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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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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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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8 18:48:41 |只看該作者
九百七十四節 狼居胥之封(3)

母閼氏顓渠氏,惶惶不安的在她的親衛的護送下,一路向西,向著燕然山逃竄。√雜々志々蟲√

她可不想成為匈奴歷史上第一位被送去長安的匈奴母閼氏!

她更清楚,若落到漢朝皇帝手里,她會是個什么結局?

都不用開動腦子,只要回憶一下,漢朝人一直宣稱的東西就知道了——高帝遺朕平城之恥,呂后單于書絕狂勃!

所以,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作為匈奴的母閼氏,她若被漢人所俘,最好的下場,恐怕也是被送去那位呂后陵前謝罪。

至于漢朝會不會對她寬宏大量?

自馬邑之謀后,漢人什么時候對抓到的匈奴人‘寬宏大量’過?

衛青霍去病與他的部將們,生涯俘虜、捕獲的匈奴貴族和王族,車載斗量!

這些人落到了漢朝手里后,基本都是查無此人!

唯有休屠王世子金日磾,混出了點樣子!

但仔細去審視金日磾的崛起之路,每一個匈奴高層,都會渾身戰栗——因為,金日磾在被信重與寵幸之前,他這個堂堂的休屠王世子,被漢人用為馬奴,讓他去養馬。

至于他的父系?

連個水泡都見不到!

這就是匈奴人眼里的漢朝——霸道、殘酷、無情。

高舉著大復仇旗幟的漢人,對他的所有敵人,從來沒什么好臉色!

匈奴制霸草原的時候,河西走廊里,羌人多達百萬!

現在呢?

除了那幾支跪舔的熟羌,石羊河以南,湟水以北的河西走廊里,連山溝溝里的生羌都已經被趕盡殺絕了!

特別是元鼎六年那一次,漢人幾乎殺光、驅逐光了所有不主動向他們投降的羌人。

河西地區群山的數十支羌種,十不存一!

而漢人則將大量移民,遷徙過去,建立無數城鎮、烽燧,更建起了一條邊墻。

從此就將羌人死死的限制在了湟水以西的不毛之地,迄今不得翻身!

而在戰爭過程里,所有被俘、被捕的羌人貴族、巫師,幾乎全部沒有了訊息,連鬼都不知道他們的下落!

還有南方的百越部族,這么多年了,那些起兵造反的家伙或者與漢人對抗的,誰見過有活的?

反正匈奴人的情報系統,從未聽說過,有誰誰能在和漢人對抗后,還能活蹦亂跳的……

西南夷、朝鮮皆如是……

西域的事情,更是向匈奴人清晰無比的揭露了一個裸的事實——漢人,比匈奴人還會統治!

大宛、扶樂、車師、樓蘭、輪臺……

十幾個大大小小的王國城邦,不是跪舔漢人,就是化為灰燼!

這可比匈奴人狠多了!

偏偏,漢人在國際上的名聲,要比匈奴好無數倍。

西域諸國,都存在著無數或明或暗的親漢派。

甚至匈奴也是如此!

在這些人看來,漢,不僅僅是一個強國,更是一個文明、禮儀與秩序之國。

西域各國,都被漢人的表面所欺騙,為他們的強盛與繁榮而傾倒。

只有匈奴人,只有匈奴王族,才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絕不是他們自我標榜的王道樂土,更不是他們的文人吹噓的禮儀之邦。

恰恰相反,祂是猛獸,是比匈奴更殘暴更無情的國家!

匈奴人統治地方,從不會滅亡別人的國家,最多只是剝削剝削,欺壓欺壓。

但依舊讓他們的貴族與祭祀,享有特權,擁有國家。

漢人呢?

所到之處,不服者死,不臣者亡!

偏偏所有人,包括匈奴的很多貴族都覺得,漢才是代表未來和將來的國家。

匈奴?

趁早埋進土里去吧!

如今,漢人再次打進姑衍山……

顓渠氏知道,這將給整個匈奴的所有貴族以沉重打擊。

從今以后,恐怕,狐鹿姑和他的改革派,將要占盡上風。

而她本人的派系,恐怕要沉淪到泥潭深處了。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漢朝一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帶了可能就一萬正牌漢軍和一萬多的附庸、帶路黨,就橫掃了整個匈奴——哪怕匈奴主力其實并不在家。

但這也會向所有匈奴人都揭示一個事實——不學漢朝,難道等著那個年輕人,過個一兩年就帶兵來漠北旅游,在匈奴人的圣山上采風,甚至去余吾水和燕然山里和單于捉迷藏?

一想到這里,顓渠氏就只覺得心痛的無法呼吸!

她感覺自己的權力與地位,正在一點一滴的消失。

就在這時,她所乘坐的車輛,忽然停了下來。

“怎么回事?”顓渠氏皺起眉頭。

“回稟母閼氏……”一個侍奉在車外的貴族,顫抖著道:“我們遇到了一個部族……”

“嗯?”顓渠氏聽到這里,終于放下心來,驕傲的命令:“叫那個部族首領,立刻來見我!”

“母閼氏……”后者壓低了聲音,道:“您自己看吧……”

顓渠氏掀開車簾,然后她就見到了,在道路兩側與山巒之間,數以千計的人群,密密麻麻的擁擠了過來。

可惜,他們不是來侍奉、膜拜她的。

他們的神色,更是充滿了肅穆與冷酷。

而顓渠氏的衛兵們,在這些人面前,除了不斷退后外,沒有絲毫辦法。

“你們干什么!”顓渠氏忍不住尖叫起來:“我可是偉大的天地所立,日月所置之大匈奴單于之母!”

可惜,在平時百試不爽的身份,此刻根本就沒有任何作用。

這些牧民、武士們,像沒有聽到一樣,不斷前進著,最終將顓渠氏與她的衛兵們擠壓到了一個不足三十步的狹小區域。

數不清的弓箭與武器,都瞄準了他們。

然后,一個看似是薩滿祭司打扮的男子,走出人群,傲慢的看著顓渠氏與她的衛兵們,驕傲的道:“蒙天神眷顧、日月與萬物之靈所賜福的屠奢薩滿,命我來傳達天神與日月萬物之靈的旨意:今匈奴侍神不誠,故神明震怒,降下災禍,以懲戒不虔誠者!”

“然天神與日月萬物,皆愛世人!若能有愿誠心侍奉、追隨偉大的屠奢薩滿者,必將蒙天神與日月萬物所救,免于災劫!”

說到這里,他拔出了自己武器,猙獰著問道:“你們是愿意向偉大的天神與日月萬物,虔誠的謝罪,并發誓永遠效忠和追隨為天神眷顧,日月寵幸,萬物保佑的屠奢薩滿,遵從他的教誨,聽從神的意志,并得到拯救,還是冥頑不靈,為天地日月萬物所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顓渠氏還能怎么辦?

她有不傻。

于是,她在糾結片刻后,就走下車輛,恭敬的跪到了所有人面前:“我,天地所置,日月所立之匈奴大單于之母,愿從偉大的屠奢薩滿,遵從他的教誨,聽從神的意志……”

其他貴族和衛兵,看到這個情況,只好紛紛跟著跪下來,膜拜道:“我等愿遵從偉大的屠奢薩滿,遵從他的教誨,聽從神的意志……”

包圍著他們的人群互相看了看,立刻就爆發了出山呼海嘯一樣的狂歡之聲:“偉大的屠奢薩滿,您是天神的侍奉者,是日、月之靈的祭祀,是萬物之靈的代行者,我們必遵您的教誨,行您所指示的信條……”

姑衍山下,匈奴龍城。

漢軍魚貫而入,迅速控制了全城。

在整個過程中,張越甚至沒有遇到任何有組織的抵抗。

于是,他順利的進入了龍城最核心的區域——既匈奴歷代單于的陵寢和祭祀神壇。

和后世那些不建陵墓,不立碑的游牧民族稍有不同。

匈奴的王族雖然同樣不立碑起冢,但有著一整套嚴格的喪葬系統。

龍城就是這一體系的產物。

“天使……”虛衍鞮低著頭,領著張越,踏入了這龍城核心的神壇建筑群,對他解釋著:“此地就是供奉與祭祀自尹稚斜后的歷代單于之所……”

張越也是別有興致的打量過去。

只見眼前,出現的是一座座半匈奴半漢化的建筑。

既有著草原民族的粗狂,也有著中原游牧民族的細致。

這些神壇,皆是以各種石頭堆磊在一起的,類似于中國祠堂的建筑。

不過,神壇周圍,散落著的人骨和頭蓋骨,卻顯示著,匈奴依然是一個非常野蠻和原始的游牧民族。

“本使聽說,匈奴每有單于崩,必殉其正妻之外的一切閼氏……還要勒令其生前奴隸、侍者陪葬?”張越看著那些骸骨,問道:“但這些人又是何故?”

“啟稟天使,這些,乃是每歲從各部抽來的血稅,乃是各部自愿向歷代單于與祖先之靈敬獻的祭品……”虛衍鞮低著頭道:“一般,皆是從西域諸國以及別部附庸之中抽的奴隸……”

張越聽著,搖了搖頭,道:“以人為殉,背君子之道,別于人倫,吾實憫之哉!”

說著張越甚至有些眼眶發紅,掉下了些眼淚,拉著虛衍鞮的手,道:“若是將來,天子冊封大王為匈奴單于,正名即位,萬勿重蹈自冒頓以來的覆轍與錯誤啊!”

“孔子曰:尊五美,摒四害,君子信然后勞其民……”

“吾師董子亦曾訓曰:君者,民之心也,民者,君之體也!”

“其與大王共勉之……”

虛衍鞮還能說什么?

只能是不住的點頭,給大學閥跪了!

到現在,他也差不多知道了,這位漢朝侍中的背景、來歷與傳說。

知道了他不止是一個漢朝皇帝的寵臣,帶兵強悍的將軍,武力超群的bug,更知道了,他還是漢朝學界的下一代杠把子,哪怕是在匈奴也大名鼎鼎的董仲舒的再傳弟子,未來的公羊學派領袖!

對這樣的人,虛衍鞮除了無條件盲從和跪舔外,沒有其他任何想法!

不過……

虛衍鞮懷著忐忑不安的心理,緊張的看著張越,問道:“天使……匈奴自尹稚斜單于以來,屢屢與天子為難,所行狂勃,背棄天地,其罪無赦,然而……”

張越一聽就知道,這人的想法。

無非就是怕張越模仿當年的偶像,將尹稚斜等單于的棺槨,從地下挖出來,然后鞭尸,挫骨揚灰。

而且,張越現在手里,就有著最擅長做這種事情的烏恒人!

只是,虛衍鞮肯定是不愿意出現這種事情的。

因為,一旦出現這種事情,他就算成了單于,也活不成!

漢也好,匈奴也罷,都不可能容得下他了。

對匈奴來說,他是叛徒。

對漢來說……

一個連祖宗都肯不要,連祖先尸骨都可以眼睜睜看著被毀掉的家伙。

還能有活路嗎?

天地君親師。

連帝王也不敢動搖半分!

不過,虛衍鞮現在其實沒有半分自主能力。

縱然張越要做,他也只能服從,甚至還得沖在前頭,不然,隨便出個意外……就死翹翹了……

故而,虛衍鞮如今是膽戰心驚的看著張越,等待著審判。

“大王,將我漢家看成什么人了?”

“吾漢室,本帝高陽之后,為堯之嫡傳也!豈會做這種事情?”張越正義凜然的說道:“當初,冒頓等人之事,實乃是烏恒諸部泄憤,朝堂阻止不及之過也!”

“這一點,還請大王務必曉瑜忠勇之士,萬萬不可令謠言、流言肆虐!”

是的,中國必須永遠光輝正確,始終站在人類的道德高地,始終代表著人類的希望與世界的未來。

至于那些臟事和不好的事情,從來都是不懂事不聽話的頑皮小子做的。

真正的漢官、漢將,都是正人君子。

當然了,自家孩子調皮搗蛋,當家長還能殺了他不成?

打幾下手心,罰站一下,讓他抄幾遍孔子、孟子、董子教誨,就差不多行了。

懲前毖后,治病救人嘛……

以暴易暴,像什么話嘛……

對不對?

虛衍鞮卻是聽得一楞一楞的,根本跟不上思維,只好千恩萬謝:“天使慈悲,天子大德,小王感激涕零,縱然為牛為馬,銜草結環恐怕也難報大恩大德之萬一啊……”

“唉……”張越笑瞇瞇的扶起虛衍鞮,道:“大王不必如此……”

他看向前方的那些匈奴單于們的神壇,瞇起眼睛,道:“此地,就還請大王主持清掃和清理……”

“本使將擇日,親自來祭匈奴歷代單于……”

“嗯?”虛衍鞮腦子更加混亂了。

不挖墳鞭尸,反倒祭祀,這是什么鬼?

不符合認知與常理啊?

他哪里知道,隨著漢匈國勢消長,這一戰后,漢室就將重新獲得全面的戰略主動權和先手,擁有了滅亡匈奴的戰略基礎。

但……

匈奴滅了以后呢?

這漠北交給誰?

難道去赤山把鮮卑人拖來,或者讓烏恒人也擁有此地?

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情!

是養虎為患,是為子孫埋下禍根!

作為穿越者,張越才沒那么傻呢?

知道為什么晚清西方列強不徹底打垮滿清嗎?

因為,腐朽的滿清,符合他們的利益。

傻子才做這種事情!

推翻滿清后,萬一換上來的是一個比滿清強大、進步和有上進心的政權怎么辦?

拿皇的預言豈不是要實現了?

所以,西方列強,對滿清的態度從來都是曖昧的。

與之相反的,則是大慫!

北慫在女真興起后,傻了吧唧的和女真人聯手搞掉了遼,然后,被女真滅掉了……

然后南慫,記吃不記打,又犯了同樣的錯誤,結果……所有人都看到了!

事實上,對于一個成熟的國家來說,當然是會選擇與已經熟悉和清楚的人打交道嘍!

畢竟,兩個彼此知根知底的國家,遠勝過一個陌生的無法掌握和控制的勢力!

前者,一切都在控制范圍,彼此也都門清。

后者的話……

鬼才知道對方心里面在打什么主意!

如今也是一樣!

對漢而言,徹底滅亡匈奴,是下策中的下策!

匈奴死了,換一個未知的,甚至可能比匈奴更先進更強大的敵人,這是傻子行為。

與之相比,匈奴多好啊!

漢匈打了一百多年交道,要是再算上李牧,就是兩百年。

你知道我的長短,我也明白你的深淺。

雖然是敵人,但一切都在可控制的范圍。

一切都在可以商量的范疇!

便像現在,漢軍雖然長驅直入,然而一路俘虜的匈奴部族牧民與武士,只要放下武器,乖乖聽話,就不會傷害。

匈奴人也同樣知道這一點,所以都很乖。

若彼此不熟悉不清楚呢?

那肯定免不了惡戰,少不得殺戮!

所以,滅亡匈奴,甚至種族滅絕?

這是不可能的。

手持斧鉞,口銜詩書,才是王道!

這也是為何,宣帝會接納呼韓邪,并大力扶持,輸送無數資源支撐的緣故。

留著匈奴,至不濟,匈奴人也會擠壓和打擊其他新興民族與勢力。

這就像農民種田一樣,地里的麥稻多了,雜草的生存空間就少了,變數也少了。

只要定時除除草,就還是好莊稼!

反之,滿地雜草,就算可以除掉,也要累的氣喘吁吁,筋疲力盡。

而這在后世,是地緣政治學的一部分。

也是無數血的經驗與教訓后總結出來的東西。

你殺死你的敵人,得到的可能不是勝利,而是一個全新的更難纏的敵人!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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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8 18:49:2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百七十五節 狼居胥之封(4)

五月,本是匈奴人最重要的季節。

在往年,進入這個月份后,整個漠北草原都將迎來一年最重要的時刻。

從五月到七月,草原牧草瘋狂生長。

牛羊與馬、橐他等牲畜,獲得了足夠的食物,不斷增重,在八月之前,它們將儲備起足夠應付寒冬的脂肪。

同時,這也是匈奴人最幸福的時刻。

牛羊、馬匹、橐他的產奶量,會在這段時間內達到頂峰!

