩了。

公羊的霸主地位,無人能撼動。

谷梁、左傳、思孟、歐陽等大大小小的先發學派思想,則牢牢占據了公羊學派剩下的空間。

毛詩學派,根本就沒有立足之地。

但……

就在半年前……

一個人橫空出世,將谷梁打的滿地爪牙,還將左傳一系重創,趕出了長安,不得不南下交趾去開拓。

原本一潭死水的長安城,終于出現了漣漪,出現了動蕩。

更關鍵的是谷梁學派的江升,還出了昏招,寫信給他,讓其門徒解延年入京。

當時,貫長卿都要樂瘋了。

甚至直接和門徒說:此天授也!

可惜……

寄予厚望的解延年,他悉心調教的弟子,被同一個人打的俯首稱臣。

毛詩學派,失去了一鳴驚人的機會,反而成為了某人的墊腳石,鑄就他的赫赫威名和在詩經系統內的地位。

不過,禍兮福所倚。

解延年雖敗,但毛詩卻獲得一個介入和接近長孫殿下的機會!

并最終,讓他有機會能來此,拜謁和拜見大漢帝國的長孫殿下,馬上就要變成太孫殿下的未來儲君!

貫長卿,真的是不知道該怎樣評價這樣的變故。

但無論如何,貫長卿都知道,自己應該牢牢抓住這次機會。

因為它可能是毛詩學派僅有的機會!

是當蟲子,還是做真龍?

就看這一遭了,就賭這一次了。

故而,此時的貫長卿真的是丟掉了他求學以來的一切矜持與節草。

以讓所有儒生都會感到面紅耳赤的口吻,頓首拜道:“臣今日有幸,朝見殿下,甚為殿下志向、德操所折服……”

“臣聞殿下,昔者有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臣聞之惶恐至極,竊不勝犬馬之心,只求為殿下左右書案之臣,以供殿下驅策,為殿下大志做犬馬之勞,縱賤軀先填溝壑,萬死不辭!”

“伏請殿下恩準!”

眾人聽著,目瞪口呆。

劉進更是有些夸張的不知所措。

見過求官的,求的這么急切的,劉進還是第一次見。

當然……

這或許無所謂,身為長孫,他也確實有權力招徠謀臣文士幕僚。

但……

劉進還是回頭,看向張越這個事情,他不得不征求張越的意見。

畢竟……

關中誰不知道,侍中張子重是毛詩棄徒!

而且,其亡兄還是間接死于當年求學之事。

而漢人性格剛烈,士大夫尤其如此。

大復仇思想的熏陶下,忘恩固然是不義,但亡仇更是喪盡天良,不當人子。

在漢人的三觀里,一個人,若對仇人寬宏,而對恩人苛刻。

基本上,此人就會被社會拋棄、孤立甚至是消滅很多游俠,就喜歡做這種鏟除渣滓的業務。

既能揚名,讓人崇拜,又沒有風險不會有官吏會關心一個不識好歹,三觀不正的渣渣的死活。

這種人死了,就跟死了一只豬狗一般,無足輕重。

雖然說,張子重和毛詩學派的矛盾,其實還算不上仇。

但……

仇不仇,這是很唯心的事情。

當事人覺得有仇,那就是有仇。

所以,劉進知道,此事必須要有自己的這個親密大臣首肯。

他也沒有傻到,為了一點薄名,做出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于是,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張越身上。

特別是貫長卿,緊張不已,忐忑不安。

講真,他從未想過,會遇到這種情況。

一個被君子學館放棄的寒門士子,在數載之后,搖身一變,成為帝國權貴,甚至是距離天子與權力最近的侍中官。

更是兇威赫赫,震懾諸子的張蚩尤!

若早知如此……

當初,就算是哭著求著,千方百計,不惜代價也要留下他啊!

此刻,貫長卿,甚至有種飛回河間,找到當年那個主持甄別的人,將他扒光了衣服,吊起來打上三天三夜的沖動。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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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5 08:35:4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二十五節 保安軍

張越看著眼前的情況,俄爾輕聲一笑,納頭輕拜:“殿下,臣聞書云:臣不得作威,臣不得作福……殿下納賢,雖是喜事,但未得陛下許可,臣竊以為不可……”

劉進聽著,微微一楞,旋即就回過神來,對貫長卿道:“貫先生請起……先生一片赤誠,孤知之矣,待孤稟明皇祖父,再論此事……”

作為皇室長孫,劉進對于自家家族的那檔子破事,心里面跟鏡子一樣敞亮。

毛詩學派?

只要他皇祖父活著一天,就必定不可能受用。

非但不能入仕,反而還要重重苛責、限制、打壓!

誰叫當年,毛詩諸生,跟著那河間獻王一起玩什么經典再整理?

那可是君王的事業!

所以,皇祖父當年把話說的非常明白湯以三十里,文王百里,王其戒之!

皇兄,您是要當湯武還是文王啊?

獻王是個聰明人,回去就花天酒地,夜夜笙歌,終于自己作死了自己。

故此,河間國可得存續、賞賜。

故此,毛詩學派能在河間繼續存在。

而不是像淮南王劉安一般,身死國滅,所編《淮南子》更是一度禁絕。

然而,獻王的命,也就只能買到這么個待遇了。

再多,沒有了。

更因為某些緣故,毛詩學派的人,是禁止出仕的!

道理很簡單萬一毛詩學派里出現幾個能臣干將,當今天子的臉往那里擱?

