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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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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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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3 10:35:0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百九十四節 蘇武歸國(1)

到得六月中旬,縱然是在遙遠的極北之地,苦寒無人的北海之畔。﹢雜∪志∪蟲﹢

也變成了天堂!

鮮花綻放,錦鱗游泳,綠草如茵,流水潺潺,遠方皚皚雪山,在陽光照耀下,燁燁生輝,風光無限好!

此時,北海的禽獸、飛鳥數量,也達到了極盛。

數以百萬的鳥類與數不清的野獸、虎豹,在湖畔、溪流、密林之中徜徉。

而生活在此的人類,每一個人都在抓緊工作。

哪怕是原始森林里的生番野人,亦是如此。

握著手里已經掉光了牦尾毛,只剩下一根光溜溜的竹竿的節旄的蘇武,矗立在這北海的湖畔,凝視著澄凈無比的湖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子卿兄……”一個略微有些輕柔的男聲,從蘇武身后傳來:“您在看什么呢?可是有什么絕妙的念頭?”

來者在數十名武士簇擁下,走到了蘇武面前。

他很年輕,可能不過二十三四歲,長著一張典型的匈奴男子臉,略微有些圓、大,鼻塌而粗,眉毛有些濃,身材不高,可能也就六尺五、六尺六的樣子。

但,單以顏值、氣質來說,他在匈奴人里,屬于拔尖的!

身上隱隱帶著匈奴人所不可能具備的文雅、穩重的氣息,讓人很難產生什么惡感。

“于靬王!”蘇武微微一笑,作揖道:“大王怎么來了?”

對于這位匈奴單于的胞弟,蘇武其實很有好感。

不止是因為此人自從來到這北海后,就一直伸出援手,在各個方面,資助著蘇武,使得他可以安然度過去年冬天那個恐怖的寒冬。

更因為,這位于靬王是一個妙人。

他喜歡音律,勝過一切!

常常會來找蘇武,談論音律,討教各種樂器。

而且,在這個過程里,并沒有安什么壞心思,也從未勸過蘇武投降。

他甚至尊重蘇武對漢室與漢天子的忠誠,曾派人給蘇武修理過節旄。

只是,今天這位于靬王的臉色卻不是很好。

他嘆著氣,勉強露出笑容,對蘇武拱手道:“恭喜子卿兄……您終于可以回去了……”

“嗯?”蘇武不明所以,傻傻的看著于靬王,以為是對方出力了,正打算感謝,卻聽對方道:“子卿兄,此事與本王無關,乃是大單于親自下的命令!不日,就會有人來迎接并護送子卿兄歸國!”

蘇武聽著,莫名所以。

匈奴如今的單于,他是知道的。

且鞮侯的長子,名為狐鹿姑的家伙!

那不是一個善茬!

更非什么會發善心的人。

蘇武知道,肯定發生了什么事情!

就聽于靬王說道:“不瞞子卿兄,此番,兄長能夠歸國,真的要感謝兄長母國出了一個英雄啊!”

“旬月之前,貴國的侍中官、建文君張子重,率軍攻破了我國的龍城,封狼居胥山,禪姑衍山而走,擄走了我國右賢王奢離等貴種數百人及各部牧民數以萬計……”

“其以不毀漠北羊盆為條件,與我國達成了協議……”

“其中一條,就是我主必須歸還包括子卿在內的所有被扣使臣、被擄商人、軍民……”

“如今,其雖撤軍,然而……其手中卻依然有著我國數百貴種……”

蘇武聽著,感覺像聽神話一樣。

什么時候,長安出了這么一個人物?

以侍中、封君之名位,就能率軍攻破匈奴龍城,再封狼居胥山,禪姑衍山?

那個叫張子重的人,難道是霍去病再生,衛青附體?

看著蘇武疑惑的神色,于靬王解釋道:“不瞞子卿兄,本王現在得到的情報是,這位侍中官,乃是貴官的貴種之后,其先祖乃是貴國名臣留候張良!”

說到這里,于靬王就又是羨慕又是嫉妒的道:“真不愧是中國人物啊!如此貴種,在我匈奴,也必然是了不得的人物……”

蘇武聽著,搖了搖頭,但卻很能理解于靬王此刻的情感。

因為,對于匈奴人來說,什么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那是狗翔!

匈奴畏服貴種!

甚至可以說,所有的夷狄皆是如此!

血統、血脈的貴賤,是可以直接決定一個人的下限與上限的!

一個很顯然的例子就是衛律和李陵兩個人在匈奴的地位與待遇。

衛律以烏恒人的身份從漢逃亡到匈奴,雖然得到重用,但那也是顯露了才華與能力后,才被匈奴人慢慢接受、信賴。

就算如此,他的丁零王,其實也只是一個空架子。

不過三千多人的騎兵,在匈奴連別部都擠不進去!

就這,那些騎兵還都不是忠于衛律這個丁零王的,他們真正的主子和效忠對象是句犁湖單于嫁給衛律的那位居次。

李陵就不一般!

因為出生顯赫,血統高貴(飛將軍李廣之孫,秦代名將李信之后,其祖先可以追溯到老子一脈),故而一到匈奴,就直接是以堅昆國為封地。

單于所嫁的妻子,更是單于的胞妹,地位高貴的居次!

而且,嫁過去后,崇拜非常,貼心不已,比中國妻子還要賢惠幾分。

更是以堅昆王兼任右校王,成為匈奴國內孿鞮氏外,權柄最大的貴族!

四大氏族和后族顓渠氏的貴族們,連給他提鞋的資格都沒有。

這就是差距!

不止是能力,更是血脈、出身的差距!

也如他,能夠活到現在,能夠讓匈奴人敬且畏,舍不得殺死,甚至連自殺都要拼命搶救回來的緣故只有一個——他也是匈奴人眼中出生高貴的貴種!

乃父蘇建,雖然只是小地主之子,但卻從校尉一路做到了衛尉右將軍,封平陵侯,更主持建造了朔方和環繞朔方的邊墻防御。

而且,還是大將軍長平烈候衛青麾下大將。

對匈奴人來說,衛青的得力部將,都是‘神魔’。

自然,他也是流著高貴的血脈的貴種。

在匈奴天生高人一等!

貴種堅貞不屈,在匈奴貴族與王族眼里,自然是‘既敬且畏’‘欽佩非常’的人物。

但若是出生不好,沒有高貴身世……蘇武知道自己恐怕早就被殺了。

那里還有什么機會,能引動一位單于弟弟千里迢迢跑來相見?

所以,蘇武可以理解甚至知道,此刻這位于靬王的內心念頭。

左右不過是感慨、惋惜和遺憾,或者干脆就是希望送一個女兒或者妹妹去借zhong……(這種事情匈奴人真的干的出來,以蘇武所知,匈奴的王族里有一支別部,其實就是軍臣單于讓自己的女人和烏孫的獵驕靡睡了后生出來的……在匈奴,這是一種正大光明的行動,是改善種姓血統的最佳途徑,就像李陵與其妻子在匈奴生的那幾個兒子,在孿鞮氏看來,就是屬于別種,未來若是孿鞮氏的嫡脈玩脫了,他們甚至有資格角逐單于之位!)

想了想,蘇武就只好岔開話題,道:“大王,不必憂慮,若是匈奴愿與漢議和,尊漢天子為主,兩國兵革自然消弭!”

于靬王聽著,尷尬的笑了笑。

蘇武也只好禮貌的笑了笑。

八年前他出使的時候,還是一個和平主義者,深深的以為戰爭勞民傷財,禍國殃民,還是握手言和的好。

然而現在……經過在匈奴八年的捶打和磨礪、接觸。

蘇武已經明白,這場戰爭,從來不是任何一方想停就能停的。

若是可以和平,烏維單于時代,就已經實行了!

現實是:匈奴人依然不肯放棄自己的霸主夢,對漠南、河西、河朔依舊意難平。

而漢室則懷抱整個世界,以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軍方貴族更是全都指著戰爭升官發財,誰敢主和,誰就要面對整個大漢帝國的軍事貴族與儒家內部的激進派的全面攻仵!

所以,當時他出使匈奴,與且鞮侯單于正談笑風生,賓主皆歡,談判大為順利的時候。

副使張勝就勾搭上了匈奴內部的二五仔,發動了一場堪稱幼稚甚至可以說得上是自殺的政變。

結果……不言而喻。

漢匈和談,再一次剛剛起了個頭,就無聲無息。

甚至變得比從前更加惡劣!

漢匈雙方,不徹底倒下一個,這場戰爭就要永無止境!

雙方任意一方的退讓和停戰,都只會導致一個結果——對手步步緊逼,而內部打成一團。

所以,只能打到底!打到最后!

就像賭紅了眼了的賭棍,將所有的一切,全部押注到自己能賭贏上!

“子卿兄此番回國……今生恐怕你我再無相見之日了……”于靬王低著頭,喃喃自語著:“本王,恐怕也將再也遇不到類似子卿兄這般的知己!”

“本王聽說,貴國有賢人,伯牙子期,相知相識,互為知己,傳頌千古……”

“今子卿兄將榮歸故里,本王不才,請與兄長,共奏一曲《高山流水》以做紀念……”

蘇武聽著,再看著這位于靬王臉上毫不做作的真誠神色,終于感動起來,拱手道:“固所愿也,不敢辭之!”

于是,于靬王終于展露笑顏,和孩子一樣開心起來,命人在這北海湖畔,準備好琴瑟樂器。

兩人共同迎著湖光,看著樂譜,彈奏起了那古老的樂曲。

琴聲悠悠,在這蒼茫無邊的夏日北海回蕩。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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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七節 凱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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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由青磚紅瓦搭建起來的神祠,矗立在鶄澤湖畔。(免費全本小說щww.yznnw)

其格局,模仿了上林苑中的城隍廟。

分為內外三重,最外側高墻矗立,墻面上雕刻著許多壁畫,壁畫內容以一位位忠心耿耿跟隨著王師龍旗,追亡逐北的歸寧人的形象為主。

描繪和刻畫了許多讓漢人看了,都真情實感的流淚的感人故事。

有歸寧士兵,為了救護漢軍傷兵,冒著風險,爬上懸崖采藥,不幸失足墜落,在其將死之時,手里卻依然緊緊的抓著一把藥草,將之遞給一個趕來同伴的畫面。

也有著一個外形憨厚的歸寧人,咬著牙齒,背著一位漢軍傷兵,跋涉在崎嶇的山路,走在危險的峽谷之中的形象。

總之,外人若單看這些壁畫。

肯定會腦補出‘漢烏一家親,民族大團結,軍民魚水情’的世界。

不止是來此參觀、瞻仰的漢家商人、士民們相信了這些壁畫,并在閱覽完后,紛紛感慨:“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誠不欺我!夷狄化外,也有君子!”

由之,使得很多人都對烏恒人,特別是歸寧人改變了看法。

至少沒有人再將他們當成兩條腿走路的禽獸,未開化的野人。

納入了可以交流和接觸的‘自己人’范疇。

就連參加過遠征的很多人,也在看到了這些壁畫后,哭的稀里嘩啦,自動的腦補了相關情感。

至于其他人?

當然是相信了這些故事和設定。

由之使得鶄澤地區的歸寧人群體,對漢家的向心力,大大增強。

幾乎家家戶戶,都開始祭祀和供奉軒轅黃帝的神像,并以‘軒轅氏忠臣之后’自居。

改漢姓,穿漢服的情況,不斷出現。

不過半個月,整個歸寧地區,便有三分之二的人,改易了自己的姓氏。

幾乎所有人都開始將衣襟右祍,蓄發戴冠、戴幘的人,超過了一半!

以至于,每當有新的商旅抵達此地時,人們驚訝無比,以為來到了塞下郡國。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歸寧人,終究還是以游牧經濟為主的群體。

他們必須追逐降雨,在上千里的草原上驅趕牲畜輪轉遷徙。

這使得,這些人的未來難以確定。

畢竟,漢室擅長統治的是定居的,有著固定居所的人民。

而不是一群長期在外面游蕩,隨時可能消失不見的人。

人口流動性太大,也會帶來很多問題。

最主要的就是,無法控制不穩定因素。

當然,現在還不需要擔心這些事情。

經過今年,哪怕漢家從此以后躺著,只要不倒行逆施,這片草原上起碼一代人內,不會出現問題。

但,未雨綢繆,總該得為將來做些打算。

所以,在草原的這些日子,張越帶著部將,幾乎走遍了整個漠南的主要地點。

他去了諸水部所在的舊龍城,在當地建立起了一座諸水部隨軍義從紀念碑。

碑高三丈,其上銘刻著所有犧牲的義從名字,而無名者也擁有無名義從將士紀念堂。

然后,馬不停蹄,來到南池,在這個漢家的護烏恒都尉治所,建造起了規模龐大的南池義從陣亡將士神廟,供奉所有南池部陣亡義從的骨灰。

還從南池部挑選了數十人,命令他們為神廟守廟,日夜不休。

接著,從南池進入鮮虞部的區域。

在鮮虞海,將一大塊的適合耕作的土地,化為漢人移民區。

并視察了獨孤敬與郝連破奴這兩個多月來的工作成果,接著勒兵一萬,沿著鮮虞海向東,號令整個大興安嶺以南的部族,召見各部首領,要求他們向漢臣服。

最終從鮮虞海回到鶄澤,基本完成了對漠南各部的撫慰、震懾與賞賜。

初步奠定了漢家對漠南地區的控制與統治!

