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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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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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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8 09:41:4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百五十三節 王者打青銅

站在營門口,張越一身正裝朝服,望著口銜王印,肉袒牽羊,俯身跪拜的匈奴姑衍王虛衍鞮。

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自平城之役,迄今百余年的漢匈爭霸史上。

第一次有了一位孿鞮氏的實權宗種,單于胞弟,率軍向漢請降!

這是歷史性的一刻!

必將載入史冊!

當然,張越也明白,自己其實只是占了前輩英雄的便宜。

若無衛青、霍去病,他是絕不可能獲得這樣的機會的。

與其說,逼降了虛衍鞮是他的功勞,倒不如說,這是歷史發展的必然!

因為,在歷史上,十余年后另一位匈奴的實權人物,日逐王先賢憚就率萬余騎兵,歸降漢室。

從而開啟了匈奴內亂與分裂的開端。

如今,雖然提前了十余年,但這依然是歷史走向的慣性力量在作用。

與他本人關系真的不大!

畢竟,若無霍去病衛青,徹底打斷匈奴的脊梁骨。

縱然他包圍了這虛衍鞮,恐怕,也絕無可能逼降!

明白這一點后,張越便冷靜下來,帶著眾將,走出去,扶起虛衍鞮,道:“大王幡然醒悟,歸義而來,本使謹為天下謝之!”

虛衍鞮則按照著韓國瑜教的說辭,拜道:“夷狄小王,從前不知天威,冥頑不靈,死罪!死罪!祈請恕罪!”

張越立刻就攙扶住他,道:“子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大王知錯歸義,天下之幸也!”

于是,便扶著這位匈奴姑衍王,進入漢軍軍營。

一路上,早已經安排好的儀仗與禮官們,紛紛行禮。

以漢諸侯王的禮節,對虛衍鞮表示歡迎。

中軍營帳之中,更是極盡奢華的為虛衍鞮準備了歡迎宴會。

歌舞、鐘鼓、樂器,美酒佳肴,一應俱全。

不過,在這些背后。

司馬玄與續相如的軍隊,則立刻奉命前進,開始有序的收繳投降的匈奴騎兵武器、并甄別其士兵、將官、貴族。

在虛衍鞮請降,而貴族、將官們集體歸附的大背景下,即使姑衍萬騎里,有人不服和不想投降的,也在這大勢下脅迫著不得不放下武器。

畢竟,匈奴只是一個部落聯盟體。

草原上戰敗投降,也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情。

不過……

幾乎就在同時。

數百里外,鶄澤西北的原野上。

一支騎兵,卻在緩緩的靠近。

鮮虞破奴,戴著他剛剛制造的黃金王冠,手握著一支權杖,志得意滿的騎在戰馬上。

他身后,三千余鮮虞騎兵,次第排開。

鮮虞部的大纛,在空中高高飄舞著。

兩天前,他就已經在鮮虞海中,自立為‘烏恒單于’,然后點兵三千多,立刻撲向鶄澤。

作為新扎的‘烏恒單于’,鮮虞破奴如今內心之中,激蕩著不可一世的豪情!

在他看來,自己這三千精銳,只要加入戰場,立刻就可以改寫戰爭。

只要能與匈奴人聯手,挫敗、擊敗漢朝的漠南軍隊。

這漠南,當然就是他說了算嘍!

然而,他卻根本沒有意識到,在遠方的山巒下,十幾雙眼睛,已經盯上了他。

“這些騎兵是那里來的?”從飛狐口經歷了漫長了行軍后,趕來的飛狐斥候們,非常好奇。用著興奮與懷疑的眼神,打量著這些莫名出現的烏恒騎兵。

很快,這個情報就被層層上報,到了飛狐將軍辛武靈面前。

此刻,飛狐軍剛剛抵達鶄澤,正準備補給、修整后,繼續向鹽澤挺進,以與漢軍主力匯合。

辛武靈剛剛才與派去聯絡那位侍中官的常威了解完,漢軍的進展以及接下里的戰略目標,便忽然聽到了這么個情報。

“鶄澤西北發現一支陌生騎兵?”辛武靈皺著眉頭,想了想,問道:“侍中公可有軍令傳來?”

“回稟將軍,侍中自十余日前,就已經下令,停止從各部抽調義從……”常威立刻答道:“且,末將所知,戰前,侍中公已經曉瑜各部:非軍令,擅調兵馬,視為謀大逆!”

這自是當然,大戰當前,肯定要保證后方安穩和有序。

不能給敵人可乘之機!

“也就是說,這支騎兵,乃是蓄謀造反嘍!”辛武靈獰笑著,抬起頭來,用著狄道的方言,笑道:“格老子!總算能吃口肉嘍!”

“立刻下令,全軍備戰!”他戴上鐵胄,系上長劍,意氣風發的走出大帳,呼喝了起來:“兒郎們,建功立業的機會來咯!”

三千敵人?

哪怕只是些造反的烏恒胡人。

腦袋并不怎么值錢,卻也是軍功啊!

作為飛狐將軍,他也是有業績要求的!

便如這一次,領兵六千出征,若不能砍下兩千以上的首級,捕虜四千以上。

明年的考核,他就有很大概率會被評為‘殿’。

然后,在天子那邊,他就會留下一個‘不知兵’‘不敢深入’的形象。

這幾乎就和文官被天子認為‘昏聵無能’一樣糟糕!

于是,在一個時辰內,六千飛狐精銳,就在辛武靈以及飛狐軍上下將官的催促與齊心協力下,迅速完成了戰斗準備。

當鮮虞破奴,率軍進抵到鶄澤西北的草原時,他便發現,自己的面前,出現了一個怪物。

在正面,無數旌旗招展。

旌旗之下,上千名身著重甲的重步兵,持著長戟,組成了一條鋼鐵森林。

他們身后,上千名弓弩手,已然準備就緒。

三石弩、四石弩、五石弩……

不同射程與強度的弩手,依次排開。

這些士兵,可不是烏恒人理解的那種,射箭全靠運氣,完全沒有規劃的射手!

他們是真正的殺戮機器,是經過數年的訓練和演練后,徹底掌握了自身武器性能,完全熟練了的職業射手。

更可怕的是,這些弩手身邊,通常都跟著一個裝填手。

他們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也不是只有一把弩機。

漢室弩兵,通常會有三把弩機。

當一把弩機發射后,裝填手立刻會將一把已經裝填好的弩機遞給射手,同時接過其已經發射完的弩機。

以此保證,無論在什么時候,除非遇到敵人的混合戰術以及密集攻擊,或者自身體力或者箭矢消耗殆盡。

不然,漢軍的弓弩手便可以保證,隨時可以對敵人實施覆蓋打擊!

可惜鮮虞破奴,根本不知道這些。

他只看到了,列于前排的重步兵集群。

他甚至不知道,此刻,飛狐軍的兩千輕騎兵,已經從左右兩個方向,迂回機動起來。

雖然,沒有馬蹄鐵、馬鐙與馬鞍。

飛狐騎兵依然是舊式騎兵,但這并不妨礙他們迅速的繞向了鮮虞人的背后。

當然,這也不能怪鮮虞破奴。

畢竟,鮮虞人從前交往的都是他們的親戚鮮卑。

對于鮮卑,根本不需要什么戰術。

更不需要什么斥候戰爭。

一句話——不要慫,便可以解決一切麻煩。

現在,鮮虞破奴亦然。

他在觀察和打量了一陣,前方的漢軍陣列后,便立刻下令:“全軍出擊!殺光他們!”

此刻,他的信心是非常強烈的。

因為,他曾經對抗過扶余人的步兵,結果是扶余人的步兵幾乎和紙糊的一樣。

騎兵一沖,就立刻稀碎。

鮮虞騎兵們,也是這樣想的。

在他們的經驗里,騎兵的沖擊,相對于站樁的步兵,有著幾乎不可抵消的優勢!

都不要說別的,僅僅是速度,就可以踏碎任何步兵的反抗!

于是,三千多鮮虞騎兵,跟隨著鮮虞破奴的大纛,潮水般烏泱泱的沖向了飛狐軍的陣列。

這讓負責指揮防御的飛狐都尉章甘目瞪口呆。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平城之后,就再沒有任何騎兵,敢直接沖擊列陣完好,精力充沛的漢軍步兵陣列!

因為,匈奴人在磐石與太原兩戰,用血的教訓告訴了所有人,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現在,居然有人敢直接沖擊一個列陣完好的漢軍陣列?

章甘已經不知道如何評價了。

但,別人要送人頭,他當然也不好勸退。

于是,抽出腰間佩劍,沉聲下令:“各強弩司馬,遂行弩機打擊!”

“風!”席地而坐,列于各自射擊陣列的強弩部隊,在得到命令后,便在傳統的強弩口令中,半蹲下來。

這時身后的輔兵們背著一簍簍的箭簇,魚貫而前,將備用的弩箭,送抵陣中。

嘩啦啦,一排排的弩箭,被從箭簍倒出,然后手們前面。

裝填手們迅速的將一支支弩箭,裝入劍匣,然后借助雙腳或者的腰的力量,在輔兵的協助下,將一具具的弩機裝填、上弦,然后遞到了射手手中。

穿著皮甲,背后繡著背幡,或者在胸口繡著肩章的強弩軍官們,則站在這些陣列前。

在每一個強弩陣地前,還有一位特殊的技術官僚,將一根特制的竹竿升起來。

竹竿上,系著一條用輕羽毛特制的繩子。

這官僚仔細觀察著竹竿上的羽毛的動向,然后大聲的將自己觀測的結果,報告給了身后的司馬:“風向西南,偏三度,風俗緩,甲丙!”

觀測風速、風向,這是諸夏民族數千年前就已經注意到的事情了。

到了近代,更是發展出了職業的測風者,也就是《淮南子》里所言的俔官。

對于依靠著箭雨覆蓋來提高殺傷力以及需要極高射速保證打擊速度的漢室強弩部隊來說,風向、風速是至關重要的因素。

故而,每一個強弩司馬部或者校尉部,都會至少配備一個伣官。

而隨著伣官的話落下,早就已經有著豐富經驗的司馬們,立刻就依靠著戰場經驗和直覺,指揮著自己的部隊,調整角度和射擊高度。

雖然,這是一種很粗糙也很原始的指揮技術。

但是……

相對于周邊,已經不知道先進了多少個級別了。

而且,依靠著豐富的經驗和敏銳的直覺,他們做出的判斷,未必會輸給用數學計算的近代軍官。

事實上,在瞄準儀器發明前,絕大多數的炮兵指揮官,都是依靠著經驗和直覺來作戰。

故而,當鮮虞騎兵們,靠近到飛狐軍陣列前五十步左右時。

他們就聽到了在漢軍陣列身后,那旌旗飄搖的縱深之中,忽然傳出了一陣陣的呼喝聲。

“風!”

“大風!”

就和百五十年前,蒙恬麾下的秦國弩兵集群一樣的戰斗口號。

然后……

他們就聽到了低沉的啪嗒聲。

那是弩手在扣動扳機。

接著,嗡嗡嗡的弓弦聲,便密集的響起。

整個天空,在這剎那都黯淡了下來。

無數人抬起頭,望向頭頂,然后他們就看到有生以來,最為壯觀的一幕:偌大的天空上,已經被烏泱泱的黑色箭矢所占據。

它們組成了好幾個密集的箭雨群,高速呼嘯著從天而降!

更要命的是——在這些箭雨身后的半空,又有數個箭雨群,正在升空。

他們甚至還看到了,在漢軍縱深處,又有一波箭雨,已經向著天空爬升。

由之,形成了延綿不絕的箭雨覆蓋。

鮮虞騎兵們,何曾遇到和見過這樣的恐怖箭雨攻擊?

當即就嚇破了膽子。

無數人立刻拍著馬匹,想要逃跑。

但,還有些人卻依舊傻乎乎的想要向前進攻。

于是,彼此撞在一起。

然后,漢軍的弩箭雨便高速襲來,帶著尖嘯聲,上千的弩箭,強有力的洞穿在了一片混亂的鮮虞騎兵里。

篷!篷!篷!

一波又一波,就連江河一樣延綿不絕的箭雨,剎那之間就在鮮虞騎兵之中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

半刻鐘后,當漢軍的弩手們,停下了他們的射擊時,他們已經將自己面前的整整一簍的弩箭,全部射出。

一千弩手配合著相同數字的裝填手以及數百名輔兵,在不過半刻鐘內,對敵猛烈投射出數以萬計的箭矢。

直接在漢軍陣列之前,制造了一條無法逾越的死亡地帶!

而這正是弩兵在戰場上的可怕能量!

只要箭矢管夠,弩機零件不出問題。

他們就可以持續不斷的對進攻方或者防守方,進行火力壓制和打擊。

這也是為何秦漢兩代的弩機,都一定會追求零件通用與標準化的緣故。

弩手,必須保證在任何時候,哪怕是弩機出故障的時候,依然可以迅速提供火力掩護與打擊。

而鮮虞人糟糕的戰術選擇與無知無畏的沖鋒,為他們的表演提供了一個完美舞臺。

半刻鐘!

漢軍弩手們,便將自己陣列之前,徹底化為地獄。

至少數百名鮮虞騎兵,被射成了馬蜂窩!