從而使得哪怕是奴隸,也能有吃飽的時候!

然而……

如今,本是安詳和平的草原,卻是一片混亂。

自漢軍攻下禱余山,整個余吾水、匈河、黑水流域的匈奴部族,便人心惶惶,無數人倉皇奔逃,盡可能的遠離著漢軍可能進攻的區域。

而這意味著,今年冬天很多人都要餓肚子了!

混亂的局面,使得哪怕是在趙信城這樣的城塞里,也是無處不在。

“姑衍山,已經落入了漢人手里了……”衛律站在這城塞下,松了松衣襟,長出了一口氣。

姑衍山既失,狼居胥山必然不保!

右賢王奢離和他的軍隊,更是大敗特輸。

如此一來,他在漠南的失敗,便不再那么顯眼了!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母閼氏和保守派貴族,在這一役中損失慘重!

這對衛律而言,可真的是太棒了!

這意味著,他可能連責任都不用擔了。

唯一的麻煩,還是單于狐鹿姑的身體……

“單于的身體,如今究竟怎么樣了?”衛律似乎在自言自語,又好像是發問一般。

“丁零王,小人來前,單于已經好多了……”一個貴族上前答道:“堅昆王派人從閬山請來了有名的巫醫治療,小人來前,大單于已經可以出帳視事了……”

“這就好!”衛律點點頭,但內心的憂慮卻沒有絲毫減退,反而更加強烈。

匈奴的巫醫的水平,誰不知道?

而匈奴單于的生命力,更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如今暫時的好轉,只是為將來的喪鐘做鋪墊。

微微的踱著步子,衛律忽然回頭,問著身后眾人:“爾等有誰與日逐王有舊?”

龍城之中。

匈奴歷代單于的神壇,已經被清掃干凈。

其中擺滿了各色鮮花,看上去就像被花海所占領了一般。

持著天子節旄,張越率領著漢軍校尉以上軍官,走在這其中,感受著這匈奴帝國的祖陵的氣氛,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他們剛剛,按照著《春秋》之中,有關周天子使者告祭諸侯的禮節,祭祀了尹稚斜等匈奴單于,宣告了一番此次漢軍的目的——當然是正義光輝偉大,完全為了王道,為了天下,更是為了匈奴人民著想的。

正確的不能再正確,偉大的不能再偉大。

在同時,自是悄悄點明了,只有跟著大漢天子,信奉和追隨諸夏文明,才是唯一的出路。

這種面子工程,對于如今的漢軍,雖然并非必須,但也好過不做。

“侍中公……”辛武靈悄悄的走到張越身側,低聲道:“末將已經統計好了,在這龍城繳獲的黃金、珠玉……”

“我軍從龍城,共繳獲匈奴黃金,一萬七千余金,珠玉、首飾、黃金器物,數千件之多……”

張越聽著,也是忍不住的抽搐了一下嘴角。

錯非時間已經不多了,張越真想帶兵向余吾水河谷的腹地攻擊。

最好攻陷趙信城等匈奴城市,只為從中繳獲匈奴人這數十上百年的黃金儲備!

在征匈奴前,講老實話,匈奴在張越和世人眼里,是和窮光蛋直接掛鉤的。

漠北寒苦,無水草,千里戈壁,萬里黃沙,更是無人不知。

然而……

只有在打進這匈奴腹地,奪下龍城后,張越才知道,那些都是假象!

匈奴是窮!

但窮的是牧民!

其高層富的讓人羨慕無比!

尤其是匈奴人的黃金、玉石儲備,已經可以與漢少府相媲美了!

光是在這姑衍山下的龍城之中,漢軍就找到了七八個堆滿了狗頭金、珠寶、金銀飾品的寶庫!

甚至還有著,大批大批的絲綢,被堆磊在地窟中!

據說,龍城的這些財富,還不是匈奴最大的寶庫。

其最大的寶庫,在趙信城內,傳說光是黃金可能就有十幾萬金之多!

至于匈奴人如何獲得的這些財富?

這個問題的答案,就真的有些玄幻了。

根據張越目前掌握的情報來看,匈奴的財富來源,主要是三個。

一個就是絲綢之路,通過壟斷控制絲綢之路,匈奴在西域每年都能獲得巨大的利潤!

第二個,就是西域各國的朝貢,也就是保護費。

而這第三,便是匈奴人本身就擁有著一個巨大的天然金礦——金山(今阿爾泰山)。

匈奴牧民們,每年都可以在金山的山坡、原野上發現數以百計的大型狗頭金。

此外還可以通過挖掘、冶煉、淘洗,獲得大量黃金、玉石。

而這些財富,都被匈奴高層所占據。

用于從漢室走私武器,收買官吏,并大量采購漢室的各類奢侈品、香料。

此外,他們還將大量財富,用于宗教祭祀以及祖先祭祀!

龍城的這些,就基本都是儲存在此,準備用于今年碲林大會與祭祖的資源。

如今,卻是便宜了張越。

如此多的繳獲,使得漢軍本次遠征,賺的盤滿缽滿!(若不計算從幕南征調的牲畜與烏恒人自帶干糧的成本)。

“將所有金銀珠玉,都保管好……”張越輕聲道:“待回朝之后,統一交割給少府……”

“這些金器融了后,應該可以鑄造一批新的麟趾金了……”張越呢喃自語著。

麟趾金,無疑是漢室黃金貨幣的巔峰!

這種作為皇室賞賜禮器存在的貨幣,同時具備著勛章、硬通貨的屬性!

只是可惜,鑄造次數太少,流通量太少,只在軍人和貴族之間有著少量流通。

作為穿越者,張越自然是不能忍的。

借著這次機會,他必然會想辦法,擴大麟趾金的鑄造數量!

“對了……”張越忽然問道:“辛將軍,我軍解救的忠臣義士,可都安頓好了?”

“回稟侍中公,末將都安頓好了……還派了人給他們送去了新衣、梳洗物品以及藥物……”辛武靈立刻答道。

“那就好……”張越點點頭,道:“吾聽說,其中有人曾是故中郎將蘇子卿之副使?”

“嗯……”辛武靈道:“此人姓常名惠,在匈奴始終忠貞不屈,確實是一個大丈夫!”

張越聽到常惠之名,臉頰都忍不住動了一下!

大漢長羅候,第一任西域都護府都護,經營西域第一人……

無數的頭銜與榮耀,都聚集在這個太原男子身上。

哪怕歷經兩千年,也依然讓人仰慕,令人欽佩!

“準備一下,請常君今夜至我大帳!”張越吩咐著:“此等英雄人物,理當敬之!”

“諾!”辛武靈低頭領命。

說話間,眾人便步出了這龍城的核心之所。

而此時,整個龍城,已經變成了一繁忙的工地。

烏恒人與匈奴降軍、俘虜,有條不紊的在郭戎等人指揮下,布置著禪姑衍的會場。

對于中國而言,封禪,是最高規格與最高等級的祭典!

尤其是禪梁父而封泰山,更是只有立下殊絕之功的天子,才有資格舉行的最高典禮!

其次,就是張越這樣,統兵遠征,帥師伐國,打進敵人腹地,為了震懾敵人,打擊其士氣而在敵國的核心區域舉行的封禪禮。

一如當初的霍去病。

既然是最高規格的典禮,其要求和標準,自然是極高。

不止要符合古禮,還需要展現軍威,彰顯國威!

而封禪,分為兩個部分——禪與封。

所謂禪,就是祭地,也就是告祭大地,封則是祭天,向上帝報告。

兩者合一,就是封禪。

天子封禪梁父、泰山,是為了報功和祈禱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而大將征討敵國,封禪其名山大川,卻是了打擊、震懾與詛咒敵人!

這是很玄乎的事情。

摻雜了各種玄學,其中主要是五德終始、星相、風水等等。

這些東西,張越不是很了解,所以就放手給了懂行的隨軍官員。

他本人,則只是帶著人,看了看,檢查了一下進度。

私渠比鞮海。

狐鹿姑終于可以走出單于大帳,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了。

只是,他的臉色,顯得很是蒼白,整個人看上去也是無比憔悴。

李陵走在他身后,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愧對祖先啊……”狐鹿姑搖著頭,嘆息著:“禱余山既失,姑衍、狼居胥必不能保!”

沒有弓盧水天險與禱余山的阻擋,漢人騎兵,將在整個余吾水以北,弓盧水以西,金山、燕然山以南的廣大區域肆無忌憚的行動!

而漠北各部,恐怕自保都是很難的。

“大單于,事已至此,急也沒用……”李陵輕聲勸道:“您還是應當以修養身體為重……”

“臣已經命左大將率領須卜、蘭氏、呼衍氏的主力,馳援趙信城,至少可以保住余吾水以西的牧場與羊盆,不為漢軍所毀!”

對匈奴人而言,最可怕的,當然莫過于漢軍效仿當年的霍去病。

走到那,就燒到那,毀到那。

騎兵過處,寸草不生!

特別是將漠北草原上的那幾個重點大型羊盆燒毀!

這對于匈奴而言,甚至可能比挖了他們祖墳的后果還可怕。

“余吾水以西,算是徹底完了……”狐鹿姑閉著眼睛,痛苦萬分。

對于匈奴來說,今年真的是流年不利!

主力傾巢而出,卻沒有徹底鏟除和消滅先賢憚的分裂集團,更因此導致后院起火,老家被人端。

這一來一去,損失掉的資源、財富與國力,無可估量。

而單于庭內外,更是因此議論紛紛。

無數人都開始了站隊,開始重新思考忠誠的問題。

現在,狐鹿姑除了李陵外,已經沒有其他可以依靠的力量了。

四大氏族的核心成員,全部都已經靠不住。

孿鞮氏內部,風起云涌。

各派各山頭,私底下串聯頻繁,鬼才知道,他們在策劃著什么?

錯非李陵牢牢的控制住了直屬單于的王庭騎兵,又統帥和指揮著堅昆等別部騎兵,借此鉗制了數萬精銳,狐鹿姑甚至覺得,自己早已經人頭落地!

李陵只好勸道:“事已至此,懊悔已是無用,還請大單于振作起來……”

狐鹿姑聽到這里,慘笑道:“本單于時日無多……”

“如今之所以還強撐著,只是為了對得起先單于與祖宗的交托罷了……”

對于自己的身體情況,狐鹿姑很清楚。

如今看似是逐步恢復了。

但是……

漠北的氣候與醫療條件,從來都不是養病的好地方。

更何況,他還必須拖著病軀,與各方實力斗智斗勇,還必須提心吊膽的提防來自方方面面的明槍暗箭。

還得強忍著惡心,幫先賢憚鋪路。

為他的政敵,鋪好前往單于寶座的道路!

因為,他若不如此,匈奴必滅!

先賢憚,若不能登上單于寶座,內戰就會立刻爆發!

屆時最好的結果也不過兩單于并立。

而最糟糕的情況,則是同歸于盡,讓漢人白白撿了便宜。

李陵聽著狐鹿姑的話,再看著他的神色,也是長嘆一聲,默然無語。

如今,在這個匈奴,他的地位,最是尷尬。

他是單于的重臣,手握重兵的心腹。

然而,如今單于的日子卻所剩無幾。

下一任單于,會是那位他曾率兵打擊過,結下了大仇的先賢憚。

若其登基,是極有可能拿他李陵開刀的。

所以,現實告訴李陵,應該阻止先賢憚上位。

甚至得不惜代價的阻止此事!

然而,情感上,李陵很難做出這樣的決斷!

此生,他負了很多人,讓很多人為他犧牲流血。

如今,他已不愿再欠任何人的東西。

“延年兄啊……”李陵閉上眼睛,想起了他的知己好友,那位在浚稽山之戰中,帶著部下,沖向匈奴人,最終力竭戰死的副手:“吾該做何抉擇呢?”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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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六節 狼居胥之封(4)

夜幕徐徐降臨,夏日的姑衍山下,氣溫漸漸下降。

常惠用力的緊了一下身上嶄新的常衣。

這是一件很簡單的麻絮常衣,下裳很長,不似胡服那么緊身。

但,常惠卻舍不得讓哪怕一粒灰塵,掉在它身上。

只因為它的衣襟是右祍的。

摸著這簡簡單單的衣襟,常惠忍不住的熱淚盈眶。

“八年了……”他呢喃著:“終能復穿漢衣冠……”

“子卿兄啊……”

“吾必定來接你!”

這樣說著,他就大步向前,跟上了前方引領之人,一路走向那遠處燈火闌珊中的軍營。

“常公請稍候片刻……”當走到一處戒備森嚴的軍帳前時,那引領之人回過頭來,對常惠拱手道:“待下官前去通稟侍中建文君張公!”

常惠聞言,連忙長身作揖:“有勞閣下!”

不過片刻之后,那軍帳帳門,便被掀開。

一個年輕的將軍,衣玄甲,腰系長劍,領著十余部將,蹭蹭蹭的疾步而來。

“足下便是舊移中監中郎將蘇子卿之副使常公?”年輕的將軍驚喜萬分的長身作揖:“吾乃天子所命之持節使者、侍中張子重,奉陛下之命,特來接明公回家!”

常惠聞言,特別是聽到回家兩個字的時候,終于忍不住痛哭出聲。

八年的風霜,八載的寒苦,七十二個月的辛酸,在此刻終于傾斜而出。

然而……

常惠想起了當年出塞時的情況。

使團出塞之日,浩浩蕩蕩,足有百余人之多。

他們肩負著說服匈奴單于,讓單于朝漢,平息戰爭的使命。

然而今天……

當初,偌大的使團,上百名同袍豪杰,卻只剩下不過十余人而已。

其他人,死的死,失蹤的失蹤。

想到這里,常惠就哭著道:“小人懇請天使發兵前往北海,接回移中監中郎將!”

就聽到那位年輕的侍中官說道:“明公放心!”

“大漢忠臣,一個都不能少!”

“王師既來,便不會令忠臣義士,有流血流淚之事!”

“本使已經遣使,往告匈奴:命其等務必在兩日之內,答復本使:是否全部送還過往一切被俘、被扣、被擄之漢室臣民!”

常惠聞言,不敢相信的看向張越,問道:“侍中公,匈奴人會答應?”

“他們敢不答應嗎?”張越咧著嘴輕笑起來。

匈奴人手里,有漢家人質。

張越卻是直接捏住了匈奴人的!

到目前為止,弓盧水兩岸,四個主要的大型羊盆,都被漢軍控制住了。

這意味著,倘若匈奴不答應張越的條件,乖乖的送還被扣押的使者、被擄走的邊塞軍民與商人、被俘的漢軍將士。

那么,張越便會用一把大火,將這些羊盆統統燒毀!

到時候,看是匈奴人苦,還是張越哭?

除此之外,張越手里,還捏著數以百計的匈奴貴族。

不止是孿鞮氏的王族。

四大氏族,以及匈奴主要別部的嫡系,都有很多被張越俘虜的。

只要張越稍微表露出愿意互換的意思,哪怕匈奴單于不同意,孿鞮氏以及四大氏族內部的時頭面人物也會按著狐鹿姑的腦袋,逼迫他同意的。

所以,這個事情其實并不難。

張越知道,匈奴人一定會答應!

故而,除了送還所有被扣押、被擄、被俘的漢家臣民外。

張越還給匈奴,開出了一個毒藥條件!

條約內容,只有一個——三天之內,匈奴人必須將五萬金黃金,送到張越面前。

作為漢軍退兵和不燒毀其羊盆的贖金。

若匈奴拒絕,那么張越就不止會燒毀羊盆,還會放火燒掉他所見到的所有牧場,更暗示匈奴人——龍城的五位單于陵墓也在勞資手里。

這個條件,之所以是毒藥。

是因為,五萬金,對于匈奴而言,并非什么底線。

而且在價值上遠遠低于現在張越手里的本錢和抵押品。

考慮到漢家的信譽,匈奴人是完全可以接受和答應這一條件的。

但問題是,如今,單于不在,能做主的人,屈指可數!

于是,無論是那人答應,還是不答應,等單于歸來,等待他的只有一個命運——背鍋而死。

答應了,喪權辱國,去死吧!

不答應,你居然吝嗇區區五萬金,而致羊盆、牧場與祖宗之陵為漢所毀——去死吧!