當然,在這個過程里,各地商人出力良多。

這些逐利的家伙,幾乎全程資助了漢軍的行動。

無論是紀念碑、神廟還是祠堂,都是他們出錢出人贊助修建起來的。

而大軍的開支,也是他們捐助。

當然,作為回報,張越默許了他們在漠南各部的行動。

同時,還允諾,在將來推動在漠南修路,建立商路。

等到所有事情搞定,已經是六月下旬的二十一日。

這時,從長安而來的天子使者,也終于帶著天子的詔書,進入漠南。

張越與他的大軍,終于到了,可以班師回朝的時候了(大軍班師回朝,肯定是需要天子許可的,畢竟,戰爭結束后,張越的指揮權在理論上已經失去,他只是一個持節使者,不是天子任命的正牌將軍,持節使者從權調動大軍,攻打敵人,這很正常,但戰爭結束,權變的條件就消失了,所以,必須有天子詔書才能回歸長城,更何況,張越不止要帶漢軍回朝,還要帶一大批的有功烏恒義從、匈奴義從進入長城,這就更需要天子的詔書的許可了,不然那就是心懷叵測,至少也是居功自傲)。

于是,鶄澤再次熱鬧喧嘩起來。

諸水、南池、歸寧以及虛衍鞮的部將士兵們,紛紛聚集在此。

各路商人,也像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一樣,聚集過來。

鶄澤變得像過年一樣熱鬧。

而漢軍內部,也是興高采烈,因為,戰前承諾的戰利品,已經分發下去了。

按照戰功、貢獻,上上下下,都分到了不少東西。

而主要大將,也都依照承諾,推掉了屬于他們的份額,將之平分給部下。

這使得,漢軍士兵們幾乎都發財了。

幾乎人手分到了幾頭牛羊,甚至戰馬!

這些東西,他們自然不能全部帶回去。

必須要處理掉一部分。

這就讓來到鶄澤的商人們,激動不已,紛紛低價購入。

好在,張越已經預料到這個情況,命令軍方設定最低收購價,從士兵們手里收購牲畜等戰利品。

這才讓奸商們,沒有得逞。

即使如此,商人們其實也是大賺!

畢竟,在這漠南的牲畜價格與中國境內是兩個價格。

哪怕是正常價格,利潤空間也是巨大!

而士兵們將手里的牲畜等戰利品變賣一部分后,就變得有錢了。

有錢就開始消費。

漠南的毛料、奶酪、皮毛,商人們帶來的各色布帛、首飾、水粉,一下子就脫銷了。

某些分到了大筆戰利品的士兵,甚至大量購入了便宜的毛料和皮毛,打算帶回家去,給家里人用。

當然,大部分士兵都很節儉。

只是選購了他們需要的和亟需的商品。

就算是這樣,鶄澤每天的貿易額都突破數千萬!

作為控場的地主,楊孫氏光是靠抽成,就賺的盤滿缽滿,樂不可支。

當然,這些都是小事、細節。

對張越來說,不過是些生活的調劑品。

他真正關心的事情,已經變成了——匈奴人什么時候將蘇武在內的漢家臣民送歸!

所以,他親自派了郭戎與田水,去了崖原等候。

同時不斷派人去催促、督促匈奴人盡快履約,甚至放話恐嚇:若匈奴失約,則吾不憚明歲再登狼居胥山!

這話雖然是嘴炮,卻也嚇得匈奴方面聯絡的人,魂飛魄散。

加上張越手里,還有幾百個匈奴貴種作為人質。

所以,匈奴方面的效率很高,很快就回復了張越:七日之內,定將境內包括蘇武在內的大部分被扣漢臣、漢民送歸。

畢竟,匈奴人手里,扣押的級別最高的也就是一個漢使蘇武。

但張越手里卻捏著包括孿鞮氏在內的匈奴主要部族的數百名貴種。

匈奴人要是敢不還人,那張越要是撕票,傳回去,狐鹿姑恐怕會被其他部族噴死。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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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五節 蘇武歸國(2)

數日后,一直來自單于庭的軍隊,從于靬王手中,接到了蘇武。

他們還帶來了一整套干凈嶄新的漢服,更送還了蘇武被扣押后沒收的許多個人物品。

包括了蘇武妻子給他織的一個香囊!

歷經了八年歲月,這個香囊已經變得破舊不堪,其上的紋理都已經淡去,里面裝著的香料也早已經腐朽。

撫摸著這個記憶里,無數次回憶和想念的香囊。

蘇武卻忽然發現,他竟然連妻子的容貌,都已經淡忘了。

甚至想不起來,她的具體樣子。

“唉……”他長嘆了一口氣。

“夫君……”身后,一個穿著羊皮襖子的匈奴女人,怯生生的抱著一個孩子,走到他面前,拉著他的衣袖子,滿臉希冀。

這女人是他來匈奴后娶的。

還是一個匈奴貴族的小女兒。

那貴族嫁女給他,目的也只有一個——借zhong!

如今,他將歸國。

妻子,當然是可以帶回去的。

只是……蘇武捏著手里的香囊,忽然不知道該如何向親朋解釋自己在匈奴娶了一個夷狄女子,還生了兒子的事情……那太過羞恥,甚至可以稱得上有辱家門!

蘇武抱過孩子,然后再看著自己在匈奴的妻子,想起了這些歲月來的點點滴滴,終究是狠不下心腸,將這孤兒寡母,丟在這匈奴,受人恥笑和欺侮。

于是,蘇武拉住妻子的手,用匈奴語對她道:“我將歸國,你可愿與我同歸?”

后者聞言,立刻笑了起來,用力的點頭!

在這數年的相處中,盡管生活拮據,日子貧寒,但是,她對自己的丈夫的愛慕與崇拜,從未減少分毫。

再苦再累,也覺得甜蜜。

看著妻子的笑容,蘇武終于想通了,牽上她的小手,抱著兒子,右手牢牢抓住那已經握了八年,日夜不離的節旄,比性命更重要的事物,他望向南方,無數里外,無數山巒與沼澤之外,那魂牽夢繞的故國桑梓所在。

蘇武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輕聲道:“昔我往矣,黍稷方華……”

“今我來思,雨雪載途……”

也不知道,那家鄉的楊柳,是否依舊在?

更不知道那未央宮中的君王,是否依舊康健如昔?

但……

他終究,要回去了。

帶著君王交托給他的節旄,帶著他未完成的使命,帶著使團上下百余人的信念,回到故國,再拜君王!

站在一個山丘上,于靬王目送著蘇武的車馬和護送他的軍隊,消失在視線盡頭。

他悠悠的低頭,飲了一口酒,然后撫手弄琴,彈奏起熟悉的旋律。

然而,酒入喉嚨,有些苦澀,琴瑟弦驚,音律不諧!

“人生在世,知己難覓,今別蘇君,如伯牙之別子期,高山流水之曲,終不復再有也……”于是,他狹起手里的琴,轉身看向遠方。

匈奴之中,已無知己。

而且,如今單于庭一片混亂,各方勢力傾軋爭斗不休。

他明白,自己要是回去,恐怕會淪為他人棋子,受到他人操控。

故而……

“來人!”他起身下令。

“大王!”十幾個忠心耿耿的部將,立刻湊上前來,跪到他面前,以額觸地:“奴婢等恭聽號令!”

“本王欲趁此夏日之光,向極北之北勘探,看看這北海究竟有多大?有多廣!”于靬王下令道:“爾等立刻下去部署吧,我部明日開始,向北拔營!”

對于匈奴來說,北海是相當于漢家眼里之西南夷一般的存在。

荒蕪、寒苦、偏僻。

雖然丁零人在此游牧多年,匈奴也常常往北海流放各種犯人、貴族。

但,沒有人知道,北海有多大、多寬,更不提北海之外的世界了。

因為,這鬼地方,也就夏季適合人類生存。

其他季節,大雪紛飛,氣溫直落零下十余度、數十度。

野人生番都難以在此生存,更不提大規模的部族了。

但……

于靬王卻打算,利用夏季剩余的時間,好好窺探一番這北海的未知部分。

這既可以讓他排解憂傷,也可以借此逃避王庭的傾軋與斗爭。

甚至……

說不定還能躺贏!

然而,這位于靬王,永遠都想不到,在無數年后,他的名字會登上教科書,并成為北海以及整個北海荒原(西伯利亞)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神圣不可分割與侵犯的核心領土的證據。

他甚至比他的父兄在歷史課本上的存在感還要強烈!

而且,擁有屬于自己的姓名、紀念館、博物館與紀念碑、雕塑,以其名字命名的道路、河流、小行星,甚至被人認為是粉絲祖師,成為無數偶像藝人的粉絲群體所共同信奉的祖師爺,是追星族的終究形態——與偶像做知己,當朋友……

在匈奴人的護送下,一路向南。

在北海被幽禁、軟禁了八年的山水,漸漸消失在視線之中。

懷中,年幼的兒子,不安的將頭縮在蘇武的懷里。

妻子卻是滿臉歡喜。

蘇武則是低著頭,想著這些天來,所知所聞的事情。

匈奴人對他這樣的貴種,而且是名聲很大的貴種,非常尊敬,幾乎是有問必答。

故而,他現在已經差不多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王師,真的打穿了匈奴!

然后,那位率軍的侍中官,用其漠北羊盆作為威脅,以數百名匈奴貴種,包括一位孿鞮氏右賢王作為籌碼,向匈奴提出了交換。

不止是他!

所有匈奴扣押、俘虜和被擄的漢室臣民,不分貴賤,都在交換序列之中。

而他本人,價值最高!

幾乎就是指名道姓,要求必須送歸。

且是用其被俘的右賢王作為籌碼來交換!

這真的是讓蘇武,既震驚又感動。

他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能有如此價值?

居然能抵得上一個匈奴右賢王?

同時,內心中,他也有著疑惑。

“張子重……素未謀面啊……”他想著:“家中也從未與留候家族有什么關系、往來……”

“他卻肯如此待我……”

“古人云,士為知己者死……”

“我蘇子卿,得其厚愛,此生……恐怕是難以償報今日之恩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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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六節 蘇武歸國(3)

姑衍山下,匈奴龍城。

戰爭的痕跡,已經消失無蹤,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只有匈奴人才知道,這場戰爭,他們付出了什么樣的代價?

自余吾水以南的廣大左翼漠北地區,匈奴本有數十個大小部族的十幾萬牧民在此生活、游牧。

戰爭使得這一地區的人口驟減!

只是匈奴糟糕的人口統計,令他們無法準確掌握損失數字。

但保守估計,也至少損失了一半以上!

除此之外,他們還失去了差不多七成以上的牲畜,幾乎所有累計在此的財富,以及原本部署在此地的幾乎所有騎兵。

更有著包括右賢王在內的數百名貴種,為漢軍所俘。

這還只是戰爭中的直接損失。

因為戰爭,還導致了匈奴國內的分裂。

一個名曰屠奢薩滿的勢力,趁著戰爭造成的混亂,趁勢崛起,并在漢軍撤退后,立刻接管了姑衍山和狼居胥山以及幾乎整個漠北左翼地區,并不斷向余吾水流域的部族滲透。

到的現在,信仰和尊奉這位屠奢薩滿的匈奴牧民的數字,恐怕已經超過了十五萬以上!

薩滿教,正式成為了匈奴力量的一極。

而與之相比,原本的統治階級,匈奴的王族孿鞮氏與四大氏族的力量,卻出現了急劇衰減。

西征的慘敗,令單于狐鹿姑威信掃地。

四大氏族與孿鞮氏內部的不滿和反對者,迅速抱團。

西域的日逐王先賢憚的力量,由之迅速增加。

快速拉攏和團結了大批貴族,使得這位曾經的失敗者的勢力,開始在匈奴內部占據了優勢。

狐鹿姑單于于是北渡余吾水,進入姑衍山,與屠奢薩滿達成協議,建立聯盟,并依靠著單于的名位與余威,拉攏和團結其他不滿先賢憚的勢力。

于是,現在的匈奴國內,出現了單于、日逐王、屠奢薩滿三極鼎立的格局。

狐鹿姑單于,雖然威望大減,權柄萎縮,但終究依然是單于,而且還有著堅昆王李陵統帥的數萬精銳支持,又與那屠奢薩滿聯盟,借助宗教對底層的影響,倒也還能控制得了局面,壓得住西域的日逐王先賢憚的緊逼。

而先賢憚,也不急著馬上登上單于寶座。

更有些投鼠忌器,怕狐鹿姑破罐子破摔,所以也不敢過分緊逼。

只是在匈奴內部搞些風雨,拉攏那些強力貴族,同時開始準備展現自己的才華。

而新崛起的屠奢薩滿,雖然手握著母閼氏這張王牌,又有著大批狂熱信徒和薩滿祭司的追隨。

但是,他的根基太淺,手里的力量太過單薄。

主要是沒有能打的軍隊!

所以,只能靠著與狐鹿姑的聯盟,悄悄的發展壯大。

于是,在這姑衍山下的龍城里,出現了一種極為詭異的現象。

雖然單于將王庭龍旗,帶回了這里。

但是……

城市里卻出現了類似國中國的情況。

單于被他的王庭護衛,簇擁著保護著居住在龍城的核心,并占據了通向四方的主要道路。

而剩余的地區和幾乎整個龍城附近的牧場,都被信奉和追隨著屠奢薩滿的牧民與貴族所占領。

來自西域的使者,則穿梭于兩者之間,合縱連橫。

以至于,剛剛抵達這里的蘇武,都明顯的發現了問題。

“匈奴看來內部的問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嚴重了……”他在心里想著:“怕是隨時可能會出現沙丘之變這樣的事情……”

當然,他暫時是不清楚匈奴內部究竟出現了什么問題的!

只能靠著觀察,腦補大概的情形。

“漢使請……”一位貴族,領著蘇武,走到了龍城核心區域的一座穹廬前,拱手道:“右校王與丁零王,已設宴等候使者……”

蘇武放下心中的念頭,朝來者點點頭,然后就步入穹廬之內。

一入穹廬,蘇武就發現,這里面的裝飾和擺設,都很漢室。

穹廬四周,有著許多屏風,地上放著許多香爐,裊裊香煙,縈繞在穹廬內,聞著很舒服。

兩側還擺著書架,架子上擺滿了竹簡。

他的老友故舊,同時也是他家的世交李陵則坐在上首,正和衛律說著話。

看到蘇武,無論是李陵還是衛律,都有些尷尬、羞愧的神色。

“子卿兄……”

“子卿兄……”

兩人起身,走到蘇武面前,用著過去的禮節,長身拜道:“一別多年,兄長有些憔悴了……”

蘇武呵呵一笑,抓著手中的節旄,道:“兩位賢弟倒是風采依舊,令人羨慕!”