余者,徹底崩潰,哭著奔逃。

然而……

已經包抄到位的漢軍騎兵,立刻從他們身后兩側出現,堵死了他們的退路。

而漢軍的步兵,則在指揮官們的率領下,步步向前,緊緊的逼了過去。

于是,眼見逃亡無路,軍心又徹底渙散的鮮虞騎兵們,立刻喪失了戰意,紛紛下馬,丟下武器,跪到了地上。

在自立為‘烏恒單于’兩天又八個時辰后。

烏恒單于鮮虞破奴卒。

其首級、王冠、大纛,被幾個鮮虞貴族,送到了辛武靈面前。

也是直到此刻,辛武靈才知道,自己似乎立下大功了?

一個單于?

哪怕是自稱的,那也是奇功!

更何況,還是一個鮮虞大人自立的單于!

立刻,就將這一戰的含金量,提高了好幾倍!

再怎么說,鎮壓和消滅了一個‘謀逆’的賊子,起碼也能封一個封君吧?

不過,辛武靈知道,此事自己是不能擅自做主和定性的。

于是,他立刻叫來常威,對他道:“常校尉,請校尉立刻將此地之事,通稟侍中公!請侍中定奪!”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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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四節 先賢憚的決定

當張越得知鮮虞人居然造反,而且已經被鎮壓下去的消息時,整個人都思密達了!

“我原以為,解放前背叛,只是一個梗……”

“沒想到真有這種人啊!”

這讓他真的是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這個消息,卻嚇壞了其他烏恒貴族。

南池、呼奢、諸水各部頭人,乃至于塞下氏族首領們,紛紛來請罪。

一個個大義凜然,表現的忠貞無比。

直接就與那鮮虞部做了切割。

紛紛宣布開除鮮虞人的烏恒籍,將他們劃歸為野人。

獨孤敬、郝連破奴等人更是直接宣布‘鮮虞非黃帝臣之后也’,連鮮虞部的祖先也要被開除!

張越自是明白他們的意思,于是一邊安撫他們,一邊將他們的軍功編策,公開開來。

這一(套tào)組合拳下去,烏恒義從們終于安下心來。

而張越,卻不得不準備處理,鮮虞部的問題。

原本他是打算北征后,再去和鮮虞人算賬。

如今,鮮虞人自己找死,自作自受,卻也將這個事(情qíng)提前暴露了。

鮮虞部的牧場,那可是漠南草原上最適合農耕的區域!

呼倫貝爾大草原,哪怕在后世那個水草退化的時代,也依然是世界四大最美天然牧場之一。

出產的羔羊,暢銷世界,嫩而不膻,鮮美非常,乃是一等一的美味,僅次于寧夏灘羊。

而在那個退耕還草的大環境下,當地依然有兩千萬畝耕地,產出了六十億公斤糧食。

在同時,還保有著存欄牛羊牲畜兩千兩百萬頭之巨。

當前的技術條件下,張越不要求多了。

只要能在當地選擇開墾出百萬畝土地,就足夠在當地形成一個萬戶的農耕縣,可以移民數萬之多!

更何況,當地的水草之肥美,牛羊牲畜之多,條件之好,都是整個幕南草原最好的!

故而,在略作思考之后,張越便立刻提筆,寫信回雁門郡,讓韓文馬上準備組織清點雁門的無地百姓、貧困農戶、囚犯與罪犯、奴婢名單。

為將來移民做準備。

同時,張越還派人,立刻前去通知飛狐將軍辛武靈,對他宣布兩個事(情qíng)。

第一:鮮虞部大逆無道,背棄天子,起兵作亂,是為謀大逆!首犯、從犯皆坐‘大逆無道’‘謀反’械送長安,它脅從者,皆有罪,完為城旦(春chūn)!

這就是要將鮮虞部,全體貶為奴婢的節奏。

第二個決定便是:上蒼有好生之德,若鮮虞之民,誠心悔改,忠誠服務,三年之后可許編戶齊民。

這就叫打一巴掌,再給顆甜棗。

乃是借助當前漢軍軍威,來脅迫和強迫鮮虞部的牧民與人民,為漢室無償勞動、放牧、開墾和筑城。

為了配合這兩個政策,并執行這兩個政策。

張越將獨孤敬、郝連破奴派了過去。

任命他們為‘漢左右鮮虞都尉’,專門負責監管和督促鮮虞部的牧民、戰俘勞作。

這就叫以夷制夷。

獨孤敬與郝連破奴,忽然得到這么個任命,自然是興高采烈,興奮莫名。

立刻就帶上了自己的親信,又從其他烏恒義從里招募了一批騎兵,高高興興的前往澤,打算去鮮虞當太上皇了。

而將這些事(情qíng)忙完,張越就重新將精力投入到馬上就要開始準備和進行的北伐之事上。

渠犁城。

西域北道,最重要的城市。

現在是匈奴(日rì)逐王先賢憚的大軍屯駐之所。

此城,本是尉犁國國都。

但是,很不幸,漢貳師將軍李廣利當年二伐大宛時,在取勝后回國的路上,對輪臺王國發動了毀滅(性性)的戰爭。

戰爭中尉犁人不小心摻和了進去。

于是,國都被破,國王遠走,而其太子、王子和妃嬪,都被漢軍俘虜,帶回了長安。

自那以后,西域諸國,才在驚慌之中,向匈奴求援。

于是,這才有了且侯單于設置(日rì)逐王與僮仆都尉的決定。

在且侯單于時代,匈奴人不斷的通過加強對西域諸國的控制與羈絆,從而將其僮仆都尉與(日rì)逐王的兵力不斷加碼。

這才有了今天先賢憚有資格對單于庭叫板的籌碼。

然而,先賢憚如今的(日rì)子,卻不太好過。

在經過了去年冬天的對峙和今天(春chūn)天的拉鋸后。

入夏以來,單于庭的主力,就不斷開始從天山以南,威壓過來。

昨天莎車國投降了。

尉黎、危須的門戶,只剩下了最后的龜茲。

一旦龜茲人也投降,那么,先賢憚與他的主力,就會被困死在這營盤谷地。

而龜茲人,肯定堅持不了多久的。

事實上,西域各國,沒有幾個國家會和他一起堅持!

這些國家,都是出了名的滑頭!

自大宛戰爭后,他們就三面下注!

就以和單于庭關系最密切,同時盟約最緊密的車師人為例。

很多人都以為車師是單于的忠實走狗。

但有誰知道,車師王將他的那三個有資格繼承王位的兒子,送去哪里了嗎?

先賢憚就知道。

大兒子在單于(身shēn)邊,次子在他(身shēn)邊。

幼子呢?

猜猜看?

答案是漢長安大鴻臚的蠻夷邸里!

說不定,此時那位車師三王子,正在漢朝的豪宅中,搖頭晃腦的讀著漢人的詩書。

一旦,匈奴這邊撐不住了。

車師王肯定是立刻上表漢天子,請求冊立其質子為世子。

三方下注的,不止一個車師。

臣服于漢,接受漢的保護與冊封的樓蘭、大宛,都是這樣。

匈奴這邊,車師、龜茲、尉黎、莎車、蒲類、危須,基本都是這樣。

這就是當前的國際形勢。

兩強爭霸,螻蟻們便兩屬以自保。

誰強就給誰交保護費,向誰低頭。

但凡有人敢一條路走到底……

參見那些這些年來被滅國,被屠城的大小王國。

漢屠了死心塌地跟匈奴走的輪臺、扶樂等國。

匈奴滅了死心塌地和漢走的蒲類、小宛、禰等國。

在同時,這些死忠的余孽,則紛紛進入漢匈兩國的軍隊,繼續和對方硬剛。

而其他精絕、若羌等小國,則只能瑟瑟發抖,蜷縮成一團。

希望那兩個巨人交手的aoe,不要波及自(身shēn)。

這就是現實!

如今,匈奴主力,在漢朝降將堅昆國王、右校王李陵的統帥下,已經越過莎車,兵分三路,向著龜茲境內進發。

龜茲王,至遲在今天下午就會做出決斷當然是投降!

“狐鹿姑!”先賢憚咬著牙齒:“你這是在((逼逼)逼)我魚死網破!”

“來人!”先賢憚起(身shēn),下達命令:“命令左大都尉須卜衍,立刻從北道后撤,回到焉奢!”

“啊!”聞聲入帳的貴族被這個命令嚇了一跳。

自且侯單于以來,(日rì)逐王的左右大都尉,便分別扼守著漢輪臺要塞的西、北兩條通道,死死的鉗制了漢軍向西域北道和西部縱深(挺tǐng)進的力量。

如今,放開北方,等于告訴輪臺的漢軍我家大門常打開,歡迎你來做客。

輪臺漢軍肯定會非常感動,然后毫不猶豫的笑納了這份大禮!

說不定,烏孫人也會不甘寂寞,立刻插進來一腳。

更要命的是,這可能會使漢軍在西域的領地,連成一條線,徹底貫穿整個絲綢之路的南線,將大宛、小宛、禰、輪臺、樓蘭與敦煌聯系起來。

這樣,便可以在戰略上反過來壓制,控制著西域北道的匈奴。

兒單于、且侯單于,兩代人的辛苦經營與苦心維持,毀于一旦!

“馬上去執行命令!”先賢憚冷著臉,怒聲呵斥:“狐鹿姑不想讓本王過好(日rì)子,本王也不會讓他安生!”

先賢憚,可不想再和自己的父親一樣,為了所謂的匈奴帝國,為了虛無縹緲的冒頓大單于、老上大單于的偉業,搭上自己的全部。

狐鹿姑想要他的財富、權力與部眾?

那他就敢放開輪臺的防御,甚至敢和漢朝的貳師將軍聯手!

說起來,他和那位海西候貳師將軍的友誼,可是非常深厚的!

當年,扶樂國被滅,就是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緣故。

其后,漢朝商旅,從西域北道,前往大宛,亦是他特地照顧的原因。

就連去年烏孫小昆莫悄悄的跑去漢朝,也是他特別下令后的原因。

對先賢憚來說,匈奴帝國再好,也不如自己的地盤和權力重要。

所以,送走使者后,他就轉過(身shēn)去,從一個玉匣里取出了一封信,重新看了起來。

這封信是數(日rì)前,從敦煌那邊送過來的。

寫信人正是他的老朋友漢海西候、貳師將軍李廣利。

打開信,映入眼簾的是一筆好看的隸書。

“漢貳師將軍廣利敬問匈奴(日rì)逐王足下:大王鈞鑒:中國自古,有遠交近攻之語,此縱橫家之所言也,亦為天下之至理……”

看著這封信,先賢憚的神色,漸漸舒展開來。

他站起(身shēn)來,望向南方,神色猙獰:“狐鹿姑,這是你們((逼逼)逼)我的!”

本來,單于的位子,就應該是他的。

他死了后,才輪得到狐鹿姑。

但,狐鹿姑和他父親且侯,卻撕毀了當年的誓言,強行將他從左賢王貶為(日rì)逐王。

從那一天起,他便知道,不能再相信什么虛假的承諾,只有實實在在的好處,才是真的可以依憑的東西!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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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五節 天單于

經過了漫長的跋涉后,難侯山的影子,終于出現在了衛律的視線中。

他終于可以停下來,稍微喘一口氣了。

不過,此時,他也已經狼狽不堪。

從狼原一路向北,沿著弓盧水的溯源而上,跋涉了一千多里后,他和他的殘部,都已經筋疲力盡。

好在,旅途之中,他得到了幾個在弓盧水中游游牧的蠕蠕部落的幫助,獲得了食物與草藥,才能重回此地。

回首南望,衛律咬了咬牙齒,然后下令:“走,馬上回姑衍山,去拜見母閼氏!”

匈奴當代的母閼氏,出生于顓渠氏族。

那是一個可怕的**,更是一個控制欲極強的**!

幾乎可以與漢室歷史上的呂后、竇后相媲美!

若有可能,衛律不愿直接去和照面。

但現在,卻已經沒有辦法。

南征大敗,他的部隊近乎全軍覆沒。

姑衍王和姑衍萬騎估計也要覆滅。

想要讓那位右賢王出來背鍋,就只能去見那位母閼氏!

“但愿還來得及!”衛律心里想著,便帶著兩三百名騎兵,向著姑衍山方向而去。

狼原。

旭日東升,晨光燦爛。

從鶄澤趕來,帶著數萬牲畜,來此勞軍的呼奢牧民們,將帶來的牛羊,逐一趕入營地內。

然后,漢軍與烏恒義從們,便歡呼了起來。

因為,這些呼奢牧民送來的牲畜,并非是草原上過去,用來宰殺的已經老邁將死的牲畜。

他們送來的,幾乎全部都是一歲以下的羊羔與牛犢。

鮮活的羊羔群,咩咩咩的叫著。

牛犢們則茫然的看著自己的周圍。

然后,它們就被山呼海嘯的歡呼聲所淹沒。

事實證明,論起吃,諸夏民族從不輸給任何人!

就連張越,也是看著這些羊群與牛群,流起了口水。

吃羊和牛,當然不能太老。

太老了,肉就太硬,而且會有膻腥味。

一般來說,草原羊最好吃的就是六個月到八個月之間的羔羊肉。

這種羊肉,哪怕只是用清水蘿卜稍微一煮,都會非常好吃,而且沒有任何腥膻味,連肥肉都能下嘴。

而牛肉的話,一歲到兩歲左右的牛犢,是最佳的食用時期。這種年齡的牛肉,最是鮮嫩多汁,隨便用火一烤,便可以美滋滋的吃進肚子里!