為了不讓君父難做,漢家上下大臣,都是很有默契的將毛詩學派的人攔在了官場之外。

想到這里,劉進就不禁感激的看了一眼張越。

他很清楚,若非張越,自己恐怕……

貫長卿聽著,卻是深深的俯首,拜道:“臣孟浪了……”

內心,忍不住哀嚎起來。

此來長安,他最大的目標失落了。

零的突破,未能成功。

好在……

他的弟子解延年,目前在新豐做官。

雖然,只是一個小吏,不過兩百石而已。

但,這卻是火種,最后的希望。

故而,想著解延年,貫長卿就很聰明的選擇了縮頭。

經過這么個插曲后,博士們似乎都有些消沉,各自在劉進面前行了禮后,便回到了坐席,看上去悶悶不樂的樣子。

張越看著這個情況,他知道,這就是所謂的兔死狐悲。

也是文人的老毛病了。

張越看著,嘴角微笑,聳了聳肩膀。

這是他不能改變的事情。

不過,很快,世界的變化,就會讓這些傳統文人失去力量和權力。

說不定,現在的這些博士,就是漢室最后一批可以壟斷知識和經典解釋的學閥。

這么一想,張越就感覺,自己的念頭通達了一些。

沒辦法,作為穿越者,他很不習慣目前漢室,由少數幾個人掌握知識和經典解釋權的社會。

這讓他感覺被束縛,生活的很壓抑。

恰在此時,演武場中一聲鼓響,胡建上前一拜,大聲請示:“吉時已至,請殿下訓示!”

劉進站起身來,走到護欄邊,望著演武場中的將士,先是拱手長身一拜,然后道:“孤自幼習文,知武者,止戈而已……”

“圣王之制六兵,意在禁暴誅邪!”

“今,孤欲立軍,不敢違先王之訓,圣王之教!”

“諸君當明知孤意,以禁暴誅邪,安社稷,佐天下、護桑梓為己任!”

“諾!”胡建當先一拜。

四百零三人隨后俯首:“諾!”

于是,張越上前,拜道:“請殿下賜軍旗、軍名,以定名申義!”

劉進點點頭,道:“善!”

“孤聞詩云:君子萬年,保其家世,君子萬年,保其家邦……”

“便取君子保安之志,以新豐郡兵曲為保安曲……”

此事,其實是張越建議的。

屬于一種惡作劇,也可以理解為對某種因果律的忌憚。

所謂,土鱉不土,戰斗力五。

但現在,這個地球上,漢軍是最漂亮、威武、強力的戰爭機器。

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取一個土鱉些的名字。

劉進卻是不能理解張越的惡作劇,反而覺得這個名字很好。

保安保安,保境安民,保國安家,寓意很好嘛。

“臣保安曲軍候毅謹受命!”張越長身一拜:“殿下千秋!”

“殿下千秋!”

不止是演武場中的官吏、將士,在場列侯勛臣博士,也都紛紛拜拜道。

“請軍旗!”劉進轉身,對著身后的期門郎大聲下令。

于是,在三名武士的協力下,一面軍旗被抬到了劉進面前。

劉進鄭重的拿起它,交到張越手上,然后向后退一步,恭身敬拜,嚴肅的道:“有鈴曰旗,交龍為旂,軍旗者,一軍之像也,君受之,承一軍之重,不可不敬肅之!”

“唯!末將夙興夜寐,不敢忘訓!”張越長身而拜。

“既受旗,為一軍之將,佐五百人生死,擔國家之榮辱,君持之,不可不慎重也!”劉進再拜。

“唯!”張越持著軍旗,單膝而拜:“末將,必為社稷效命,天子效死,殿下效忠!”

“君既為將,率五百之士,當知武將之德!”

“老子曰:“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

“卿其戒之!”

劉進說著,便對張越再拜,又向演武場中的將士長身作揖。

張越見著,立刻頓首:“殿下教誨,末將必當銘記于心,與將士日夜宣講!”

然后,他站起身來,將軍旗高高舉起,讓旗幟舒展開來。

風吹動著旗幟上懸掛的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音。

在無數人的矚目中,一面絳色戰旗,迎風飄舞。

以隸書所書的保安兩字,清晰可見。

更清晰的是……

戰旗上的圖騰一頭黑白相間,憨態可掬的圓滾滾。

“食鐵獸?”有人驚疑著,疑慮著。

“當是貔貅吧……”博士們眨著眼睛,發表著自己的意見:“昔者黃帝與蚩尤戰于逐鹿,便有神獸貔貅,為黃帝陷陣……”

“那不是經常會從山上下來找竹子吃的貓熊嗎?”廣大人民群眾慧眼識珠,斬釘截鐵的說著:“俺今年夏天看見過好幾只呢!”

后世的國寶,哪怕是在這西元前,也是國寶。

對統治者來說,它是神奇的食鐵獸,當今天子就曾在上林苑里養過十來只。

而對學者來說,它是黃帝的神獸,是諸夏民族的寶物貔貅。

就是人民,也對其非常有愛,很少有人會傷害它們。

由此可見,能賣萌才是動物的生存之道啊。

以滾滾為保安軍的圖騰,這自然也是張越的主意。

能賣萌,會打架,一口尖牙利爪,偏生形象可愛,人畜無害。

再也沒有比滾滾更好的軍隊象征了。

張越持著這面軍旗,走下觀禮席,來到演武場中。

早有人牽來了一匹戰馬,張越持著這面軍旗,非常靈活的翻身上馬,雙腿一夾,便繞著場地策馬奔馳一圈,然后來到了演武場中的校靶處。

“弓來!”張越大喝一聲,早就安排在此的丁緩,帶著人,將一柄工坊園制造的角弓,送到張越面前。

張越一把接過來,拿在手里,端詳著這柄全新設計的角弓。

角弓,其實就是西方所稱的復合弓。

在中國復合弓的發展之旅,從春秋迄今,就是走動物、植物雙重復合材料制造的程序。

工序復雜無比,材料要求非常講究。

一把好弓,通常需要三年時間來制造。

更要用到至少六種動物膠來制備,所以成本飛升。

但好處也是非常明顯的!