李陵和衛律聽著,相視一眼,都是低下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老朋友的話。

蘇武卻是拿著眼睛,仔細的看著這兩個過去的老朋友。

特別是李陵!

在蘇武的記憶里,李陵李少卿,從一開始,就是人群的焦點,眾星捧月一般的天之驕子!

作為飛將軍的孫子,李當戶的遺腹子。

這位隴西李氏的年輕俊杰,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展露了非同常人的才能!

十幾歲就被選入了建章宮,擔任建章宮監!

這可是實權的天子禁衛職位。

地位相當高,不遜一般的兩千石。

不過二十多歲,天子予其八百騎,令其出居延,對匈奴進行偵查。

很明顯,這是在培養和考察李陵的能力。

而后者也不負眾望,率部深入匈奴腹地,過私渠比鞮海,接近匈河,撩撥了一下匈奴后,全身而退。

于是,天子大悅,以李陵為騎都尉(這是他的祖父擔任將軍前的職位),更從丹陽挑選良家子五千人予其,命李陵在酒泉、張掖建立軍營,訓練這批新兵,讓他在當地邊打邊練。

顯然是打算將李陵往新一代的漢軍大將,未來的軍方領袖方向培養。

然而……

浚稽山一戰,李陵投降。

如今,更是穿著胡人的服飾,衣襟左衽,披發留辮,出現在自己面前。

只是看到這里,蘇武就已經明白,大漢帝國的驕傲,飛將軍的孫子,隴西郡成紀縣飛出來的俊杰,已經成為了漢家的敵人,匈奴的大臣!

盡管,蘇武明白,李陵這樣的轉變,或許有他自己的緣故與委屈。

畢竟,他的家族,特別是生他養他教育他的老母親,為天子所誅殺。

然而,蘇武內心,卻依然有些不舒服,有些遺憾。

他甚至,有一種在李陵面前,說一句‘少卿,可還記得浚稽山下的韓延年?’的沖動。

不過,他強行忍住了。

畢竟,李陵是一個成年人了。

他也已經做出了他自己認為正確的選擇。

蘇武雖然不敢茍同,但出于對曾經的朋友的尊重,他不愿做那種純粹只是逞口舌之快的傻事。

但,李陵卻是看著蘇武,特別是蘇武手中,那根連牦牛毛都已經掉的精光,甚至連節旄的竹竿都已經光滑的如同玉石一般的竹節,內心涌起了無限愧疚。

恥、辱、自責,種種情緒在他內心糾結,翻涌成海。

畢竟,他是接受了純正的漢家教育長大的貴族。

他的父親、祖父和曾祖,都曾在對匈奴的戰場上,揮灑汗水與青春。

而他今天,卻委身匈奴,甚至成為了匈奴帝國的高層,單于的左膀右臂。

曾經,他還可以用伍子胥來安慰自己。

用自己一直在匈奴推動漢化,傳播漢家詩書來麻醉自己。

但現在,當他看到了老友蘇武,看到這位被匈奴人折磨、羞辱、威逼利誘,流放北海,卻依然堅持自我,忠貞不屈的老朋友和他手中的節旄。

李陵內心之中最柔軟,同時也是他最大的恐怖,終于破碎了封印,從思維底層鉆出來。

于是,他想起了那一年的那個夜晚。

浚稽山下的風,吹在山崗上。

他的軍隊,彈盡糧絕,只剩下了數百人。

“突圍若是失敗,我必不茍活!”他,拿著一柄染血的長刀,告訴副將韓延年。

后者,卻只是笑了一聲,什么話都沒有說。

第二天,突圍失敗。

他在匈奴騎兵面前,放下了武器。

而那個一言不發,只是沉默著苦笑的副將,卻帶著一百多名同袍手足,戰死在了通向受降城方向的峽谷中。

李陵去那個戰場看過。

韓延年的尸體,倒在了一片山坡下的碎石中。

他背上插滿了箭矢,胸口被匈奴的青銅鋌砸出了一個巨大的豁口。但他的手里,依然握著他的武器——一把從武剛車上拆卸下來的青銅輻條。

而他,作為一軍將主,作為帶著五千精銳,走入那死地,走入不歸路的將軍,卻在匈奴人,在敵人面前屈膝投降。

投降,不算什么。

他的祖父,曾多次被匈奴俘虜、詐降,但最后都通過自己的努力,逃回漢室,然后繼續領兵作戰。

匈河將軍趙破奴父子,也曾為匈奴所俘,被囚禁了長達了兩年,最終逃回長安,天子也未責罰后者。

但……

李陵是主動投降。

而且,他的投降,害死了無數人!

不止是他的家人,還有他的很多朋友!

譬如……他的親兵,陳步樂……

還有,那些被他派回去報告好消息的部將……以及……他的忘年交,那位欽佩非常的太史令司馬遷!

更有著他的母親、妻子、孩子、家臣……

想著這些,李陵就感覺心如刀割,忍不住咬緊了嘴唇,握緊了拳頭。

他恨!

恨自己,為何當初不自殺!

若是兵敗之時,自殺,或者奮勇向死,那么,他的家人、朋友、部將和家臣或許就不用死了。

他更恨自己當初的自傲與驕縱!

因為……

在一開始,天子并未要求他單獨領兵。

只是讓他承擔起為李廣利保護糧道以及后勤輜重的任務。

但,是他自己不甘心當配角,是他自己極力要求和主動申請,請求單獨一路出擊的。

所選的道路,也是他自己選擇的。

遭遇匈奴主力后,選擇向受降城方向撤退,而不是來時的道路,也是他做出的判斷。

或許他的選擇沒有錯,或許他的抉擇是正確的。

但……

這些年來,無數個日日夜夜,他都會在床榻上夜不能寐,輾轉反側。

總是會想起這些事情,總是會記起那些人與物。

一旁的衛律,看到李陵的神色,就知道,李陵又開始糾結了,連忙出來活躍氣氛,對蘇武拱手道:“子卿兄如今將要歸國,吾與少卿,皆為兄長歡喜,今日特備薄酒,為兄長踐行,還望兄長賞臉……”

李陵也反應過來,尬笑了一聲,道:“正是如此……”

但內心,卻依然沉浸在方才的情緒里,沒有走出來。

蘇武看著,點點頭,道:“二位賢弟有心了……”

于是便在兩人邀請下,坐到了席間。

很快,就有著奴隸,端來了各色匈奴美食。

主要都是燒烤的肉類和奶制品、酒類。

三人一邊吃,一邊聊著過去的事情,只是氣氛卻很微妙。

衛律努力的想要活躍氣氛,但卻收效甚微。

而李陵自始至終都是低著頭,默默喝酒,偶爾說上幾句話。

蘇武則觀察著,含笑不語,應付著衛律的種種試探。

這一頓飯,一吃就是一個多時辰。

三人喝了足足四五斤的馬奶酒,都有些醉醺醺。

李陵更是步履姍姍,酒后的情緒有些失控。

他搖搖晃晃的端著酒樽,走到蘇武面前,道:“吾羨慕兄長啊……羨慕您……”

“兄長此去歸國,父母妻兒,想必都將在家門等候、迎接……”

“天子與朝臣、親友,也會為兄長設宴備酒,天下士人亦將敬仰兄長的風骨與節草!”

“而我李少卿……”

他哈哈笑著,眼睛發紅:“生為別世之人……死為異域之鬼……被發胡服,左衽亂節,祖宗蒙羞,天下唾棄……隴西李氏,因我而為天下之笑柄!”

“吾祖吾父,九泉之下,恐已血淚如斑!”

“此皆,吾自作自受!”他捂著頭,蹲下身子,抽泣了起來。

此生漫漫數十載,他卻近乎一事無成,盡為羞人!

為漢臣,不能上忠君父,下孝父母,中安同袍。

反而,喪師辱國,屈節投敵。

為單于臣,不能輔佐單于,勵精圖治,重整國威。

反而,令匈奴節節敗退,如今更陷入分裂的前奏!

他不知道,自己存在在這個世界還有什么價值?

他還能做什么事情,可以讓自己活得更加有意思?

在其身旁,衛律和蘇武,都看著他。

但兩人的想法卻截然不同。

衛律想的是,如何安慰、拉攏李陵。

而蘇武看的卻是,一個或許可以勸回的李陵。

當然,現在還是不行。

但將來呢?

當初,盧綰、韓王信,都曾投降匈奴,而且他們做過比李陵更可怕的事情——為匈奴做帶路黨,提供情報,甚至與匈奴騎兵一起進攻漢塞。

但……

數十年后,盧綰、韓王信的子孫,都率部歸義。

其中,韓王信的后人里,出現了弓高候韓頹當這樣的漢家騎兵奠基人,更有著韓嫣這樣的為天子謀劃對匈奴戰略的智囊!

哪怕是現在,韓嫣之弟韓說也依舊活躍在政壇上。

而盧綰后人也在先帝時,率部歸漢,封為亞谷候。

所以,對漢室而言,沒有什么人是不能原諒的。

只要有利,就不會計較太多。

畢竟,政壇上,從不會計較好壞,只會計算得失利益。

唯一的問題是——李陵本人的意愿和態度。

蘇武看著李陵,默默的捏著了手里的一個東西,然后,趁著去扶李陵的時候,悄悄的塞到了他的衣袖子里。

李陵自然察覺到了,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然后迅速裝作沒事一般,只是看著蘇武笑了一聲,道:“卻是讓兄長見笑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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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七節 凱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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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由青磚紅瓦搭建起來的神祠,矗立在鶄澤湖畔。(免費全本小說щww.yznnw)

其格局,模仿了上林苑中的城隍廟。

分為內外三重,最外側高墻矗立,墻面上雕刻著許多壁畫,壁畫內容以一位位忠心耿耿跟隨著王師龍旗,追亡逐北的歸寧人的形象為主。

描繪和刻畫了許多讓漢人看了,都真情實感的流淚的感人故事。

有歸寧士兵,為了救護漢軍傷兵,冒著風險,爬上懸崖采藥,不幸失足墜落,在其將死之時,手里卻依然緊緊的抓著一把藥草,將之遞給一個趕來同伴的畫面。

也有著一個外形憨厚的歸寧人,咬著牙齒,背著一位漢軍傷兵,跋涉在崎嶇的山路,走在危險的峽谷之中的形象。

總之,外人若單看這些壁畫。

肯定會腦補出‘漢烏一家親,民族大團結,軍民魚水情’的世界。

不止是來此參觀、瞻仰的漢家商人、士民們相信了這些壁畫,并在閱覽完后,紛紛感慨:“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誠不欺我!夷狄化外,也有君子!”

由之,使得很多人都對烏恒人,特別是歸寧人改變了看法。

至少沒有人再將他們當成兩條腿走路的禽獸,未開化的野人。

納入了可以交流和接觸的‘自己人’范疇。

就連參加過遠征的很多人,也在看到了這些壁畫后,哭的稀里嘩啦,自動的腦補了相關情感。

至于其他人?

當然是相信了這些故事和設定。

由之使得鶄澤地區的歸寧人群體,對漢家的向心力,大大增強。

幾乎家家戶戶,都開始祭祀和供奉軒轅黃帝的神像,并以‘軒轅氏忠臣之后’自居。

改漢姓,穿漢服的情況,不斷出現。

不過半個月,整個歸寧地區,便有三分之二的人,改易了自己的姓氏。

幾乎所有人都開始將衣襟右祍,蓄發戴冠、戴幘的人,超過了一半!

以至于,每當有新的商旅抵達此地時,人們驚訝無比,以為來到了塞下郡國。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歸寧人,終究還是以游牧經濟為主的群體。

他們必須追逐降雨,在上千里的草原上驅趕牲畜輪轉遷徙。

這使得,這些人的未來難以確定。

畢竟,漢室擅長統治的是定居的,有著固定居所的人民。

而不是一群長期在外面游蕩,隨時可能消失不見的人。

人口流動性太大,也會帶來很多問題。

最主要的就是,無法控制不穩定因素。

當然,現在還不需要擔心這些事情。

經過今年,哪怕漢家從此以后躺著,只要不倒行逆施,這片草原上起碼一代人內,不會出現問題。

但,未雨綢繆,總該得為將來做些打算。

所以,在草原的這些日子,張越帶著部將,幾乎走遍了整個漠南的主要地點。

他去了諸水部所在的舊龍城,在當地建立起了一座諸水部隨軍義從紀念碑。

碑高三丈,其上銘刻著所有犧牲的義從名字,而無名者也擁有無名義從將士紀念堂。

然后,馬不停蹄,來到南池,在這個漢家的護烏恒都尉治所,建造起了規模龐大的南池義從陣亡將士神廟,供奉所有南池部陣亡義從的骨灰。

還從南池部挑選了數十人,命令他們為神廟守廟,日夜不休。

接著,從南池進入鮮虞部的區域。

在鮮虞海,將一大塊的適合耕作的土地,化為漢人移民區。

并視察了獨孤敬與郝連破奴這兩個多月來的工作成果,接著勒兵一萬,沿著鮮虞海向東,號令整個大興安嶺以南的部族,召見各部首領,要求他們向漢臣服。

最終從鮮虞海回到鶄澤,基本完成了對漠南各部的撫慰、震懾與賞賜。

初步奠定了漢家對漠南地區的控制與統治!