故而,這是一顆毒藥。

送出去,就必能殺死一個匈奴國內地位極高,而且擁有極大權限的高階貴族。

進而進一步的攪動匈奴內部的矛盾,使其國內各派的分歧進一步加大。

一萬多里外。

西域北道的核心,龜茲國以西,高山環繞的盆地內。

這里在后世是大名鼎鼎的塔里木盆地的核心,在如今乃是西域農業和畜牧業最發達的區域。

湍急的河流,從綠洲之間奔流向東,注入遙遠的湖泊。

在新月下,先賢憚仰起頭,看向那彎月。

頭戴著匈奴傳統氈帽的他,神色帶著些驕傲與自滿。

在他身旁,來自烏孫的使者,小心翼翼的伺候著。

“大王,小使此來,乃是奉我國昆莫之命,來恭賀大王,終于得償所愿,為大匈奴之左賢王……”使臣笑著阿諛著:“我國昆莫,特地命我,將烏孫良馬一百匹,黃金一千金,康居美人四十,貢與大王,聊表敬意……”

“肥王有心了!”先賢憚淺笑著答道:“請使者轉告肥王,大匈奴與烏孫,同出一源,世代為兄弟之邦,待本王登基,必與昆莫會于天山,重建冒頓大單于、老上大單于與烏孫昆莫之間的友誼……”

“屆時,兩國元首,刑白馬而誓之……西域必將安定團結……”

使者聽著,臉色立刻就尷尬了起來。

重建冒頓、老上與烏孫的關系?

那不是爹和兒子的關系嗎?

烏孫人花了三代人,才擺脫被匈奴控制、鉗制的局面,你上臺就要毀掉?

臉大還是心大?

而且,更緊要的是,在上個月,這位日逐王可不是這樣的態度。

當時,他可是言之鑿鑿——待本王擊退狐鹿姑,必與昆莫約為兄弟,言辭之中甚至透露出了,想和烏孫平分西域。

讓烏孫去控制西域西部和蔥嶺,承認烏孫在西域的霸主地位。

匈奴與烏孫,共同主宰和商議、決定西域事務。

現在,狐鹿姑一走,先賢憚就撕掉了當初的誓言,甚至還想騎到烏孫人腦袋上耀武揚威!

這讓這位烏孫使者,倍感屈辱。

只是奈何,根本發作不得,只能是賠笑著提醒先賢憚:“大王,我國昆莫之名乃是翁歸靡,而非‘肥王’,還請大王尊重我國昆莫……”

“貴使太小心眼了……”先賢憚不以為意的笑了起來:“這西域各國,誰不知道,貴國昆莫乃是‘肥王’?”

他拍了拍后者肩膀,溫言道:“使者不要在意嘛……回國后,請貴主注意一下,減減肥……”

“這人太胖,走路都會麻煩的……”

“國家太胖了,也不會很好……”

先賢憚示威性的鼓起自己的肱二頭肌,炫耀著道:“還是應該有些力量,才能叫人尊重……”

他回過頭去,似笑非笑:“使者覺得呢?”

使者聽著,臉都快被憋紅了,他死死的攥著拳頭,看向先賢憚,勉強低頭,道:“大王的話,小使一定‘一字不變’轉達給我主昆莫——偉大的白狼之子,蒼鷹與烏鴉之神眷顧的昆莫!”

先賢憚哈哈大笑起來,他仰起頭,道:“那就請使者轉告貴國肥王——本王已經命令左大都尉關閉龜茲、焉奢與尉黎之間的通道……”

“同時,也已經命令右大都尉,率軍前往輪臺一帶,加強對漢人的戒備……還請貴國,不要挑戰我國的底線……”

“漢……”先賢憚嚴肅的看著對方:“大匈奴之敵也!”

“貴國,還是不要挑釁我國!”

“不然……”先賢憚冷笑起來。

使者只能低頭,道:“不敢,不敢,我國素來在漢、匈之間不做選擇……”

“匈奴單于,我國昆莫之兄也,敬之愛之……”

“漢天子……我主昆莫仰慕之雄主也……”

“呵呵……”先賢憚舔了舔嘴唇,用能殺人的眼神死死的盯了一下后者,意味深長的道:“貴國好自為之吧!”

便扭頭帶著他的親信心腹們向前走去,將那烏孫使者直接丟在原地。

一直走到河邊,先賢憚的臉色,瞬間就變得極為難看起來。

“烏孫人!烏孫人!”

“必是本王將來的心腹大患!”

他鐵青著臉,握緊了拳頭,全然忘記了就在不久前,他還是烏孫昆莫的摯友,漢貳師將軍的老朋友,甚至還暗示愿與烏孫平分西域的事情!

如今,他是匈奴左賢王、日逐王,未來的單于。

特別是,狐鹿姑生病的消息傳來后,他就已經將自己的屁股放到了匈奴單于的位置上。

于是,一切都變了。

漢的貳師將軍,實在太強!

而且,麾下精兵如云,猛將無數,不是他和匈奴目前可以挑戰、擊敗的。

于是,烏孫就成為了他的心腹大患。

特別是,他在日逐王任上多年,對西域情況和局勢了如指掌。

漢匈爭奪西域這些年來,烏孫人通過兩邊騎墻,獲得了極大的發展空間和發展速度。

其軍隊、人口、牲畜,不斷膨脹。

財富也是日積月累,漸漸增多。

本來,烏孫內部分裂。

昆莫與小昆莫之間,政見不合,兩派勢力勾心斗角,又有著匈奴的鉗制與牽制,他們也蹦跶不起來。

但,去年那位小昆莫去了一趟漢朝后,其國內的主要勢力,對于漢匈問題終于達成了一致意見。

肥王翁歸靡與小昆莫泥靡,正式放下了過去的分歧,其國內的態度也隨之扭轉。

親漢派開始占據絕對優勢,親匈奴一系節節敗退。

特別是這幾個月來,因為他和狐鹿姑之間的問題,使得烏孫國內的親匈奴派,遭遇了毀滅性打擊。

昆莫的左夫人等匈奴居次(公主),皆被冷落。

月氏翕候等實力派,甚至殺死、驅逐了其身邊的匈奴人。

當時,先賢憚自身難保,當然不敢干涉,甚至得支持烏孫人的這些行動。

而現在……

先賢憚,咬緊了牙齒。

在他心中,烏孫的優先性,已經超過了漢!

他甚至認為,必須先滅掉或者征服、打垮烏孫,才能去與漢爭鋒!

不然,屁股后面,有這樣一個二五仔,他睡覺都不會踏實!

先賢憚的左右心腹們,聽著自己的主人的話,也都跟著道:“大王英明!大王英明!”

國際局勢的瞬間改變,立刻就使得原本兩個互相依賴和幫助的盟友,反目成仇!

當然了,在現在,暫時來說,先賢憚都缺乏力量,更沒有可以有效的威懾、打擊烏孫人的辦法。

只能通過關閉曾經故意開放的道路,限制烏孫與漢之間的往來,對漢烏聯系進行削弱。

“對了……”先賢憚扭過頭去,問道:“這些天來,可有堅昆王或者丁零王的人來找本王?”

眾人聽著,互相看了看,紛紛道:“回稟大王,暫時還未有……”

先賢憚躊躇片刻,然后下定決心一般,道:“那就派人去主動聯系!”

“丁零王、堅昆王,皆是我大匈奴不可缺少的人才,必須籠絡!”

“本王將來的計劃里,不能缺少他們!”

尹稚斜之后,每一個匈奴單于的內心都清楚無比——要想活下去,在漢軍越來越強大、凌厲的攻擊下生存下去,來自漢朝的大將、貴族與文臣的幫助必不可少!

因為……

相對于漢朝,匈奴人太落后,太原始了。

但……

先賢憚會這樣想,他身邊的人就未必了。

特別是那些跟著他,頂住了狐鹿姑壓力的四大氏族的代表們。

他們互相看了看,然后道:“大王,堅昆王,臣等自然是敬佩的,然而……那丁零王,臣等不服氣!”

“丁零王,率領漠北精銳,為一漢朝小兒輕易敗之,更連累龍城與圣山……此等人物,何德何能,能為大王重視?”

先賢憚聽著,搖搖頭道:“你們不懂……”

當然,他也知道,必須安撫和拉攏這些跟著他的貴族,于是道:“當然,諸位也不必擔心……”

“待本王即位,必當論功行賞!”

“單于庭的左右大將,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侯、左右大都尉,都到了換人的時候了……”

“此外,單于庭的主要萬騎長,也是該換人做了……”

如此直白的承諾,立刻就讓其他人,都放下了內心的芥蒂,紛紛跪下來,親吻著先賢憚腳邊的草地:“偉大的屠奢,愿天神與日月永遠眷顧您!”

先賢憚卻是看著這些人,在心里搖了搖頭。

他雖然終于熬過了最難的時刻,更無比接近和靠近了夢寐以求的寶座。

然而,越是這樣,他就越發的感覺到心驚膽戰。

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將來成為單于后,該如何去面對南方那個越來越強大,越來越強盛的帝國!

那匈奴的夢魘,那引弓之民恐懼的中央之國!

這一次,漢人一支偏師,趁著匈奴主力西征的空隙,打穿了整個弓盧水,直趨龍城與狼居胥山。

下一次,若再給他們抓到機會。

匈奴恐怕就要落入亡國滅種的深淵之中!

更讓先賢憚感到恐懼的是——那位漢朝的主帥,據說今年連二十歲都不到。

據說年紀與那位名為‘冠軍侯’的男人,當年掃平河西,單槍匹馬就壓服渾邪、休屠兩個大部族,讓數萬匈奴騎兵卸甲時相差無幾。

“漢,緣何英雄豪杰如此之多……”先賢憚悠悠感慨著:“而我匈奴自老上大單于后,卻一代不如一代呢?”

而這就是他上位后必須面對和解決的問題!

那個年輕人,此役之后,肯定會得掌大權!

也肯定會成為他的心腹大患,甚至是致命的威脅!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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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七節 狼居胥之封(5)

衛律放下手里的信件,臉上的神色,變得無比精彩起來。

“本王這位鄉黨……”他輕輕的說著:“毒如張儀,狠似蘇秦啊!”

這封信是剛剛被一個匈奴俘虜送來的。

寄信人,自然是那位現在在匈奴風光無限,成為新一代的‘夢魘’的漢侍中、建文君張子重。

信上的內容,更是驕傲自得,狂傲無比!

說什么‘今匈奴不予,則吾將率軍親取之’這種完全是嘴炮和嚇唬人的話。

若換了旁人,可能還會摸不著頭腦。

但衛律卻很清楚,這就是戰國時期,張儀蘇秦屢試不爽的把戲。

這是恐嚇,是威脅,更是敲詐!

偏偏……

對方底線拿捏的好。

于是,便將他衛律架到了火上烤。

無論答應,還是不答應,都將使他陷入極度不利的局面。

這種縱橫家的手段,讓他頭疼不已,幾乎陷入絕境。

然而,他卻必須立刻做決定。

因為,對方給的期限很短!

三天之內,就必須將指定數量的黃金,送過余吾水,不然……

“趙信城中有多少被擄的漢人、被扣押的漢使團成員、被俘的漢朝士兵?”衛律問道。

立刻有人答道:“應該有數百人吧……”他疑惑著:“具體數量不是很清楚……”

“全部找出來,然后發他們一套衣服,派人送過余吾水,護送到漢人面前!”衛律下令:“立刻去做!”

“大王……”有人想要反對,但還沒得及出口,就被衛律狠狠的瞪了一眼,只好無奈的坐下來。

“此外,派人去金庫,準備好黃金五萬金……”衛律平靜的下令:“再準備好運送這些黃金的推車……”

“大王……”這下子所有人都炸鍋了:“您想做什么?”

趙信城的黃金雖多,但一下子拿出五萬金,也是傷筋動骨了。

更何況,這里儲備的黃金,屬于很多人。

不止是單于和孿鞮氏,四大氏族以及各別部,乃至于西域諸國,都有份。

大家將黃金集中在此,只是為了方便交易,特別是大額交易。

譬如大量的奴隸、牲畜和絲綢貿易,都需要用到這種硬通貨!

“執行命令!”衛律強行壓制住其他人:“此事,我自會去和大單于解釋!”

這是他深思熟慮后的決定。

因為,無論從那個角度來看,答應漢人的要求,都比拒絕強!

黃金對于匈奴,不是什么必需品。

只是一種籌碼,一種不能吃不能喝的石頭。

余吾水以西的牧場、羊盆以及龍城的單于陵墓,才是匈奴真正重要的東西。

況且,送黃金去,哪怕他被怪罪,也最多是奪去王爵,流放北海,有李陵在,要不了幾年他就可以重新回來。

反之,若是不答應那個鄉黨的敲詐。

一旦對方惱羞成怒,放火燒掉羊盆、牧場,甚至將歷代單于棺槨挖出來。

那么,即使是單于也保不住他。

他必死無疑!

然而,其他人卻根本不體諒衛律。

在他們看來,顯然自己家的黃金,更重要一些!

“丁零王,您可以去動用其他人的黃金,但我須卜氏的黃金決不能動!”立刻就有人叫嚷著反對:“不然,我須卜氏的萬騎,絕不答應!”

“對!”

“我蘭氏也是如此!”

“顓渠氏亦然……”

“呼衍氏一般!”

衛律聽著這些人嘰嘰喳喳,嘴角冷笑一聲,道:“諸位貴人的要求非常合理!”

眾人安靜下來,看向衛律,不知道他想說什么。

就聽著衛律道:“本王是可以答應各位……只是,倘若各部不出黃金……那么……本王就不敢保證可以贖回被俘的各部貴人了……”

他的眼睛,從這些人身上掃過。

漢軍長驅直入,占領龍城,母閼氏帶著一大票人逃去燕然山,至今沒有音訊。

但,還有很多人,沒有來得及跑掉,被漢人所俘。

而且,這些人可都是四大氏族和孿鞮氏里的重要成員。

他們的兄弟、子侄之中,有許多手握大權的人物!

眾人互相看了看,糾結了片刻后,終于不再說話。

因為,比起他們,很顯然,龍城被俘的貴族們,地位更高,血統更純潔。

姑衍山下,禪姑衍的儀式,終于準備的差不多了。

張越帶著虛衍鞮等人,巡視了一番,滿意的點點頭,贊道:“如此,必能令后土歡心,上帝賜福,使我漢室,永葆長光,懋及四海!”

整個祭壇,以姑衍山為中軸,指向南方的河東郡汾陰縣的地主后土道場。

哪里是諸夏民族的始祖,軒轅黃帝掃地之所。

也是歷代以來,諸夏的圣地之一。

其與泰山、黃帝陵、禹穴等并為諸夏民族的地理記憶。

更是自古以來都認定的地主后土的主道場。

眾人聽著,都是高興不已。

特別是辛武靈、續相如和司馬玄這三人,樂的已經是合不攏嘴了。

這次遠征,除了張越,他們就是最大的贏家!

繳獲、斬首姑且不談,就單單是隨著天使禪姑衍再封狼居胥山。

就足可使得他們三個,人人都封侯或者益封。

僅僅是這一個功勞,就足可保證家族富貴三代(只要不作死)。

對于有著政治野心的司馬玄來說,此事更是足可保證他在未來有望九卿!

“侍中公……”司馬玄笑著道:“此番,王師再禪姑衍而封狼居胥,足可名彪青史,末將以為,侍中公當勒石記功,以震匈奴之賊!”

張越聽著,搖搖頭,道:“此事暫且不急!”

上一次偶像來這里,也沒有勒石記功。

而這是有原因的!

因為就算勒石,也會被匈奴人所毀!

而且,太招仇恨了!

在現階段來說,張越無意繼續加深漢匈之間的仇恨。

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嘛。

所以,他這次來,連羊盆都沒燒。

自然,不是因為他圣母了。

而是因為,漢匈力量消長,已經進入了一個新階段。

而且,張越也明白了,匈奴是不能也不該徹底滅亡的。

匈奴是要保存的。

不能讓他太強,也不能讓他太弱,要控制在一個合理范圍內。

這樣,就不能和偶像一樣,到處放火了。

更不能做那種太顯眼的羞辱之事。

得給匈奴人留點面子,給他們保留些體面。

這不僅僅是為了匈奴,也是為了漢室將來扶持的單于,可以得到承認與認可!