唯一的問題是……

張越感慨著:“這是殺雞取卵啊!”

草原上的牲畜,就是中國的莊稼。

呼奢人將這些羔羊、牛犢送來,幾乎等于中國農民將還未成熟的麥稻粟米割下來。

損失之大,可以想象。

“天使!王師能夠為小人們報仇雪恨,小人們已經感激不盡,區區牛羊,還望天使與王師豪杰笑納!”帶著這些牛羊,從鶄澤而來的呼奢使者,跪在張越面前,笑著道:“再則,這些牛羊亦是呼奢百姓,自發的捐獻,自發的趕來的……”

“天使若是不信,可以去問問與小人同來之人……”

這些都是實話!

漢軍,現在對于呼奢人來說,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特別是他們親眼嘗過了匈奴人的殘暴,又親眼目睹了漢軍的神威以及后續的匈奴騎兵不斷入侵的事實后。

呼奢各部,都已經嚇尿了。

如今,最害怕漢軍放棄幕南的,就是呼奢人了。

他們根本不敢相信,沒有王師保護的日子。

故而,賣肝賣腎都舍得。

何況是捐出些牛羊勞軍?

再一個,呼奢人里也有聰明人。

他們很清楚,漢軍在此的軍需和軍用,肯定都要是從鶄澤拿的。

與其等王師開口,倒不如自己大方些,主動送來。

這樣,最起碼可以留下一個聽話、懂事、乖巧的印象。

對于未來發展與經營,自然是好處多多!

張越聽著,自然也不矯情,更不會傻到推卻別人的好意。

于是便謝道:“為本使多謝呼奢百姓美意!”

“王師有雷霆之怒,自也有雨露之澤……待本使北伐歸來,呼奢諸君的功勞,自會論功行賞!”

“呼奢所費之事,王師也會酌情補償!”

這一番話,自是說的呼奢人都是千恩萬謝,感激不盡。

于是,當天,已經在狼原完成會師的漢軍主力與烏恒義從們,便在這草原上,點起無數篝火。

數百名善于宰殺的士兵,拿著刀斧上陣,將近千頭牛羊宰殺。

然后,軍營內外,就變成了一個天下州郡燒烤技術競賽。

出生蜀郡的漢軍士兵,拿來了花椒、茱萸,來自楚國的漢軍士兵們,則將茴香、香葉奉獻了出來,河間、邯鄲的人,則向大家推薦和表演了名為鹵煮的技術。

在這場競賽中,最耀眼的明星,莫過于長水校尉的將官們帶來的數千斤麥粉,以及用這些麥粉制成的各色烤餅。

便連戰俘營中的匈奴士兵,也沾上了光,分到了許多的肉湯、骨頭和牛雜、羊雜。

貴族們,更是**到了豪華套餐,可以吃到用了香料的烤肉和烤餅。

至于虛衍鞮這樣的人物,當然是張越親自作陪。

為他奉獻了一場味覺與視覺的盛宴。

什么刷羊肉、煎牛排、烤牛骨髓……

甚至,小炒牛肉、茱萸牛板筋、蔥爆羊肉等小菜,也是一盤盤端上來。

吃的這位匈奴的姑衍王,就差**沒有被咬掉。

酒足飯飽后,張越便舉起酒樽,對虛衍鞮道:“大王,如今我軍士氣高昂,兵精糧足,已經可以惠軍北上,直搗狼居胥山,為大王基業奠基!”

“不知道,在出征之前,大王可有什么建議?”

虛衍鞮聞言,連忙放下手里的切肉用的小刀,摸了嘴巴,起身拜道:“回稟天使,小王幸得天使不棄,信重至極,常欲報恩,今聞天使之言,小王斗膽,有幾句淺見……”

張越笑著請道:“請大王詳敘之!”

虛衍鞮于是,便將自己掌握和所知的弓盧水流域特別是穿越整個瀚海的弓盧水河道情況,向張越闡述了一遍。

張越聽完,忍不住的點點頭。

虛衍鞮所講之事,是符合張越所知的地理、自然常識的。

從這也能看出來,虛衍鞮確實是真心實意的愿意和漢軍合作的。

消化完虛衍鞮提供的情報后,張越匯總這些天通過從其他被俘貴族和士兵嘴里得到的內容,陷入了沉思。

將整個已知的漠北地理地貌與后世見過的地圖與新聞,一一連接起來。

作為串聯起漠南漠北,奔流無數年的河流。

弓盧水克魯倫河,自古就是這草原上最重要的河流!

不用去說旁的,后世大名鼎鼎的蒙古帝國,就是從弓盧水流域崛起,并逐漸制霸草原,進而虎視全球的。

這一地區的地理、地貌,是完全迥異于漢人認知的。

風沙、大漠、戈壁與河流、綠洲并存。

唯一可以安全從瀚海通過的道路,就是從姑衍山一路蜿蜒而來的弓盧水河道以及河谷兩岸。

但,這一地區的道路,極為崎嶇。

特別是漢軍是從低地向高地攻擊前進。

好在,張越乃是穿越者。

故而,他知道這條征途的總長度以及需要準備的事務。

他將從崖原達里岡愛,一路沿著弓盧水河谷克魯倫河,從東南向西北攻擊前進。

沿途會穿越后世的蘇赫巴托爾省,然后折向北方,攻擊進入肯特省境內,最終攻入東戈壁省境內的姑衍山、狼居胥山。

這條攻擊路線,雖然要繞一些路,但卻很安全。

唯一的麻煩,大約就是沿著弓盧水河谷向上攻擊時,會很消耗體力和耐力。

特別是在這樣的夏季,從低地向高原攻擊。

氧氣、體力、精力的消耗都會成倍增加!

而,漢軍一旦踏上征途,就開弓沒有回頭箭。

若不能徹底擊破漠北之敵,漢軍就可能被匈奴騎兵纏住,并圍殲在這條漫長征途之中。

特別是,這條征途,在攻擊抵達難侯山時,將會被從上游洶涌而來的弓盧水截斷去路。

想要繼續向前,就必須南渡弓盧水。

這將給敵人,提供一個千載難逢的狙擊機會。

上一次,霍去病能夠成功渡河,是因為他在渡河之前,擊潰、消滅和圍殲了匈奴漠北地區的主力。

而現在,張越只是消滅了呼揭,擊潰了衛律部大半,逼降了姑衍而已。

漠北地區,起碼還有數萬有生力量。

急切之間,匈奴人應該也可以在他抵達難侯山前,在弓盧水北岸,組織兩萬到三萬的騎兵。

而那,肯定是一場硬仗!

必須利用和使用手上的每一分力量!

想到這里,張越就笑著看向虛衍鞮,道:“大王,本使此行,乃是送大王往貴國圣山,祭拜歷代單于與先祖,然后登基稱單于的……”

“大王也應該出些力氣……”

虛衍鞮聞言,立刻就表忠心,道:“請天使放心,本王必將親帥姑衍騎兵,為王師開路!”

這是必須要付出的代價,亦是他欲稱單于的先決條件。

這一點,不止是他,他手下的貴族與軍官們,無論先前愿意還是不愿意,如今都已經團結了起來,參與這一場賭博。

原因,自然是都想清楚了。

這場豪賭,賭注驚人。

贏了,稱王稱霸,輸了搬磚都沒有機會!

“大王高義……”張越贊賞的笑了一聲,道:“不過呢,姑衍騎兵終究還是少了些……”

“先前,我軍曾擊破了衛律部,俘虜數千,如今大王親匈奴單于之后,當即單于之位,以承嗣祖宗社稷香火……”

“大王麾下,缺乏人才與兵將啊……”

“大王何不前去勸說其等,為大王大業效死?”

虛衍鞮聽著先是一愣,隨即大喜,拜道:“敢不從命!”

張越呵呵上前,扶起他,然后從懷中取出一份奏疏,交到他手上,溫言笑道:“此分表奏,乃是本使為大王親筆所寫……”

“大王看看,若無異議,還請畫押用印,本使隨即便命人送往長安,上稟天子……”

虛衍鞮接過來,打開來看看。

臉色,霎時就有些僵硬。

因為,他發現這份以他為名義,上表漢天子的表奏的的寬度,不足一尺!

這是**裸的羞辱和報復!

因為,當初,漢匈交往時,彼此國書尺寸都是長寬一尺的簡牘。

后來,匈奴為了羞辱漢朝,便特地將國書尺寸加大到一尺一寸,以示匈奴單于高于漢天子。

如今,這個漢侍中,將他的表奏縮短到不足一尺。

這就是打臉!

更是**裸的羞辱!

讓他臉色陰晴不定,因為他明白,這意味著他將從此承認自己是漢天子之臣,承認匈奴單于是低于漢天子的存在。

這可是哪怕當初漠北決戰慘敗,縱然漢軍全取河西,經略西域的鼎盛時期,承受了巨大壓力的尹稚斜單于、烏維單于和兒單于,死都不愿做的事情!

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他只好強行咽下這口氣,甚至不得不堆著笑容,對那位漢侍中賠笑。

再看其中內容,他心中就更糾結了。

表奏抬頭,就是一行顯目的大字:外臣匈奴姑衍王昧死頓首敬問漢天子……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繼續往下看。

然后,他便抬起頭,看向那位依然一臉笑容,淺笑不語的漢侍中。

“大王,有問題嗎?”張越輕笑著,拿著眼睛,居高臨下,俯瞰著這個匈奴宗種。

想當傀儡,就得有做傀儡的態度和覺悟,難道不是嗎?

虛衍鞮望著眼前這位侍中官的眼睛,沒由來的心里一慌,連忙賠笑著道“沒問題,沒問題……大漢天子,確實當得起天單于之尊位!”

這表奏的尾巴,有一句話:臣誠惶誠恐,深感陛下恩義,浩瀚如江海,廣闊如蒼穹,戰戰兢兢,愿尊陛下為天單于,一切引弓之民之主,萬民之王,萬國之君!

這就意味著,他未來的匈奴單于,徹底的,毫無保留的,且沒有任何尊嚴的,成為漢天子的走狗!

他將徹底失去所有孿鞮氏以及四大氏族的支持。

只能也必須依靠漢室的力量與保護,并不得不成為漢人的武器與傀儡!

然而,他又能怎么樣了?

還是那句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張越聽著,卻是露出雪白的牙齒,大笑著道:“大王真乃識時務之俊杰也!”

便拿著他的手,在這表奏之上按下手印。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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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六節 踏上征途

姑衍山,匈奴圣山狼居胥山外,最重要的山陵。

自漠北決戰慘敗后,匈奴的單于庭,便遷徙到了余吾水流域。

但每年的碲林大會,都會準時在這里召開。

屆時,來自匈奴國內的四大氏族以及別部實力派的首領,都將聚集在此。

商議和決定匈奴的國策、戰略。

不過,如今,單于遠在萬里之外的天山南麓。

國中大權,自然就淪落到了母閼氏顓渠氏手中。

作為且侯單于之妻,這位匈奴的母閼氏,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

在游牧民族里,這已經屬于高齡了。

故而,她的容貌,有些蒼老,滿臉的皺紋,看上去就像一個枯瘦的老嫗。

“丁零王……”端坐在獨屬于自(身shēn)的穹廬內的王座上,這位母閼氏用著(陰陰)冷的腔調,看向跪在他面前的衛律及其部署們:“大單于將呼揭、呼衍、蘭氏的騎兵,托付給大王,姑衍王亦不辭辛苦,從趙信城支援大王……”

“大王,怎么就打出這么個結果?”

她巍顫顫的拄著拐杖,起(身shēn)道:“大王,怎么對得起大單于?又如何去向且侯單于謝罪啊?”

“臣死罪!”衛律恭(身shēn)撫(胸胸),鞠躬謝道:“臣無話可說,甘愿聽從母閼氏發落!”

母閼氏呵呵的笑了一聲,聲音比寒冬的冰雪,更加冰冷。

“我只是一個老婦人,哪里敢發落丁零王呀……”她輕聲說道:“只是,我這老婆子,卻不是很理解……”

“從尹稚斜單于開始,自次王就一直在說什么‘中國之制,勝匈奴之法數十倍’,丁零王歸義以來,也一直在國內說‘今天下之勢,學中國則生,不學則亡’……”

“這些年來,又是變法,又是革易法度,又是推行文字教育……”

“可這學了三十多年……到底有什么成績呀?”

“依我看,還是保持老祖宗的制度和傳統比較好!”

“漢朝的衣冠,本來就不適合匈奴,他們的法度,對于自由自在慣了的引弓之民,太過繁瑣,他們的制度,本來是適合在農耕冠帶之室使用的……”

“他們的食物、文化,也都和引弓之民格格不入……”

“還是冒頓大單于和老上大單于制定的制度與法令,適合我們匈奴,適合引弓之民!”

“有戰就功,無戰自散,逐水草而居,輕行簡裝,君臣簡易,上下一心!”

“母閼氏說得對……”帳中無數貴族,紛紛恭(身shēn),附和了起來:“我大匈奴自古便是如此!”

“當初,冒頓大單于、老上大單于,依匈奴之俗,制輕簡之政,南伐漢朝,北滅東胡,西逐月氏,天下無敵!”