當然,在這個過程里,各地商人出力良多。

這些逐利的家伙,幾乎全程資助了漢軍的行動。

無論是紀念碑、神廟還是祠堂,都是他們出錢出人贊助修建起來的。

而大軍的開支,也是他們捐助。

當然,作為回報,張越默許了他們在漠南各部的行動。

同時,還允諾,在將來推動在漠南修路,建立商路。

等到所有事情搞定,已經是六月下旬的二十一日。

這時,從長安而來的天子使者,也終于帶著天子的詔書,進入漠南。

張越與他的大軍,終于到了,可以班師回朝的時候了(大軍班師回朝,肯定是需要天子許可的,畢竟,戰爭結束后,張越的指揮權在理論上已經失去,他只是一個持節使者,不是天子任命的正牌將軍,持節使者從權調動大軍,攻打敵人,這很正常,但戰爭結束,權變的條件就消失了,所以,必須有天子詔書才能回歸長城,更何況,張越不止要帶漢軍回朝,還要帶一大批的有功烏恒義從、匈奴義從進入長城,這就更需要天子的詔書的許可了,不然那就是心懷叵測,至少也是居功自傲)。

于是,鶄澤再次熱鬧喧嘩起來。

諸水、南池、歸寧以及虛衍鞮的部將士兵們,紛紛聚集在此。

各路商人,也像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一樣,聚集過來。

鶄澤變得像過年一樣熱鬧。

而漢軍內部,也是興高采烈,因為,戰前承諾的戰利品,已經分發下去了。

按照戰功、貢獻,上上下下,都分到了不少東西。

而主要大將,也都依照承諾,推掉了屬于他們的份額,將之平分給部下。

這使得,漢軍士兵們幾乎都發財了。

幾乎人手分到了幾頭牛羊,甚至戰馬!

這些東西,他們自然不能全部帶回去。

必須要處理掉一部分。

這就讓來到鶄澤的商人們,激動不已,紛紛低價購入。

好在,張越已經預料到這個情況,命令軍方設定最低收購價,從士兵們手里收購牲畜等戰利品。

這才讓奸商們,沒有得逞。

即使如此,商人們其實也是大賺!

畢竟,在這漠南的牲畜價格與中國境內是兩個價格。

哪怕是正常價格,利潤空間也是巨大!

而士兵們將手里的牲畜等戰利品變賣一部分后,就變得有錢了。

有錢就開始消費。

漠南的毛料、奶酪、皮毛,商人們帶來的各色布帛、首飾、水粉,一下子就脫銷了。

某些分到了大筆戰利品的士兵,甚至大量購入了便宜的毛料和皮毛,打算帶回家去,給家里人用。

當然,大部分士兵都很節儉。

只是選購了他們需要的和亟需的商品。

就算是這樣,鶄澤每天的貿易額都突破數千萬!

作為控場的地主,楊孫氏光是靠抽成,就賺的盤滿缽滿,樂不可支。

當然,這些都是小事、細節。

對張越來說,不過是些生活的調劑品。

他真正關心的事情,已經變成了——匈奴人什么時候將蘇武在內的漢家臣民送歸!

所以,他親自派了郭戎與田水,去了崖原等候。

同時不斷派人去催促、督促匈奴人盡快履約,甚至放話恐嚇:若匈奴失約,則吾不憚明歲再登狼居胥山!

這話雖然是嘴炮,卻也嚇得匈奴方面聯絡的人,魂飛魄散。

加上張越手里,還有幾百個匈奴貴種作為人質。

所以,匈奴方面的效率很高,很快就回復了張越:七日之內,定將境內包括蘇武在內的大部分被扣漢臣、漢民送歸。

畢竟,匈奴人手里,扣押的級別最高的也就是一個漢使蘇武。

但張越手里卻捏著包括孿鞮氏在內的匈奴主要部族的數百名貴種。

匈奴人要是敢不還人,那張越要是撕票,傳回去,狐鹿姑恐怕會被其他部族噴死。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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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0 11:45:5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百九十八節 凱旋(2)

躺在由漢人提供的竹席上,奢離睜著眼睛,看著周遭的一切。Ψ雜&志&蟲Ψ

有熏香的香爐,也有舒適的竹席,更有著擺滿了飲品與食物的案幾。

穹廬內的裝飾也很華麗,他甚至穿上了漢人名貴的絲綢,還有兩個過去的隨從可以驅使。

除了門口站立著的看守和監視他的士兵外,一切都比他在匈奴的生活更舒適、安逸和富足。

自從被俘以后,他就一直受到優待。

哪怕是在戰爭中,他也可以保證每天都能吃到新鮮的肉與奶,喝到干凈的水,穿新衣服,有熱水洗浴。

這讓他很滿意,但同時也非常忐忑。

因為,奢離知道,漢人絕不是無緣無故的對他好的。

必定有企圖!

但,作為敗軍之將,他別無選擇,只能靜靜等候屬于他的命運。

“匈奴右賢王奢離!”門外,傳來了一個漢人的聲音。

奢離起身看過去,發現是一直負責看守他的漢朝校尉蘇定。

那是一個三十來歲的高大魁梧的男子。

體型幾乎比奢離大一圈,身高七尺四寸以上,走起路來如同一頭直立行走的虎豹,特別有震懾力!

“蘇校尉……”奢離連忙露出笑容,諂媚的迎上前去,問道:“敢問有什么吩咐?”

“跟我走!”蘇定冷冷的說道:“我奉天使之命,送下回去!”

“回去?”奢離不是很理解這個詞。

“然!”蘇定面無表情的說道:“天使與貴國已經達成了協議,以下與其他被俘的貴種交換被扣押、劫掠、擄走的漢家臣民!”

奢離聽著,面如死灰。

比起被送去長安,接受漢朝的羈押、軟禁,他更害怕的是回去!

因為……

他知道,自己回去的下場只有一個——被孿鞮氏的薩滿祭司,捆在祭祀祖先的銅柱上抽筋扒皮,活活折磨致死!

因為……

他是禱余山之敗的責任人,也是丟失龍城與圣山的罪魁禍首!

上一個丟掉了禱余山,導致姑衍山和圣山落入漢人之手的人,就是這樣的下場!

而那位,可是當時的左賢王,尹稚斜單于的弟弟,曾經幫助尹稚斜單于登頂的功臣!

在匈奴地位崇高,支持者無數。

即使如此,在禱余山戰敗后,他的命運,也無法逃避!

哪怕是尹稚斜單于想救他都救不了!

而他奢離身為右賢王現在的罪責更大!

不止丟掉了圣山,連龍城也丟了。

尹稚斜、烏維、兒單于、句犁湖、且鞮侯,五位先單于的陵寢為漢人所褻瀆,漢軍甚至在龍城的神廟里舉行了儀式,耀武揚威!

更不提他和現在的狐鹿姑單于,實際上是有仇的!

回去了,只會更慘!

然而,蘇定根本沒有管他,輕輕一揮手,就有著幾個漢軍士兵上前,夾起奢離就向外走。

走出穹廬,奢離才發現,自己被軟禁的地點,是在湖畔不遠的低洼地。

而且不止是他,被軟禁在此的,還有起碼數十人。

只不過大家分居在不同的穹廬,而且彼此距離比較遠。

漢人又不允許他們出門,故而,他們一直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此時,這些人也都被漢人士兵押著,走出穹廬。

然后,大家互相看了看,發現彼此的待遇好像都不錯,也沒有受折磨和虐待的跡象。

這與傳說中,漢人俘虜匈奴貴族后,必定嚴刑拷打,審問情報根本不同。

而且隨著人群向前,人數不斷增加。

最終,居然匯成了一個足足三百多人的群體。

奢離仔細觀察了一番,發現,這些人里有很多都是他認識的。

更重要的是——漢人對于俘虜,似乎有著嚴格的等級待遇。

地位越高的人,享受的待遇就越高,反之亦然。

這讓他心里面既開心,又有些難受。

開心的是——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滿足。

哪怕是被俘,他也依然享受到了身為王族宗種的待遇。

難受的則是,這表明漢人壓根沒有將他們放在眼中,甚至根本沒有關心過他們,都懶得招降,他們在一開始就打定了要拿他們當籌碼進行交換的主意!

這就太打擊人了!

換而言之,這表明在漢人眼里,他們沒有價值。

只是籌碼,一堆用來換那些被俘、被擄、被扣押的漢人的籌碼。

而那些人里,地位最高的,恐怕也不過是漢人的兩千石……

對奢離來說,這是赤裸裸的羞恥。

比嚴刑拷打和折磨更讓他難受!

張越騎著馬,遠遠的看著遠處,被漢軍押解著,想著崖原方向前進的被俘匈奴貴族,嘴角微微溢出些微笑。

“侍中公……”司馬玄策馬上前,問道:“末將一直不是很理解,您為何要將這些匈奴俘虜送還?”

“若是留著他們,凱旋之日,獻俘北闕,陛下與長安士民必然歡喜鼓舞,更可令天下人高興……”

續相如和辛武靈也都跟著點頭,深表贊同。

張越聽著,呵呵一笑,道:“獻俘北闕,自是樂事……”

“但我軍,還需要這區區數百俘虜來證明嗎?”

“奪匈奴龍城,禪姑衍,封狼居胥山,縱橫一萬里,將匈奴顏面踩在腳下,何須這些人來湊數?”

“與之相比……”張越看著那些俘虜,輕聲笑著:“將他們放回去,要得到的利益大的多了!”

“我聽說,匈奴單于狐鹿姑,在回師路上,曾突發疾病,纏綿至今……而其國內各派傾軋斗爭,糾纏不休……”

“此時,將這些人放回去……”張越咧著嘴,頗為玩味的道:“不管怎樣,都會加劇其國家內耗!”

對漢室來說,最好的匈奴人,其實是分裂成幾個不同派系,彼此打來打去的匈奴人。

那才符合漢家利益和國際戰略。

反之,無論是一個統一團結的匈奴,還是一個死匈奴,都不符合大漢帝國的國家戰略利益。

因為前者是個大麻煩!

只要想想,這一次的遠征,張越就知道,若匈奴人有足夠力量在弓盧水布防,甚至只需要卡住難侯山的脖子。

漢軍就根本無法打進匈奴腹地,只能在弓盧水的峽谷和黃沙之中,白白消耗力氣與時間。

一個不小心,就可能全軍覆沒。

西域方向,可能相對好一些。

但也好的有限。

遠距離的遠征,對于漢室來說,不管是精力上、物資上還是資源上都是一個巨大的負擔與麻煩。

死匈奴就更不用說了!

匈奴若現在倒下,漠北的真空就會被人迅速搶占。

這倒還是其次。

關鍵還是西域方面,沒有了匈奴人的鎮壓和控制,絲綢之路恐怕馬上就要血雨腥風。

若是因此導致西域出現了一個統一的勢力,那么漢室恐怕就要得不償失。

所以,匈奴人不死不活,最符合漢家利益。

不過,司馬玄等人依舊有些意難平。

畢竟幾百個貴族,包括一位右賢王,三位大當戶,十幾個氏族首領……

這些人,每一個人放在過去,都是大功勞啊!

甚至足夠封侯了!

就這么放了……太可惜了……

張越當然也明白這些大將的心理。

誰會嫌自己的功勞少呢?

但……

張越笑著道:“諸位不必太遺憾……”

“吾等既然能俘其一次,自然也可以俘其兩次、三次,下次說不定能把單于也請到長安呢?!”

說這話時,張越表露出了無比的自信!

這自信,當然是發自內心的。

因為通過這次遠征,張越學到了很多,也成長了起來。

這一路上,做的筆記,繪制的地圖,記錄的水文、山川、河流以及總結的得失成敗,都將成為未來勝利的依仗。

更重要的是,通過這次遠征,打出了漢軍的自信與威風。

實驗了多種新武器、新戰法的使用。

等到下次,張越再次領兵出征的時候。

匈奴人就要大大的震驚了!

聽著張越的話,司馬玄等人都是興奮的抬起頭來,看著張越拱手道:“愿隨明公,追亡逐北,踐此大志!”

對他們來說,最可怕的不是別的。

而是眼前的這條金大腿不帶他們玩了!

兩天后,從長安一路風塵仆仆,趕來漠南的使者趙充國,率著百余騎,趕到了鶄澤。

一到鶄澤,趙充國就被眼前的情況看呆了。

整個鶄澤湖畔方圓百里,幾乎可以說是人山人海,牲畜多的數不清楚。

而往來的商旅車隊,更是絡繹不絕,草地上都快被車輪碾出了一條條道路的痕跡。

“此地居然繁華至斯!”趙充國嚇了一大跳:“便是在內郡,恐怕也稱得上是一個大邑了!”

當然,這些事情,并不在他的考慮范圍內。

漠南的商旅多寡和他沒有半毛錢關系。

他又不是大司農的官員!

真正讓趙充國好奇的,是那些環繞鶄澤湖的穹廬。

這延綿百余里,寬達十余里的穹廬營地,足以說明,那位年紀比自己小的多的朋友,這次真的是立下了超乎想象的戰功!

說不定,他的功勞,比上報長安的還要多!

“漢家從此真的變天嘍!”趙充國忍不住扭頭望向西方,那遠在群山與河流之外的居延,他的老將主貳師將軍李廣利!以前趙充國還覺得捷報可能有夸大或者虛構,但現在,他知道了從今以后,貳師將軍就要面臨強力挑戰!

甚至,趙充國已經可以預見到,河西、居延、河朔的漢家軍事貴族們,會出現一波大規模的爬墻風潮。

會有大批大批的人,從貳師將軍門下轉投這位新崛起的鷹楊將軍!

這讓趙充國內心,稍微有些酸。

但,下一秒內心的酸度消失無蹤。

因為,作為軍人,趙充國知道,帶兵打仗是做不得假的。

能打贏的就是能打贏。

打不贏的,喂一輩子資源也打不贏!

統帥是很玄學的東西!

不止是專業技能、帶兵能力、戰場敏銳度和戰略意識等硬條件很重要!

其他玄學的東西,也占很大比例!

不然,馬服子怎么會敗的那么慘?

不然,元光之后,那些久經沙場,經驗豐富的老將們,為何落入一個又一個陷阱,走入一條又一條死胡同?

飛將軍李廣,想封侯都快想瘋掉了!

天子、大將軍也都很同情他,想盡辦法的給他創造機會。

然而,這位前半生輝煌無比的老將,卻在晚年,一次次的迷路,一次次的失期,一次次的戰敗,甚至全軍覆沒。

終于,拔劍自刎。

還有現在的貳師將軍李廣利。

你要說他沒有能力?

天山會戰、浚稽山戰役、余吾水會戰,每一次他都指揮的很好,打的也不錯。

你要說他不得軍心?