這種古老的復合弓制備技術和工藝,因其復雜、精密和講究,所以質量非常過硬,拉弓長度與弓體長度比非常高。

這使得角弓的射程和殺傷力,遠超歐陸的復合弓古典時代。

以張越所知,蒙古騎兵所用的角弓,最大受力可以達到一百五十斤,射程超過一百步!

在五十步距離內,能有效殺傷穿著重甲的敵人。

不過,壞處就是因為制造這種大威力的角弓,太耗時間,太耗資源,太講技術,所以通常都需要一批技術精湛的專門制弓工匠,甚至需要一個嚴密的制弓系統來保證其質量。

說一個笑話。

二鴨的時候,八里橋的蒙古騎兵,所用的騎兵弓,普遍的受力,只有二十斤。

不足蒙古帝國時,所用的騎兵弓的七分之一……

火器落伍,我大清還可以辯解騎射立國。

弓箭都落伍,我大清如何辯解?

而目前的漢室,制弓技術和水平,其實比起我大清,好不到哪里去。

這主要是弩機的興盛,造成的影響。

在秦以后,弓就從戰爭的主要兵器序列里掉了出來,幾乎淪為了民用武器。

大量的制弓工匠和人才、技術流失。

整個少府,甚至湊不齊可以制造強弓的人才。

好在,張越在空間里,培育十余株杜仲樹,這些日子來,隨著不斷的培育、進化,也產出了大量的可用杜仲膠。

總數量,大約有個七百來斤的樣子。

而且,質量也差不多接近了后世的橡膠。

用來制造弓箭,自然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以這些杜仲膠為原料,張越結合了后世的一些復合弓的技術、原理,開發了一種全新的角弓。

托桑弘羊的福,大司農為了賺錢,依然保留了關中的樓船生產能力。

而制造船舶,需要晾干的木材。

其中不乏,優質的桑拓木、梓木。

以這些優質的木材為原料,用杜仲膠來粘黏,用強勁的牛筋為弓弦,以絲包裹弓體。

這些都不稀奇。

真正讓這柄弓,產生了飛躍的力量,來源于數學。

拉力、拉長與省力比之間的關系,被第一次用于設計制造角弓。

通過不斷矯正和改正,如今,這種其貌不揚的角弓,因其設計合理、材質優秀,弓體堅固,蓄力更多。

其弓弦的受力,最大已經可以達到四石!

已經接近了蒙古騎兵所用的騎弓最大受力。

但,其弓體卻更小,使用更便捷,拉滿所需的力量要求也更小。

拿著這柄弓,張越在自己的手上套上拉弓用的扳指。

然后將一壺箭,背到背上,便策馬向前,向靶場前進。

在一百步距離上,猛然拉弓上弦。

砰砰砰!

連續拉開五箭。

積蓄著磅礴力量的箭矢,穩穩的在張越精準的眼力和精湛的射術的配合下,接連命中箭靶。

更緊要的是,這五箭,全部是在戰馬急速奔馳的過程中射出的。

所有人目瞪口呆!

特別是軍功貴族們,在這一刻忘記了呼吸!

神跡!

神跡啊!

烏孫使團,更是一片失聲。

自詡騎射立國的引弓之民們,在真正的騎射面前,黯然失色,啞口無言。

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滴下。

每一個人的背脊,都在發涼。

若在戰場上,面對這樣的騎兵。

泥靡很清楚,只需要兩千,就足可消滅整個烏孫的騎兵了!

這仗沒法打了!

他甚至想象不出,烏孫騎兵能有什么辦法對抗這種戰術。

因為,這種戰術,只要被使用出來,并形成規模。

只要能保持一定的精度,那么,這支騎兵就可以逐一點名那些在期待著近戰肉搏的烏孫騎兵。

而比起烏孫人,顯然,久經沙場,有著豐富戰爭經驗的漢軍大將們,更加清楚眼前的這個事情意味著什么?

馬蹄鐵和馬鞍結合后,產生的革命性變動。

將立刻淘汰一切舊有騎兵!

不是說,騎兵往后不需要白刃戰了。

白刃肉搏,肯定不會淘汰、落伍。

但……很顯然,一支擁有了遠距離游射和點名能力的騎兵,和一支只能傻傻的白刃肉搏的騎兵,是兩支部隊。

前者,想打就打,不想打就走。

誰敢追擊?

誰能追擊?

不怕被射成馬蜂窩嗎?

這意味著,戰爭的主動權,從此淪與敵手。

就像當年,匈奴騎兵壓制漢軍的時候。

是漢家步兵不如匈奴?

還是漢家的兵甲不利?

都不是!是匈奴騎兵占據了先手,擁有決定在那里打?怎么打的能力!

此刻,每一個漢將心里,都只有一個想法我們也要玩騎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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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22 14:37:2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二十六節 誓言

當五位期門郎,舉著被正中靶心的箭靶,向著眾人公示時,整個演武場再次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

因為,這些箭靶告訴人們——張子重不僅僅準確命中了靶心,箭矢更是徹底穿透箭靶,只留箭羽在外!

這是何等神射之力?

古代的養由基,百步穿楊,今日張子重百步穿靶。

當初飛將軍李廣,夜射石虎,今日張子重連穿五靶,箭箭穿靶!

將軍們深吸了一口氣。

就是曲封,也是瞪大了眼睛!

漢家軍隊,以武為尊,靠拳頭說話!

沒本事的人,根本無法立足!

而有本事的人,即使只是小卒,也可以出將入相。

而僅憑眼前的這些箭靶,每一個將軍都相信,這張子重至少可以為一將之主了!

打仗這種事情,士氣最重要。

而一個猛將,所能帶來的士子增幅,是常人無法想象的!