作為穿越者,張越是很清楚的。

扶持傀儡,也是需要技術的。

斟酌片刻,張越問道:“烏恒部已經開始撤退了吧?”

“回稟侍中公,按照您的命令,從今日早上開始,烏恒各部便與部分漢軍步卒,開始轉向禱余山,撤回弓盧水南岸……”

“善!”張越點頭問道:“加快撤離速度,三日內,烏恒、匈奴以及漢軍步卒主力及其輜重、物資、牲畜必須全部撤回弓盧水南岸,或者禱余山一帶……”

比起進攻,撤退無疑更考驗軍隊的組織和秩序。

特別是,大軍需要通過弓盧水的浮橋,然后有序向南撤退,并最終回到崖原。

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工程。

所以,必須提前準備。

此外,已經到手的戰利品和物資,也都需要送回去。

只有這樣,張越才能安然的完成封狼居胥,然后從容率軍,趕在匈奴主力回來之前,就脫離接觸。

故而,張越將田水、郭戎等親信家臣都派去負責指揮此事。

為的就是要保證撤退的速度和秩序。

“明白!”司馬玄躬身道:“末將會在明日禪禮后就親自去主持此事!”

“善!”張越點點頭。

這時,一個校尉官,急匆匆的趕來,來到張越面前,報告道:“侍中公,有匈奴使者,渡河而來,并將數百名漢家臣民送還……”

張越聞言,頓時就笑了起來:“匈奴入甕矣!”

“立刻安排準備迎接儀式!”張越馬上就吩咐道:“命玄甲列陣,歡迎中國義士、忠臣歸來!”

孫子兵法說:攻心為上!

在氣勢上和心理上壓垮對手,甚至可能比在戰場上戰而勝之,還要強大!

如今,漢軍長驅直入,拿下了姑衍山,在昨天,先鋒更是抵達了狼居胥山。

將這匈奴的龍城與圣山,徹底收入手中。

這對匈奴的打擊,不言而喻。

如今,匈奴人主動歸還、送來被俘、被扣、被擄漢人。

這是活生生的廣告!

作為穿越者,若不知道利用,若不知道用來進一步的打擊匈奴人,在匈奴人心里留下一個‘漢人就是好’‘漢人比匈奴人高級、優秀’的印象。

那豈非是白穿越了一回?

此外,匈奴人的這個舉動,其實也等于告訴張越,他們無條件的接受了張越的敲詐!

這意味著,這一戰,漢軍徹底實現了盈利!

這巨大的財富,足可保證漢室完全可以補償烏恒各部的損失與支出。

更給張越提供了一個資本操作的空間!

旁的不說,單單是將賞賜、補償換成商品,便足夠讓整個關中,特別是新豐工坊園,過上一段幸福時光!

更可以借此,在漢、烏恒之間建立起緊密的經濟聯系。

這可比打了勝仗,還要讓張越高興!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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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八節 狼居胥之封(6)

燕然山,郁郁蔥蔥的原始森林,覆蓋了幾乎整個山脈。

沿著山體前行,很快就進入了一個鳥語花香的山谷。

數以千計的牧民與武士,辛勤的在這其中勞作著,將一頂頂穹廬支起來,挖開地表的土壤,鋪上割來的草料。

一個簡易的臨時營地在兩天內就被建設的有模有樣了。

背著武器的騎兵,則小心的在山谷周圍巡弋著。

母閼氏顓渠氏在幾個武士的監視下,走到了一個穹廬前。

“請……母閼氏,偉大的屠奢薩滿,已經等候多時了……”一個粗壯的武士,輕聲說著,然后就掀開了穹廬的帳門,露出了穹廬的情況。

顓渠氏抬頭看去,只見這穹廬內,擺放著許多用石頭雕刻出來的圖騰。

許多薩滿祭司打扮的男子,端坐在這石雕圖騰之旁,蒼茫厚重的聲音,從他們的咽喉聲帶之中傳出,并與其他人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將整個穹廬的氣氛,都烘托的無比莊嚴、沉重、悠遠。

在上首,一個穿著狼皮的男子,端坐在其上,閉目眼神。

但所有人,卻都是無比狂熱而虔誠的看著他。

包括顓渠氏……

“偉大的屠奢薩滿啊!您是天神的代行者,日與月之靈的眷顧者,萬物之靈的引導者……”顓渠氏長身而拜,將額頭,貼到地上,無比虔誠的磕著頭:“請您指引天神的信徒!”

宗教確實是最容易洗腦的事物。

尤其是對于根本未接觸過什么復雜宗教,信奉著原始薩滿教的匈奴人而言。

當他們遇到了在長安那個神棍修羅場里鍛煉出來的人物時,幾乎沒有什么抵抗能力。

短短數日,就連母閼氏顓渠氏也被洗成了這位所謂的‘屠奢薩滿’的腦殘粉。

沒辦法,漢地的神棍忽悠技術和手段,拿到這匈奴,經過本土化后,幾乎就是降維打擊!

‘屠奢薩滿’只是隨便用了些手段,就已經唬的顓渠氏驚惶不安,再忽悠忽悠,用些三寸不爛之舌,便成功的讓顓渠氏深信不疑。

畢竟,最容易被宗教忽悠的,本就是老人,尤其是喪偶寡居且沒有文化的老人!

端坐于上的‘屠奢薩滿’緩緩睜開眼睛,看向顓渠氏。

整個穹廬亦在此刻,安靜了下來。

“母閼氏來的正是時候……”‘屠奢薩滿’輕聲說著:“我剛剛在眾薩滿的幫助下,靈游天地,與萬物之靈交談……”

“萬物之靈,告訴我,災難將不可避免!”

“整個草原,都會被血與火覆蓋……”

顓渠氏聽著,不安的拜道:“屠奢薩滿慈悲,屠奢薩滿慈悲!還請屠奢薩滿憐憫,為我等引弓之民指明一條路……”

‘屠奢薩滿’微微搖頭,道:“只有天神指定的匈奴之主,虔誠信奉和尊奉天神的孿鞮氏,才能消弭這場大禍!”

“可是……”他低下頭來:“如今匈奴,誰能有這個能力?”

“孿鞮氏早就背棄了偉大的冒頓大單于與老上大單于的道路!”

“對于天神與日月萬物之靈,孿鞮氏中幾乎無人再像過去那樣尊奉了!”

顓渠氏聽著,戰戰兢兢,無比害怕的問道:“那我們該怎么辦?”

‘屠奢薩滿’微微一笑,道:“為今之計,只有找一個真正虔誠信奉天神與日月之靈,真正信仰萬物之靈的人,讓他接受天神與日月之靈的賜福,并成為單于……”

此話一出,整個穹廬內外的氣氛,立刻就變得無比寂靜。

因為,如今環繞在這位‘屠奢薩滿’身邊的人,早已經不是過去的萬余人。

過去這些日子,靠著所謂的‘屠奢薩滿’之名的嚇唬,又借著母閼氏的名頭與地位。

他們的這個群體,不斷的吸納和吸收著,各種從各地逃難而來的牧民、部族。

現在,他們的群體已經多達數萬人,整個燕然山地區的匈奴部族都已經徹底的成為了他們這個勢力的成員。

借助這當前漢軍長驅直入的背景,匈奴內部的注意力全部都吸引到了姑衍山、狼居胥山一帶,他們的存在,居然迄今未被發現。

而且,每一天都在不斷擴大和壯大著力量。

毋庸置疑——現在,手中有著母閼氏,又有著宗教的大旗。

這位‘屠奢薩滿’已然擁有了可以影響和插手匈奴內政的能量。

甚至擁有決定下任單于人選的力量!

要知道,匈奴可從來不是一個世俗政權!

單于的權力,來自于神授,而非漢室天子的天授君權!

一字之差,就是截然不同的局面!

如今,當匈奴出現一個手里有著母閼氏,又擁有數萬信徒的宗教領袖時,這立刻就對原本的權力體系產生了巨大沖擊。

狹天子以令諸侯,可不止曹阿瞞做過。

春秋五霸,也都做過!

很顯然,這位‘屠奢薩滿’是讀過史書的。

顓渠氏也是立刻醒悟了過來。

然后,她抬起頭,看向那位據說活了一百五十歲,曾見過冒頓大單于,指點過老上大單于,且還曾一眼就看出來尹稚斜大單于必定弒君的‘屠奢薩滿’,輕聲問道:“還請偉大的屠奢薩滿指點……”

后者聽了,微微一笑,閉上眼睛,道:“此事,便非是我所能管的了……”

“乃是母閼氏您的職責!”

說完就轉過身去,面向穹廬,不再言語。

母閼氏顓渠氏則激動的無法自已。

因為這意味著,對方將選擇新單于的權力,交給了她,使她重新擁有了支配匈奴的能量!

這對顓渠氏來說,無疑是最大的喜訊!

可惜,她壓根就不知道,這正是對方希望的。

早在長安的時候,這位所謂的‘屠奢薩滿’就看明白了。

這世道,猥瑣發育才是王道。

若非必要,不要出頭。

況且,這個事情很麻煩。

萬一失敗,就會死翹翹,還是推一個人上去頂雷比較好。

如此,不管輸贏,他都可以借助信徒和宗教,繼續享受榮華富貴。

姑衍山下。

漢家玄甲騎兵,列成長長的隊列。

上千名持戟步兵,身著甲胄,列陣于兩側。

鼓瑟之聲,交鳴而奏。

“昔我往矣,黍稷方華;今我來思,雨雪載途……”在莊嚴的《出車》之樂中。

數以百計,面黃肌瘦,神色憔悴,受盡了折磨與苦難的同胞,猶豫著,躊躇著,走向這黑龍旗飄揚的大軍陣列。

而負責送還他們的匈奴騎兵,則更是戰戰兢兢,不安非常的看著眼前的陣容。

漢之威嚴,讓他們幾乎不敢直面!

一位身著甲胄,背幡紅袍的將軍,策馬而出,率著數十名精騎,迎上前去,高聲道:“漢護烏恒都尉、將軍司馬玄,奉持節使者、侍中、建文君張公之命,特來迎接諸公回家!”

數以百計的人們聞言,紛紛抬頭,看向那英武的將軍與矯健的騎士。

他們中有邊塞之民,為匈奴所擄,也有商旅之人,為匈奴所劫,更有著曾是漢軍將士,兵敗被俘之士。

他們在匈奴,收盡了匈奴人的折磨、奴役與壓迫。

本以為此生都將無望故鄉桑梓,不聞故國鄉音。

而今天,來自祖國的軍隊,打進這匈奴腹地,來接他們回家!

這讓他們熱淚盈眶,忍不住的抽泣起來。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在人群之中高唱了起來:“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人們互相拉起了彼此的手:“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于是,高昂的歌聲,回蕩在這姑衍山下的山谷之中:“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奉命負責來護送這些人的匈奴貴族們,傻傻呆呆的看著這個場面。

看著前方,如云的旌旗,鼎盛的軍馬與盛大的軍容。

又看著這些曾在趙信城里,被無數人折磨、羞辱和虐待的漢人,哪怕是遍體鱗傷,縱然有人已經接近油盡燈枯,但卻不要命的高唱著那不知名不知內容,但卻高亢的歌兒。

在這一刻,他們感覺到了,從心底到靈魂深處的戰栗與恐懼。

“漢人若皆如此……”有貴族輕聲呢喃:“大匈奴安能有勝之日?”

而在遠方,觀禮的烏恒貴族與匈奴貴族們,也都面面相覷。

“漢,連一個小小邊民,一個商人,一個被俘的士兵,也要救回來……”有貴族喃喃自語著:“有此志氣、士氣,天下活該漢人稱霸!”

其他人心有戚戚然的點頭。

眼前的場景,對于他們來說,實在是太過震撼,沖擊感無比強大。

尤其是虛衍鞮和他的部下們,在這一刻,終于徹底放下了心結,甘愿為漢家驅策了。

原因很簡單——漢人連邊民、士兵與商人都愿意付出代價救援。

做祂的狗,肯定不會被隨意犧牲。

至于烏恒人?

則都是一副與有榮焉的神色。

“吾等亦是諸夏苗裔,中國貴胄之后!”郝連破奴昂著頭,故意高聲說著:“兒郎們,隨我一起為歸來之同胞手足歡呼!”

“天子萬歲!大漢萬年!”

烏恒人們于是紛紛振臂高呼:“天子萬歲!大漢萬年!”

在現在,烏恒人不分貴賤,都已經深深的相信了自己乃是‘軒轅氏忠臣之后’,乃是奉了軒轅黃帝之命,為中國圣王鎮守祭天道場諸夏貴胄之后。

所以,在他們的理解里,自然也就將自己自動劃入了‘漢人’的族群概念內。

而這正是諸夏民族自古以來的擴張之路。

諸夏這個概念,只要接受,那便可以自動入籍。

相信自己是諸夏,那便是諸夏。

反之亦然。

這就是孔子所謂的‘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

不過呢,烏恒人顯然暫時沒有get這一點,所以,稍微有些不自信。

張越站在姑衍山上,看著這一切,嘴角露出燦爛的笑容。

他知道,目的已經差不多達成了。

接下來,就是藝術加工和夸張再創造的事情了。

等回了長安,找幾十個蚩尤戲的專家,足可編排出幾十部勵志感人的蚩尤戲。

作為穿越者,張越自然是明白,戲劇文化的威力與力量!

那可是會影響輿論,甚至直接決定價值觀的事務!

故而,他在長安,早就派人籠絡和招攬了一批相關蚩尤戲的人手。

只等著這次回去就發威,一統戲劇界!

當然了,這都是以后的事情。

現在的關鍵,還是快速的結束漠北之事,率軍安全返回,同時將蘇武也接回來。

現在,唯一的麻煩,就在于后者。

蘇武,如今身在北海,距離狼居胥山,直線距離起碼六百公里!

來回就是一千兩百公里!

哪怕是輕騎馳騁,日夜不休,恐怕也需要十天左右的時間才能完成往返。

更不提,北海那么大,想要一下子就找到被匈奴人流放在當地的蘇武,也不是簡單的事情!

故而此事,只能依靠匈奴人去做。

“派人去將我的信,轉交給匈奴來使……”張越輕聲吩咐道:“命其務必轉交給匈奴能做主之人!”

“蘇子卿,吾必迎回!”

接回蘇武,不止是為了讓那位英雄,少受些折磨,少吃些風雪。

更重要的,還是告訴匈奴人——從今以后,再扣漢使,小心哥哥帶兵來接!

而這無疑將會給包括匈奴在內的所有敵對勢力,提出一個嚴正警告,并使他們在想要對漢家商旅和使者做些什么的時候,不得不投鼠忌器,掂量掂量后果。

這和當年,漢伐大宛,屠輪臺,滅扶樂是一樣的。

勞師遠征,靡費無算。

得到的不止是尊重,更是無數西出玉門的漢家商人與使者身上的保護符!

自大宛戰爭后,漢使出玉門,就鮮少再有敢殺害、凌辱漢使、漢商的國家了。

他們只敢搞些小動作惡心惡心,或者拒絕漢使、漢商通過他們的領地。

更是后來,傅介子敢于刺王殺駕,班定遠敢放火燒使館的底氣!

強大的國家和偉大的民族,不止需要實力來證明,更需要行動和行為來給其他人加深印象!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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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8 19:58:4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百七十九節 狼居胥之封(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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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五月初,長安城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連綿細雨。(免費全本小說www.yznnw.com)

雨水滴滴答答的沿著屋檐,滴落在地表。

而男人們,則趁著這個難得的可以休息的機會,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悄悄的找了一個較為隱蔽的房間,打來幾壺酒,又買來幾斤牛肉。

然后,隨便拿了些去年剩下的瓜果干,塞給兩個毛孩子,讓他們在門口望風。

哥幾個于是便暢快的喝酒吹牛侃大山。

“聽說了嗎?”酒桌上,有人一邊喝著酒,一邊悄悄的說道:“據說朝堂打算開放酒榷,許民自釀自賣……”

“嘿……這都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一個黑臉漢子冷笑著,一臉不信:“這些事情誰不知道,是那桑弘羊故意放出來,吸引眼球和要錢的伎倆?”

“開放酒禁,這長安城里里外外的勛臣貴戚能把他這個大司農給撕了!”