衛律聽著,卻只能低頭,不敢反駁。

而他(身shēn)后的貴族們,則都流露出憤慨、不滿和怨懟的神色。

這就是當今匈奴帝國的現狀!

整個匈奴的統治階級,已經(日rì)漸被兩個集團所割裂。

支持改革、學習漢朝的改革派,以及認為一切都不需要變化,遵循祖制的保守派。

兩者的構成,也非常有意思。

保守派,基本都是匈奴國內不領兵,但占據了權力的世襲貴族們。

而改革派,基本都是手握兵權,并處于與漢爭霸的第一線的軍事貴族。

在過去,依靠著單于支持,改革派一直占據上風。

但現在,保守派們抓住了這次兵敗,大肆攻仵和詆毀改革派來。

“和我想的一模一樣啊……”衛律心中感嘆著。

匈奴的保守派們,還是和過去一般。

(屁pì)股比腦子更好使!

就像現在,明明前線大敗,王庭空虛,姑衍山、狼居胥山,更是危在旦夕。

但他們卻還有空打嘴炮,甚至還在想著利用這個機會,來打擊和限制改革派。

“這些家伙,皆是蠹蟲!”衛律攥著拳頭,在心里想著:“若有機會,我當一次清洗干凈!”

表面上,他卻是平靜的道:“母閼氏,臣以為,如今的當務之急,當時防備漢朝可能的乘勝攻擊!”

“如今,大單于率王庭主力,遠在天山,王庭空虛,若漢人溯河而來,半個月便能兵臨姑衍、狼居胥山!”

“還請母閼氏,盡早做決定!”

母閼氏聽著,轉過(身shēn)去,道:“丁零王的意思,我明白!”

“老婆子我也還沒有老糊涂!”

“老婆子我已經下令,讓右賢王奢離,帶他的本部,并統領車奢、屯頭、姑且三部主力,前去難侯山布防!”

“偉大的匈奴勇士,會用勇武和實力,向丁零王和單于證明匈奴不需要什么改革,也不需要學習漢人,一樣能打勝仗!”

“偉大的天神與護佑匈奴的(日rì)月之靈,會庇佑我們的!”

衛律聽到這里,恭(身shēn)一拜:“但愿如此!”

他對奢離能否在難侯山,阻擋漢軍的攻勢,根本沒有信心!

且不說,那位右賢王和他率領的那三部騎兵,都是些漢軍的手下敗將二十七年前,那位漢朝的驃騎將軍,就是踩著屯頭、車奢、姑且三部騎兵的尸骸,踏著左賢王本部的精銳騎兵的大纛,一路大搖大擺,殺到姑衍山下,然后優哉游哉的禪姑衍而封狼居胥山。

如今,二十七年過去了,漢軍比當年更強大了。

而這些人卻依舊和當年沒有什么變化。

這支軍隊,根本就不可能是漢人的對手!

更何況,漢朝軍隊里,還有那個鐵甲人!

只是想著,當(日rì)的狼原一役,衛律就忍不住顫抖起來。

那根本不是人可以對抗的東西!

所以,奢離此去,必敗無疑!

而一旦奢離兵敗難侯山,漢軍就能迅速渡過弓盧水,直趨姑衍山。

到時候……

衛律嘴角微微翹起……

“這姑衍山龍城之中的貴人、王族,不知道有幾人能活?”

不過……

“這也算是一個好事吧……”衛律心中想著:“也算是當前局勢下,最佳的結果了!”

讓漢朝人,殺光這些阻攔改革的保守派,最好將他們全部殺光!

從此,匈奴國中,改革派就將占據絕對優勢。

延和二年夏四月初九。

在狼原休整了兩天后,漢軍主力,再次踏上征途。

上千輛武剛車,滿載著各種軍需輜重,率先開拔。

飛狐軍的步兵與弓弩手,則乘車而行。

騎兵則牽著戰馬,緊隨其后。

在大軍最后面的,則是數千名烏恒義從以及他們驅趕著的十數萬頭牛羊(這些都是呼奢、南池、諸水等部先后送來的勞軍牲畜)。

這些牛羊牲畜,將成為大軍這一路上的主要糧食來源。

這很匈奴!

騎在馬上,張越看著這浩瀚的大軍,感慨萬千。

此次遠征,或許是漢軍乃至于中國歷史上,消耗最小的一次遠征了!

大軍僅僅攜帶了標準的干糧、醋布和醬料。

絕大多數的糧草,都是在幕南就地獲得的。

若是得勝歸來,便足可用此戰,向天下證明,經營和穩固漠南的重要(性性)。

說不定,可以刺激朝堂,將在幕南設立郡縣的事(情qíng),提上(日rì)程來。

正準備跟上大軍時,遠方,數十輛牛車和馬車,不期而至。

楊孫氏帶著人,走下馬車,來到張越面前,盈盈一拜,道:“妾(身shēn)聞說明公將(欲yù)遠征,特地送來些勞軍布帛……”

說著,便讓將那些牛車、馬車上載著的東西,都卸下來。

全部都是這些(日rì)子以來,楊孫氏在呼奢、雁門塞下收購和紡織出來的羊毛布料。

雪白的布料,堆磊在一起,充滿了質感。

而且,都經過了進一步加工,被制造成為毯子或者被褥類。

粗略的估計了一下,足足有上千件被褥或者毛毯。

張越見著,連忙下馬,謝道:“夫人大義,本使謹代全軍將士謝之!”

有了這批毛毯與被褥。

這趟遠征的非戰斗減員,就可以大大減少了。

漠北夜晚的嚴寒,也不再那么可怕了。

不過……

楊孫氏能舍得,而且主動將這些被褥、毛毯送來,而不是拿去販賣獲得利潤,讓張越對其的印象和感觀,也是大大改變。

“夫人義舉,本使必定上報天子,必定有所報償!”張越再拜謝道。

楊孫氏聽著(愛ài)郎的話,卻只覺得,心里面高興極了,也就是人多耳雜,不然她早已經撲進對方懷里,用小拳拳錘他(胸胸)口了。

即使如此,也依然哀怨的看了一眼張越,道:“明公言重了,小婦人哪敢奢求什么朝堂報償,只望明公早(日rì)得勝歸來……”

說著,就悄悄的將一個香囊,塞到了張越手里,低著頭,小聲的道:“君此去,勿忘妾(身shēn)……”

張越抓著那個香囊,摩挲著其上的紋路,頓感美人恩重,忍不住脫口而出:“待吾歸來,若夫人愿意,吾愿以禮聘之……”

楊孫氏聞言,頓時就羞澀的和小姑娘一樣,滿臉通紅,內心更是心如鹿撞,甜蜜非常,只覺得這一直以來的辛苦與付出,總算有了期望。

或許,她與張越,最初純粹只是彼此依靠和需要。

然而,所謂(日rì)久生(情qíng)。

終究,還是卷入了這旋渦之中。

或許,這也是男女之間的差別吧!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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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七節 晴天霹靂

延和二年夏四月十二中午。

張越終于見到了著名的弓盧水。

湍急的河水,在崖原的東南繞出一個巨大的河灣。

滾滾河水,就這樣一路奔流向東,最終注入遙遠的黑龍江。

河岸兩側,芳草菲菲,數不清的野花,開滿了河谷上下,充沛的水氣,使得哪怕在夏天,這河谷地區也依然綠意盎然,成為了千里瀚海中的綠洲。

數不清的蝴蝶、飛鳥與昆蟲,被吸引到這里。

張越策馬,沿著河岸走了一遍,將此地的大致(情qíng)況摸了一次。

不得不說,這條弓盧水,確實是一條大河!

河道最寬的地方,幾近二十丈,如湖面一般深沉。

而且,河水湍急,波濤洶涌。

好在,在河灣處,相對較窄,水流也比較平緩,適合搭建浮橋。

隨軍而來的飛狐軍隧營步兵,在抵達后,立刻就開始了伐木、造橋作業。

西元前的中國,制造浮橋,主要是用舟。

用數十甚至上百條串聯在一起的木舟,構成浮橋的主體,然后固定的木舟上,鋪設木板,用繩索捆綁在一起,形成一條可供人馬輜重通行的浮橋。

這事(情qíng),說起來看似簡單。

但實則,困難無比。

哪怕是專業的隧營,也花了許多時間來勘探和測試。

然后,再派人劃著木舟,抵達對岸,拉起一條作為連接的繩索。

在這個過程中,有人發現了匈奴人先前過河時,營造的浮橋殘骸和一些沒有被燒毀的橋墩。

這讓整個浮橋工作的進展,得以大大加快。

經過兩天的緊張建設和鋪設,飛狐軍的數百名隧營士兵,成功的在這弓盧水兩岸,建立起八條可供輜重馬車通行的浮橋。

于是,漢軍主力,便從這些浮橋上,有序通過。

一時間,弓盧河上,密密麻麻的人馬、車流,匯聚成洪流。

時隔二十七年,在冠軍侯驃騎將軍霍去病濟弓盧水后,又有一支打著黑龍旗的軍隊,跨過這條匈奴人的母親河,踏上了河北的河谷土地。

而展現在漢軍面前的,則是一個荒漠、河谷、黃沙與戈壁并存的世界。

這一天,是漢延和二年夏四月十四(乙未)。

漢軍跨越弓盧水之時。

遠隔萬里的西域重鎮輪臺城中,也迎來了數年來的第一支新生騎兵。

原本駐屯于敦煌的敦煌校尉部,一千五百騎兵,護送著五千多民夫,將超過十萬石的糧草,運抵此地。

這樣,加上去年輪臺屯田所獲的麥豆。

這座要塞,現在擁有了超過五十萬石軍糧。

足夠支撐三萬大軍,一個月的需要!

而如此大規模的軍糧輸送行為,立刻就像一塊巨大隕石,砸進了西域本就沸騰的局勢中,引起無數連鎖反應。

無數(情qíng)報與信息,向水花一般,不斷飛向設立在天山南麓的單于庭中。

“單于!敦煌漢軍,向輪臺運糧了!”

“稟大單于:姑墨王報告,三(日rì)前,發現烏孫昆莫翁歸靡的王庭大纛,離開赤谷!”

“稟大單于:有商旅報告,漢遣使者,入大宛王都,以天子節(欲yù)發大宛兵!”

“大單于:樓蘭王的車師都尉主力,在昨(日rì)離開樓蘭王都,去向不明!”

一個個消息,皆如晴天霹靂,將狐鹿姑原本的好心(情qíng),一下子破壞的干干凈凈。

本來,他是很開心的。

在七天前,李陵率軍奇襲莎車,然后兵圍龜茲,三天之內,就為他打開了通向危須、尉黎、焉奢的道路。

使得他的主力,終于獲得了一個一勞永逸,徹底消滅先賢憚分裂集團的機會。

但,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壞消息就接連不斷。

先是,斥候報告,先賢憚將其主力向西北收縮,并放棄了整個天山北道的大部分要地。

當時,狐鹿姑還以為,先賢憚只是故技重施,并不敢真正的做出這等事(情qíng)。

哪知道,先賢憚這次來真的了!

他真的徹底的放棄了輪臺北部,將整個天山、西域北道和南道,都放開給漢軍。

這使得他不得不手忙腳亂的,立刻將三個萬騎的兵力調過去,接管和控制該地區的戰略要地,并鎖死輪臺漢軍的北向道路。

好不容易,重新封印住輪臺。

結果,卻聽到了漢軍向輪臺大舉調集糧食的噩耗!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漢軍向輪臺大舉調集糧食,其意圖已是昭然若揭!

更不提,居延的漢軍主力,也在蠢蠢(欲yù)動。

而烏孫、大宛、樓蘭,都出現了軍隊的異常調動。

特別是烏孫昆莫翁歸靡的王庭,離開其老巢赤谷,抵近國境的舉動,尤為致命!

這讓狐鹿姑感覺,仿佛一夜之間,全世界都在與他為敵。

“李廣利真的想要和我再次在天山會獵?還是翁歸靡那個混賬,想要和先賢憚一起來反對本單于?”狐鹿姑咬著嘴唇,現在他不得不去思考,萬一漢軍在他的主力猛攻先賢憚時,忽然從輪臺、居延、樓蘭,三路出擊,直指天山,他該如何應對的(情qíng)況?

更不得不考慮,烏孫騎兵,倘若加入戰場,幫助先賢憚的可能(性性)!

“大單于,堅昆王急報!”正思考間,又一個使者,捧著一封羊皮信,送到狐鹿姑(身shēn)邊。

狐鹿姑接過來,打開一看,終于露出笑容,道:“果然不愧是先單于看重和倚重的大將!堅昆王,真我匈奴名將也!”

這戰報,正是李陵奪下了先賢憚在龜茲國附近最重要的三個牧場的捷報。

這三個牧場一丟,先賢憚的騎兵,就失去了最關鍵的(奶奶)酪和牲畜補充。

只能依靠著危須、焉奢、尉黎這樣的小國補充。

顯然,這三個小國,承擔不了先賢憚的數萬騎兵的消耗!

這讓狐鹿姑興奮非常!