旁的不說,項羽破釜沉舟,就是最好的經典戰例!

便是亥下之圍的時候,其實,也差點被項羽翻盤……

更不提,此人還是當代有名的兵法大家!

兵書之外,更有著沙盤和軍旗的創造。

所以……

在短暫的沉默過后,幾乎所有大將,都將眼睛,看向了自己帶來的子侄。

有的欣喜,像是司馬安,就很得意。

因為,他的兒子司馬敬是他最優秀的兒子。

若能進入保安曲,得到張蚩尤的栽培和教導,家族振興指日可待啊!

但也有的,失落了起來。

中壘校尉鄭岑就嘆著氣,遺憾不已:“可嘆吾侄鄭文不在!使文在,必可入保安曲,起碼可奪隊率之職……”

在另一角,泥靡為首的烏孫使團,則近乎陷入了窒息。

“匈奴最強的射雕者,也只能偶爾彎弓,射下翱翔的鷹雕!”泥靡嘆息著:“漢朝,真是可怖!”

引弓之民,以能射下翱翔于蒼穹的鷹、隼為傲。

能做到的,就可以得到射雕者的頭銜。

而無論是烏孫還是匈奴,從未有人能保證自己可以箭無虛發。

通常,多數射雕者,十次射雕,能成功一次就算合格。

最熟練的射手,也不過十次成功三五次。

而這漢朝的那年輕貴族,卻五箭全部命中!

這讓這些烏孫人,驚駭莫名,甚至兩股戰戰。

泥靡很清楚,僅僅是這一手射術,就足以讓那個漢朝貴族,傲笑天下,橫行草原!

無論走到那里,只要他展現自己的射術力量。

就會引來當地的貴族,恭恭敬敬的奉上自己最漂亮的女兒、妻子,以求其留下子嗣,以便未來子嗣中能出現一個繼承這種射術的子孫。

就像烏孫和匈奴之中的射雕者,每一個都會引來無數部族酋長的覬覦。

而在戰場上,這樣的可怕箭術,將給任何軍隊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在這個世界上,還不存在被這樣恐怖的射手連射五人后,還能有勇氣與之為敵的騎兵。

引弓之民的天性,就是敗則散如云霧,勝則如鳥之集。

而這樣的人,正是引弓之民的天敵!

不用看別人,只看自己的臣子,泥靡就知道了。

他拿著眼睛,在臣子們身上掃過。

每一個人都在兩股戰戰,都在發抖。

“漢有張子重……”泥靡低聲呢喃:“匈奴之災,烏孫之禍也!”

此刻,泥靡清楚,未來,這個年輕的漢朝貴族,必定會將無窮無盡的災難和火焰,散播給他的敵人。

他必將,如同雷霆,也必將如同白災。

不可阻擋,無可違逆……

就像這漢朝的國力,也如這漢朝的可怖!

強的超乎想象,可怕的讓人絕望!

“烏鴉之神啊……”泥靡在心里禱告:“請保佑烏孫,永遠不要面對此人!”

校場中,張越策馬來到了列隊的官吏們面前。

他手中高高舉起來的角弓,在這些官吏眼中,宛如圣物一般,璀璨奪目,充滿光明。

每一個人,此刻都感覺心潮澎湃,難以自抑。

漢人崇拜英雄,推崇豪杰。

只是想著,自己日后能在這樣的英雄豪杰麾下沖鋒陷陣,大多數人就已然是興奮的發抖。

張越稍停馬韁,看著面前的人。

這四百零三人,是從新豐的官僚系統里精選出來的猛士。

人人體格健碩,身材高大。

更緊要的是,都有著一定的文化水平。

可謂是最好的將官種子!

但……

僅有身體素質和文化素質,遠遠不夠!

因為,他們還沒有精神素養,還不知道自己的使命,也不知道自己的任務。

一個不知為何而戰的軍人,是沒有靈魂的屠夫。

一支不懂自身使命與任務的軍隊,是行尸走肉。

再強也不過強一代,第二代就會退化。

所以,張越看著他們,長聲道:“吾聞,坊間有諺語曰:赳赳武夫,國之干臣!誠哉斯言!”

“何為干臣?”

“是國家之盾也!”

“是御敵于國門之外,止戈于大漠之遠也!”

“更是國家之犁也!”

“元光以來,圣天子用政,高瞻遠矚,目及百年、千年大政,收復河南,拓土朔方,攻略河西,建政祁連,不止逐匈奴于漠南,使云中、上郡及至遼東,再無外患,桑梓安寧,人民安康,漢郡增為一百零三郡,新墾土地數十萬頃,活人三百萬!”

“又誅朝鮮衛氏之逆,平南越趙氏之叛,大一統,王天下,使中國之禮樂,行之于四海,手足骨肉,再無分離之痛!”

“這便是國之干臣!”

“亦武人之功德也!”

“汝等可愿為此干臣?”張越昂首,大聲問著。

“吾等愿!吾等愿!”四百零三人,紛紛拱手,大聲吶喊著。

“善!”張越輕輕點頭,道:“那么,本將便將保安曲之軍誓,說與諸君……”

張越翻身下馬,面朝劉進,單膝下跪,高聲道:“太一在上,五帝鑒之,臣保安曲軍候張氏小子毅,對天盟誓……”

“臣誓曰:有生之年,永為國家之盾,社稷之干戚,永為天子之將,國家之兵!”

“永遵國家之律法,天子之教訓!”

“服從天子,服從社稷,服從朝堂!”

這就是軍隊天子化、國家化、獨立化。

皇帝、國家指揮槍!