其他人聽著,也都紛紛點頭。

漢室禁私釀酒,更禁私人售賣酒類飲料。

除了天子特別下詔準許的飲酒的時間外,其他任何時候,未經合法途徑釀造、購買和飲用酒類,都是違法行為。

而且,抓的特別嚴!

就拿這長安城來說,執金吾、京兆尹甚至是廷尉的官吏,都是將抓私酒、抓私自飲酒當成頭等大事在做!(秦漢有法律規定,無故三人以上聚飲就要罰金)

因為,這個事情不止沒有風險,而且利益巨大。

通過嚴格控制私酒,打擊和懲罰那些私自運酒、販酒的商人、平民。

長安貴族、勛臣與官僚集團,完成了對私酒的壟斷。

嗜酒如命的關中豪杰,想要喝酒,就非得去他們手里花高價買不可!

此外基層的小吏們,俸祿不多,油水也少。

想要改善生活,就只能抓私酒或者寄生在這條生態鏈上,吃些零碎的好處。

故而,動酒榷?

那是真的自絕于天下!

壟斷了私酒利益的貴戚們,還有下面靠著抓私酒而搞些零花的小吏們,肯定會和任何敢廢黜這個政策的人斗爭到底!

更何況,大司農那邊放風要廢酒榷也不是一年兩年了。

長安的豪杰,也早已經從最初聽聞這個消息的興奮,慢慢變成了如今的冷漠與平淡。

他們哪里不明白,這大司農是在溜他們玩?

被溜多了,自然就脫敏了。

畢竟,縱然是韭菜,也不能天天被人割!

那不是太傻了嗎?

“對了……”黑臉游俠忽然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的問道:“你們聽說了嗎?”

“好像少府已經奉了陛下旨意,要為鷹楊將軍選址營造官邸!”

“鷹楊將軍?”其他人都是一臉懵逼的疑惑著。

“就是侍中建文君,如今領兵在漠北的那位張蚩尤的名號!”黑臉游俠輕聲道:“此事還是絕密,只有在朝的兩千石和列侯封君知曉,吾叔父之侄,與京兆伊府邸管家相熟,故而知道此事……”

“諸位可千萬不要到處亂說啊……”

“嗯……”大家心照不宣的齊齊點頭,然后紛紛豎起耳朵,眨著眼睛,看向那黑臉游俠,問道:“大兄……您知道……那張蚩尤的鷹楊將軍封號是何級別?”

漢家雖然不似后世,有著清楚明確的將銜等級劃分。

但將軍與將軍之間,也是存在著明確的等級尊卑的。

太尉、大將軍,是三公的代表,亦是武將的最高職位。

在這三者之下,車騎將軍、衛將軍最為尊貴。

然后才是其他各色封號將軍。

這些將軍大都不是常設的。

通常是有事,便擬個名頭,便掛印出征,得勝歸來交還軍權后就自動卸任。

譬如,漢軍這些年來南征北戰,所拜的各種將軍。

然而……

這些都是過去的老黃歷。

自當今天子即位后,特別是冠軍侯霍去病崛起后。

整個體系,就被改變了。

驃姚校尉、驃騎將軍、大司馬。

獨屬于那個男人的體系被建立起來。

于是,漢室在傳統的軍銜體系外,多了一條發展路徑。

顯然,眾人的關注焦點,都集中在了那鷹楊將軍的體系和備注上。

“吾聽說的消息是……如貳師將軍、驃騎將軍故事……”黑臉游俠看著眾人,輕聲說道:“諸君,不用鄙人提醒了吧?”

“這種天賜良機,若是錯過,便將懊悔終生!”

其他人立刻都呼吸急促,神色緊張。

如貳師將軍、驃騎將軍故事?

作為廝混長安已久的老油條們,他們立刻就聽出了這背后的潛臺詞——莫府!

準確的說是,這位新扎鷹楊將軍,將獲得開府建牙,合法的招攬文士、參謀,蓄養武士的權力!

甚至,他還可能獲得一支直屬其指揮,任由其調動,聽從其命令的小型衛隊。

便如貳師將軍李廣利,便有一支百人規模的親衛騎兵。

是從其最忠心的家臣、奴仆之中挑選出來的。

與之日夜不離,寸步不棄。

而那位新扎鷹楊將軍的出身,全長安都知道——只是一個南陵落魄地主子弟而已。

而且宗族就剩下他這么一根獨苗了。

再想追溯親戚,恐怕得去徐州找張不疑的后人。

問題是,張不疑家族明顯已經出了五服。

所以,這位新扎的權貴,缺乏人手,缺乏家臣,甚至說不定連掃地的婆子、做飯的廚子以及看門的門房都缺!

而這對在長安城里已沉淪許久的游俠們、失意的文人們以及其他行業的人來說,是一個讓他們拒絕,更加無法抵抗的誘惑。

加入鷹楊將軍府邸,為牛馬鷹犬。

只要成功,那就等于抱上了一條金大腿。

若再能成為親信心腹,那就是可以帶著家族一起飛了。

在這一天,不知道多少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但,長安的高層,這幾天,卻都有些失眠了。

尤其是丞相劉屈氂,他甚至已經兩天兩夜沒有睡覺了。

盡管如此,劉屈氂卻還是得強打起精神,接待和游說著各方勢力。

特別是那些,將在此番浪潮中,注定要受損失的人。

一番合縱連橫,終于好不容易,拉住了許多本來打算要爬墻的家伙,勉強將他們留在貳師將軍陣容里。

然而……

原本貳師將軍陣容里的許多支持者,特別是那些在宮里面有關系的貴人的態度,卻是曖昧不清。

甚至已經有人公然爬墻,溜到了那張子重的陣容里。

送走最后一位貴族,劉屈氂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搖頭道:“世態炎涼,世風日下……古人誠不欺我也!”

這趨炎附勢的世界,讓他這幾天可真的是大開眼界。

自天子那邊傳來要封鷹楊將軍,開府建牙的事情后,整個長安的上層貴族圈立刻洗牌。

除了極少數怎么看那個張子重都不順眼,就想著給他找麻煩的人外。

其他人的態度,都是瞬間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尤其是光祿勛韓說,更是化身為第一張吹。

在朝堂上,在私底下,在任何場合,都大肆吹噓他當初是如何與侍中建文君交好的,又是如何英雄惜英雄的,又是如何看好和鼓勵、幫助后者的。

若是不明白就里的人,恐怕會以為,這位光祿勛真的是那張子重的知己密友了。

然而……

韓說的不要臉,發揮了奇效。

因為他吹捧的次數和鼓吹的時候實在太多。

所以連天子也聽說了,于是龍顏大悅,賞金賜劍,甚至還準許韓說隨駕,巡游上林苑。

這讓無數兩千石跳腳罵娘,嫉妒非常。

除韓說外,太仆上官桀,少府公孫遺、京兆尹于己衍也都紛紛跟進,在朝中造勢。

于是,那位張蚩尤人雖還在萬里之外,但卻已經在這長安朝堂攪動了萬里風暴,將朝堂格局徹底顛覆!

原本,因為有著貳師將軍李廣利的支持,劉屈氂的相權,是凌駕于百官之上的。

這讓他得以順利的施展抱負、推行政策。

但現在……

一個張子重異軍突起,軍事貴族們紛紛爬墻、騎墻。

由是,他這個丞相的權力無形中就被削弱了許多。

以至于,連大司農都來撩撥他了。

這兩天坊間傳聞,大司農又又又又要廢酒榷了的事情,就是明擺著在試探他這個丞相的掌控力。

一旦他不能有效回擊,那么,依照大司農這么多年的尿性,肯定又會試圖脫離丞相的控制,獨立存在。

想到這里,劉屈氂就不得不強打起精神來,提起筆,開始寫信。

收信人,自然只有一個——貳師將軍海西候李廣利!

在信上,劉屈氂將朝中局勢,簡單的介紹了一番,然后就是大篇幅的夸贊張子重北征的事情。

一股腦的將他所有能想到的溢美之詞都寫了上去。

寫完信,檢查兩遍,確認無誤后,劉屈氂將信裝入一個竹筒內,密封起來,然后交給自己最信任的家臣,叮囑對方:“一定親手送到海西候手中!請海西候務必認真對待!”

現在,能挽救他的相權繼續下跌的,就只有李廣利打一場大勝仗!

匈奴打不了,羌人也可以湊人頭的嘛!

反正,他需要勝利。

李廣利也需要勝利!

不然,等到明年今日,那張子重羽翼豐滿之時,他和李廣利就都得考慮什么時候上辭表,回家種田的事情了。

萬里之外,姑衍山下。

禪禮在肅穆神圣的氣氛之中,宣告結束。

張越走出會場,微微的出了一口氣,然后就看向了前方,道:“明日一早,全軍拔營,往狼居胥山!”

“諾!”眾將齊聲應諾。

相比禪禮,大家更看重和珍視封禮。

因為,禪是祭地,是讓山神河伯保佑。

而封則是報天,向上蒼報告功績,祈求上帝賜福。

格局上大了不止一點半點。

“侍中公……”司馬玄湊到張越面前,道:“剛剛接到報告,匈奴人將黃金五萬金,以車載之,正在送來的路上……”

張越聞言,眉毛微微一揚,有些意外:“匈奴人居然這么有決斷?”

本來,他還打算借著匈奴人沒有按時送來黃金的借口,燒掉一兩個羊盆的。

如今卻是沒法子發作了。

這出門在外,信譽第一!

況且,那些羊盆留著,其實也能方便漢軍下次再來。

畢竟,漠北的夜晚太過寒冷,沒有這些舒適的避風地和保暖場所,漢軍也會很難過的。

微微的想了想,張越就道:“請將軍去轉告匈奴來使:蘇子卿必須在一個月之內,送歸漢室!”

“不然,匈奴所俘的那十五位王族,本使就要帶回長安了……”

“除此之外,我軍目前俘虜了匈奴各部貴人,五百余人……”

“匈奴若欲贖還,則必須用中國被擄軍民、商賈來交換!”

“其具體交換比例,待本使甄別后再做決定!”

其實,用這些被俘貴族去交換被擄的漢軍軍民、商人。在漢軍內部還是有著很大非議的,很多人都不能理解。

這也正常,因為這些貴族,都是軍功,都很值錢!

而那些被匈奴人擄走的軍民、商賈,卻和大多數人沒什么關系。

既不是親戚,也非是鄉黨。

想要讓人放棄已經到手的東西,去交換一些實際上沒有什么關系的人,從上到下,都有無數人反對。

若是換了別人,根本頂不住這么多壓力,做出這樣的決定,甚至連想都不敢想!

但張越不一樣。

如今,在軍中,他的威望與地位,幾如戰神一樣。

將士們雖然稍微有些不滿,但還是都被安撫了下來。

當然了,為此,張越不得不許諾,回朝之后奏請天子,加大賞賜力度!

用物質財富刺激,加上他本人的地位與威望,才讓軍隊上下都沒有話說。

而付出這么大代價,張越想要的,其實也已經呼之欲出了。

就像衛青霍去病時代,漢軍曾經發出的吶喊——寇可往,我亦可往!

從此,再沒有什么可以阻攔漢軍復仇的腳步!

而現在,張越希望,讓世界知道,漢家的新口號——不拋棄,不放棄!

這不僅僅是為了震懾外敵,也是為了凝聚內部人心。

并塑造出一個積極向上,內斂寬容的社會風氣!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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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30 11:02:0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百八十節 狼居胥之封(8)

從姑衍山向西,余吾水南岸,匈奴人的圣山,狼居胥山便矗立于此。

花了差不多兩天時間,張越終于率領漢軍抵達此地。

然后,便率眾登上了這座早已經為匈奴人所放棄的圣山。

登臨山頂,整個余吾水河谷,都被盡收眼底。

向南望去,延綿無盡的草原與河流,蜿蜒著向前。

僅僅是看著這風景,張越與所有漢軍將領的內心,都生出了無比滿足的感覺。

“吾來!吾看見……”張越忍不住持著驃姚劍,站到山巔為積雪所覆蓋的山崖前,持劍而立,大聲宣告:“吾征服!”

登上此山,基本就已經意味著,對整個匈奴漠北的左部的徹底粉碎與擊穿。

時隔二十七年后,匈奴的政治、宗教核心,再次被漢軍馬蹄踩在腳下!

這種征服者的爽感,是獨屬于男人的浪漫。

當然了,登上此山,在同時也意味著,此次遠征的結束。

烏恒、匈奴聯軍以及漢軍的步兵,如今已經按照命令,攜帶著大量的牲畜、財富與俘虜,向南撤退。

算算時間,他們現在應該已經越過了禱余山,并順利與負責殿后、把守、控扼弓盧水浮橋的烏恒騎兵匯合。

不止如此,長水校尉的重騎兵,也奉命開始了南撤。

如今,張越手中,只有七千余輕騎兵以及兩萬匹戰馬。

他們不止是為了封狼居胥山而存在,也是為了給龐大的輜重部隊殿后。

掩護和保護,行動不便的步兵、烏恒義從與匈奴新新附軍向南撤退。

從計劃來看,他們至少需要十天時間,才能完全的退出整個弓盧水以北,并回到難侯山以南的狹長河谷地區。

“匈奴的趙信城方面,最近有什么情況嗎?”張越回頭問著負責斥候偵查與情報聯絡工作的司馬玄。

司馬玄聞言,連忙答道:“回稟侍中公,末將剛剛得到消息——匈奴單于以命其左大都尉親帥蘭氏、須卜氏以及呼衍氏的主力萬騎,疾馳趙信城,其部應該會在五日內抵達趙信城附近……”

張越聽著,點點頭,道:“果不其然!我軍得抓緊時間了!立刻命令各部,做好祭天準備!”

不得不說的一個事情是——自從張越率軍擊潰和消滅了匈奴的右賢王騎兵后,漢軍不止一下子就打開了通向姑衍山與狼居胥山的通道。

更使得,匈奴內部的親漢派,抓到了與張越部隊聯系的好機會!

不來漠北,張越都還不知道,匈奴內部居然藏了那么多親漢貴族。

不止四大氏族,孿鞮氏內部,推墻黨也是如過江之鯽,無處不在。

其中甚至不乏某些身居高位的大人物!

特別是,在狐鹿姑染病,還封日逐王先賢憚為左賢王的消息傳開后。

帶路黨的數量,瞬間激增!

每天都有著匈奴的高層使者,派人來聯絡張越。

當然,這些人的算盤,就都不是很純粹了。

大約都是想著些‘借師助剿’一類的目的,企圖利用張越與漢軍,為他們謀利益。

為了慫恿張越與漢軍,他們中甚至有人把趙信城的虛實,都透露給了張越——全城至多兩萬兵力,且他愿意充當內應……

錯非,打到狼居胥山,就已經是漢軍的極限,而且將士們也都有些思鄉了,加之,匈奴單于的主力隨時可能回來。

說不定張越就真的率軍渡過余吾水,去匈奴人的腹地大鬧天宮了!

不過,這一點都不妨礙張越與他們建立些‘友誼’。

人脈不就是這樣慢慢累積起來的嗎?

至于那些真的親漢派們,張越自是鼓勵和慰勉為主。

慰勉他們保存實力,以待來日,不要貿然出頭,不要重蹈當年左大都尉呼衍屠難的覆轍。

而通過與不同勢力的匈奴貴族們交流、聯絡。

張越率領的漢軍,得以比較清晰的掌握和了解當前局勢。

特別是,通過這些人的情報,漢軍得以掌握匈奴主力歸來的大概日期。

從而使得,張越可以從容規劃和計劃撤兵。

看著領命而去,去準備封狼居胥山的儀式的諸將,張越則提著劍,走到山巔正中,感受著呼嘯而來的凜冽山風,腦中卻是想著:“二十七年前,霍驃騎會站在哪里,眺望這蒼茫大地呢?”

可惜,無人能給他答案。

二十七年跟隨霍去病登上此山的老將們,早已經死的死,病的病。

最后的親歷者路博德,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一個‘賜光祿大夫’致仕的機會。

也許再過二十七年,今日跟隨張越登上此山之人,也會盡數凋零。

后世子孫,將無人再知細節。

一念及此,張越就自語著道:“或許,我該創作一系列的繪畫,來描述今日之事,記錄今日之功!”