“漢軍要完成全面動員和組織,起碼需要半個月以上!”狐鹿姑站到一塊被繪制在羊皮上的地圖前,凝視著漢軍的輪臺、居延與樓蘭方向,嘴角微微翹起來:“至于烏孫、大宛的軍隊,也至少需要一個月,才可能完成集結和支援……”

“他們還需要下定決心,需要調集和聚集糧食、甲械!”

“而本單于,卻可以迅速兵出天山,在數(日rì)內配合堅昆王,解決先賢憚!”

這一點,狐鹿姑有著足夠的自信。

他相信,只要自己的單于龍旗,出現在先賢憚的騎兵面前。

那么,那些忠于單于,忠于孿氏的士兵,就會知道如何抉擇。

而四大氏族以及孿氏和其他別部的貴族們,自然也都明白,先賢憚完蛋了的事實。

而危須、尉犁、焉奢等仆從國的君臣,也肯定會用腳投票。

這樣,先賢憚真正可以依憑的軍隊,便要減去大半。

最終,他實際需要對付的,只是死忠于先賢憚的(日rì)逐王本部的三個萬騎,最多兩萬騎兵。

而他手里,足足有二十個萬騎,十五萬精銳!

這樣的兵力優勢,足可讓他迅速解決先賢憚!

然后,回過頭來,好整以暇的面對漢軍、烏孫和其他任何人的挑戰!

正準備下令,召集王庭貴族議事。

一個使者,就急匆匆的跑進來,跪到他面前,用著哭腔拜道:“大單于!漠北急報!”

狐鹿姑微微一楞,從這使者手上接過那報告,只看了一眼,他就顫抖著手上,不可思議的看向使者,問道:“這是真的嗎?”

“回稟大單于!這是真的!”

狐鹿姑只覺得一口(熱rè)血,從心頭涌起,直上腦門。

七竅之中,更是嗡嗡嗡的響成一片。

腦海中,數不清的事(情qíng),不斷閃現。

他想到了父祖三代人孜孜以求的努力,也想到了為了徹底削平先賢憚集團,自己這些年來的辛苦付出,更想到了為了集結兵力,為了消滅先賢憚集團,他從去年(春chūn)天開始,一直到如今的付出。

數不清的承諾,數不清的資源。

更搭上了全國數年積蓄的財富、牲畜。

然而,這一切,卻都只是一場空!

他的所有努力,所有付出,所有汗水,都像玩笑一般!

狐鹿姑猛地一口鮮血噴出,踉蹌的向前走了好幾步,周圍的侍從見狀,立刻上前,扶住他,紛紛道:“大單于!大單于!”

狐鹿姑卻是看向左右親信,抹了把嘴上的血跡,哈哈大笑,仰天望著那飄揚在單于庭的上方的龍旗,用著漢人的官話,呵呵的笑著:“悠悠蒼天,何薄于我?!”

“悠悠蒼天,何薄于我?!”

便一頭昏了過去。

當狐鹿姑再次醒來,已是傍晚。

他的兒子、兄弟、妻子,都圍在他(身shēn)邊。

所有人都充滿擔心和憂慮的看著他。

每一個人心里都充滿了恐懼!

因為,狐鹿姑若是意外死在此地,那么,他就極有可能和當年暴斃在輪臺要塞的兒單于一般,立刻使匈奴陷入內戰邊緣!

好在,他終于還是醒來了。

“大單于……”眾人立刻圍上來。

“聽我說……”狐鹿姑醒來后,格外的清醒和冷靜,他看向自己的兒子壺衍,對他道:“壺衍,你馬上去找堅昆王,讓堅昆王停止進攻!”

“啊?”壺衍很不理解。

“執行我的命令!”狐鹿姑瞪了他一眼,催促道:“快去!”

“遵命!”壺衍沒有辦法,只好低頭。

壺衍走后,狐鹿姑便看向其他人,道:“本單于昏迷的事(情qíng),你們不許外傳半個字!”

“奴才(兒子)們知道!”眾人齊齊磕頭,眼眶中卻都是閃爍著淚花。

可能是詛咒的緣故,從尹稚斜單于開始,歷代匈奴單于都很短命。

三十年間,匈奴換了四個單于。

一個比一個死的早!

而且,每一次單于更替,都像是在走鋼絲!

且侯單于能順利即位,多虧了當年先賢憚之父為了團結而主動退讓。

但狐鹿姑即位,卻是麻煩不斷。

這幾年來,單于庭內外,刀光劍影,血流成河。

更使得先賢憚擁兵自立。

若不是且侯單于在世時,先后((逼逼)逼)退了漢軍多次進攻,維系住了匈奴的顏面。

此刻,整個帝國已經四分五裂了。

如今,若狐鹿姑有個什么萬一……

他們已經不敢想象了。

“我沒事!”狐鹿姑強撐著坐起來,他(愛ài)憐的看向自己的幼子,也是他最喜歡的兒子,道:“虛閭權渠還沒有長大,本單于不會死!”

那個今年才十三歲的左賢王,立刻就泣不成聲的跪到了他面前。

“不要哭!”狐鹿姑看著(愛ài)子,又對其他人道:“你們也是!”

“聽著,本單于今天收到漠北急報,丁零王衛律在漠南兵敗,呼揭部確認被殲滅,姑衍王的姑衍萬騎還有丁零王率領的六千多騎兵,也盡數折損……”

“現在漠北空虛,姑衍山和狼居胥山,危在旦夕……”

“我們已經沒有資格冒險了!”

“必須立刻撤軍,回王庭,回余吾水!”

“左大將!”狐鹿姑看向自己的心腹,對他道:“你明天就親自率領蘭氏、須卜氏和呼衍氏的萬騎,從此地向北撤退,前往逐邪徑,保護我軍側翼,防止被漢軍偷襲!”

“遵命!”一個敦實的貴族,立刻就磕頭領命。

“右大都尉!”狐鹿姑抓住自己的小兒子的手,將他交到對方手里,道:“虛閭權渠,是我的(愛ài)子,也是大匈奴未來振興的希望!”

“請您帶上您的本部,將他護送去西方,去堅昆國,找到堅昆王的王妃,拜托王妃,務必看在本單于的顏面上,若是萬一,一定要保護好虛閭權渠!”

狐鹿姑從自己懷里,掏出一個骨質的鳴鏑,戴到虛閭權渠的手上,看著他,叮囑道:“我兒啊,你記住,冒頓大單于、老上大單于,不是生來就是無敵的!”

“智慧、膽略和機會,才造就了兩位大單于的無雙偉業!”

“你要聽堅昆王和堅昆王妃的話!”

也是直到此刻,其他人才明白,狐鹿姑為什么要支開壺衍?

他們也才真正知道,狐鹿姑的(情qíng)況,其實根本沒有他自己說的那么輕松。

至少,他自己本人,并沒有一定可以撐過去的把握。

不然,他何必做這樣的安排?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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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八節 失望與妥協

鄭重的再次擦拭了一番陪伴自己多年的甲胄和佩劍,李廣利的眼中,閃現著野心和壯志。

“將軍!”李廣利最信任的心腹,居延將軍李哆走到他身邊,微微致意,道:“烏孫昆莫使者抵達敦煌,帶來了昆莫的口信:愿與將軍,會獵于天山,共誅匈奴暴政!”

李廣利轉過身去,微笑著點點頭:“這位‘肥王’終于想開了呀!”

“能不想開嗎?”李哆笑著道:“如今烏孫國中,原本一直牽制其的小昆莫在返回烏孫后,便開始漸漸親漢,上次往輪臺輸送了牛羊牲畜以及麥豆之屬無數……”

“內憂既無,烏孫自然便要處理外患了!”

李廣利聽著,帶笑頷首。

西域是一個大棋盤。

在這個棋盤上,只有漢與匈奴,有資格執子論戰。

其他所有國家加起來,都不夠漢匈任意一方打的。

這一點,在大宛戰爭后,整個西域三十六國,便人盡皆知。

烏孫人更是心里有數。

但,如今的格局,卻出現了新的變化。

在匈奴單于和日逐王先賢憚鬧翻后,西域的變數,一下子就來臨了。

倘若匈奴消滅先賢憚集團,自然是依舊如故。

但,若匈奴不能消滅先賢憚集團。

那么,這西域的格局,立刻就要混亂起來。

擁兵數萬,虎踞著西域北道的側翼和縱深,占有了這一地區多數綠洲與城邦的先賢憚集團,就要趁勢崛起。

而匈奴的影響力,則將漸漸消退。

在這個過程里,對漢室來說,最好的結果,當然是先賢憚倒向漢室。

這樣,漢室便可以借此徹底控制整個西域北道,控扼天山南北兩側,從而掌握整條絲綢之路。

然而,先賢憚不到萬不得已,是絕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的!

道理很簡單——長安三歲孩子都明白——寧為雞頭,不為鳳尾!

于是,只要先賢憚還未山窮水盡。

他就不會選擇投漢。

而這個時候,烏孫,自然就映入了其視野。

若其能與烏孫結盟,那便立刻可以在西域北道和天山西麓建立起一個類似春秋時期的秦晉聯盟的體系。

從而使得第三個棋手,出現在棋盤前。

這也是,烏孫人最近越發活躍和積極的緣故。

又是送錢,又是送糧,甚至屢次遣使,表達善意。

翁歸靡、泥靡,這對不和已久的叔侄,甚至第一次團結起來。

連赤谷內外的翕候們,也都聯起手來。

對烏孫,這一次堪稱是其百年難得一遇的機會。

不啻于當年,其開國昆莫獵驕靡被匈奴冒頓單于收養的良機!

對李廣利這樣久居居延,時刻盯著西域的漢家大將來說,這點國際知識和判斷還是有的。

不過,他并沒有放在心上。

因為,烏孫方面、先賢憚方面,私底下的小動作,無關大局!

作為漢海西候、貳師將軍,李廣利早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毛頭小子了。

他很清楚,在這天下格局之中,有些時候,不能想著一個人吃光所有好處。

吃獨食,是會被人群起而攻的。

而且,在漢室的立場和他本人的視野里。

西域,真的是無關緊要的地方!

講老實話,若不是匈奴人占著這里,還從這里源源不斷的獲得物資、人口與財富。

漢軍傻了才會不遠萬里的去管那不毛之地的小國寡民間的菜雞互啄!

對漢室而言,關鍵的問題,還是斷匈奴右臂。

將匈奴勢力逐出西域,并封鎖在浚稽山山峽以北,受降城以東的余吾水流域。

最終將其逐出余吾水,讓他們在孤苦寂寥的漠北餓死、凍死。

故而,烏孫人和先賢憚的小算盤,李廣利并不在意。

至少現在李廣利壓根沒有將他們放在心上。

他的視線,始終留在匈奴單于和匈奴的主力身上。

只要能幫他完成擊敗匈奴的使命,李廣利從不在乎,西域地區崛起一個新的勢力,出現一個新的棋手呢!

“烏孫,且先不管它!”李廣利轉過身去,看向自己面前的地圖:“先賢憚和狐鹿姑,肯定是馬上就要開戰了……”

他的眼睛,從地圖上,如今最火熱的主戰場,一路下移,然后,便將所有的視線,都聚焦到了一個點——白龍堆!

“奪取白龍堆的計劃,安排的怎么樣了?”李廣利輕聲的問著。

第一次大宛戰爭和后來的天山會戰、余吾水會戰的失敗,給李廣利留下了深刻印象與教訓。

從那以后,特別是天山會戰先勝后敗,最終只能率軍撤退的惡果,讓李廣利明白,戰爭之中,最要不得的就是貪!

不要一下子就想著,可以滅亡匈奴。

匈奴的體量,也不是居延漢軍,可以輕易滅亡的存在。

最好還是慢慢來,一點點蠶食其力量,打擊其存在,消滅其軍隊。

所以,這兩年來,李廣利一直穩扎穩打。

哪怕是如今的局面下,他也并未打算,直接入場。

而是打算,先將可以吃到嘴里的好處吃進去,再看情況決定未來的布局。

車師和車師人控制的白龍堆地區,便是他這次的真正目標!

“回稟君候,我軍三千精騎,已經偽裝成樓蘭車師都尉的士兵,潛行到了白龍堆附近,隨時可以發起攻擊!”李哆低頭道:“此外,末將還調動了兩個都尉部的步兵在后,隨時策應和支援前線騎兵!”

“善!”李廣利拍著手,高興不已。

白龍堆,是目前卡在漢家咽喉上的一根刺!

不能打通白龍堆,控制蒲昌海,漢家的絲綢之路,就始終會受制于人,漢家商旅的西行,便始終會被各種勢力威脅。

況且,控制白龍堆和蒲昌海后,漢家勢力就可以通過這里,向北道的車師、蒲類諸國,甚至是近海地區(今博斯騰湖)延伸。

等于從此擁有了一塊進出西域,并隨時打擊任何不聽話的小弟的基地。

而且,蒲昌海一帶,水土肥沃,適合農耕。

擁有比輪臺更突出的優勢,足可成為新的居延!

“做好準備,只要匈奴主力西進,我軍立刻對白龍堆的車師發起進攻!”李廣利沉聲說道。

李哆正要恭身領命,門外卻忽然傳來了一直負責著居延漢軍情報工作的賴丹的聲音:“君候!君候!剛剛得到斥候報告,匈奴左大將親率三個萬騎,于昨日傍晚,占領了涿邪徑!”

“涿邪徑?”李廣利聞言,渾身一戰,立刻回身看向地圖。

地圖上,一切都一目了然!