在未來,或許會進化為軍隊國家化,國家指揮槍。

這既是向長安表決心,更埋下了未來化家為國的伏筆。

說到底,穿越者是不會愚忠于一家一姓的。

只會忠于民族,忠于文明,忠于諸夏。

張越現在之所以肯給劉氏賣命,只是因為劉氏目前代表了諸夏民族,也代表諸夏文明。

雖然做了些錯事,有許多毛病。

但……

并沒有在原則性上犯錯,也并未背離本民族和本文明的根本利益。

再說了……

未來,按照張越描述的小康世和太平世的愿景。

是天子垂拱而治,是天下人的天下。

所以,他也沒有那個興趣,學王莽篡漢了。

就讓漢室,如日中天,垂于寰宇,成為不落的帝國吧。

反正,張越有信心熬死現在在場的每一個人,甚至是他們的子孫!

屆時,他就是漢之周公。

擁有解釋一切的權力!

難不成,未來劉進的孫子,還敢和他頂牛?

伊尹了解一下!

周公了解一下!

深深吸了一口氣,張越再拜,道:“臣誓曰:以吾之劍,為國家之犁,以吾之甲為人民之盾!”

“堅持真理,以德服人!”

“忠于職責,以法為繩!”

“今日如此,明日如此,日日如此!”

“如違之,請以大罰齏之!”

說完,張越深深拜首。

而身后的官吏們聽著,只覺得熱血沸騰,紛紛跟著,長身而拜:“太一在上,五帝鑒之……”

數百人的齊聲宣誓,立刻就震撼了所有了圍觀群眾和嘉賓。

隆隆誓言,如同雷霆,炸的人寒毛斗立。

將軍們,自是緊握雙拳,他們的子弟則是只覺得熱血上涌,恨不得也沖入演武場中,與之同在!

沒辦法,漢室的軍人,特別是高層,可不是宋明的軍人。

文能治民,武能安邦。

真要以文化水平來說,很多純粹的士大夫是拍馬也不及他們的。

這也是諸夏民族的傳統了。

從春秋迄今,國家的統治階級,就是武將!

伍子胥、吳起、孫武、孫臏、司馬鑲且,這些赫赫有名的軍事家,哪一個不是文武雙全?哪一個不是十項全能?

在軍事之外,政治水平和文化修養,也都是極為不俗。

講真,這些大家在文學和哲學上的造詣,未必輸給同時代那些諸子。

旁的不說,吳起一句‘江山在德不在險’,多少人瘋狂引用、打call?

所以,論起政治覺悟和擔當,武將在古典時代的諸夏民族,無人可及!

后世的文人士大夫們,與他們相比,連根毛都不如。

漢室,作為古典中國的尾巴。

武將的文化、政治和哲學造詣,也不虛活躍的儒家大能。

畢竟,窮文富武,軍功貴族家族,擁有的教育資源和知識儲備,比很多所謂的耕讀傳家的士大夫還要給力。

在漢室,一等精英入伍為將。

只有那些身體條件不行或者資質不夠的人,才會選擇走文官路線。

故而,張越的誓言,將軍們聽得非常順耳,甚至覺得這才是武將的所為!

至于博士們?

那就更不用說了。

即使是從前覺得張越怎么看怎么都不順眼的江升,此刻也是側目以對,感覺自己仿佛錯怪了對方,頗為愧疚。

“古之君子也!”江升在心里說道。

而董越,則是眉飛色舞,在心里默默的道:“父親大人在上,兒子為您選的這個弟子如何?還請大人品鑒一二………”

便是烏孫人,看著這樣的情景,也是大受震撼。

泥靡甚至羞愧的低下了頭。

在從前,他一直不明白,為何漢朝人總是喜歡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待他和他的臣子。

更不明白,為何那滇王和夜郎王,眼巴巴的想要給漢朝當狗,甚至以給漢朝人當狗而驕傲。

現在他明白了。

漢之于烏孫,之于匈奴。

不僅僅是一個經濟上的巨人,也不僅僅是國力和軍力上的巨人,文化上的巨人。

在道德上,在思想上,更是遠遠的甩開了所有人。

從前,泥靡一直覺得,所謂道德,只是弱者無力的呻吟,只是奴隸們可笑的堅持。

道德的力量,不值一提。

就如烏孫,喜歡找康居人麻煩。

愛去金山,吊打和劫掠當地的蠻子。

我殺你,與你何干?

弱小就是罪,孱弱者活該為奴為婢。

就是國內,便是對自己的部族,泥靡也是喜歡就抽,不喜歡也抽。

打你是愛你,不殺你全家,就要叩謝大恩!

但漢朝……

泥靡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知道,漢朝不是這樣的。

在漢朝,強者欺凌弱小,不是天經地義,而是違逆王法,必受懲戒。

王子犯法,也要受懲!

就是皇子,若是犯法,也會被人指責。

從前,泥靡一直想不通,這是為什么?

甚至覺得這是漢朝人在作繭自縛。

強者擁有一切,弱者永受欺壓。

這是引弓之民的真理,是他曾經引以為傲的民族性格。

但現在……

泥靡羞愧的不敢抬頭,更不敢看那演武場中的漢朝人。

這是發自內心,源于靈魂深處的羞愧。

在漢朝人面前,他深感自卑。

因為他發現,自己錯了,錯的一塌糊涂!

漢朝,強大而恐怖的帝國!