上上下下的將官們,都或多或少,受過他恩惠。

他提拔的人,也基本都是出身寒門,但很有能力的年輕人,譬如他趙充國、賴丹、董鄂等人。

他對部下也很大方,常常將自己所得的賞賜與封賞,分給將士。

要說他統帥的部隊不精銳?

每次大戰,長安都會調配北軍精銳以及屯駐在河朔的后備野戰軍參戰。

甚至集中全國精兵!

但……

就是打不贏啊!

每次都是先勝后敗,然后就只能絞盡腦汁的想辦法全身而退!

幾乎每次都差那么一點,就是始終無法打穿匈奴人的防線。

不是后勤有問題,就是遇到了天氣、氣候、洪水等等自然災害的麻煩,甚至,很玄學的在某個原本預計很輕松就可以突破的地區,遇到匈奴人陰差陽錯運動抵達的主力,結果直接影響全局,導致漢軍無法按照預期實現戰略部署。

所以,帶兵打仗,統帥大軍,運氣和實力,都是非常重要,非常強大的能力。

基本上,能打勝仗的將軍,通常運氣都不差。

而吃敗仗的人,或多或少,都與運氣太差有關。

所以,漢軍是一個迷信的群體。

特別是,趙充國想起了那位侍中同僚的別號。

他不得不相信,對方或許真的是兵主座下的戰將!

是被兵主保佑的人!

不然,為什么偏偏是他來了漠南,匈奴人就立刻將原本已經二十七年未調離趙信城和難侯山的騎兵,派來漠南,撞到他手里?

不然,為什么他掐的時間掐的那么準確?

剛好趕在匈奴主力歸來之前,就完成了封狼居胥的偉業,然后從容率軍撤退?

想到這里,趙充國就徹底服氣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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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九節 凱旋(3)

“朕聞之,司馬法曰: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夫將不豫設則亡以應卒,士不素厲,則難使死敵!是以祖宗建列將之官,納賢臣主內,猛將距外,故奸軌不得萌動而破滅,誠萬世之長冊也!

今有侍中張毅,少而堅毅,錄事在內,諸事皆全,放之于外,撅師致遠,破匈奴于萬里之遠,封狼居胥于異域,朕甚悅之,愿取斧鉞,以授約束之柄,賜白旄之杖,以備不豫之事也!”

“長水將軍城父候相如、烏恒將軍玄、飛狐將軍武靈等,隨侍中張毅,鞭笞匈奴,封狼居胥,有功社稷,朕亦當嘉勉之……”

趙充國持著詔書,站立在高臺,對著全軍將士高聲宣讀來自長安的天子的詔命。

隨著他講完,原本鴉雀無聲的草原,旋即響起了震天動地的歡呼聲:“陛下萬歲,大漢萬年!”

張越則起身,走到高臺之下,恭恭敬敬的接過了趙充國手中的詔書,拿在手中,轉頭看向全軍:“陛下厚愛,吾等當時刻銘記,不敢或忘,永為漢之爪牙,社稷屏障!”

“諾!”全軍再拜高呼:“謹受訓!”

于是,張越便帶著趙充國,來到了早就準備好的一座軍營內,為趙充國接風洗塵。

同時作陪的,自然還有司馬玄等漢軍校尉以上將官,以及虛衍鞮在內的匈奴投降貴族,烏恒各部首領、有功義從代表等。

所有人的興致都很高。

特別是司馬玄等人,簡直樂瘋了。

雖然,天子詔書里,對他們只是一筆帶過。

但,這對他們來說,簡直是一個巨大的飛躍,是正治生涯的新高!

那意味著,他們在天子面前,在文武百官面前,從此有姓名了。

不再是過去,查無此人的無名氏,路人甲。

這簡直是最好的興奮劑!

張越倒是早就習慣了,而且,也早就提前知道了自己可能會擁有獨立莫府的機會,所以表現的很平穩。

在酒宴上,與趙充國聊著有關長安的事情。

通過交談,他大抵明白了現在長安的格局與問題。

“這次回京,恐怕要迎來一個大挑戰!”張越在心里想著。

這個世界,本質是一個競爭的世界。

國與國,勢力與勢力,人與人,都是無時無刻不在競爭、爭奪甚至是廝殺!

因為,資源是有限的,機會也是有限的!

某一方占多了,另一方勢必就會減少。

除非,你能打開一條新賽道,發現一個新市場。

但目前來說,漢室軍方的賽道和市場,基本都只有一個——匈奴!

充其量,西域地區和更遠的異域,只能算個備選。

所以,張越明白,他回朝之日,就是與李廣利集團撕破臉的時候。

這無關他和李廣利兩人的人品、性格,甚至和他們兩人彼此之間的感觀也沒有一毛錢關系。

就算張越與李廣利,愿意坐下來協商。

愿意和平共處,愿意共同合作。

下面的人,也不會同意,也會搞出事情來!

別的不說,司馬玄、續相如和辛武靈會放過李廣利部將占有的資源、機會和地位?

呵呵!

不把狗腦子都撕出來,他們就白活了這么多年了!

想當年,大將軍衛青和大司馬霍去病的甥舅感情那么好。

但衛、霍兩大陣營內部,不還是天天撕逼,各種帶節奏?

就更不要提,張越和李廣利,不過是有一面之緣,彼此還算有些好感的陌生人了。

一定也肯定會撕個天昏地暗,斗個頭破血流!

“可惜了……”張越心里想著:“貳師將軍,其實是一個不錯的人……”

回憶著與李廣利的交往,張越就搖著頭,嘆息起來。

不過,這是正壇的正常操作和常規體驗。

作為正治生物,張越知道,自己必須早點脫敏。

不能為這些事情一驚一乍。

當然了,張越更明白,這個事情自己知道就可以。

沒必要說出來,更沒有必要親自下場。

那太lo,影響也會極為不好。

更將打破游戲規則,使撕逼演變成為黨爭,沒有下限和原則,你死我活的黨爭!

萬里之外,李廣利率軍從居延出發,沿著漢室修建的河西驛道南道,抵達了位于黃河北岸,大紅山之前,以逆水河為險的令居塞。

登上塞頂,呈現在李廣利視線里的,是一個巨大的防御體系。

漢室經營河西,迄今已與三十余年。

自大司馬驃騎將軍霍去病奪取河西之后,漢家就在這一地區不斷投入重資經營!

僅僅是元鼎年中,就招募天下無地貧民十萬人,遷徙實邊。

此后數十年內,每年都由大司農會同丞相府、少府等有司,招募平民,流放罪犯、刑徒于此。

數十年下來,漢室在河西地區,建立由居延、武威、朔方、張掖、酒泉等城市和要塞為核心的定居區,并將漢家移民定居區內的羌人,徹底驅逐、消滅。

同時,招撫、安置了包括休屠、渾邪、輝渠、谷羌、三河羌、渠羌在內的大大小小十幾個異族部落。

并設置官員管理,傳授他們漢家的先進經驗、技術、文化,引導他們走向漢化。

另一方面,為了保護河西地區的移民以及忠于漢室的異族藩屬。

漢家從元鼎六年開始,在河西進行了四次大規模的筑塞活動。

第一次筑塞,就修建了李廣利眼前的這個龐大的延綿數百里的邊墻防御體系。

這就是令居酒泉邊墻。

其起于腳下的令居塞,沿著蜿蜒起伏的山川河流,不斷向西,延伸到酒泉,并與酒泉的另外兩條邊墻防御體系呼應。

從而在整個河西地區,建立起了一個堪比舊年秦長城一樣宏偉、浩大的防御體系。

唯一不同的,大約是秦長城主要以夯土、磚石為結構。

而漢邊墻,則就地取材,多用當地的紅柳木、沙土、黃土筑成。

即使如此,整個工程,也是耗資無數。

幸好,漢家在這河西修墻,不需要和秦始皇一樣,從中國各郡大量抽調民夫青壯。

就譬如腳下這條邊墻,李廣利就知道,至少有七成的勞動力,是漢軍抓來的羌人……

每一寸的邊墻夯土下,都可能埋葬著一個羌人的尸骨。

當年李息、徐自為,捕虜的那十幾萬羌人俘虜,就大部分都消耗在這條邊墻下,此后數十年,護羌校尉和河西各地的將官,每年捕虜的羌人俘虜,也基本投入了修墻事業。

如今……

時隔三十余年,又有一批羌人,而且,是數量多達二三十萬的羌人,想要來試試大漢帝國的這條邊墻的成色。

李廣利冷笑著舔了舔嘴唇,望向遙遠的西海,那湟水河以西的高原,他低聲笑著:“爾等有多少斤兩,就都拿出來吧!”

和匈奴不同,漢家為了保護河西四郡的移民,免遭羌人襲擾。

不僅僅筑起了數百里長的邊墻,將月氏義從遷至河湟,作為緩沖。

更在邊墻之后的武威、張掖、酒泉,設立了三個都尉部,以隨時響應令居塞的危機。

同時,還在居延、九原這東西兩端,各自囤積重兵。

既防匈奴,也防羌人搗亂。

只是……

這一次,不止羌人摻和了進來,可能還聯動了匈奴的日逐王。

曾經,為漢家忠心耿耿,守衛著河湟的月氏義從們,也有許多可能會參與。

若他們的計劃實現,那么李廣利就可能不得不在同時面對羌人和匈奴人的聯動進攻,更得小心被河湟月氏義從捅刀子!

這對李廣利而言,確實是一個全新的挑戰。

但他非但沒有絲毫的退縮,反而興奮無比!

“隴西和北地的軍糧,什么時候可以運抵?”李廣利問著他身邊的長史主薄董偃。

董偃立刻就答道:“回稟君候,隴西太守和北地太守,都已經回復說,已經將軍糧起運,至遲在三天后就可以運抵令居!”

“此外,從高闕、九原、武威等地調運的干草,也在加緊轉運之中!”

“奉君候之命,我軍已經動員了輝渠、休屠、渾邪等屬國都尉的兵馬……”

“善!”李廣利點點頭:“只要糧草齊備,甲械充足,此戰,虜敢來,吾必令其葬身于此!”

當然,其實李廣利心里也沒有太多底氣。

畢竟這可是二三十萬甚至更多的羌人啊!

如此多的數量,漢軍是不可能完全守住這條邊墻的。

一旦被他們找到缺口和機會,突破邊墻,進入繁華的河西漢人聚集地,恐怕就是一場浩劫。

羌人雖然戰斗力是戰五渣。

但破壞力誰不怕?

他們會吃光、殺光和燒光沿途所有的漢人城塞、人民、糧食、屋舍。

元鼎六年的時候,這些瘋狂的羌人在那次羌亂之中,甚至將一個至少千人的漢家移民城鎮居民全部虐殺!

不分男女老幼,統統殺死。

而且,還將那些可憐人的脊椎與頭骨,插在了尖銳的木頭上。

正是這樣,他們徹底激怒了帶兵討伐和平定他們的李息將軍和徐自為將軍!

所以,他們制造了漢軍歷史上最大規模的殺戮——多達十萬的羌人被殺,十幾萬被俘,然后沒有下文。

血腥的報復,為河西換來了三十多年和平。

但……

李廣利知道,他的職責將會使他必須保證,在邊墻后的移民安全。

別說再次出現大規模的被屠殺事件。

只要河西四郡的城鎮出現問題,羌人肆虐其中。

那么,長安天子,恐怕就會將他召回長安,改派那位侍中官來此了。

那個人若來,自己恐怕余生都只能在長安摳腳了。

想到這里,李廣利就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他可不想回長安摳腳!

崖原以北,弓盧水畔。

一條浮橋,連接大河兩岸。

這是漢軍唯一保留的浮橋了,其他浮橋過河后都已經拆毀。

蘇定站在浮橋的橋墩前,看著從浮橋上走過來的一個匈奴貴族。

他微笑著迎上前去,拱手行禮:“漢校尉蘇定,奉命在此與貴國交涉!”

來者微微一笑,用漢話答道:“匈奴骨都侯且奢,奉我主大單于之命,特帶貴國臣民一千五百四十余人,來此與貴官換俘!”

“怎么才這么點?”蘇定不高興了,道:“我國可是足足有貴國小王以上的宗種三百余人啊!”

叫且奢的人,低著頭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請貴官見諒,我國廣大,其他貴國臣民,正在加緊運送的過程里……”

漢匈戰爭,延續至今,匈奴人雖然屢戰屢敗,但俘虜和劫掠的人,還是有不少的。

其中,存活至今的,依然不肯投降匈奴的漢朝官員、將士、百姓和商人,估計在一萬上下,分散在匈奴控制區域的各地。

最遠的甚至還在西域的北道。

這些人,大部分的階級都很低。

所以,在換俘的時候,當然不可能對等了。

按照當初的約定,一個匈奴小王,起碼需要十個被俘的漢家士兵或者五個官吏來換。

地位越高,自然需要越多的人換。

這一點,匈奴人是確認并且同意的。

甚至是他們主動提出的!

像是那幾位孿鞮氏的宗種,他們當時直接否定了漢軍這邊的價碼,主動加了上百人的兌換條件!

至于右賢王奢離,更是除了蘇武歸還這個條件外,為了不掉面子,匈奴方面主動加碼了兩百名漢軍俘虜。

沒辦法,他們必須這樣做。

否則,傳出去,誰還畏服他們的血統?

蘇定聽完對方的話,也不意外,點頭道:“既然是這樣,那就請貴國快些,我軍很快就會撤離此地,屆時若是人數不夠,那換俘不成,就莫要怪我國不守信義……”

“這是自然!”且奢笑著道:“為表誠意,我主大單于,命我先將貴國使者蘇公送還!”

說完他就吹響自己腰間的一個骨哨。

片刻后,一個穿著漢服,戴著冠帽,手握著一根長長的竹竿的男人,在幾個匈奴武士的簇擁下,從浮橋另一頭走了過來,他身后跟著一個女人與孩子,看上去身形有些枸僂、憔悴。

但不知道為何,蘇定的眼眶卻莫名的濕潤了起來。

他走上前,恭恭敬敬的跪下來,磕頭叩首:“不孝侄定,恭問叔父大人安!恭喜大人,榮歸中國!”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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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節 凱旋(4)

時至七月,塞下風光無限好。

但秋意也開始漸漸來臨,風中開始有了些涼意。

但,武周塞下現在卻比盛夏更熱!