涿邪徑,甚至被標出了代表著軍事重地的刀斧標記。

它是漢軍北伐余吾水的關鍵通道,亦是匈奴人進出匈河的主要通路。

其與浚稽山,遙相對望,共同組成了漢匈沖突、戰爭的第一線!

“糟糕!”李廣利一拍大腿,馬上就反應了過來:“狐鹿姑要撤!”

錯非如此,匈奴人絕對不會忽然搶占此地,更不會派出其王庭的核心人物親自去主持此事!

而匈奴人要撤這個事實,對李廣利來說,幾乎是晴天霹靂一般。

因為,撤退,從來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

特別是,就在這個消息之前,李廣利和很多人都覺得,狐鹿姑和先賢憚的對決,已經不可避免,匈奴人的內戰無法阻止!

在這樣的情況下,狐鹿姑若沒有和先賢憚談和,他怎么能撤?怎么敢撤?

除非,先賢憚已經主動認輸,并且答應了狐鹿姑的條件。

但問題是,就算是這樣,狐鹿姑為何要撤的這么急?

很顯然,答案已經昭然若揭了。

“看來……”李廣利回過頭來,苦笑一聲:“張子重在漠南做了好大一番事業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他低下頭來,喃喃自語:“然吾卻老矣!”

李廣利不傻,他知道,現在唯一能讓狐鹿姑急匆匆的撤退的原因只有一個——他的老家起火了!

一支漢軍,可能已經捅到了他最難受的地方!

左右聞言,都是相對一視,然后齊刷刷的看向李廣利拜道:“君候何出此言?”

“我等依然可以按照原計劃,奪取白龍堆,控扼蒲昌海!”

“不行了……”李廣利搖搖頭,道:“時機已失!”

“如今再進攻,或許可以奪下白龍堆,但必將引起匈奴上下同仇敵愾,甚至會主動幫匈奴人禰和內部,使先賢憚與單于庭聯合起來……”

李廣利很清楚,狐鹿姑這樣急匆匆的撤退,在走之前,他必然會用承諾、條件和好處,拉攏和籠絡先賢憚,說不定會許下些先賢憚無法拒絕的好處。

這樣的話,匈奴內戰就暫時平息了。

而先賢憚和狐鹿姑的軍隊,加起來幾近二十萬。

在這樣的時候,漢軍貿然出擊,只會重蹈上兩次覆轍。

而且,會迫使匈奴人在危機下,禰和之前的矛盾。

李廣利可不想做這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事情。

“傳令下去,繼續保持監視……”李廣利有氣無力的揮手道:“再派人去輪臺,通知輪臺都尉,趁機向西北擴張,修建鄔堡、障塞!”

此時的天山南麓,氣氛已經變得非常微妙。

李陵急匆匆的帶著他的部將,趕到單于王帳前。

這里,已經被重兵保護了起來。

在單于的心腹奴隸引領下,李陵被帶入帳中。

然后,他就看到了臥在塌上,有些虛弱的狐鹿姑。

狐鹿姑的氣色,很糟糕,臉色都快白的和紙一樣了,面容更是憔悴的猶如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雖然他今年其實才三十歲多一點,年紀比李陵還要小好幾歲!

“大單于!”李陵終于忍不住跪下來,致敬拜道:“臣李陵拜見大單于!”

“右校王!”狐鹿姑勉力坐起來,看向李陵,笑了一聲:“讓你見笑了!”

想了想,狐鹿姑又道:“讓你辛苦了!”

李陵低著頭,強忍著悲傷,上前道:“大單于說的什么話?”

狐鹿姑卻只是笑笑,他看向左右,道:“本單于,這次是終于病了……”

說到這里,他就垂下頭來。

匈奴單于,自尹稚斜之后,身體就是一個大問題。

尹稚斜單于在位十二年,算得上是匈奴近代最長壽的單于了。

其后的烏維單于,只活了九年,兒單于只在位三年就暴卒于輪臺城下,年僅十八歲。

兒單于死后,句犁湖單于篡位,但句犁湖的上位,卻只是進一步向世界證明,匈奴單于的寶座,到底有多么危險?

他前前后后,滿打滿算,只在單于之位上坐了十三個月,就病卒于軍中。

且鞮侯單于于是趕鴨子上架,成為了單于。

且鞮侯單于在位五年而卒,創下兒單于后,匈奴單于在位時間最久的記錄。

如今,才三年不到,狐鹿姑便又病倒了。

從過去的記錄來看,病倒的匈奴單于,通常都好不了。

病死,或者被病死,都是大概率的事情。

單于庭,或者單于庭以外的人,都不可能忍受一個病人,長久的坐在單于寶座上。

“虛閭權渠,本單于讓右大都尉,送去堅昆國了……”狐鹿姑看著李陵,拉著他的手,道:“以后,若有萬一,還請堅昆王看在本單于與且鞮侯單于的面子上,多多照顧、保護!”

李陵低著頭,道:“大單于放心,哪怕是死,李陵也會保住左賢王!”

“哪里還有什么左賢王啊……”狐鹿姑苦笑著道:“不瞞右校王,本單于剛剛已經派人,將冊封日逐王先賢憚為左賢王的命令,送去了尉黎……”

“龍城有警,圣山有危……”

“大匈奴,如今已經經不得折騰與破壞了!”

說到這里,狐鹿姑就忍不住淚流滿面。

作為一個漢化很深的匈奴單于,他時常讀漢朝的詩書,也經常向人請教。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一旦不行,他的子嗣們,特別是還未成年的幼子,必然會成為很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但他更明白,現在的情況,已然容不得他再去考慮自己的子孫了。

一個不好,整個孿鞮氏都要覆滅!

二十七年前,尹稚斜單于慘敗,匈奴近乎亡國滅種。

如今,又一支漢軍,正在直插匈奴帝國的腹心,直至匈奴的圣山和龍城。

一個不好,匈奴的崩解與分裂,就在眼前!

狐鹿姑緊緊的握住李陵的手,道:“丁零王慘敗,未來命運不可知,大匈奴以后恐怕只能依靠您來掌舵了!”

作為單于,狐鹿姑可能戰略不高明,可能手段不夠狠辣。

但,他的清醒與冷靜,是匈奴數代單于所缺乏的。

即位以來,強烈的危機感,一直在促使著他不斷的加強漢化和改革。

甚至,為了統一和集權,不惜主動挑開與先賢憚的矛盾,意圖用武器的批判,來完成匈奴權力的集中,至少也要在表面上樹立和確立單于庭的絕對威權!

可惜,這一切,都因為漠北之事,而功虧一簣。

十五萬大軍,勞師遠征,數年國力一朝盡喪,卻片瓦未得,還給未來埋下了無數隱患。

這才是讓他病情在這幾日來不斷惡化的真正原因——他很恐懼很害怕,匈奴因此滅亡!

李陵抿著嘴唇,跪到狐鹿姑面前,發誓道:“大單于,請您放心,只要我李陵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不會讓匈奴滅亡!便一定會輔佐匈奴,振興匈奴!”

狐鹿姑聽著,終于露出一絲寬慰的笑容,對李陵道:“本單于早就說過,能興我匈奴者,必陵也!”

“如今,右校王能如此,本單于就算是死了,也能瞑目!”

他躺下來,看著李陵,道:“這兩天,日逐王先賢憚,應該就會派人來單于庭……到時候,右校王代表本單于去和他談談吧……”

“無論如何,匈奴都不能再內耗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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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九節 戰略(1)

弓盧水河谷,是一片延綿千里,縱橫數十里寬的沙漠綠洲。Ψ雜ω志ω蟲Ψ

從姑衍山流來的冰川水,滋潤著大地,并徹底重塑了這一地區的地理地貌。

帶著將軍們,張越登上一座比較突出的山峰,極目遠眺著前方。

幾個軍官,則抬著一副已經制作好的地圖,來到了張越身邊。

“我軍如今應該是在這一帶”張越在地圖上審視了一番后,找到自己當前所在的大略位置。

經過過去七天的跋涉,漢軍已經穿越了弓盧水河谷的中游,正無限接近其上游的戰略中心位于弓盧水上游的河曲地帶。

作為穿越者,張越明白,那個地區有多重要!?

那里是成吉思汗的大翰耳朵,也是蒙元帝國的帖里干道的終點!

是任何一個想要立足漠北,野望漠南,進而角逐天下的游牧帝國在漠北建立統治的第一選擇。

張越更從俘虜的口供里知道,衛律部正是從那個地方,開始向南進軍的。

搶占當地,對于漢軍而言,具有戰略意義。

至少,張越可以將自己的輜重和雜牌部隊,放置在當地。

并在當地建立起一個攻擊基地與據點,使得漢軍在漠北的行動,獲得一個支撐點。

這是勝利的關鍵!

審視著地圖,良久后,張越問著在自己身邊的虛衍鞮:“大王以為,漠北的偽單于的軍隊,會在這一地區,布置重兵嗎?”

虛衍鞮看了看地圖,然后撓了撓頭,道:“稟天使,小王以為,應該是不會的”

“偽單于的軍隊,應該沒有膽量,與王師會獵于此”

他在地圖上摸索了一會,然后將手指向另外一個地區,道:“以小王淺見,此地,才是偽單于的重點防御地區!”

“哦”張越皺著眉頭,不是很理解:“為何?”

虛衍鞮指的地方,距離那個后世成吉思汗的大翰耳朵,向東偏了兩百多里。

正是難侯山以西的弓盧水北岸。

在地理上和戰略上,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至少,在張越研究了全局后,當地在整個地緣上來說,都不是什么好選擇。

因為,張越在溯了無數史料后,他發現,無論是中原王朝還是北方的游牧民族,在崛起后都必然會選擇一個幾乎地理和地勢相同的地區來建設和建立自己的基地。

這個地區必須要有高大的山巒作為依憑,也必須要有多條河流流過,此外,還得是一個由丘陵山谷環繞保護起來的盆地,同時,此地必須具備對四周邊緣地區的輻射與干涉能力。

所以,位于弓盧水河曲,被成吉思汗選擇作為大翰耳朵的河谷丘陵盆地,在張越看來,才是最佳選擇。

匈奴人也應該知道,不然衛律部就不會是從此地出征的。

“天使有所不知”虛衍鞮低頭答道:“此乃是尹稚斜單于和烏維單于,當年為了應對王師再次北征而設置的戰術”

“天使所指之地,固然重要,但當地位于河南,若偽單于將主力置于此地,便極有可能不得不在準備不足的情況下,與王師正面交鋒”

“而這是偽單于所不敢的!”

“何況如今偽單于主力遠在西域,留守的不過是老弱病殘”

“哦”張越哭笑不得的點點頭,低聲呢喃著:“我卻忘了,如今乃是一漢當五胡的時代啊”

在一漢當五胡的背景下,匈奴人不再在戰略和戰術上,擁有主動權。

他們成為了被動和防御的一方。

站在防御方的立場上思考,那肯定是會選擇一個更保守但更安全的防御點。

毫無疑問,控扼著弓盧水流域最平緩的難侯山地區,就成為了首選。

張越舔了舔嘴唇,看向續相如,道:“續將軍”

“末將在!”續相如立刻上前一步,恭身屈膝。

“請將軍立刻率五百輕騎出發,搶占此地!”張越將手點在了那個后世成吉思汗的大翰耳朵所在的地方:“若遇匈奴軍隊,其兵少則戰,其兵多則撤,千萬不要冒險!”

“末將領命!”續相如立刻轉身,走下山坡。

張越則抬眼看向北方,那群山與沙漠之外的所在。

若匈奴人果真拱手將這樣的好地方讓出來。

張越做夢都要笑醒!

你想,成吉思汗都要選擇作為都城,作為老巢的地方,在戰略和地緣上,擁有著何等的價值和優勢?

若有可能,張越甚至希望可以在當地建立一個城市,在未來,將扶持的虛衍鞮安在當地。

通過此地,不斷的吸引匈奴軍隊來攻。

然后讓匈奴人的血,在這一地區流干!

仔細想想,此地還真是一個完美的堅城選擇地。

水草資源豐富,地理位置突出。

更關鍵的還是,控制著整個漠北的關鍵鑰匙,更有著居高臨下,俯瞰著弓盧水下游的呼倫貝爾大草原以及大興安嶺的優勢。

它是任何想要建立草原霸權,長期控制和扼制草原敵人的人的第一選擇!

當然,這些想法,暫時是很難實現的。

只能作為一個長期規劃和目標!

畢竟,筑城可不是開玩笑的。

漢為了在居延外側的匈奴腹地,建立一個受降城,歷經了二十年的不斷爭奪、毀滅、重建。

至今依然沒有將受降城徹底掌握。

至于更外側的光祿塞,更是年年修,年年毀。

若漢軍真的在這漠北深處,也建立一個堅城。

匈奴人怕是要瘋了。

他們會在發現的第一時間,就不惜一切代價來攻擊、摧毀的。

“姑衍王”張越笑著頭,對虛衍鞮又道:“不知道大王,能否派出兩千精騎,前往此地?”

他將手輕輕指向了地圖上的另外一點。

位于難侯山以西的一處草原。

虛衍鞮看著,沒有絲毫猶豫,就拜道:“小王領命!”