祂本可以,肆無忌憚的將強權施加給每一個人。

殺光他們見到的所有敵人,將他們的妻妾,擄為奴婢。

但漢朝人沒有這么做。

過去,泥靡以為是迂腐。

但現在,他知道了。

那不是迂腐,而是力量的源泉。

是漢朝能如此強大的根源。

保護弱者,維系秩序,使強者不敢肆意破壞,令弱者能有喘息之機。

更可凝聚人民的力量,發揮集體的能量,創造奇跡,發展未來。

這是烏孫和匈奴,拍馬也不及的高度。

為此,泥靡甚至自卑了起來。

自卑于自己的過去,也自卑自己民族的劣根性,更自卑于自己力量的渺小和孱弱。

這一刻,泥靡想起了自己看過的漢朝典籍。

有一個叫孔子的偉岸身影,占據了他的全部,在他心中放射出無窮光,無窮亮。

“或許……”泥靡心想著:“我該去請教一位漢朝真正的學者,請教漢朝道理的力量……”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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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22 14:37:4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二十七節 大漢軍人

整個下午,演武場內,一位位官吏,持弓而(射射)。

向著來賓和群眾,展示了自己精湛的箭術。

固定靶,五十步內,屢屢出現神(射射)手。

便是一百步中,也有好幾人,展現了超凡的(射射)術。

雖然不如張越策馬奔馳,疾(射射)來的震撼人心。

卻也是引得眾人贊嘆不已。

而這些佼佼者,脫穎而出的人,更是立刻吸引了人們的注意。

在很多人心里,這些人甚至已經被按上了乘龍快婿的頭銜。

至(日rì)暮時分,(射射)術考核基本結束。

四百零三人中,有兩百七十八人,考核過關。

這個成績,不僅僅震驚了烏孫使團和圍觀群眾,更令漢家將軍們也是贊嘆不已。

“新豐縣真是臥虎藏龍啊……”司馬敬,也是輕聲嘆著,深感忌憚。

現在,他是真的怕了。

怕自己根本沒有擠進去的機會!

而其父司馬安,也是感覺到了壓力。

散場后,立刻就派人去打探新豐郡兵曲的考核、選拔模式。

很快,派去打探的下人就帶回了消息。

“新豐還要考核兵法、算術、文化?”司馬安被嚇了一跳。

“父親大人,兒子似乎聽說過,過去新豐選拔官吏,也是如此……”司馬敬道:“似乎張侍中在有意為之……”

司馬安當然也聽說過,新豐的公考。

不過,這種縣一級的官吏選拔的模式,對他這樣的高階將官來說,實在是不值一提,所以也沒怎么關注。

直到如今,為了兒子的前途,他不得不仔細研究。

拿著家臣打探來的(情qíng)報和新豐數月前的公考信息,司馬安仔細端詳著。

從公考的程序、科目到現在的軍官選拔、考核。

脈絡是一脈相承的。

“以公開考試,靠實力說話……”司馬安輕聲嘆著:“張蚩尤真不愧是張蚩尤啊!”

“恐怕關東郡國的世家官宦,未來會恨其入骨!”

漢家現行的察舉制度,有著一個很大的弊端。

中央選才,嚴苛無比!

入選者,不僅僅需要有著極高的學術造詣或者道德成就,更需要過五關斬六將,從縣、郡、太常三個戰場殺出來,才有可能得到孝廉、賢良的(身shēn)份,可以被授官。

但地方上的官吏,特別是有秩、斗食官的任免。

卻是很多地方官宦家族的自有地。

是縣令、太守們私相授受的利益場。

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所以,關東郡國糜爛,貪腐橫行,基層混亂,也就是(情qíng)理之中。

國家過去對此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派酷吏!

那里爛就派一個酷吏過去。

一刀切,統統殺光,就可以暫時解決問題,平息民憤!

張湯、王溫舒、義縱、咸宣,都是這樣踏著無數骸骨,爬到了九卿兩千石的位置。

只是……

這樣做,也不是沒有代價。

特別是漢室控制相對薄弱的齊魯吳楚地區,酷吏一時爽,卻使得當地地主豪強,對長安反感(日rì)增。

不滿的種子,積蓄已久。

而公考選吏,卻是釜底抽薪!

一旦推廣全國,效果恐怕遠勝酷吏!

更可收權與中央,禍福自任。

唯一的問題是,首倡者肯定會受天下之咎。

不過……

司馬安聳了聳肩膀。

這與他們武人何干?

他抬起頭,看向自己的(愛ài)子,問道:“敬,汝害怕了?”

司馬敬低著頭,老實的說道:“不敢瞞大人,小子確是心有忐忑……”

天下豪杰太多,英雄太多。

特別是新豐,那些官吏今(日rì)的箭術,讓司馬敬深感忌憚。

司馬安看著自己的兒子,眼中閃過一絲厲色,輕聲道:“汝因何忐忑?可是害怕競爭?”

司馬敬輕輕點頭。

“哼!”司馬安冷笑道:“為父年十八,便投筆從戎,追隨貳師將軍,遠征大宛!”

“彼時軍中,猛將如雨,戰將如云!英雄豪杰,數之不勝,為父怕了嗎?”

他盯著自己的兒子,語重心長的道:“大漢武人,即使刀斧加(身shēn),亦無懼色,何況與他人相爭?”

“大漢武臣,也從不憚與他人相爭!”

“蓋唯與英雄爭,方能長進!”

“與英雄爭,便是敗,也有所得!”

“虎豹之率牛羊,可敗牛羊之率虎豹!”

司馬安的眼中閃出一絲精芒,他看著自己的兒子,這個從小悉心教育的兒子,將自己一生戎馬的經驗,細細道來:“汝可知,當初,為父在貳師將軍麾下,不過是中人之姿,不如同僚多矣……何以,當(日rì)為父營壘同袍,如今大半,不過軍候、校尉之職,而獨為父這個昔年的隊率,如今為漢將軍嗎?”

司馬敬搖搖頭,表示不解。

司馬安輕聲笑道:“蓋為父比其他同袍更加知恥,更加知進而以!”

“孔子曰:見賢思齊,為父見英雄豪杰云集,未有膽怯、畏懼,反而以英雄豪杰為師,師其長、者而學之、用之……”

“而其余同袍,見英雄而畏之,遇豪杰而奪志,故駐足不前,為為父所乘之!”