這樣想著,他就又想起了自己的偶像。

兩千年后,偶像與衛青,差點被從課本里趕了出去!

接著,又被造謠和匈奴女人談戀愛,甚至還被三流無良導演和小鮮肉糟蹋,搞出了‘霍去病精神變態’‘有殺人犯大腦’的設定。

一生從無敗績的天生戰神,甚至被他們設定為被匈奴俘虜,和匈奴王子搶女人的所謂草根。

想到這里,張越就忍不住攥緊拳頭。

為了防止在這條世界線上,偶像在未來也遭遇這樣的命運,成為別人消費與褻瀆的對象。

張越決定,回去就造神!

向天子請求,封其為神!

更以種種文藝作品、戲劇和傳說,加深其形象。

將其在民眾心中的地位和國民度,達到后世的關二爺、岳王爺一般的地步。

這樣,至少可以保護其名譽免遭213女和三流導演荼毒。

封狼居胥的儀式,相對禪姑衍,無疑盛大了許多,也復雜了許多。

哪怕早有準備,漢軍也花了一天多,才將這狼居胥山的山巔裝扮完成。

待一切準備就緒,已是延和二年夏五月初五。

張越特意選了這個日子,率領全軍校尉以上軍官、斬首數在十級以上的士兵,再次登上這狼居胥山山巔,告祭上帝,匯報本次遠征的成績與此來的目標,任務。

封禮從早上開始,持續到下午。

而在狼居胥山上,封禮進行之時,三千多里外的私渠比鞮海,匈奴單于狐鹿姑的大纛,終于準備離開此地,向北進發。

之所以離開此地,不是狐鹿姑的身體已經徹底恢復了。

而是,匈奴王庭再也不適合留在這個地方了。

再停留下去,明年這個水草豐盛的湖泊區,可能就不再適合牧民放牧牲畜了。

對于大自然和生態平衡,游牧民族比農耕民族更加重視。

引弓之民們,天生就知道,什么時候該離開,何時該來到。

他們帶著牲畜和家人,追逐著降雨,一年四季,遷徙數千里甚至上萬里。

在整個遷徙過程中,他們必須保證,自己的每一步選擇都是正確的。

對于季節與氣候的把握,他們必須做到準確無誤!

甚至還必須做到,在同一地區,準確把握河流兩岸的草場,頻繁的遷徙牲畜群,以平衡和保護草場。

哪怕是單于,也得遵守這個傳統。

因為,草場一旦破壞,恢復期就不是一兩年的事情。

有些時候,這個破壞甚至會造成永久性的損失!

匈奴人知道,并記得那些可怕的破壞所毀滅的草原。

所以,當草場的青草生長速度變慢后,狐鹿姑就知道,自己得離開了。

但,在即將離開前。

狐鹿姑卻接到了一個可怕的消息——母閼氏,被一個自稱是‘屠奢薩滿’的人控制住了?

此事,剛剛傳到狐鹿姑耳中,就讓他差點跳了起來!

匈奴的母閼氏的地位,雖然不如漢之太后,可以限制和約束君王,甚至在必要時還可以行廢立之事。

但也是位高權重,權柄和影響力僅次于單于的存在。

更何況,母閼氏歷代都是出自顓渠氏。

作為后族,顓渠氏和孿鞮氏有著很深的羈絆,并擁有很強的影響力。

尤其是在別部之中,顓渠氏的影響力可能比孿鞮氏還要大一些。

因為孿鞮氏靠的是武器的批判,而顓渠氏則依靠的是枕邊風。

如今,母閼氏落入一個聞所未聞的‘屠奢薩滿’之手,這立刻就讓狐鹿姑警惕起來。

他立刻就下令,召集各部貴人議事,同時派出大量精干斥候,前往燕然山地區偵查和探查情況。

以至于,他現在連漢軍在漠北的行動,都沒有心思關注了。

黃昏時分,張越帶著漢軍各部校尉以上軍官以及有功將士們,走下狼居胥山。

封狼居胥的目標,終于達成,人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喜悅與滿足的神態。

漢軍上下的士兵們,更是早已經無心關注他事。

軍營內外,上上下下,都在忙著計算著這次遠征的戰功、可能得到的賞賜數量以及對未來的憧憬。

而軍法官們,則成為了最忙碌的群體。

他們不止需要計算和核實漢軍的斬首數字,還得為各部的戰功,做一個總結。

更需要不厭其煩的向所有來向他們咨詢相關戰功事宜的個人或者團體解釋。

哪怕是剛剛走下狼居胥山的校尉們也不例外。

在這種關乎個人未來,家族前途以及前景的事情,沒有人敢放松,也沒有人會放松。

只是看到這個情況,張越也知道,是時候回家了。

而且,越快越好!

這時,司馬玄卻帶著一個人,來到了張越面前。

“侍中公,此人自稱乃是奉匈奴所謂‘屠奢薩滿’之命,來見侍中……”司馬玄介紹道。

張越聞言,微微皺起眉頭:“屠奢薩滿?”

屠奢的意思,張越知道,大約是賢能之王或者賢能的領袖。

一直是匈奴人用來形容和稱呼輔佐其單于的左右賢王的尊稱。

但屠奢薩滿是什么鬼?

那使者卻是在見到張越的瞬間,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用著熟練的漢話拜道:“濟南郡草民楊晴拜見天使!”

“濟南郡楊晴?”張越更疑惑了。

一個濟南人跑到了漠北?更成了所謂的匈奴‘屠奢薩滿’的使者?

這也太夸張了!

就聽那人道:“好叫天使知道,小人曾師從濟南方士彭奉……”

“彭奉?”張越還是不明白。

倒是司馬玄聽說過這個名字,驚訝的道:“彭奉?那公孫卿賊子的門徒?執金吾通緝的罪犯?”

叫楊晴的人聞言,笑了一聲,低頭道:“正是!不瞞天使、將軍,我師如今就是匈奴的‘屠奢薩滿’……”

“手下有信眾數萬,更有匈奴母閼氏顓渠氏支持……”

說著,他便拿出了一個信物。

一個只有匈奴王族的高層,才有資格佩戴的龍形骨器。

張越拿在手里看了看,然后就笑著上前,扶起對方,道:“不知道屠奢薩滿閣下,使足下來此,可有要事?”

楊晴聞言,終于長出了一口氣,道:“不瞞天使,老師命小人來此,乃是想請天使行個方便……”

“務必在三日后的午時三刻,撤出狼居胥山,并命人在山西的草原上,以戈為筆,畫一圖像……”

張越笑了,問道:“什么圖像?”

對方于是就將一張羊皮,遞給了張越。

張越看完,笑的更加燦爛了。

對方的主意,張越當然清清楚楚。

無非就是想拿他和漢軍當背景板,當聲望來刷。

對于他的這個要求,張越倒不是反對。

只是……

“憑什么?”張越看著對方,問道:“尊師憑什么令本使配合呢?”

對方聽著,卻也不急不忙,道:“天使若能應允,小人老師承諾,必令匈奴有管蔡之亂……禍起蕭墻,十年而不絕!”

張越聽著,仔細看了看對方,摩挲了一下雙手,然后道:“屠奢薩滿的第一個條件,本使可以答應……”

“但第二個就恕難從命嘍!”

軍威不可墮!更不可辱!

張越可還沒有無聊到,為了搞爛匈奴,而平白的讓漢軍將士的名聲,被人糟踐!

對方還想勸說,卻被張越直接揮退。

等對方的身影,消失在遠方,張越卻是玩味的笑了起來:“狐鹿姑、先賢憚、虛衍鞮,現在又來一個所謂‘屠奢薩滿’與母閼氏的組合……”

“這匈奴,真的是越來越好玩嘍!”

可以想見,待漢軍基本撤出漠北,匈奴內部的風暴,恐怕馬上就會發作!

這對漢室,當然是一個好事情。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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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30 11:02:4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百八十一節 紛擾的匈奴

撤軍,毋庸置疑是最需要技術的軍事行動!

尤其是,深入敵境后,且敵人依然擁有反擊能力的(情qíng)況下的撤軍。狂沙文學網

為了確保能夠順利與敵人脫離接觸。

在封狼居胥典禮后的第二天,張越就親自率領四千精騎,從狼居胥山向西,做出攻擊姿態,甚至做出要渡河的樣子。

嚇得余吾水對岸的匈奴騎兵,不得不立刻后撤,并且一撤就是一百余里,撤到了趙信城的保護范圍內。

幾乎猶如驚弓之鳥!

沒辦法,狼原一役后,逃回漠北的衛律等人,為了盡可能的推卸責任,將漢軍的實力,進行了夸大。

在衛律等人描述里,漢軍的騎兵,幾乎每一個都比匈奴的(射射)雕手強。

擁有著百步穿楊的(射射)術,生撕虎豹的力氣。

為了加深這一印象,有些逃回來的貴族甚至開始渲染起了‘漢騎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的說法。

最初,這種說法是沒什么人相信的。

自漠北決戰后的這二十七年時間里,匈奴雖然在戰略上被漢軍壓制,但在局部卻經常能取得勝利。

對漢的恐懼也逐漸淡去。

最起碼,過去二十多年里,匈奴人只要把戰線拉長,那么,最終就至少可以((逼逼)逼)退漢軍!

所以大部分人都將這個說法當成笑話。

但是,河曲一戰,右賢王奢離的主力近乎全軍覆沒,只有少數人逃脫。

而奢離所部,是匈奴留守漠北最后的機動兵團和精銳。

這就使得,原本被人嗤笑和不屑的‘漢軍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立刻席卷漠北各部。

一時間人心惶惶,特別是匈奴人素來有將擊敗特別是碾壓自己的敵人神化的傳統。

在過去的百年歲月里,僅僅是漢室明確知道的例子,就有著漢雁門郡太守郅都、云中郡太守魏尚、飛將軍李廣、大將軍衛青、大司馬霍去病以及當代的貳師將軍李廣利。

尤其是衛青霍去病,哪怕是現在,也依然是匈奴人不敢提名字的男人。

如今,他們再次面對一個似乎不可力敵的敵人。

于是,愚昧的牧民和奴隸們,再次將這個敵人神化。

特別是,某些親漢派的貴族,私底下將‘張蚩尤’的傳說,撒播開來后。

漠北各部,對于張越的戰旗,充滿了恐懼。

這就使得,張越幾乎沒有費太大力氣,就完成了驅逐匈奴騎兵的戰略目標。

在將匈奴騎兵((逼逼)逼)回趙信城附近后,漢軍騎兵,旋即開始交替掩護,并向姑衍山方向撤退。

至延和二年夏五月初八中午,也就是張越與那位所謂‘屠奢薩滿’彭奉約定的時間。

漢軍騎兵徹底脫離了狼居胥山一帶。

至十(日rì)下午,撤出姑衍山地區,進入禱余山一帶。

而這時,前方的輜重部隊與部隊,已經基本渡過了弓盧水,撤入難侯山地區。

而這也意味著,除非匈奴主力兵團,在現在越過瀚海,并直抵弓盧水中游河谷一帶,否則,已經沒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漢軍撤回漠南的了。

將時針向回撥兩天。

延和二年夏五月初八上午。

就在漢軍騎兵的(殿diàn)后部隊,開始有序從狼居胥山撤離,向著姑衍山前進的時候。

在狼居山以北、黑水河以南,燕然山以西的草原上。

一支匈奴騎兵,在數十名薩滿祭司的率領下,簇擁著匈奴的母閼氏,浩浩((蕩蕩)蕩)((蕩蕩)蕩),向著狼居胥山前進。

一路上,雖然很多人都提心吊膽。

擔憂著漢朝騎兵的攻擊。

但狂(熱rè)的宗教(情qíng)緒,卻主導著他們的行為。

薩滿祭司們,更是在他們耳畔不斷打氣:“偉大的屠奢薩滿,溝通天地萬物之靈,萬物之靈告知偉大的屠奢薩滿,漢人已經向南撤退!現在,是到了我們,為天神與(日rì)月之靈,收復圣山,奪回龍城的時候了!”

母閼氏顓渠氏,也是信誓旦旦的鼓勵著她的貴族們:“我,偉大的且侯單于之妻,狐鹿姑單于之母,向你們保證:天神已經通過屠奢薩滿,啟示了我們的這次行動,必定會成功!”

于是,這數千人一路上戰戰兢兢,又自信滿滿的靠近狼居胥地區。

當他們在中午時分,抵近狼居胥地區時。

他們發現,一切都和他們信奉和尊崇的‘屠奢薩滿’在數(日rì)之前就已經預言的一般。

圣山周圍,已經沒有了漢人的影子。

甚至,還有人在某些地方,發現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譬如,在狼居胥山的北方,他們進軍的道路上,有些地方的草場,長出了類似腳印的巨型形狀。

這些青草腳印,長達數十步,寬數步。

就像是從天而降的巨人,向狼居胥山走去一樣。

牧民與奴隸們,立刻就被這一神跡所傾倒。

貴族也好不到哪里去。

每一個人都瘋狂若癡。

等到他們來到了狼居胥山下,沒有見到任何漢軍蹤影后,這一(情qíng)緒立刻就攀升到了巔峰。

“天神萬歲!”

“(日rì)與月之靈萬歲!”

“偉大的屠奢薩滿萬歲!”

無數人癲狂的向著燕然山方向磕頭膜拜,虔誠無比。

當兩天后,‘屠奢薩滿’彭奉,在上萬信徒與追隨者擁護下,抵達狼居胥山腳下時,這一(情qíng)緒更是攀升到了巔峰!

隨即,他就在母閼氏以及上百名匈奴高階貴族與接近兩萬人的見證下,登上狼居胥山之巔。

并正式接受了所有人的膜拜與獻禮。

于是,匈奴帝國的命運,從此走上了歧途,匯入了另一條河流中。

從這一天后,一切都已經面目全非。

因為在這一天,匈奴人的原始薩滿教,終于從散亂、無序,向著一個真正的宗教演化。

第一次,他們擁有了受到廣泛支持和傾慕的宗教領袖。

第一次,他們如此虔誠而徹底的信奉了某一個人的說辭。

從此,神權從虛無縹緲的傳說與故事中,降落凡塵。

而站在狼居胥山上,看著山下山呼海嘯一般的歡呼與膜拜聲。

彭奉終于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他微微閉上眼睛,向前一握,輕聲道:“吾既是神!”

隨即,他下達了命令,要求他的信徒和追隨者,將他匈奴的屠奢薩滿,天神的代行者、(日rì)月之靈眷顧者、萬物之靈賜福者的(身shēn)份,廣而告之,要讓所有匈奴人都知道。

他手下的薩滿祭司與追隨者們,更是將早就編造好的,有關他的各種故事與傳說,灌輸給了他的所有信徒。

如今在親眼見證了在其率領與引導收復圣山、龍城這樣的偉業,又見證了許多奇跡與神跡后,單純的牧民與奴隸們,當然是深信不疑,甚至自動腦補了許多更有傳奇(性性)與神話(性性)的故事。

而通過這些人,這些自來水。

屠奢薩滿的傳說與故事,迅速的在整個漠北地區,都流傳開來。

而到這個時候,匈奴左大將率領的騎兵,才剛剛抵達趙信城。

他甚至沒來得及開始部署兵力,就被卷入了趙信城內的政治傾軋之中!

因為,在確認漢軍南撤后。

沒有了外部壓力的趙信城,就迅速陷入了激烈的斗爭中。

擁護狐鹿姑的人和反對狐鹿姑的人,打成了一團。

其實,本來支持狐鹿姑的貴族們,已經陷入了劣勢。

但是……

反對派們,卻沒有主心骨。

有人傾向支持先賢憚,也有人打算去北海請于王回來主持大事,更有人覺得,應該等母閼氏回來再做決定。

而這位左大將剛剛回到趙信城,就不可避免的被各派人找上門來,探查他的想法。

而他又能怎么辦呢?

支持狐鹿姑?

傻子都知道,狐鹿姑單于是不可能長期掌權了。

西征不敗而敗,狼狽撤軍。

甚至為了撤軍而和本來的敵人握手言和,冊封其為左賢王。

這本(身shēn)就已經讓西征貴族與部族,非常不滿!