數不清的百姓,擠滿了道路兩側。

整個雁門郡的官員、士紳與貴族,都已經到場。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看向塞外的原野。

作為剛剛轉正的善無令,韓文帶著家臣和親朋,占據了最好的位置——武周塞的塞頂,登高望遠,滿懷期待的看著遠方。

在他身側,幾個好友,同樣激動難耐。

但有一個人,比所有人都還要激動。

她站在韓文身后,戴著一張薄薄的面紗,挽起的發鬢,垂在耳畔,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滿了興奮與激動。

雖然面紗遮住了大部分的臉龐,只留出了眼睛和額角,即使如此,也依然看得出來,她是一個典型的美人。

特別是那小小的臉蛋,近乎可以用一只手全部遮住。

萌的無法想象,仿佛從畫冊里走出來的人兒。

讓人只是看著外形,就難生惡意,生出想要保護的心理。

終于,遠方的視線盡頭內,出現了陣陣煙塵。

然后就是鋪天蓋地的煙塵,宛如塵暴一樣,卷上蒼穹!

于是,整個塞下的民眾,立刻爆發出響徹天地的歡呼聲:

“大漢萬歲,天子萬年!”

“天使公侯萬代,大漢萬年!”

歡呼聲中,無數貴族的臉色,都有些暗淡。

他們回憶起了數月前的那場災難!

張蚩尤,真的是張蚩尤!

在那場災難里,雁門郡官不聊生,貴無安寧。

七成以上的官吏下獄,超過一半的貴族、豪商,抄家滅門!

成堆成堆的債券,被付之一炬。

泥腿子們歡呼雀躍,而貴族官員豪商地主,瑟瑟發抖,蜷縮成一團。

只能寄希望于,那個大魔王快點離開。

不止雁門如此。

當時,災禍蔓延到整個并州官場!

并州刺史以下的大半個刺史衙門,被逮去了長安,旋即以種種罪名問罪。

三個在并州繁衍興盛了數十年的列侯家族失勢。

甚至有一人被賜死!

連丞相公子,亦難以幸免,回京之后就‘暴斃’家中。

當魔王離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以為可以喘息的時候,甚至可以靠著吃倒霉鬼們空出來的利益強大自身的時候。

更大的災難,接踵而至。

先是,天子親自點名廷尉左監丙吉接任并州刺史一職,并以‘并州邊塞,多俠盜之士’為由,強化并州刺史的職責,授權給新任刺史丙吉以‘糾察不法,就地斷獄’之權。

更準許丙吉從廷尉府里‘擇良吏百人隨行’。

然后,就是,大批貴二代,甚至祖傳二代空降整個雁門。

隨便出個門,遇到個薔夫、校尉,背后都可能站著一位兩千石朝臣。

雁門地方縣令、縣尉們,父祖不是列侯、關內侯,就是兩千石九卿名臣之后!

人家的家臣,都比很多雁門貴族咖位高。

于是,雁門貴族地主豪強,被這些人吊起來錘。

若只是這樣,可能這些人還不會傷心。

畢竟,二代們來鍍鍍金,可能一兩年就跑了。

到時候,自家依舊可以稱王稱霸。

甚至這還是一個借機攀附和巴結的好機會。

只要抱上一個金大腿,還怕不能富貴發達?

然而,事態的發展,卻令人震驚!

在一個月內,與雁門相鄰的上谷、代兩郡太守、郡尉全部換人。

甚至就連郡里的主薄、司馬、都郵這種過去素來是地頭蛇擔任的位置,也統統從長安空降!

接著,來自長安、雒陽的富商們,揮舞著五銖錢,強勢入場。

雁門、代、上谷的格局立刻就重新改寫。

人們瞬間發現,二代們不是來鍍金的。

他們是來畫地為牢,來搶占地盤的。

他們甚至打算在這邊塞,扎下根基來!

這就讓這些地方貴族豪強,如坐針氈!

面對長安空降來的官員、富商和他們背后的強大勢力,本就已經奄奄一息的雁門貴族豪強,根本無力反抗。

再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毛紡織業的爆發與興盛!

整個雁門,甚至代、上地區。

織機一夜間走進千家萬戶。

每天都有大批大批的羊毛,從塞下、塞外,運抵地方。

然后,被官府、商人等,交到他們組織起來的工坊或者賣給家庭織戶。

織出來的毛料,馬上運往天下州郡。

利潤超過絲帛桑麻,成為漢室目前第一爆款!

并隨之帶動了整個邊塞經濟的繁榮。

從前,上代苦寒,雁門也窮的響叮當。

土地產出,根本養不活人民,所以,大批大批的農民破產,被迫成為豪強富戶的佃戶甚至家奴。

但現在,隨著舊的貴族豪強階級被鏟除,大批佃戶、家奴被釋放重新獲得自由。

新來的官吏,雖然將很多被沒收的土地和清查出來的隱匿土地,分發給這些人。

但,缺少生產資料和資源的他們,根本無力經營。

最終下場幾乎是可以預見的惡性循環!

然而,毛紡織的興盛,改變了這一切。

大批大批羊毛的到來,養活了無數人。

男子可以參與到制作、搬運、運貨以及其他流程里,而老人與婦孺,則可以參與到漿洗、梳毛、紡織之中。

雁門的百姓,一夜之間就發現,似乎可以靠自己,就可以養活家人。

而,商人們,從其他郡國運來的糧食,也立刻穩定了原本有些混亂的社會秩序。

在金錢與權力開路的背景下,雁門本地貴族豪強,被碾成了弱智。

幾個月下來,隨著毛紡織業的不斷發展、興盛、繁榮。

入場的勢力與權貴越來越多。

雁門以及代郡、上谷郡的地方一地雞毛。

強龍過江,碾壓地方土豪,當然,也出現了地方上的強力人物,靠著自身背景和在地方上的影響力,正面剛住了強龍,迫使對方改變策略,轉為拉攏的事情。

不過,這基本與雁門無關。

雁門郡豪強貴族,幾乎都被打了個落花流水。

幾乎失去了對地方的控制與影響能力。

只能是依附長安來的權貴豪商,給他們打下手,當跟班,趁機混點湯湯水水,聊以度日。

如今,那位大魔王挾不世之功,以王者之姿歸來。

只是看到那遠方的煙塵,雁門本地參與的官僚貴族們,就忍不住打顫。

甚至從骨髓深處,生出了畏懼與恐懼!

想到了那累累白骨鋪就的修羅之路。

但在其他所有人眼里,世界卻是另外一個樣子。

當初,追隨張越來此的士子們,現在基本都已經穿上了官服,踏入了仕途。

哪怕是淘汰郎,也都在上谷、代郡、幕南找到了屬于他們的工作。

故而,對他們來說,張越就是他們的舉主!

封建時代,舉主的地位,毋庸置疑!

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日后無論他們走到什么位置,都得跟隨舉主的旗幟,主動維護、反擊敵對方的抹黑。

因為,舉主一倒,他們這些被打上了標簽的人,必然受牽連。

所以,這些人都跟后世追星族見到了偶像一般,此刻叫的最瘋,喊的最兇的就是他們了!

沒辦法,如今舉主大勝凱旋而歸,聲勢見漲。

只要不傻的人,都會拼命的想辦法,告訴其他所有人——我是張蚩尤的門徒啊!千萬千萬記住我啊!

除此之外,最給面子的,莫過于長安、雒陽甚至臨淄來的豪商大賈們了。

他們自費的發動了家臣、伙計、門房,來到此地,組成了一支支的歡迎隊伍,敲鑼打鼓,將氣氛烘托的無比熱鬧。

這既是答謝,也是示好。

現在,傻子都知道,漠南地區乃至于整個泛塞下的地區是張蚩尤的自留地。

想要在毛紡織業里撈一筆,就必須交好那位如日中天的大人物,至少不能讓人覺得自己對其有意見。

一旦讓人產生了類似的印象。

輕則會被排擠出目前利潤空間最大最高的毛紡織業,重則可能會被開除漢室籍貫,被人斥責為‘奸佞之徒’。

張蚩尤的狂粉,現在可是遍及朝野內外,幾乎所有階級!

商人愛上了他拓展財路,帶來無數利潤的奇跡。

底層百姓,愛上了他剛正不阿,為民做主的形象以及撅師萬里,封狼居胥山的偉業!

士人官員,則都喜歡上了他宣揚的理念、帶來的實際好處以及隨時隨地帶下屬飛的能力!

于是,當漢軍旌旗,出現在視線中的時候,整個武周塞,立刻沸騰起來。

而漢軍的先導部隊,在聽到這歡呼聲后,也是人人振奮,昂首挺胸,踩著鼓點,威風八面的走向那漸漸出現的馳道。

當他們通過馳道,從武周塞下的道路,進入長城范圍之內。

數不清的鮮花,立刻飄落下來。

無數的民眾,爭相恐后的將煮好的雞蛋、熬好的肉糜以及其他種種食物,遞到了他們面前,甚至不由分說的塞滿了他們雙手。

武周塞之頂,韓文看著這個場面,激動不已的對親朋們說道:“古人云: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不過如此!”

眾人都跟著點頭:“然也!”

倒是那站在韓文身后的小娘,依然保持冷靜,淡淡的問道:“兄長,張侍中怎的還未出現?”

韓文聞言,笑著道:“阿央莫急,今日之內,侍中公是肯定會入塞的,介時,為兄帶你去認識認識!”

后者聞言,眼前一亮,面紗的小臉上流露出躍躍欲試的神情:“果真?”

“果真!”韓文哈哈大笑。

此時,張越正騎在馬上,與蘇武并行著。

對于這位在后世歷史書與人們眼中的氣節代言人的傳奇人物,張越尊崇非常,甚至主動以晚輩后生自居,讓蘇武走在自己前頭。

這既是敬重、尊重,也是有意的想給蘇武造勢。

歷史上,蘇武歸國后,雖然備受敬重,但卻因為卷入政斗而險些喪命。

即使如此,最終也是晚景凄涼。

張越并不愿意,蘇武重蹈覆轍。

于是,便起了心思,想讓蘇武進入文壇。

比起在政治上的天賦和能力,蘇武毫無疑問,更適合文壇。

在匈奴的遭遇、折磨與困苦生活,也足以培養和熏陶蘇武的文學功底,使他擁有創造出流傳千古的不朽名篇的能力。

他的性子,也適合在文壇,而非政壇生活。

再加上他與霍光、張安世、桑弘羊、上官桀等人的交情,只要不摻和正治,未來當一個類似司馬相如的大文豪,并在史書上留下屬于他的光輝一頁,完全可以想象!

當然,這也要看蘇武本人的意愿了。

他若是鐵了心,要進入政壇,實現他的理想抱負。

張越也沒有辦法,只能是盡量幫他造勢,替他排掉一些雷。

至少,要避免蘇武重蹈覆轍!

近乎是在同時,長安城的章城門下。

一支小規模的騎兵,護送著幾輛馬車,抵達了此地。

馬車中,已經顛簸了差不多二十天的底格里維斯抬起頭,望向長安城那高聳的城墻與巨大的城門,滿眼都是震撼!

“這是……”他忍不住驚呼起來:“何等偉大的城市啊!”

他作為本都的使者,從二十歲開始就擔任本都國王的代表,出使羅馬、希臘城邦、穿搜于整個波斯之間,見過無數宏偉城市與文明造物。

然而……

在這距離母國數萬里外,山與海的另一端,原本被認為不存在的絲國,見到了這遠超羅馬城、迦太基城的城市!

“只要何等強大的帝國,才能建造如此宏偉的城市啊!”底格里維斯在心里喃喃自語著。

“密特拉在上!我到的恐怕是一個比羅馬還要強盛的偉大帝國!”他忍不住念誦起自己信奉的神名,祈禱起來。

他祈禱,自己的運氣可以足夠好,可以讓這個偉大的異域帝國的君王同意向他的君王伸出友誼之手!

甚至,愿意向本都王國抗擊邪惡殘暴的羅馬人的事業,提供援助!

所以,這些天來,底格里維斯已經在心里打好了起碼一萬字的腹稿。

將羅馬人,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他們的殘暴行徑和野蠻行為,都一一列舉出來。

他相信,只要這東方帝國的君王,給他機會,他便可以打動他!

因為,正義和公平,是存在于所有人心中的!

而羅馬人的行為,則毋庸置疑是在赤裸裸的踐踏這些人世間尊奉和信奉的美好事物。

他們在希臘橫征暴斂,燒殺擄掠,他們將迦太基焚毀,并在其廢墟上建立城市,他們在波斯肆意屠殺和驅趕當地人民,他們在愛琴海和地中海,粗暴的擊毀和追擊所有非羅馬的船舶。

連阿基米德這樣的人物,都未能逃脫羅馬人的屠刀!

有著如此多罪證和罪行,底格里維斯確信,他必將獲得他想要的!

就在這時,前方傳來一陣喧嘩聲。

然后,底格里維斯就聽到了幾個男子的議論聲。

憑著優秀的語言能力,他在過去二十多天里,已經差不多學會了這個東方國家的語言,雖然還不會說,但基本可以聽懂。

于是,他聽到了讓他永生難忘的一段對話。

“車上何人?”

“據說是自數萬里而來朝貢天子的夷狄使臣……”

“哦……”

“大鴻臚那邊會派人來接嗎?”

“應該不會吧……反正吾得到的命令是將之送抵大鴻臚蠻夷邸安置……”

“蠻夷邸啊……哈哈哈……那他們何時能有機會面圣?”

“誰知道呢……呵呵呵……天子又豈會隨便接見來歷不明的夷狄使臣?”

“也對!”

“陛下連朝臣都未必有時間接見,區區夷狄,兩條腿走路的禽獸,何德何能,能面見圣天子?”

底格里維斯聽著,雖然未必全部聽懂了。

但兩條腿走路的禽獸這句話,他是聽懂了。

于是,他只覺手腳冰冷,空前的恐懼,在心底浮現。

因為他的幻想破滅了。

這個東方帝國,比起他見過的那些驕橫的羅馬總督更狂妄!