“這就是荀子所說的: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舍,金石可鏤……”司馬安深深的看著自己的(愛ài)子,當頭棒喝:“汝可明之?”

司馬敬抬頭看著自己的父親,眼中露出堅定之色,拜道:“大人教誨,小子銘記于心!”

“現在,汝還忐忑否?”司馬安輕聲問著。

“不敢!”司馬敬長聲道:“唯豪(情qíng)萬丈而已!”

父親說的沒錯!

與英雄豪杰相爭的只有英雄豪杰!

哪怕是失敗,也能學習到彌足珍貴的知識,知道自己的不足,有改正的地方。

反之,若是畏懼、忌憚和害怕。

那么就不用爭了,必定失敗。

而且是一敗再敗!

哪怕乃父是大漢的輕車將軍,也是沒有任何辦法改變這個事實。

蓋漢軍不信關系、地位、出生,只信實力!

沒有實力,休說是將軍之子了,便是列侯之子,元勛后人,也是廢物,也是辣雞,肯定會被淘汰!

到了軍隊里,上了戰場。

士兵們會用腳投票的!

自霍去病后,大漢帝國的軍隊,便是英雄豪杰的軍隊。

便是靠著勝利說話的軍隊!

列侯、勛臣、將軍?

不能帶來勝利,就會被軍人拋棄!

連長平烈候的嫡子,也被人從九原趕回了。

何況其他人?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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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22 14:37:5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二十八節 寧為漢犬,不為夷王

夜已經很深了。

來自烏孫的泥靡,卻在塌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來漢差不多五十天了。

五十個日日夜夜,所見所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纏綿不絕。

“漢,我大人也!”猶記得,這是他剛剛走出蒲類海,遇到的一個樓蘭貴族說的話。

彼時,泥靡不屑一顧,只覺得那個樓蘭貴族腦子壞掉了。

算什么?

匈奴又算什么?

當時的泥靡,雖然覺得匈奴和漢,都不是現在的烏孫可以比擬的強國。

但,兩強相爭,烏孫可以漁利。

這種念頭,在他從玉門關進入漢朝的河西領土時,更加強烈起來!

河西之地,碧草悠悠,青山郁郁。

清澈的冰河水,從高山流下,匯入黑水河之中。

巍峨的祁連山,在天際隱隱出現。

到處都是肥沃的草場!

比烏孫人的牧場還要肥美、豐盛!

哪怕彼時已是晚秋,但草原的風光依然秀麗、壯美。

養得肥碩無比的牛羊,在牧民的驅趕下,沿著河流山川,向前遷徙。

輝渠人、昆邪人、渾邪人、羌人,混雜在一起。

他們按照著漢朝人的規定,彼此和平、有序的在各自的牧場中生活。

就像他們放牧的牛羊馬匹一般溫順、勤勞。

當時,泥靡就只感覺心潮澎湃,難以自抑。

這些人,這些曾經的引弓之民,如今已經收起了過去粗獷、豪邁的性格,將原本的尖牙利爪,變成了滿臉的笑容。

即使是過去桀驁不馴的羌人,現在也變成了順民。

他們在漢朝騎兵和城塞的保護下,已經忘記了曾經的勇武,放下了過去的刀劍與弓矢,轉而過上了與牛羊為伴,山川為鄰的生活。

泥靡甚至懷疑他們已經忘記了如何拿弓?更忘記了如何戰斗!

這樣的孱弱之人,一個烏孫萬騎,足以鎮壓十萬、二十萬!

讓他們變成奴隸,讓他們乖乖獻上部族的牲畜、女子和皮毛,恭敬的匍匐在偉大的狼神與烏鴉之神的子嗣腳下。

泥靡記得,自己曾在漢朝的迎接官員的陪同下,到訪過幾個部族。

記憶里的,那些部族,已經沒有了引弓之民的樣子。

從部族首領,到部族牧民。

他們已經忘記了祖先髡頭辮發的榮光,而是系上了布幘,穿上了漢朝的常服。

要不是部落中,依然牛羊成群,人民也依舊逐水草而居。

泥靡都要懷疑自己看到的是一群漢朝農夫。

泥靡也曾經問過一個輝渠人的部落首領:“引弓之民,自古以湩乳為食,以萬物為靈,天神獎賞勇士而懲罰怯懦之人!輝渠過去也是草原的勇士之族,連匈奴單于也要敬重!何故閣下屈服漢朝,敢于平庸?乃至于被一二漢朝官吏震懾,小心翼翼?”

潛臺詞其實就是——你們為什么不造反?

結果,那個輝渠首領,跟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仿佛在說:“你在開玩笑嘛?”

泥靡記得,當時,那首領過了很久,才意味深長的對他說了一句話:“寧為漢犬,不為夷王!使者不知漢之偉大,所以胡言亂語,待使者從長安回來,便會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為漢天子爪牙、鷹犬,是何等光榮的事情?”

“更何況……”那個輝渠首領驕傲的聲音,仿佛穿透了時光,再次在泥靡耳邊轟鳴起來:“光榮的輝渠,乃是與漢驃騎將軍、冠軍侯訂立盟約的勇者部族,偉大的冠軍侯曾經親口許諾,為漢效忠之輝渠人,可以為漢天子養馬!”

“那是多么偉大的獎賞啊!”

“我之父親,就曾得到這樣的榮譽,為漢天子養馬十余年!”

“可恨我沒有遇上好機會,若能追隨一位強大的漢將軍,立下功勛,就可以去長安拜謁偉大的天子,為天子養馬……說不定還能娶到一位漢朝的貴女,生下幾個真正的漢朝人物,帶領我的部族,融入漢朝,成為漢人!”