有種被羞辱的感覺。

更尷尬的是那位(日rì)逐王,還被冊封為左賢王,成為匈奴單于合法繼承人。

未來將會登上單于寶座。

到那個時候,曾經打過他的人,該如何自處?

匈奴可沒有什么小白與管仲的故事,匈奴人的傳統,素來就是贏家通吃!

就像尹稚斜單于即位,軍臣單于的支持者,不是逃亡漢朝,就是被人殺光。

兒單于死后,即位的句犁湖單于毫不客氣的清除兒單于的支持者,更是沒有過去多久。

作為率軍打過先賢憚的人,左大將當然清楚,先賢憚即位之(日rì),就是他喪命之時。

為了自己的(性性)命,他也不可能支持先賢憚。

但,除先賢憚外,剩余的選擇,好像也不是那么靠譜。

于王……

資格是夠了,但這個單于的弟弟,是一個十足的音癡。

他要當了單于,指不定就會因為追星而跑去漢朝長安,跪((舔添)添)那個漢朝皇帝。

而母閼氏呢?

又似乎落到了一個所謂屠奢薩滿手里。

所以,矛盾與沖突,分裂與吵鬧,立刻就成為了趙信城中的主旋律。

并越演越烈!

以至于,趙信城的高層,根本沒有時間理會從姑衍山、狼居胥山方向,不斷滲透進入余吾水、黑水流域的屠奢薩滿的傳教者。

使得后者的信仰,迅速在整個匈奴腹地,遍地開花。

等到狐鹿姑率軍,回到余吾水流域時。

屠奢薩滿的傳說與故事,已經在這個匈奴的核心地帶,無處不在。

哪怕是在一些山區,也有著其信徒存在。

匈奴人,第一次不得不面對宗教的力量。

這在過去,是無法想象的!

匈奴的紛紛擾擾,已經和張越徹底無關了。

率著漢軍,用了半個月時間,張越的將旗,終于在延和二年夏五月二十一(日rì),回到了崖原。

看著漢軍騎兵,如流水一般,從十余條浮橋上,不斷的通過。

張越摸了摸,已經長出了濃密胡須的下巴,看著清澈的河水里自己的倒映,忍不住笑了起來,河水中的面容,已經變得黑黝黝的。

漠北的風沙和暴曬以及晝夜的劇烈溫差,在遠征軍的每一個人(身shēn)上,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不止是他,整個漢軍上下,現在都已經沒有了白臉。

每一個人都變成了髯須大漢,長滿了絡腮胡子,臉更是又黑又粗,與出征前形成了鮮明對比。

“侍中公!”在遠征中,不斷鍛煉成長起來的郭戎走到張越面前,道:“續將軍和司馬將軍、辛將軍以及烏恒各部貴人、姑衍王等都已經在等您了……”

“嗯……”張越回過頭去,道:“吾知矣,請他們稍候片刻,本使這就過去!”

“諾!”郭戎領命而去。

張越則再次回首,遠眺了一眼遠方的群山,才抬起腳,走向前方。

內心之中,則閃過了無數數字。

從雁門郡率軍出塞時,漢軍的總兵力只有長水校尉、護烏恒都尉的四千騎兵以及塞下氏族義從大約兩千騎。

一路上,從南池等部,征發和抽調了大約四千余騎。

又得到了飛狐軍的四千步卒與兩千輕騎的支援、補充。

總兵力由之上升到了一萬六千人。

此外,還有匈奴的姑衍萬騎三千余人和其他被俘的匈奴騎兵大約三千騎的加入。

在渡過弓盧水時,漢軍的總兵力達到了接近兩萬一千人(崖原之戰、澤之戰以及一路上的非戰斗減員大約在兩千左右,其中烏恒義從損失占據大部分,漢軍大約只有五百到六百人的戰損)。

除此之外,還攜帶了大約十三萬頭牛羊以及五萬匹左右的戰馬、馱馬,一萬頭左右的橐他。

現在,當漢軍回歸崖原。

總兵力,已經超過三萬!

其中,有至少一萬三千人是俘虜后歸順的匈奴騎兵。

此外,大軍之中,還有婦孺三萬多人,俘虜的男(性性)牧民約兩萬多人。

牛羊牲畜,超過了五十萬頭!

戰馬達到了十一萬余匹,橐他三萬余頭。

更繳獲了黃金接近八萬金,玉石與金銀器皿數千件,絲綢兩萬多匹,還有各色皮毛數萬件!

僅僅是這些物資,就裝滿了所有的橐他和犍牛。

甚至還需要烏恒人和匈奴人,肩挑手提,幫忙運送。

此外,更是解救了被俘、被擄、被扣漢家臣民幾近八百人。

真的是滿載而歸,收獲豐盛!

然而……

損失與教訓,也是十分深刻。

渡河前的兩萬余人,最終能跟著張越歸來的,只有不過一萬四千余人。

超過六千人,永遠長眠在了漠北的風沙與河谷之中。

其中,漢軍出(身shēn)的士兵、將官,接近一半。

而且,很多都是非戰斗減員。

傷兵、失足、感冒以及其他各種意外,奪人(性性)命,從不留(情qíng)!

很多士兵,甚至連尸體也找不到。

他們掉下了懸崖,落入激流。

哪怕是在張越(身shēn)邊,追隨著他的鄉黨,也在遠征中因為各種意外、傷病而減員了二十多人。

歸途上,又有大量戰俘、婦孺以及繳獲所得,損失在狹窄而危險的弓盧水河谷中。

回想著那些逝者,想著那些人的音容笑貌。

張越忍不住在內心感嘆:“一將功成萬骨枯啊……”

他這次遠征,真的是運氣和時機把握的相當好,敵人又很配合。

否則……

恐怕能夠最終回到這崖原的人,還會更少。

這就是戰爭的殘酷和殘忍。

哪怕是衛青、霍去病這樣的頂級戰神,無雙名將,或者張越的開掛之人,都無法避免。

“吾唯一能做的,就是為諸君,爭取到屬于諸君應有的地位與撫恤!”

“吾唯一可做的,就是替諸君的妻子兄弟父母,爭取到足可保證其安然成長的資源!”

“我發誓:誰在此事上,偷摸耍滑,陽奉(陰陰)違,乃至于移花接木……發現一個,懲處一個!絕不姑息!”

在心里面,張越靜悄悄的說著,這是對他自己,也是對那些逝者的承諾。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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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3 10:01:2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百八十二節 混亂之治(1)

漢軍將營地,臨時扎在了崖原的南岸西部一片低洼地附近。

數不清的牛馬與橐他,不斷的匯聚到這里。

營地周圍,烏恒騎兵,耀武揚威的策馬奔馳,在匈奴俘虜們面前炫耀著他們的威武。

張越走入軍營內,一路上數不清的人紛紛致意。

烏恒人與匈奴人,更是頂禮膜拜!

沒辦法!

就像電子競技菜是原罪,帶兵打仗,能打贏就可以擁有一切!

一個能證明可以打勝仗的將軍,無論在什么時代,都會成為偶像,被人神化。

一路在眾人的仰慕與崇拜的眼神下,張越走到中軍大帳,推開帳門。

已經在這里等候許久的將軍、貴族紛紛起身恭迎:“末將(外臣)等恭迎侍中!”

“免禮!”張越徑直走到上首,抬手道:“諸公請坐!”

于是,大帳內的諸將各自落座。

司馬玄、續相如、辛武靈自然是坐在張越兩側。

而虛衍鞮作為匈奴姑衍王,則敬陪在旁。

烏恒、匈奴各將則矗立在兩側的漢軍將官身邊。

人人聚精會神,目光灼灼,看向張越。

“各軍正的報告,吾已經看過了……”張越笑著道:“此番,諸公皆是立有大功,相關功勛,吾已著帛書,快馬傳報長安,稟報天子!”

“相信不久,陛下的封賞詔書就會抵達……”

眾人聽著,都是面帶笑容,紛紛拜道:“一切皆賴侍中公運籌帷幄,部署得當,末將(外臣)等不過尊而守之而已!”

這場遠征,一舉打穿了整個匈奴的弓盧水防線,攻下匈奴龍城、圣山。

自鶄澤之戰開始,漢軍前后擊破、擊潰、殲滅匈奴騎兵四萬余人,斬首、捕虜接近三萬,生得匈奴右賢王奢離以下貴族數百人,逼降匈奴姑衍王虛衍鞮及其姑衍萬騎,俘虜、繳獲牛羊馬匹數十萬,黃金八萬金,其他物資無數,更俘得匈奴部眾數以萬計。

自雁門出塞開始計算,漢軍遠征超過一萬里。

創下了霍去病時代后,最輝煌、最燦爛同時也是最富傳奇性的勝利!

對于參與這場偉大征途的每一個人來說,這份履歷都是沉甸甸的。

而且,地位越高,所得將會越多!

以至于,包括續相如等高階將官在內的將軍們,都已經向張越主動提出了,將朝堂的賞賜以及本該分配給他們的戰利品,平分給其部下士兵。

這不是他們高風亮節,不愛錢財了。

而是,與這功勛帶來的爵位以及地位,區區財帛,已然無足輕重!

既然如此,與其貪圖區區財帛,落下一個愛財的壞名聲,倒不如將這些東西,主動分給部下,拉攏人心,爭取更多支持與死忠,為將來打一個好基礎。

“諸公不必謙虛……”張越笑著道:“若無諸公之佐,吾安有今日?”

于是,便道:“依照諸公的功勛,吾與諸軍正商議過了,能為諸公爭取封侯的,一定會爭取……”

“此外,校尉以上,兩千石、封君之名位,也都會盡力爭取!”

這可不止是為了拉攏和爭取人心,為將來做打算。

這其實,也是張越本身必須盡可能努力和爭取的方向!

關乎顏面,更關乎這次遠征的歷史定位。

列侯、關內侯、封君、兩千石、九卿……數量越多,排面越大,將來史書上的筆墨也越多。

反之……

部下沒幾個列侯、兩千石、九卿撐場面,天下人恐怕會覺得,張越這一次的遠征,只是打了一群類似羌人的戰五渣(雖然其實,張越面對的敵人,最難啃的只是衛律兵團,奢離的漠北兵團,在漢家面前,真的是戰五渣……)。

更麻煩的是,這還可能導致,漢軍軍方的很多人,會覺得張越沒能耐——連待遇都不能給部下爭取的將主,再厲害也沒有幾個傻子肯跟。

所以,該爭取的必須爭取,爭取到的,還得想辦法提升起來!

這看上去有點像后世的飯圈撕逼,但正治還真就是這樣。

你不去爭取,不去撕,就會被人打壓。

眾將聽著,一下子就放心了。

誰不知道,侍中張子重是天子心腹,太孫肱骨?

如今,他既然都放話了,那么大家伙的待遇就只會高,不會低。

于是,所有人都開心的笑了起來。

有人笑,自然有人哭。

數千里外的趙信城,匈奴單于狐鹿姑的王庭大纛終于回到了這座尹稚斜所建的城塞。

衛律帶著城中貴族,出城迎接。

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濃郁的哀愁。

過去的半個月,讓他們摸清楚了自己如今所面對的局面。

余吾水以北的漠北北部地區,現在幾乎全部落入了那位莫名其妙崛起的屠奢薩滿控制下。

而在余吾水以西的廣大草原、山區,屠奢薩滿的信仰,如附骨之疽,無孔不入,甚至滲透進了四大氏族、孿鞮氏之中。

其傳說與故事,如燎原之火,迅速的擴散開來。

哪怕是高層,用盡力氣鎮壓和清理,也無濟于事。

剛剛經歷了慘敗,丟掉了龍城與圣山的匈奴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精神上的麻痹。

而那位屠奢薩滿,適逢其時,其宣揚的理論,更是無比契合了匈奴各部當前的心理。

更有著母閼氏做幌子,導致即使是四大氏族與孿鞮氏的高層,也有相信和信奉者。

因此之故,趙信城內撕逼的事情,竟然減少了。

無論是支持狐鹿姑的還是反對狐鹿姑的人,現在都開始為那位屠奢薩滿而頭疼。

沒有人知道,該如何定位對方。

更沒有能做出決定。

哪怕是衛律,也是一籌莫展。

于是,不知不覺中,趙信城內居然達成了共識——這個鍋,得狐鹿姑來背,這個事情,必須由身為單于的狐鹿姑來做決定。

這說起來雖然有些不太符合常理。

但在匈奴的國情下,卻是非常合理。

因為,匈奴雖然表面上好像是一個君主制的帝國,但實際上,祂只是一個部落聯盟。

除了孿鞮氏外,須卜、呼衍、蘭氏、丘林四大氏族,在其國內也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此外,后族顓渠氏以及一些別部,也有著巨大的分量。

單于只是各部族和氏族的領袖。

故而,匈奴人每年都要舉行碲林大會,召集所有勢力首領開會,劃分利益,確定地位高低。

在匈奴帝國的強盛時期,單于當然是可以獨斷專行,以其強大的兵力,迫使各部服從。

然而,自漠北決戰后,單于威權就日漸衰落。

特別是現在,經歷日逐王先賢憚的事情,又經過了被漢軍偷家。

狐鹿姑單于在實際上,已經被很多人放棄了。

忠于他的力量,現在就剩下了堅昆王李陵的本部以及部分單于庭的騎兵。

其力量,甚至已經不如四大氏族中的任意一個。

錯非是,比起狐鹿姑,很多人更不喜歡先賢憚。

如今的匈奴人,已經動手弒君,然后去迎接先賢憚即位了!

與之相比,只是讓狐鹿姑回來頂雷,真的是已經很厚道了。

即使是衛律,這時候也已經心不在焉了。

因為,他在這段時間,得到了來自西域焉奢的一個承諾——丁零王若臣,既往不咎!

這可真的是讓衛律心動!

因為,那表明,西域的主人,愿意繼續重用他,并且信賴他。

懷揣著這樣的心態,衛律走到了匈奴單于狐鹿姑的攆車前,與群臣跪下來拜道:“臣等恭迎天地所生,日月所立之撐犁孤涂!”

“諸位大王請起……”攆車上傳來了狐鹿姑中氣十足的聲音:“本單于遠征在外,有勞諸位在內輔佐、把持,在此本單于謝過諸位大王……”

衛律等人連忙拜道:“不敢……”

這是,狐鹿姑便走下攆車,在數十名親衛的簇擁下,走到人群前,道:“漠北之事,本單于已知,如今,母閼氏在圣山,本單于欲往圣山拜謁,未知諸位大王可愿與本單于同行?”

所有人立刻詫異的抬起頭來,看著狐鹿姑。

這位匈奴單于,看上去似乎身體完全康復了。

面色雖然有些白,但無論是走路還是站立,都顯得非常有精神。

更重要的是——他話語里傳遞出來的意思,怎么看,都不像要去攻打圣山的樣子。

換而言之,他打算接納那位屠奢薩滿,承認其地位?

包括衛律在內的所有人,都低下頭來,內心之中,充滿了疑惑、不解甚至是憤怒!

那位屠奢薩滿,在兩個月前,還是查無此人的存在。

如今,火速崛起,靠著天神與萬物之靈的幌子,與各部的薩滿祭司聯絡,大肆宣揚。

而這直接侵犯了各大氏族的利益與權力。

若是單于承認和接納對方……

各大氏族、別部之中,豈非會出現薩滿祭司也擁有權力甚至擁有高于宗種的地位?

這對很多人來說,是絕對不可接受的!

衛律更是疑惑不已。

完全沒有頭緒!

但衛律哪里知道狐鹿姑的想法?

在衛律看來屬于絕對要消滅和鏟除的屠奢薩滿現象,在狐鹿姑眼中卻是一根救命稻草!

別管那位所謂的‘屠奢薩滿’究竟是真是假。

至少,現在此人的信仰和影響力,日漸增大。

匈奴國內第一次出現了,一個不分部族、氏族和地區,被所有人都接受和信仰的宗教領袖。

換而言之,這個人擁有了拯救狐鹿姑的能力!

只要其愿意合作,那么……

假神之名,撕掉與先賢憚的承諾,將自己的愛子,重新推上單于寶座,完全可以想象!

甚至更進一步,以神之名,完成匈奴的中央集權。

至于在這個過程,被損害和傷害的人……

跟狐鹿姑有什么關系呢?