至少羅馬人,并未將本都人開除人籍,列入禽獸行列!

而在同時,底格里維斯內心不禁升起一個疑問:這東方帝國,究竟到達了何等強盛的地步?以至于連其底層的官吏,都可以囂張到肆意貶低和嘲諷其他國家的使臣?

而且,從他們的對話中,底格里維斯明顯感覺到了,他們并非故意,甚至不是特地調侃和嘲諷他。

他們只是在進行日常交流,就像他在本都國內,與本都的士兵隨口交談一樣。

這才是真正恐怖的事情。

因為那意味著,這個東方帝國,恐怕已經擊敗和征服了祂的全部敵人!

并將祂的那些敵人,統統踩在腳下摩擦!

讓他們求饒,讓他們臣服,讓他們心甘情愿的奉其君王為主!

而這是羅馬人,迄今都做不到的事情!

在希臘,希臘城邦的起義與反抗,如火如荼,在埃及,埃及人至今在抵抗,在波斯,大流士的后代已經起義,在亞細亞,本都王國與其盟友,正在積極策劃,甚至打算派兵援助希臘城邦起義!

羅馬人雖強,但它四面是敵。

從高盧到埃及,從地中海到愛琴海到埃及、希臘、波斯、亞細亞、黑海流域。

所有人都在反抗,都在抵抗!

而在東方,這一切似乎都不存在。

這背后透漏出來的信息,讓底格里維斯不寒而栗。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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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節 抉擇(1)

夜幕徐徐降臨,善無城內燈火通明。

太守府內,更是滿座高朋。

新任雁門太守樊恭、郡尉楊惠、以及從太原兼程趕來的新任并州刺史丙吉,輪流上前,向張越等人敬酒。

樊恭、楊惠,張越不熟。

不過,從種種情報來看,他們兩人身后,有著長安九卿的影子。

十之八九和霍光、韓說等巨頭脫不開干系。

倒是丙吉居然出京,擔任刺史,這讓張越頗為驚訝。

因為丙吉是廷尉左監,秩比千石。

而刺史不過八百石而已!

這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不過,長安的事情,錯綜復雜,張越又離京大半年,所以無從揣測這其中的布局。

而且,這些事情也不是現在的張越可以關注和探查的。

所以,張越也就是在見到丙吉時驚訝了一下,旋即就放了下來。

倒是丙吉非常熱情,一直在主動的找張越搭話,從長安的舊事,一直聊到近期的事情,然后丙吉便趁熱打鐵,對張越拜道:“侍中足下,下官有一不情之請,還請足下應允……”

“刺史請說……”張越笑著道。

“并州苦寒地貧,百姓窮困,下官聞之侍中公輔佐長孫殿下,興治新豐,致令新豐宿麥畝產七石,嘉禾遍野……”

“下官愿向侍中公請命,請侍中公憐憫并州士民,以平價售賣麥種……”

于是,所有在場的雁門、并州官員、貴族、士紳紛紛請立,然后對張越拜道:“還望侍中公憐憫則個……”

張越聽著,微微愣神,道:“如今已是秋七月,并州若要補種宿麥,恐怕也來不及了吧?”

“下官等所求,乃是來年的麥種……”丙吉低著頭,憋紅著臉道:“今歲麥種,下官不敢奢求……”

其他人也都是紛紛再拜。

沒辦法,今年的新豐麥種的搶手程度,甚至比如今紅遍天下的毛料還要炙手可熱!

新豐收獲的那些麥子,只要可以作為種子的,價格都是其他麥子的幾十倍、上百倍。

至于那些畝產十石以上的麥田所出的麥種,價格更是尋常人無法想象的數字!

即使如此,現在黑市上可以獲得的麥種,也大部分都是假的新豐麥種。

真正的新豐麥種,幾乎無法在黑市上看見,一旦出現,就會立刻被人秒光!

如今,真正可以獲得新豐麥種的途徑,只有一個——從少府或者大司農官邸購買。

價格倒是不高,一石只要一千錢而已。

然而,根本買不到!

少府的麥種,本來應該是用于分配給上林苑的佃戶和天下郡國公田租種者的。

但在實際操作過程里,除了上林苑落到了一些外,其他的,鬼才知道去了哪里?

諸侯王、帝姬以及各位宗室、外戚列侯們,上下其手,早就瓜分的干干凈凈!

而大司農的麥種,倒是在桑弘羊的嚴格把控下,控制得死死的!

但是……

大司農可從來不是什么善良純潔的官僚機構。

尤其是桑弘羊控制下的大司農!

它們是出了名的經濟生物,有奶便是娘!

別看大司農官邸里掛著的麥種價格不過一千錢一石,然而,根本就沒有人能買到!

只有太子劉據回京時,強行靠著儲君身份,并通過天子之手,才大司農那里軟磨硬泡,弄回去了六萬多石。

其他人……

哪怕是貳師將軍李廣利,也沒有辦法從這鐵公雞嘴里扒拉出多少來!

大司農手里的麥種,基本都被他們拿來當籌碼。

想要買到?

除非你同時大量訂購大司農的鹽鐵產品。

或者,繳納足夠的商稅。

否則,你一不買他的商品,二不給他交稅。

大司農理都不會理你!

而能夠滿足這兩個條件的,只能是大司農鹽鐵官署、平準均輸署的官員。

所以,這其實是大司農內部的變相福利。

外人連根毛都摸不著!

張越自是不知道這些,不過,他看著其他人的神色,盤算了一下,今年新豐已經擴大到了萬年、臨潼等地,麥子產量應該可以穩步跟上,于是點頭道:“刺史與諸公如此厚愛,吾安敢推辭?”

于是,歡呼聲立刻響徹全場!

能夠得到張越這個正主親自點頭允諾,明年并州的麥種就有了保證了!

不奢求都能如新豐那般高產,一畝地產個四石,甚至三石,大家就能笑開花了!

酒宴繼續,韓文趁機上前,來到張越面前,拜道:“下官韓文,拜見侍中公!”

“辭之兄……”張越一見,就笑了起來:“聽說辭之最近已經正式拜為善無令了,可喜可賀啊……”

“不敢,唯侍中馬首是瞻而已……”韓文激動的說著,臉都因為興奮而有些漲紅了,他微微低頭,道:“家父曾寫信來與下官,托下官將此信件,轉交侍中閣下……”他從懷里取出一封書信,遞到張越面前,道:“望侍中公不要嫌棄……”

張越聞言,稍微有些發愣,但還是接了過來,打開一看,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精彩!

“光祿勛實在是太……”張越斟酌了一下用詞后道:“太看重吾了……”

韓說特地寫信給張越,這本身就很出乎張越的意料了。

畢竟,當初韓說和馬通兄弟、蘇文等人勾結的事情,還恍如昨日,歷歷在目,這屁股一轉,就寫信給自己了?

這讓張越很難適應。

而信中內容,更是出乎意外。

基本上全是吹捧。

雖然沒有直接道歉,但其文辭也差不多。

這讓張越真的是感覺有些‘惶恐’,更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然而,仔細想想,張越知道,這才是真正的政客!

拿得起,放得下,無所謂臉皮,從來不會意氣用事。

只要有利可圖,便是倒貼,也是可以的。

“所以……難怪自元光迄今,獨光祿勛可以長盛不衰……”張越在心里感慨著。

這種人不佩服都不行啊!

人家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

但問題是……

張越要不要接受韓說遞出來的這根橄欖枝呢?

看上去好像無論是拒絕還是接受,都很尷尬。

這時,韓文卻湊到了張越面前,壓低聲音,道:“啟稟侍中公,舍妹素來仰慕侍中英姿,芳心暗許……家父以素以為,獨侍中可以配之……今日侍中歸來,家妹欣喜萬分,特地托下官向侍中問好……”

張越聽著,瞬間懵了!

“韓說可真的舍得下本錢啊!”他心中暗想著。

直接送妹子,而且還是直接塞過來的那種,對于韓說這樣身份地位的人來說,近乎可以算的是奴顏婢膝的主動示好了。

而韓說都做到了這個地步,張越再不接受他的‘好意’,也實在是太不近人情!

當然……

最重要的還是,張越實在狠不下心來對付老韓家!

畢竟,韓說雖渣,但他的兒子都是俊才。

無論是眼前的韓文,還是在長安的韓增等人,皆是些大好青年。

而且,當前的情況和局勢下,張越也實在沒空去手撕韓說!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需要面對的挑戰和敵人,也實在太多了。

在這個情況下,并不適合貿然樹敵。

所以,綜合種種,張越笑了笑,對韓文道:“光祿勛多心了……”

韓文聞言,立刻就低下頭來,滿意無比的拜道:“侍中公海涵,文謹謝之!”

張越看著,微微一笑,但內心卻是忍不住想起了那個故事——屠龍的勇士,最終變成了新的惡龍!

然而……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

至少正治就是如此。

不會因個人的意志而轉移,蓋因權力的本質就是惡!

尹列水滔滔向東,河岸兩畔的烏孫牧民,正在悠哉悠哉的放牧著自己的牲畜。

但,對赤谷城的貴族們來說。

情況卻已經有些危險了。

因為六月中旬后,匈奴騎兵就不斷的從南北兩側,侵襲和侵擾烏孫的傳統牧場,甚至有接近尹列水的危險行動!

他們更派兵斷絕了烏孫通向西域北道的商道,有消息說,匈奴人還打算派遣使者,聯絡康居,東西夾擊烏孫。

“先賢憚這是什么意思?”被人私下稱為肥王的翁歸靡甕聲甕氣的問著他的大臣們:“他是打算與我開戰嗎?”

“昆莫息怒……”素來親近匈奴的月氏小翕候察糜上前道:“日逐王或許只是不滿我國過去與漢人靠的太近……”

“哼!”翁歸靡冷哼一聲,直起身子,他那滿身肥肉立刻就顫動起來:“我烏孫和誰交往,與誰親近,什么需要向匈奴的日逐王報備了?”

“別說現在,便是當年老上單于在位的時候,也不敢這般輕慢烏孫!”

“白狼與烏鴉之神的子孫,不懼任何威脅!”

“昆莫所言極是!”另一位翕候起身道:“自先昆莫以來,匈奴人便日益驕橫,現在連一個區區日逐王也敢威嚇我國,甚至出兵封鎖我國的商道,殺掠我國牧民,侵襲我國牧場,若是就這么算了,日后誰還會瞧得起我國?”

“臣以為,昆莫應當以牙還牙!”

察糜立刻就跳起來,反駁道:“臣反對!此舉無疑是激怒日逐王,一旦日后日逐王成為匈奴單于,難保其不會傾全國之兵來打我國!”

“屆時,烏孫亡國不過頃刻而已!”

翁歸靡聽著,也忍不住咬住了牙齒。

相比匈奴,烏孫還是太弱了。

舉國之兵,也最多湊個七萬,就這還得算上小昆莫的兵力。

而且,國土狹小,很難有騰挪空間,若匈奴真的傾盡舉國之兵來打,烏孫可能連三個月都支撐不了。

雖然,烏孫可以向漢求援。

但是……

漢人萬一靠不住呢?

或者,漢軍來援的速度不夠快呢?

況且,匈奴真的來襲,小昆莫泥靡未必靠得住,萬一到時候泥靡和匈奴人同流合污,一起打他。

那他的軍隊甚至連半個月都撐不住!

想到這里,翁歸靡就不由得泄氣了。

他坐下來,看向察糜,問道:“察糜,若本昆莫派你去危須,你可能保證,說服匈奴日逐王,不要再侵我國?”

察糜聞言,立刻道:“請昆莫放心!日逐王早已經派人告知臣,只要昆莫約束烏孫各部,與漢人保持距離,日逐王保證,從此不再侵犯烏孫牧場,不再為難烏孫商人,甚至愿意與昆莫在將來共同攻打大宛……”

“得手之后,大宛的國土歸烏孫,其人口、財富歸匈奴……”

聽到這里,翁歸靡的神色微微一凜,忍不住的握緊了拳頭,問道:“果真?”

“果真!”察糜道:“昆莫可以不信日逐王,但至少,這可以保證未來烏孫若伐大宛,匈奴必不會干涉!”

翁歸靡聽著,低下頭來,思慮起來。

他雖然是烏孫國內的親漢派,但……

說到底他是烏孫昆莫,是烏孫的君王。

那個君王不想強大自己的國家,擴大自己的疆土呢?

而大宛、康居,就是烏孫人最適合擴張的兩個方向。

相比較來說,大宛才是最好的擴張地點。

其就在烏孫之側,不需要翻山越嶺,便可以得手。

而且,國土還算富饒,人口眾多,擁有著烏孫缺少的財富、工匠,以及烏孫最想要獲得的東西——適合耕作的土地!

但,大宛王國是漢人的藩屬。

其國王是漢天子冊封的。

其王太子更是被送去了漢長安,作為質子。

而且,還有匈奴桎梏,其國家軍隊戰斗力也還算強。

烏孫貿然動手,極有可能三面不討好。

如今,匈奴人以‘烏孫放棄或者保持與漢的距離’為條件,讓烏孫獲得吞并大宛國土的機會。

要說不動心,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

對于先賢憚的信譽,翁歸靡根本不信!

兩個月前,那個混賬才放了自己鴿子,現在又用上了威逼利誘的手段。

翁歸靡雖然胖,但他不傻。

于是,他想了想,對察糜道:“此事重大,待我仔細思量,再與你答復!”

對他來說,這些年來,早已經養成了遇到問題,若是想不開,就去與妻子,那位漢朝的解憂公主商議的習慣。

這個事情也不例外。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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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節 抉擇(2)

翁歸靡回到自己的后宮中,便看到了他的右夫人,同時也是他最愛的女人——從漢朝嫁來的解憂公主。

那是一個美的讓他神魂動搖,氣質高貴的仿佛女神一樣的女子。

同時,她的才智,也讓翁歸靡信賴不已。

“昆莫下朝了?”解憂公主走上前來,搭上翁歸靡的手臂,柔聲問道:“您有心事?”