“善!”張越微微頷首,滿意極了,他看著虛衍鞮遠去的身影,對左右道:“看來,天子很快就要在宣室殿中,準備國宴,款待來朝的單于了!”

其他人都是呵呵的笑了起來。

到目前為止,虛衍鞮的表現,都很符合張越與漢室所希望的傀儡單于的形象!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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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6 07:59:1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百六十節 戰略(2)

難侯山。

海拔并不高,只是一座在弓盧水南岸地勢相對較高的山峰。

所以,這座海拔最多一千多米的山峰,才成為了一個標志(性性)的地理名詞。

但,決定本地區歸屬的,卻還是在距離難侯山以北的梼于山與弓盧水之間的草原。

奢離,便將自己的右賢王王帳,設立在梼于山下。

數不清的斥候,都已經被派出去了。

(情qíng)報,也開始不斷的回來。

畢竟,漢軍的北征主力,幾近兩三萬,(身shēn)后還跟著十余萬的牲畜群,浩浩((蕩蕩)蕩)((蕩蕩)蕩),延綿數十里。

只要眼睛沒瞎,哪怕隔著上百里,匈奴人也能清楚的觀察到漢軍的舉動。

“漢軍派出了一支騎兵,從東南向西南迂回,目標應該就是弓盧河曲的南部羊盆了!”奢離看著他面前的匈奴各部首領,緩緩的問道:“可有勇士,愿率軍去狙擊、攔截漢人的攻擊?”

羊盆,是包括匈奴在內的所有游牧民族,特別是漠北游牧民族對于那些祖祖輩輩,在遷徙放牧途中,選擇將牲畜集中停留過夜的地方的稱呼。

同時也是草原游牧民族最重視、最寶貴的地區!

其重要(性性),不亞于一塊肥美的牧場。

這是因為,大漠以北,夜間氣溫低的可怕。

哪怕是夏季,也經常會出現零下的惡劣氣候。

若是秋冬季節,可能白天還是陽光普照,到了晚上就是大雪紛飛,氣溫直接跌落到零下十度、二十度!

牲畜群之中的幼崽、老弱,若沒有個良好的避風御寒之地,分分鐘就會成群成群的凍死,就連健康的成年牲畜,也很難熬過這樣的夜晚。

故而,一個能避風,同時還能有效保暖、防寒,且可以吸收大量水分的盆地,就尤為重要!

特別是在遷徙途中,這樣的一個地方,簡直就是救命稻草。

而游牧民族本(身shēn)缺乏創造力和建設能力。

他們沒有辦法,像中原農耕民族一樣,在草原上建設起用磚石構筑起來的城市。

便只能依靠祖輩的智慧和經驗來求生。

于是,祖祖輩輩,世世代代,都選擇在遷徙路上,將牛羊牲畜,集中在某一個特殊的地方休息、過夜。

千百年來,代代流轉。

于是,一代代的牧民,在趕著自己的牲畜遷徙之時,不斷的在同一個地方休息。

牲畜們的糞便、自然掉落的毛發,堆積在地表。

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

久而久之,這些地方的地表被風干后硬化的牛羊糞便、毛發一層層的覆蓋起來。

于是,其所處之地的保暖效果,便不斷強化。

由之形成了良(性性)循環。

幾百年下來,這些地方就被稱為‘羊盆’。

被包括匈奴在內的所有人,都視作比生命還珍貴的寶物。

哪怕是匈奴人和東胡人,打生打死,也沒有人想過去破壞這些地方。

即使月氏人被打的遠走數萬里,連國王腦袋也被砍掉了,但月氏人也沒有破壞那些他們控制下的羊盆。

直到那個男人出現……

他將血與火,帶到了草原上。

他最喜歡做的事(情qíng),就是率領其騎兵,不斷的穿插再穿插,攻擊再攻擊。

漠北決戰時,他的騎兵,七天內就從弓盧水下游打到了難侯山。

一路上,他燒毀了他所見到的所有羊盆。

無數人,無數代的辛苦積累和運營,一夕之間,在熊熊烈焰之中化為烏有。

這才是匈奴人花了二三十年,都沒有恢復元氣的真相!

人口可以繁育、劫掠。

牲畜可以蕃息,壯大。

但羊盆,卻需要一代代人的經營和積累。

它不是一天兩天,一年兩年就可以恢復的。

其存在時常和自然積累,是用百年為尺度作為計算。

毫無疑問,這次漢軍再次攻入漠北。

匈奴人內心最深層的恐懼,便是漢軍故技重施。

將他們沿途所見的所有羊盆,都用一把火燒掉!

那么,哪怕最終打退了漢人,匈奴人也將失去過去二十多年來,辛辛苦苦,重新建設和培養起來的羊盆。

今年、明年、后年,甚至大后年。

部族的牲畜群,都將大批大批的死于遷徙途中的風雪。

然而……

奢離看了很久,也沒有人愿意主動請纓。

這讓他皺起了眉頭。

“漢朝才五百騎兵……”他瞪著眼睛:“偉大的天神子孫,(日rì)與月的眷顧者,連五百漢騎都不敢挑戰嗎?”

“屠奢!”終于,一個貴族起(身shēn),道:“不是我們害怕漢朝人,實在是……”

他低著頭道:“渡河之后,就算能擊敗漢朝的輕騎,又有什么用呢?”

“弓盧水以南的所有地方,我們都已經放棄了!”

“再放棄一個羊盆,又有什么問題?”

這幾個疑問,立刻引起了其他所有人的共鳴。

在當前時代,漢軍就像泰山一般,壓在祂的每一個敵人與對手心頭。

沒有人敢輕視漢軍!

甚至,很少有人敢在勢均力敵的(情qíng)況下去主動進攻漢軍。

即使這支漢軍已經經歷了好幾場大戰,并又在過去數(日rì),歷經了艱苦行軍。

更何況……

現在,傻子都知道,渡河就是找死!

母閼氏早就主動放棄了整個弓盧水的南岸地區。

連難侯山,都放棄了。

集中了兵力,交給右賢王屠奢,讓其布置在這北岸的草原上,對漢軍嚴正以待。

擺明了就是在告訴漢人——河南你們隨便玩,河北就不要想了!

這是尹稚斜單于后,匈奴在面對漢軍主力攻擊時的常規策略。

打不過,便向后退。

利用天險和距離,拖垮和拖累漢朝軍隊,最終將他們((逼逼)逼)退。

同時,盡可能的避免一切正面的主力決戰。

但,奢離卻不是這么想的。

他是右賢王沒錯!

但……

他也只是一個沒有太多權力的右賢王!

在單于繼承序列里,甚至不如西域的(日rì)逐王!

若只是帶兵,與漢僵持,然后((逼逼)逼)退漢軍,如何顯出他的本事?

又如何提高他的名位?

他希望,用一個勝利。

哪怕是用尸體堆出來的勝利,來提升自己的地位。

而那支脫離漢軍主力,向著上游河曲機動的漢騎,毋庸置疑是首選。

若能消滅這支冒進的漢騎,將他們的甲胄、首級,送去姑衍山。

奢離知道,母閼氏一定會很高興。

而整個孿鞮氏與四大氏族的宗種們,也會對他刮目相看。

未來,說不定會有機會染指單于大位!

至少也有資格角逐,左右谷蠡王乃至于(日rì)逐王這樣的名位。

可惜……

看著面前這些眼觀鼻,鼻觀心的家伙,奢離就知道,指望他們渡河去送死,那不太現實!

但他又需要有人去送死!

而且,他也不想損失自己的力量,用自己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兵力去做這種事(情qíng)。

眼珠子微微一轉,他就笑了起來,道:“諸位貴人,何必未戰先怯?漢人,也不是不可戰勝的!”

“烏維單于以來,我大匈奴就數次消滅和殲滅了漢朝的主力軍團!”

“況且,我大匈奴乃是天神的子嗣,受到(日rì)與月眷顧的勇士!”

他走下王座,來到場中,微微的摩挲了一下手掌。

從生下來開始,奢離就天生的知道,如何利用自己手中的資源,為自己爭取利益。

就像上次,他帶人冒險深入漠南,刺殺漢朝使者,成功的破壞了漢匈談判,并直接導致了如今這場戰爭,為他本人的上位和掌權,創造了這樣一個前所未有的機會一般。

他很清楚。

唯一能((逼逼)逼)迫這些實力派,但同時滿腦子都是匈奴榮光的保守貴族們,愿意渡河去作戰的原因只有一個——信仰!

于是,他便提高了聲調,義正言辭的看向眾人,道:“天神在上,(日rì)與月照耀的匈奴勇士,已經墮落到這個地步了嗎?”

“虧得本王,還親自去圣山,請來了老薩滿來為諸位賜福!”

“如今看來,卻是不必了!”

“怯懦之人,沒資格享受偉大的天神賜福!”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是互相看了看,疑惑的問道:“老薩滿?”

信奉原始薩滿教的匈奴人,在宗教上,從來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和組織。

每一個部落,信奉的神明都不相同。

有人信奉和推崇一座山、一條河,也有人崇拜一個湖泊、一座森林。

更有人信仰和信奉某個死去已久的祖先或者傳說中的怪獸乃至于他們曾經的敵人!

在這種(情qíng)況下,自然就談不上什么凝聚力。

但偏偏,匈奴人的信仰,又很統一。

無論是信仰什么事物的人,最終都會相信,自己乃是天地所生,(日rì)月所立的天神之子的后人、血脈。

相信祖先和神靈會顯圣,會與后人通靈,會希望得到祭司與血食。

故而,匈奴人很容易的就會改變自己供奉的神靈。

有時候,原因甚至莫名其妙。

乃至于,只是覺得現在信奉的神明不給力,便改換了一個可能從前沒有人信仰,僅僅是他本人覺得奇特或者神異的某個事物。

如今,奢離拋出圣山上的老薩滿這個詞語,一下子就勾起了無數人的和好奇。

一些曾經在某些部族里流傳的傳說,漸漸浮現在一些人心里。

“難道是……傳說中,曾經侍奉過冒頓大單于、老上大單于,一直隱居于圣山之巔,見證過天神顯圣,也曾被(日rì)與月同時眷顧的那位老薩滿?”有人弱弱的問道。

頓時,無數人虎軀一震,驚訝無比。

曾侍奉過冒頓大單于?

那得活了多少年了啊!

“我聽說,那位老薩滿,有著種種神異之處,能令死人復活,也能令生者長壽……”又人說道。

其他人的眼睛,立刻就猛然鼓脹起來。

能復活?還能長壽?

雖然想想,都覺得有些荒繆。

但偏偏,匈奴人就吃這一(套tào)!

特別是,奢離(身shēn)邊的,大都是匈奴國內的極端保守派。

他們的特征,便是一切都覺得,匈奴棒棒噠,不需要改變什么。

祖宗、神明賽高!

單于搞改革是在亂彈琴!

這些人雖然不傻,但卻很刻板、迷信和頑固。

如今,聽到別人談論著那個傳說中的老薩滿,又想起了自己好像似乎也聽說過類似的傳說?

于是,大家齊刷刷的看向奢離,紛紛道:“屠奢!還請屠奢請老薩滿來與我等一見……”

若那位老薩滿,果然很有能力,確實有著偉力。

那么,為什么不試一試呢?

奢離看著,終于露出了笑容。

他昂起頭來,道:“老薩滿,何等人物?哪里是一般人想見就能見的?”

“本王為了請他下山,可是足足在圣山之巔的洞府前,跪了三天三夜,才感動老薩滿!”

眾人聽著,互相看了看,都有些疑慮。

就聽著奢離道:“當然,諸位貴人皆是我大匈奴的貴種,若本王前去勸說,老薩滿或許愿意見一見諸位……”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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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一節 神棍

在奢離的操縱下,很快,一位拄著拐杖,看上去須白皆白,但卻面容紅潤有澤,腰桿筆直,腳步健壯的老人,在數十名武士簇擁下,走入王帳。

奢離一個健步上前,跪到這老人面前,磕頭拜道:“匈奴右賢王奢離,給老薩滿問安……”

其他部族首領們,互相看了看,但,在奢離的帶動下,只是猶豫了一會,便都跪下來拜道:“我等給老薩滿問安!”

這老人拄著拐杖,不發一言,徑直的一步步走向前去,然后在王帳的王座左側下方約三步的地方,席地而坐,然后從懷中取出了一個鑲著金邊的酒器,自顧自的喝了起來。

在場的貴族首領們,都是很不滿意。

甚至已經有人,心生怒意。

直到……

有一個貴族,忽然尖叫起來:“那不是……那不是……老上大單于曾經用過的酒器嗎?”

“你們看,那個酒器上的印記和旁邊掛著的那個鳴鏑!”

所有人紛紛將視線,都集中到了那個鑲著金邊的酒器身上。

然后,便沒有人能挪的開眼睛了。

匈奴帝國,有一件酒器,堪稱國寶。

那就是老上大單于,取月氏王的頭骨,讓數十名最好的薩滿祭司制作出來的鑲金頭骨酒器。

那件酒器,是匈奴黃金時代的象征。

也是匈奴人的驕傲!

見證著,匈奴在冒頓與老上兩位雄主統治下的赫赫武功!