在身為單于的狐鹿姑眼中,那些被傷害的人,本來就不是什么忠臣。

更不提,對方可能是狐鹿姑現在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屁股決定腦袋,為了自己和自己子嗣的將來。

狐鹿姑沒有什么不敢賭的。

畢竟,大多數統治者,都是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的存在!

當然,狐鹿姑還是很聰明的。

他知道,這個事情不能急于求成。

他還需要穩住各方,穩住國內的貴族與山頭,等到擁有足夠力量,足夠的擊敗和擊垮所有反對者的力量,才能做這個事情。

故而,他看著眾人,輕聲道:“諸位不必擔憂,本單于只是單純的想去問一問母閼氏以及各部:他們是否依然忠于我,天地所生,日月所立的匈奴單于!”

聽到這里,大家互相看了看,才勉強低頭,拜道:“您的意志!撐犁孤涂陛下!”

西域北道腹地,龜茲國邊境。

先賢憚,耀武揚威的帶著他的本部,來到了這里。

他登山高山,遠眺著遠方地平線盡頭的漢輪臺要塞,臉色肅殺。

自狐鹿姑西征后,他便主動的放棄了對輪臺要塞的騷擾與牽制,甚至在三月初時放開了龜茲輪臺之間的道路,使得漢人與烏孫的聯系暢通,更令這輪臺要塞中的漢軍的活動空間,大大增加。

如今,他不得不面對當初的惡果。

比起從前,輪臺要塞的漢軍的控制區域,增加了幾乎一倍。

其活動范圍,從輪臺直接擴張到了龜茲邊境。

龜茲人蛇鼠兩端,故意縱然,使得哪怕在現在,漢朝的商旅,也可以從龜茲境內通過,前往烏孫甚至是轉道向大宛。

更麻煩的是,漢人還將玉門關與輪臺要塞的聯系,重新打通了。

漢貳師將軍李廣利的部將,杅禰國世子漢玉門校尉賴丹,率軍進抵輪臺,從而將輪臺、玉門、樓蘭之間的聯系打通。

并對蒲類海的白龍堆地區,形成戰略壓迫。

最近,漢軍更是在居延地區增兵。

很有可能,漢人會選擇在六七月間,發動對白龍堆的攻擊,以徹底占領此地,并完全的將樓蘭、輪臺納入其實際控制范圍。

一旦漢軍的戰略企圖得逞,先賢憚知道,漢人會在兩三年之內,就將邊墻鋪滿這一地區。

就像他們當年在居延做的事情一模一樣!

他們天生就擅長修長城!

打到那里,修到那里!

過去三十年,他們在河套、河西以及居延,修筑了總長度超過一萬里的邊墻,建立了上千座障塞、烽燧臺、城市、要塞。

將匈奴騎兵徹底的攔在了這些防御系統之外,然后借著這些基地,不斷向外擴張。

所以,絕對不能容許漢人再這樣行動了!

必須破壞和打亂他們的節奏!

將他們限制在輪臺地區!

可是,要做到這個,只靠他的力量,很難很難!

除非,得到單于庭的支援,并至少獲得五萬騎兵的支援。

但……

這無異于做夢。

狐鹿姑能答應,四大氏族都不會同意!

好在,先賢憚還是有盟友的。

“河湟的月氏貴人們,都已經收下我們的禮物了吧?”先賢憚回頭問道。

“回稟大王,除了少數幾個人,諸位貴人,都很滿意您的禮物……”一個胡商模樣的男子上前道:“他們都承諾,河西諸羌若是渡河,他們一定不干涉!”

“好!”先賢憚忍不住的摩挲起雙手來。

比起匈奴,西羌對漢人的仇恨,無疑更高!

這些羌人,與漢人有著血海深仇!

漢人不僅僅將他們從世代居住的河西逐走,將他們的土地、牲畜與財富搶走,這三十年來,更是不斷的殺戮、鎮壓西羌。

每年,漢人的令居塞下,都會堆滿西羌各部的首級。

所以,對于西羌諸部豪種,只要有人給一個眼神,他們就會暴躁起來。

雖然羌人,其實成不了什么事。

但,至少可以牽制住河西的漢軍,迫使居延漢軍回援,從而給他的行動提供掩護和保障!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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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3 10:01:4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百八十三節 混亂之治(2)

居延塞內,李廣利已經很久沒有走出房門了。

這位大漢帝國軍方當前將銜最高的貳師將軍,如今,神色肅穆,神情緊張。

掛在房中墻壁上的堪輿,已經被他翻來覆去的看了無數次了。

“馬上就是六月了……”李廣利掰著手指頭,算了起來:“距離八月,還有兩個月……”

河西、河朔、河湟以及漢在居延、輪臺一帶的屯田,主要是以粟麥為主。

今年,河西和居延、輪臺地區,風調雨順,粟麥長勢良好!

四月的粟麥畝產因此相較往年,大大增加!

河西四郡、居延、輪臺等地的宿麥產量,接近畝產兩石的創紀錄水平。

可惜,關中新興的磨坊機械與麥粉制品,才剛剛傳播到河西。

只有各郡的太守、郡尉衙門,才擁有少數可以制造和維護這些器械的工匠。

推廣工作,任重而道遠。

所以,這些新麥的絕大多數,依舊只能和往年一般,作為飼料使用,而不能充為軍糧。

而可以充作軍糧的粟米,起碼還有兩個月才能進入收獲期。

故而,李廣利知道,在這兩個月內,他的大軍,都不可能獲得外線機動能力。

除非長安方面,可以在兩個月內,為他調集起碼一百萬石粟米或者五十萬石以上的麥粉。

否則,缺糧的問題,就會使得他的軍隊,無法在居延以西、石羊河以北、輪臺以南的地區進行一萬以上規模的軍事行動。

而即使兩個月,粟米收獲,他的兵團其實也很難在外線開展三萬以上規模的軍事行動。

而且,攻擊范圍,基本都被限制在邊墻附近一千里。

超過這個距離,損耗就會大到河西地區負擔不起!

這也是長久以來困擾漢軍的老大難!

河西地方土地不如中國膏腴之地,地方上水利設施也是相當落后,加之移民數量一直增加不起來。

若無大司農轉輸糧草和物資,漢軍根本無法在此地維持大兵團存在!

故而,每次策劃大戰,李廣利都需要回京,與長安九卿商議,與天子、朝臣討價還價,才能拿到足夠的糧食物資以及戰馬。

一次大戰,從謀劃到實施,光是為了糧食、馬匹,就可能需要花費一整年的時間來籌措、儲備。

這就使得,常常漢軍開始備戰沒多久,匈奴人也同樣得到了風聲,進入了備戰狀態。

等到漢軍出塞時,匈奴主力也已經集結完畢,并部署完成。

從天山會戰到余吾水會戰,李廣利每一次都功敗垂成,與匈奴方面提前獲知了情報,做了完整部署有關。

想到這里,李廣利就不由得羨慕起那位已經打穿了整個弓盧水,并再次禪姑衍封狼居胥山的晚輩侍中!

“多好的機會啊……”李廣利暗嘆了一聲。

匈奴主力不在,本來應該作為其防御中堅的精銳兵團,又貿然南侵,然后全軍覆沒在漠南。

于是,整個弓盧水瞬間變成了不設防的地區。

這使得漢軍騎兵可以長驅直入,而且,面對的挑戰和阻力立刻下降了無數個等級。

在李廣利看來,若他可以有這樣的機會,早就滅亡匈奴,踏破燕然山了!

可惜……

他始終都不得不面對匈奴的主力兵團,而且是早已經完成了作戰部署,進行了動員和堅壁清野的匈奴主力。

大軍的每一粒糧食,每一根箭矢,幾乎都需要從后方的河套、隴西、北地甚至是太原、關中、敖倉轉運而來。

有的糧食甚至在運到居延前,就已經只剩下了不足出發前數量的十分之一!

想到這里,李廣利就不禁有些心浮氣躁。

內心之中,對于自己這些年來受到的待遇和抨擊,更是憤憤不平。

有種想要回長安,將那幾個一直嘰嘰歪歪的家伙,帶到居延來,讓他們睜開眼睛看看居延的漢軍將士們和屯田的移民們,是何等艱辛,何等辛苦,又是何等勤奮的工作、訓練和巡邏。

這時,門忽然被推開。

一個穿著甲胄的年輕將官走了進來,恭身拜道:“父親大人,令居方面剛剛遣使來報:西海諸羌,近來異動頻繁,有月氏貴人報告稱:西羌豪種之中,所謂的先零羌、牢姐羌等七大種,近來似乎頻頻串聯,可能會舉行解仇儀式!”

李廣利聞言,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面色無比紅潤!

對于羌人,李廣利算的上是專家了。

事實上,在伐大宛之前,他就曾經率軍在河西清理過那些盤踞在群山之中,襲擊漢人村寨,偷盜親漢部族牲畜的羌人。

故而,他對羌人非常了解。

羌,顧名思義,山上的牧羊人。

其種群非常繁多,而且,存在的時間也是相當的長久。

其歷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商周時代,存在于各種故事與傳說中。

漫長的歲月里,羌人各種之間的矛盾,不斷激化,仇恨不斷累積。

就如現在羌人中,體量最大的先零羌、牢姐羌、封養羌來說。

在正常情況下,任意三個分屬這三種的羌人,只要碰到,那最起碼也是一場斗毆。

而在通常情況下,斗毆的敗者,只要受傷,若是男人,就一定會被勝方殺死!

只有女人,可以活命,并被帶回山寨。

這是羌人的習性,也是他們的傳統,更是現實的需要!

李廣利就曾經問過一些熟羌首領,問他們為何生羌各部會如此對待他們的對手?

答案,幾乎是驚人的一致——為了活命,為了生存!

羌人生活在群山與高原之中,基本都靠牧羊維生。

而這些地方,資源稀缺、物資稀少,能養活的人口更是有限。

故而,在這種環境下,自身的努力可能無足輕重。

減少競爭對手,比起自身辛勤勞作,可能還要更好。

在這種情況下,羌人變得極度排外。

哪怕是兩個原本關系很好的羌種,也有可能因為兩個孩子之間的爭執,而引發大規模的沖突,最終演化為血仇。

故而,出門在外,每一個羌人,都會秉持——決不能給敵人回去報信的可能的態度。

他們會盡可能的殺死他們的對手、敵人。

這不止是減少競爭對手的有效策略,也是減少可能發生的大規模沖突的策略。

故而,諸羌之間,矛盾重重。

他們就會草原上的狼群一樣,各自劃定了各自的地盤。

并會毫不留情的殺死任何擅闖被他們認定是其地盤的其他羌人。

所以,只有一種辦法,可以讓不同種屬的羌種聯合起來,放棄仇恨,并集體行動。

那就是解仇儀式!

多個羌人豪種的首領,聚集在一起,通過族群內部的薩滿祭司,舉行通靈儀式,在其祖先與族人面前,這些首領歃血為盟,共同發誓,放棄曾經的一切仇恨,解除過去的所有矛盾。

并用他們的祖先和信奉的神的名字共同宣誓,保證聽從一個被選舉出來的首領的指揮。

解仇儀式后,這些宣誓后的羌種們,就會像洪水一樣,傾瀉而出,攻擊和毀滅他們見到的所有城市、村寨和障塞。

殺光所有他們見到的敵人。

并搶光、燒光當地的一切財富、牲畜。

這就是羌亂!

在過去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歷史上,屢見不鮮,延綿不絕,似乎無可阻止的大災禍!

哪怕是曾經的西域霸主月氏、草原霸主匈奴,也無可奈何的災禍。

直至元鼎六年,將軍李息與中郎將徐自為,率軍平息了最后一次大規模的羌亂。

斬首十五萬,俘虜十萬。

并將數不清的羌人首級,堆磊成為京觀,筑于湟水兩岸。

然后,漢室又花了三年時間,建造起一條以令居為核心的邊墻,設立護羌校尉官署,并將大批大批的生羌驅逐進湟水以西的高原。

又將月氏義從,遷徙至湟水流域,命令他們鎮守此地,嚴防西羌南遷。

這才讓羌亂在過去二十多年內,未再大規模發作。

如今,他們再次站在一起……

還要舉行解仇儀式?

李廣利冷哼了一聲,道:“豎子以為吾刀不快?”

但內心的酸爽,卻是無法形容!

羌人?

除了數量之外,在李廣利眼里真的是一無是處!

他們最好的武器,也不過是青銅制品。

絕大多數人,還在使用石制武器和木矛。

而且,幾乎沒有什么組織,只會亂哄哄的前進和慌不擇路的逃命。

簡直就是最好刷人頭的敵人!

錯非,漢家軍功體系下,羌人的首級最不值錢,那護羌校尉的職位,恐怕要被人搶破頭!

“傳本將的命令!”李廣利看向自己的兒子,下令道:“命令武威、酒泉兩郡郡兵集結,再派人去九原,命令九原軍備戰!”

“吾倒要看看,這二十多年來,羌人是否長進了?”

越過湟水,進入西海地區。

千里高原上,一片蒼茫。

在雪山與凍土之中,繁衍了二十多年的羌人各種,不斷的向南聚集起來。

一萬、兩萬、三萬、五萬……十萬……

密密麻麻,數不清的人群,擁擠在一起。

無數男人,拿著各色武器,追隨著種群的首領。

他們每一個人都如饑似渴的望向了南方,望向了湟水以南的熱土。

他們祖先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溫暖、富饒的河西群山。

腳下的這片土地,已經越來越擁擠了。

自從被漢人驅逐到這里,已經過去了二十幾年。

二十幾年的繁衍生息,使得每一個羌種的數量,都增加了一倍以上!

高原上的草場、湖泊與河流,所能負擔的人口,卻是有限的。

于是,各種之間的爭斗與戰爭,越來越頻繁。

每一年,西海各種,死于戰爭與爭斗中的人,數千上萬。

他們只能通過這種方法來減少和控制人口,并為后代爭奪更多的生存空間!

但是……

對于湟水以南的祖地的渴望,始終縈繞在他們每一個人心中!

終于,在今天,這個聲音響徹在所有人耳畔。

“過河!過河!過河!”

無數人大聲吶喊著。

滾滾的湟水,奔流向東,河的對岸,月氏人的穹廬與牧場,清晰可見。

那肥沃的土地,延綿的高山,溫暖的山谷,重新在羌人們的腦海中成形。

于是,羌人在河邊,燃起數不清的篝火。

在月亮升起時,數以百計的薩滿祭司,戴上了他們祖先傳下來的面具,圍著篝火,歌舞起來,并將牛羊宰殺,請來祖先的神靈。

先零羌、牢姐羌、封養羌、山南羌等七個最大的羌人種群豪酋,站到了那象征著他們祖先,那在烈焰中為虎神所庇佑,焚而不死的無戈爰劍——一尊人形虎頭的木雕之前。

七位豪酋依次跪下,磕頭膜拜,發誓說道:“偉大的祖先啊,猛虎之子,火神之子,您的子孫今天齊聚在您的面前,請求您的注目!”

“我們在您的面前,向您與所有神明發誓——”

“從今天開始,我們從前的仇恨,全部清空!”

“從今天開始,我們都視彼此為兄弟手足,我的妻子,既是他的妻子,我的兒子,既是他的兒子!”

“從今天開始,我們團結一心,同心一致!”

“從今天開始……”

“此誓直至我們殺回河西,或者流干鮮血,絕不背棄!”

“若違此誓,請祖先與神明,賜我們最痛苦的刑罰,讓我們的子孫,永為奴隸,令我們的牧場,寸草不生,令我們的山陵,寒風不止!”

于是,七位豪酋站起身來,幾個薩滿祭司,立刻就將七個裝滿了羊血的牛角遞到他們面前。

他們舉起牛角,將滾燙腥臭的羊血,灌入口中,一飲而盡,然后彼此看了看,七只手握到了一起。

誓言已成!

只是……

這七人,內心卻不如表面上那么淡定。

他們很清楚,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一個何等恐怖的敵人!

然而……

他們沒有選擇!

西海的土地,寒冷而貧瘠。

已經再也無法滿足各種不斷繁衍壯大的人口了。

留在這里,就是等死。

冒死一拼,還可能有成功的機會!

所以,他們只能拼命!

去博那一線生機,去賭匈奴人能為他們牽制住漢軍的主力!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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