翁歸靡和解憂公主成婚數年,感情一直很好,翁歸靡在解憂公主面前,甚至有些自卑,如今,又遇到匈奴與漢之間的問題,使他有些內疚,便不敢隱瞞,將事情合盤托出。

豈料,解憂公主聽完,呵呵一笑,道:“昆莫過慮了,此事,昆莫盡可以答應匈奴人……”

“那……”翁歸靡聞言有些吃驚,因為過去,解憂公主一直以來都是漢朝利益的捍衛者!上次漢匈天山會戰的時候,她甚至跪在自己面前,懇求發兵援助,但這次卻……這讓他難以想象。

卻聽愛妻道:“昆莫不必擔心……便是天子知道,也不會怪罪,更會寬恕昆莫和烏孫的……”

解憂公主說到這里的時候,嘴角輕輕的彎了起來,發自內心的安慰著翁歸靡:“昆莫的愛護,妾身心里明白,但,妾身更知道,若是昆莫因此而與匈奴為難,恐怕匈奴人將會以傾國之兵來攻……若是那樣,妾身恐怕將會無地自容……”

這番話聽得翁歸靡真的是感動不已,忍不住握住愛妻的手,道:“此生能得夫人,我真的是……神明庇佑啊……”

卻是不知,其實解憂公主早就想清楚了,這個事情根本不是她可以改變的。

哪怕她介入,烏孫人也不可能因此去頂匈奴人的霉頭。

更將破壞她在烏孫的形象,讓那個匈奴的右夫人有機可乘!

與其做一個壞人,不如順水推舟。

而且就算烏孫因此而與匈奴交戰,其實,也是得不償失的。

烏孫肯定是打不過匈奴的,其內部矛盾與派系復雜程度,也使得烏孫人根本無法支撐到漢軍來援。

所以,這事情解憂公主早就下定主意了。

此事,她不會插手,也不會干預。

而是應當繼續積蓄力量、塑造形象,為將來奠基。

翁歸靡卻是根本不知道這些,此刻他的內心慚愧不已,于是,道:“夫人,我打算將我名下的一萬戶,贈送給元貴靡,以彌補我對夫人和元貴靡的虧欠!”

對于烏孫人來說,戶口,是財產也是權力的來源。

簡單的來說,誰的人最多,誰就最強!

譬如小昆莫泥靡之所以可以與身為昆莫的翁歸靡平起平坐,靠的就是繼承自其父親的那幾萬戶。

現在,翁歸靡將屬于自己的一萬戶送給還年幼的元貴靡,基本上等同于宣布元貴靡是他的世子,不出意外的話,翁歸靡死后,他的大多數部族都會尊奉元貴靡為主。

就像當年軍須靡死后,其部下尊奉其子泥靡為主一樣。

這是從獵驕靡時代就開始的傳統!

龜茲,清洗正在進行。

大批的匈奴騎兵,沿著焉奢與且末的國境線,進入這個富饒的西域國家,燒殺搶掠。

所有曾經在先賢憚和單于庭爭鋒的時候,站錯了邊的龜茲貴族,統統遭到血洗。

龜茲國王,更是被直接廢黜,換上了讓先賢憚滿意的人選。

而,這個國家的底層,則不幸被aoe的余波掃地。

進來的匈奴騎兵,為了發泄,也為了不白來一趟。

將他們的力氣與獸欲,發泄在了龜茲平民身上,只是一天,龜茲王都延城的居民,便墮入了煉獄,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者比比皆是。

街頭巷尾,滿是哭泣與哀傷的人。

只有掌握技能的工匠,才能幸免于難。

“差不多可以結束了……”站在延城的城頭,先賢憚望著一片狼藉的城市,松了松衣襟說道:“武器的意義不是用來殺人,而是用來威懾的……”

“西域各國都在盯著我們呢……別做的太過分了!”

“您的意志!”先賢憚的大臣們紛紛跪下來磕頭膜拜:“偉大的屠奢!”

西域各國,在匈奴人眼中,就是他們放牧的牲畜。

可以收割,但不能宰殺。

因為宰殺了,以后就沒有機會再收割了。

而且,現在不是過去,國際局勢非常混亂。

漢人不斷向西域滲透,并借助其商旅,暗中與無數西域國家建立聯系。

基本上,以先賢憚掌握的情況來看,西域列國,除了被他直接控制和駐軍的危須、焉奢、且末、姑墨等國外,其他國家,包括龜茲,甚至是素來被以為是匈奴親兒子的車師、蒲類諸國都送了一個王子,去了漢朝的長安大鴻臚當質子。

兩邊騎墻,雙向下注,玩的不亦樂乎。

加上烏孫、大宛甚至更遠方的康居人的滲透。

西域地區,早就是一個亂戰場。

逼得太急了,西域三十六國一起跳反,便是他先賢憚成為匈奴單于,也討不得好。

再說,現在的情況,對匈奴是最經濟,同時最適合的格局。

西域三十六國,除了少數國家外,其他諸國,全部要按年向匈奴朝貢!

哪怕是烏孫這樣的大國也不例外(雖然只是象征性的)。

此外,他們還需要負責和承擔,匈奴在西域的騎田開銷、駐軍的開支和消耗。

遇到戰爭,更是要出錢出糧出人出力。

錯非是大軍一動,若不發泄發泄,下面的人就可能跳反,先賢憚甚至不愿意讓他們進城。

但,能讓他們快活一天,便已經是極限了。

再玩下去,就要出事,故而,先賢憚只能勒住韁繩。

好在,快活了一天,各部騎兵應該都已經發泄完了。

所以,下面的人的意見不會太大。

提起馬鞭,先賢憚走向前去,道:“烏孫的察糜,已經派人來通知本王,烏孫人服軟了!”

“屠奢英明!”眾人紛紛拍馬阿諛:“稍微恫嚇,便不費一兵一卒,而消除我軍后患!”

“嗯……”先賢憚搖搖頭,道:“別高興的太早了!”

“烏孫人的屈服,早在情理之中!”

烏孫,雖然是西域強國,但其勝兵不過數萬,還分裂成兩個勢力。

哪怕如今,其大小昆莫似乎都有心向漢靠攏,并積極與漢貿易、聯系。

但實則依然處于分裂狀態。

而且,烏孫人的心態依舊很卑微。

沒有漢軍的正面支持,他們無法直起腰桿,真個與匈奴為敵。

此外,烏孫人也沒有那個必要,更沒有那個決心,敢與匈奴撕破臉!

沒看到,現在烏孫昆莫的左夫人依然是匈奴的居次嗎?

其小昆莫,更是匈奴夫人所出的宗種!

在這一點上,便注定了烏孫必定屈服。

然而……

壓服烏孫,只是一個開始。

先賢憚的視線投向東方,群山之外,那環繞在居延澤、玉門、敦煌、酒泉、武威、朔方的數千里長的邊墻、障塞、堡壘之上。

先賢憚知道,那是一道銅墻鐵壁!

以他的兵馬,別說是攻破了。

恐怕全軍累死,也無法動搖其分毫!

而且,漢朝沿著這條邊墻,還在其外圍,布置了三個大釘子。

在西域輪臺王國廢墟建立起來的輪臺要塞;在五原塞外圍修建的光祿塞;以及建立在河套平原外圍的受降城。

西域方向的輪臺要塞與屯田區,更是經過了十幾年的加固、維護與擴大,發展至今,成為了一個擁有十幾萬畝屯田,屯田軍民上萬人,幾乎可以自給自足的橋頭堡,也因而成為匈奴的眼中釘、肉中刺。

匈奴曾多次集結重兵,意圖攻陷輪臺,但是,始終是功虧一簣。

然而先賢憚此刻卻燃起了攻陷輪臺的野望!

因為……

相比較那和刺猬一樣的居延,以及漢軍重兵猬集的張掖,輪臺無疑是一個理想的對象。

輪臺要塞,雖然城高墻堅,但卻是一個暴露在其邊墻范圍外的孤島。

它只是一個與玉門塞有著一條狹小的陸上交通聯系,并暴露在漢朝龐大的邊墻防御系統之外的孤島。

只要能想辦法切斷其與玉門的聯系。

那么,輪臺就會陷入包圍。

唯一的問題是——過去的例子表明了,漢朝是絕不會放棄輪臺的。

一旦輪臺有警,其屯駐在居延的兵團就會立刻出塞救援。

同時,在玉門樓蘭方向,也會有大批騎兵前往救援。

一旦時間超過半個月,張掖、酒泉甚至是朔方的漢軍,也會迅速趕到。

屆時,他的主力就會暴露在漢軍的重兵集團面前。

這是過去的兒單于、句犁湖單于與且鞮侯單于也不敢做的事情!

那和找死沒有區別!

近漢邊塞,等于幫助漢朝縮短補給線。

而在漢軍的攻擊范圍內作戰,匈奴人要面對的就將是一個完全體的漢軍!

完全體的漢軍有多強?不需要再贅述了。

自從漢朝的元光年后,漢朝就沒有在其邊塞周圍一千里內吃過任何一次敗仗!

即使是當年,其趙破奴兵團被圍殲在匈河,兒單于以舉國之兵攻打受降城,也落得一個頓兵不下暴斃城下的結局!

所以,先賢憚知道,他的選擇很重要,時機也很重要!

“加緊派人去催促和利誘羌人、月氏人……”他回過頭去,說道:“讓他們盡快發起進攻!”

只有漢朝后院亂起來,其主力被牽制在令居、河湟地區,他才有機會。

而且,他的動作必須盡可能的快。

他很清楚,即使漢朝主力被牽制在河湟令居武威,留給他攻陷輪臺的時間也不會超過一個月。

一個月拿不下,就必須撤兵。

一旦漢朝援兵趕到,想撤都可能撤不了!

故而,羌人和月氏人不動,他這里就絕對不會動。

只有羌人和月氏人發起進攻,并和漢朝軍隊糾纏到一起,他才可能趁機而動。

讓羌人和月氏人,用血肉來給他的輪臺攻略爭取時間。

打下輪臺,馬上撤兵。

遁入天山以南的綠洲與盆地,讓羌人和月氏人代替他承受漢朝皇帝與將軍們的怒火。

最好,讓漢人的力量被牽制在河湟地區兩三年。

這樣,他就可以從容的整合匈奴內部,并登上那單于寶座。

如今,唯一的問題是——羌人和月氏貴族們,會替他火中取粟嗎?

“由不得他們!”先賢憚冷笑著,抬著腳向前走去。

這次,是羌人主動聯絡的他。

羌人使者,甚至在他面前卑躬屈膝,近乎以哭求的方式,請求他伸出援手,救救可憐的‘忠臣’。

換而言之,西海的羌人,已經到了不得不動,不得不打的時候。

他們不進攻漢朝,就一定內撕!

而且,是一場空前絕后的內撕!

一樣會死很多很多人,而且,還搶不到什么東西。

與之相比,進攻漢朝,雖然危險大,風險高,但是只要成功,就是血賺!

羌人雖然大多很蠢,但他們的豪酋不會不明白。

至于月氏人?

“這些奴隸打的算盤,倒是不錯……”先賢憚嗤笑著。

月氏貴族們的想法,他豈能不知?

無非不過是狹羌自重,妄圖讓羌人搞一把大的,從而逼迫漢朝的朝堂提高他們的地位,甚至準許他們獲得在河湟地區的自由行動權,從而使得他們可以吞并和奴役羌人各種。

最終,實現月氏人的夢想——重建月氏帝國——那個曾經擁有西域、河西的帝國。

可惜……

“漢朝的老皇帝可還活著……”先賢憚為月氏人默哀了一秒鐘:“只要他還活著,沒有人可以要挾漢朝!”

衛滿朝鮮曾經自以為天高皇帝遠,就得意猖狂,于是,漢軍海陸并進,王險城下尸骸如山,末代衛氏朝鮮君臣的首級,全部掛到了漢朝的北闕。

南越的趙氏君臣,也曾經以為可以要挾得了漢朝,于是殺死漢使和親漢的國王。

于是,漢軍樓船下番禹。

南越國土從此成為漢郡,所有參與叛亂的人,統統被漢朝大兵踩在了腳下。

西南群山之中的一些國家,同樣覺得,漢朝太遠,管不到他們,于是就跳的很歡,結果,漢人隨便派了一支征越的偏師,就破其國滅其家。

從此西南諸國全部學乖了,言必上國,事必天子,比家養的貓狗還聽話。

事實是——除了匈奴,沒有人配當漢朝的對手,哪怕是匈奴,也不敢如此激怒和挑釁那個在漢朝天子的龍座上坐了四十七年之久的老皇帝。

烏維單于、兒單于、句犁湖單于、且鞮侯單于直到現在的狐鹿姑單于,甚至是他先賢憚——每一個人都深深的畏懼和恐懼著那個老皇帝。

甚至,是以一種尊敬和敬畏的眼神看待他。

休說要挾了,只要有機會,就對著漢朝人大喊‘漢天子,我丈人行也,不敢怠慢,愿朝天子……’這樣的話來安撫和緩解局勢,給自己爭取一個喘息機會。

甚至,只要漢朝有誠意,表達出一定善意。

其實匈奴方面,一點都不介意跪舔一下,服軟一下的。

喊爸爸算什么?

只要漢朝方面愿意休兵,先賢憚連祖父大人也喊的出口。

可惜……

漢朝的君臣,并不給機會啊!

想認他們當爹,他們還一臉嫌棄,更不提孫子了。

所以,這些月氏人的下場,已經可以預見了。

“除惡務盡……”先賢憚閉上眼睛,模仿著漢朝人的說話方式:“有嘉折首,獲其匪丑,易云:王用出征,無咎也!”

王師殺人,乃是為了正義,為了天下,為了世界。

所以,縱然屠人全族,滅人國家,毀人社稷,那也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毫無罪過的。

甚至是可以書寫到史書上,被萬世稱頌,為天下敬仰的事情。

就像漢人的詩經與尚書中描寫的那些圣人、先王,鞭笞夷狄,教化蠻戎的場面一樣。

吹就是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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