不止是輝渠人如此。

昆邪人、渾邪人,甚至羌人……

似乎都有著這樣的想法。

寧為漢犬,不為夷王!

輝渠、昆邪、渾邪也就算了!

那些羌人!

那些曾經讓匈奴頭疼了幾十年,哪怕是烏孫也聞名已久的刺頭。

河西羌、渠羌、谷羌,曾經最愛造反,有機會就破壞一切的羌人。

也被漢朝人馴服,變成了受控制的部族。

曾經在河西土地上‘aaaaaal’了數千年的三羌,放下了武器和信仰的神明。

有些羌人,甚至開始在漢朝官吏的控制下,建立起村落,開墾土地,播種作物。

泥靡就到過一個名為樂豢的羌人居住地。

親眼看到了,此地的羌人,家家戶戶都供奉著漢朝的兵主蚩尤神像。

他到的時候,正好是當地羌人認為的‘兵主’圣誕,為了慶祝這位神明的生辰,整個村鎮都彌漫在節日的氣氛中。

羌人的女子,穿著艷麗的服裝,圍著篝火堆,盡情的歡唱著他們為那位神明創作的歌曲。

男人們,則在首領的帶領下,將一頭牛宰殺后,獻祭給那位‘兵主’。

而當地的羌人首領,在聽說泥靡一行,是要去偉大的長安城朝覲漢天子時,激動無比的拉著他的手,向他請求,回程時務必帶一捧長安未央宮的土壤給他們。

因為,這位羌人首領打算在明年慶祝兵主圣誕的時候,將這捧‘神土’作為最神圣的祭品,供奉到兵主神像前。

他覺得這樣的話,偉大的兵主就一定會保佑全族安寧,說不定還能感動偉大的天子,降下詔命,準許他們在當地建立一個鄉。

這樣,他們就可以擺脫‘羌人’的束縛,變成一個受人尊敬的漢人。

當時,泥靡的感覺是莫名其妙,也覺得這些羌人似乎智商有問題。

漢人?

漢人有什么好當的!

但在現在……

泥靡想起了他穿過數千里的草原后,從那巍峨起伏的長城,進入漢朝的腹地后,一路上的所見所聞。

那些炊煙裊裊的村鎮,那些道路上狹弓帶劍的男人。

就是一個小小的商隊,也是全副武裝。

而那些漢朝城市,更是一個比一個大,一個比一個繁榮。

他又想起了,在這關中的見聞。

那可怕的鐵甲騎兵……

那恐怖的冶鐵作坊……

那讓人窒息的工坊制造……

還有,白天剛剛目睹的神射……

“是呢……”泥靡輕聲嘆息:“若我是輝渠、昆邪、渾邪和羌人,恐怕也要在這樣的偉大國度面前,卑躬屈膝,爭先恐后的親吻漢朝天子的腳尖,不顧一切的向他獻上忠誠……”

這個國家太強了!

強到超乎了所有引弓之民對世界的構想極限。

無論是人口、財富、國力還是戰力,都不是引弓之民可比的。

這樣的強國,理所應當,會征服引弓之民。

因為,引弓之民,追隨和崇拜強者。

不崇拜才是怪事!

就像匈奴,其與東胡是死敵吧?

但,匈奴擊敗東胡后,除了東胡王室和一部分死剩種跑掉了外,其他東胡人都恭順的跪到了匈奴的馬蹄面前,成為匈奴的奴隸。

可惜,也幸運的是,烏孫與漢朝相距遙遠。

中間又隔著匈奴和西域的十幾個大大小小的王國。

這讓烏孫無法感受到漢朝的力量,自然也談不上崇拜和向往。

這是烏孫的幸運,也是不幸!

因為……

感受不到這個超級強權的力量,很容易就會造成誤判。

誤以為漢朝,只是與匈奴相當。

誤以為漢朝,沒有這么強大。

而這樣的誤判,很可能造成災難!

螻蟻以為自己強大,就貿然挑釁人類,得到的肯定是一盆開水!

“王叔……”泥靡想起了自己曾經敵視的那個男人。

那個似乎總是一直在微笑的生著一張胖乎乎的圓臉的男人,他的堂叔,烏孫昆莫翁歸靡。

從前,他一直覺得,翁歸靡是腦子壞掉了。

放著近在咫尺的匈奴不去巴結,反而和漢朝交好,給烏孫帶來災禍。

現在,泥靡知道,翁歸靡的做法才是正確的。

他也理解了翁歸靡。

不學漢朝,不親漢朝,烏孫只有死路一條。

“王叔啊,若是你在此地,你會怎么辦?”泥靡低聲念著,忍不住坐了起來。

兩個一直跪在他榻前的臣子立刻上前,將一件狐裘批到他身上:“偉大的主人,您有什么吩咐?”

“我問你們,漢朝的那位張侍中現在睡了嗎?”泥靡輕聲問道。

他已經無法再忍耐內心的煎熬了。

到現在,他也差不多明白了。

漢朝人一直在向他展示肌肉,顯露實力,意圖就是要告訴他——烏孫的興衰,其實不在烏孫人的掌握中。

所以,泥靡想要親自去問一問。

漢朝,想要烏孫怎么樣?

對于烏孫,漢朝的計劃是什么?

泥靡知道,漢朝人一定有對烏孫的計劃。

也肯定有著對烏孫角色的定位。

而握著這一切答案的人,肯定就是那位漢朝的年輕貴族,那個可怕的男人——名曰張侍中的恐怖存在,被冠以蚩尤之名的人。

那兩個臣子聞言,立刻答道:“回稟主人,奴才方才聽說,那位張侍中似乎一直在臥室批閱著公文……”

“很好……”泥靡輕嘆著:“我正有事相詢!”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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