從河朔一角的小部落,到縱橫萬里,控弦四十萬,冒頓只用了三十年。

繼任的老上單于,繼續勵精圖治,開拓進取。

拳打長安劉氏,腳踢月氏王族,鎮壓西域三十六國,將草原南北與東西的所有部族,全部冠以‘引弓之民’的稱呼。

故而,在匈奴人心中,這兩位王者,是如同神明一般的人物。

特別是,隨著時間流逝與匈奴國勢的漸漸衰微。

這兩位的形象更是不斷神化。

而作為老上單于巔峰和威權象征的那只用月氏王頭蓋骨制成的酒器的地位,自也是扶搖直上,成為了很多匈奴貴族,特別是保守派貴族眼中的‘神器’。

那位‘老薩滿’卻是不屑的撇了撇嘴,在自己的懷里兜兜轉轉,摸出了一個骨質樂器,放在嘴邊輕輕一吹,尖銳的鳴鏑聲,立刻響起來。

原本在帳外戒備的武士們,幾乎是在聽到鳴鏑聲的瞬間,立刻就拿著武器沖進來,跪到了老薩滿面前。

人人震驚,個個驚奇。

“冒頓大單于的鳴鏑!”直到此刻,才有人驚呼出聲。

那位‘老薩滿’卻是微微的搖晃了一下腦袋,然后用著一雙明亮的眼睛,打量著眾人。

接著,他站起身來,走到一個貴族身前,嗅了嗅,道:“哈赤的子孫?”

“你為何變成這個樣子了?”

“我記得當年,稽粥帶哈赤到圣山來見我的時候,哈赤勇猛非常,被認為是單于之鞭啊……”

那貴族瞬間就楞了。

然后立刻就淚流滿面,跪到了這‘老薩滿’面前,抽泣道:“子孫不肖,使祖先威嚴蒙羞!”

‘老薩滿’卻只是呵呵的笑了一聲,道:“不要怕,你流著哈赤的血,只要你能夠勇敢起來,一定能哈赤一樣的……”

然后,他走到另一人身邊,同樣嗅了嗅,道:“突骨赤的子孫?”微微一楞,他露出笑容,道:“你一定剛剛生了一個兒子!”

那人滿臉的不可思議:“您怎么知道?”

‘老薩滿’眉頭微微舒展,神秘的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聞!”

“我當年在圣山上,見到冒頓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天神之子,聞了之后,我就知道他一定將統治所有引弓之民,因為那是天神、日月的共同旨意!”

“就像現在,我只是聞聞你就知道,你剛剛有了一個兒子……而且,他長大后將成為匈奴人的英雄!”

“他將會是侖頭部的驕傲,弓盧水之子,是蒼鷹之神與白狼之神的神裔!”

這貴族,正是這大帳內少數幾位一族之長,且手里握著一個萬騎的實權貴族赫里稞。

聽著老薩滿的話,加上他一聞就聞出自己的祖先和自己剛剛有了一個兒子這種事情。

那里還會懷疑?

如何會懷疑?

當即就跪下來,磕頭說道:“請老薩滿給他取一個名字!”

‘老薩滿’輕聲道:“他是生在道路與湖泊之間,未來一定會承擔起蒼鷹之神與白狼之神托付的使命,那就叫他‘屠利’吧!”

“屠利?”赫里稞立刻就笑得合不攏嘴,因為這個名字,剛好與他部族的薩滿祭司占卜的結果類似,這讓他更加以為,自己已經獲得神眷、天命。

當即就磕頭謝道:“‘老薩滿’慈悲!”

于是,這位老薩滿依樣畫葫蘆。

輕而易舉的將這帳中數十名貴族的祖先名字與來歷,都叫了出來。

特別是,有些人的祖先,并未在冒頓或者老上麾下服務,也能被他‘聞出來’并直接點出。

這就更有信服力了!

短短半個時辰,全帳上下,就全部都是用崇拜和仰慕的眼神,看著那位看上去須發皆白的老薩滿。

甚至還有人,以為他就是天神在凡間的使者。

于是,頂禮膜拜,畢恭畢敬。

可惜,他們并不知道,若有長安執金吾的官員在此,怕是第一時間就拿上鐐銬來抓人了。

因為,這個在他們眼中‘神乎其神’的老薩滿,乃是執金吾的通緝犯人。

是去年被抄家滅族的公孫卿弟子,同時也是一個惡貫滿盈,犯下了累累罪行的通緝犯。

更重要的是——這位‘老薩滿’的這些把戲,隨便換一個在長安呆的久的人,都能拆穿,至少也能有些印象。

因為,在之前的數十年中,長安的方士們你方唱罷,我方登場。

像這種裝神弄鬼的把戲,早就被人玩爛了。

甚至,連整個天下的讀書人,都清清楚楚。

可惜,匈奴人不知道,也不明白。

由是,徹底的被其引導著,成為了他的信徒與膜拜者。

看著這一切,奢離的嘴角,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他知道,這一把,自己又賭對了!

可惜,奢離同樣不知道,此刻,那位被他認為是‘棋子’的老薩滿,心里面同樣算盤打的飛起。

這位老薩滿,看著帳內那些明顯開始信服他的匈奴貴族們。

深感自己來匈奴的決定無比正確。

這里,簡直是一塊從未被開發和利用的樂土。

長安最拙劣的方士,只要能適應這邊的環境、習俗與宗教信仰,一樣可以起飛!

更重要的是……

在匈奴不過數月,他就已經明顯察覺到了,匈奴人對宗教沒有任何戒備。

在這里,他可以宣揚任何對他有利的東西,而不用擔心被官府找上門來,當成淫祀拔除,也不必擔憂騙局被揭穿,因為這里的薩滿們,還停留在類似百越部落的巫師的水平。

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或許,唯一需要小心提防的,只有那些漢朝降臣。

當然了,現在,還是需要和那位右賢王合作的。

想到這里,他也終于想起了那位右賢王叫自己做的事情。

于是,便故作矜持的看了一下眾人,然后假裝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連連嘆息。

眾人立刻入甕,紛紛上前問道:“老薩滿,您因何嘆息呢?”

老薩滿搖了搖頭,不肯回答,只是不斷抽吸著。

眾人自是好奇、不安起來,紛紛磕頭問道:“究竟您發現了什么事情?還請明說……”

老薩滿依舊不語,直到被人再三磕頭、懇求,才假作忍不住內心的憐憫,卻又害怕某些事情一般,含糊著道:“我看到了南方來的惡靈,趴在諸位貴人祖先與神明身上啃噬……”

“再這樣下去,匈奴的祖先和神靈,就要被南方的惡靈吃光了……”

“啊……”這話雖然沒有直接言明,但所有人聽著,卻都是心有戚戚然,甚至比直接挑明了還有效果。

“老薩滿,我們該怎么辦?”有人問道。

“人間事,人間了……”他走到一個貴族身邊,看著他,道:“就好比你,圖哥的子孫,你的祖先,曾經追隨冒頓大單于,在河曲建功立業,并將最后的東胡王吊死在那里……”

“而現在,南方的惡靈,卻要進入圖哥的靈魂所在地,將他吃掉……”

“圖哥的子孫,車奢人的王,你能怎么辦呢?”

那貴族聽著,喃喃自語,道:“誓死保衛河曲!”

“決不能讓漢人玷污偉大的車奢人的祖地,偉大的冒頓大單于的左大將圖哥的陵寢!”

于是,轉過身去,看向奢離,拜道:“屠奢,車奢王姑犁請求出戰!”

“我愿率領我得車奢萬騎,與河曲共存亡!”

“哪怕全部戰死,也不會讓邪惡的惡靈,玷污我們的祖先與神靈!”

其他,曾有祖先出生于當地的貴族,也都紛紛請求出戰。

這讓奢離看的,笑的都要合不攏嘴。

有了這些免費的騎兵幫自己立功,未來的他,前途必將光芒萬丈!

甚至,坐上那單于的寶座,君臨天下!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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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二節 鷹揚將軍(1)

延和二年夏四月二十二。

在經歷了長達數日的陰雨天氣后,長安終于放晴。

故而,天亮之后,整個城市立刻就熱鬧了起來。

市面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太子劉據,坐在宮車之中,透過車船的縫隙,靜靜的看著這闊別數月的市面。

“家上……”太子家令王沂跪坐在他對面,微微恭身,問道:“您此番回京,可是為了新豐的麥種?”

劉據點點頭,道:“正是如此!”

作為大漢儲君領治河都護府都護,過去數月,劉據一直在雒陽和廣陵郡之間往返。

如今,越池的圍湖工程,已經進入了高潮。

作為帝國本年度內政的第一工程,圍湖工程調動了上萬的郡兵和隧營士兵,并征發了青壯數萬人。

工程從冬到夏,如今已經完成了一大半的工程量。

效果也是好的出奇!

僅僅是目前,便通過圍湖工程,獲得了數千頃的優質水田。

足夠所有參與工程的青壯,都能獲得一次授田機會!

更將大大緩解和減少會稽水患。

劉據也因此,第一次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什么叫民心?何為擁戴?

于是,意氣風發的大漢儲君,決定更進一步。

提前開始啟動引淮入汴工程!

甚至同時啟動引洛入汴!

然而……

當劉據將自己的想法和念頭,透露給河南、徐州士大夫們后。

徐州的地主貴族們,自然是四肢舉起來,堅決支持。

拍著胸膛表示,只要國家政策、錢和資源到位,賣肝賣腎也要支持家上!

就是這河南的士大夫地主貴族們,矯情了起來。

他們也不是不支持。

就是河南地方上,山頭林立,派系雜亂。

出了雒陽,向南去,很多地方就只支持引淮入汴,極力反對引洛入汴。

劉據也打聽過了,知道了實情——很多地方上的名士、貴族和地主,都覺得引淮入汴自然是很好。

但引洛入汴,方便的只是雒陽人和關中人。

卻要他們出錢出力甚至出土地。

這讓劉據看的,頭大無比。

雖然開始親自接觸基層工作,熟悉州郡事務以來,他就已經知道,基層地方的事情,沒有一個簡單的。

根本不是書上的東西,就能講清楚的,甚至不是一個人或者幾個人就能理解和想透的。

百姓、地主、豪紳、官員、貴族以及商賈。

種種力量,盤根錯節,交織在一起。

在實踐過程中,劉據憑借身為統治者的直覺和敏銳,他發現了一個事實,一個書與臣子永遠不會和他談起的事情——這世上的百姓、貴族、官吏、豪紳、地主、商人,似乎處于一種非常微妙的關系中。

他雖然還無法捂透這些關系,也很難理清楚其中的邏輯。

感覺有些懵懵懂懂,似懂非懂。

但理智和直覺,依然在潛意識里告訴了他一些事情。

讓他明白了一些道理。

就如現在,他知道,他必須對天下的地主豪強貴族們,保持表面親和,實際打壓和限制的態度。

表面親和,是因為他需要這些人的支持與擁戴,才能坐穩太子寶座和未來的天子寶座。

而打壓和限制,是同樣的道理。

不打壓、限制地方地主貴族豪強,那么,長安的天子,遲早會和周天子一般成為擺設。

政令不出未央宮!

于是,河南郡的事情,在他眼里也漸漸變得清晰和通透起來。

河南地方貴族豪強地主官員們,支持引淮入汴,是因為他們可以從中得到極大利益,卻只需要花點錢,所得遠遠超過失去,還不擔風險!

而他們不喜歡引洛入汴,則是因為這個工程雖然看上去很有前途的樣子。

但,一旦開工,受罪和受損的必然是他們。

而雒陽和關中,卻可以躺著享受由之帶來的好處。

因此,雖然他們也可能從中獲益。

但相比其他人,顯然是大虧特輸。

反對或者拖后腿、使絆子,自是情理之中。

這是一種非常微妙的心態,以劉據所知,河南郡內不止是地主豪強貴族們有這個心態,很多百姓也都有著類似的心態!而且不仔細觀察的話,很難察覺到人民的這個心態!

總之,這個事情,讓劉據一度是頭疼不已,甚至無計可施。

直到,本月初的時候,整個河南的地主士紳貴族們,一夜之間就團結了起來。

就連百姓、民眾,也都紛紛在他經過的道路兩側請愿。

所有人的目的,都只有一個——請大慈大悲的太子殿下,為民做主,為河南黎庶,爭取到新豐麥種!

只要能做到,上上下下的人都表示——殿下從此旦有所務,臣等(草民)等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先馬以填溝壑!

這就真的是讓劉據目瞪口呆。

他曾絞盡腦汁,想盡辦法,也無法解決的難題。

被一個已經離開長安,遠在萬里之外的自己兒子的臣子留下的政績,輕輕松松化解。

這讓劉據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但,他還是立刻啟程,趕回長安,來搶這新豐的麥種。

王沂卻是微微皺起眉頭,問道:“未知家上希望能拿到多少麥種?”

“總得有個幾萬石吧……”劉據道:“除河南外、河內、河東、邯鄲、河間等地的宗室、外戚、勛臣,也都有所托請……”

王沂聞言,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拜道:“家上,恐怕如今新豐官倉之中的今歲夏麥麥種,都已經不足五萬石了!”

“啊……”劉據皺起眉頭,不解的問道:“孤聽說,新豐今歲夏麥畝產七石,全縣收麥累計數十萬石,如何就沒了?”

“家上您有所不知……”王沂低頭拜道:“自新豐夏麥豐收后,天子一日三詔以賜南陵張氏……”

“于是,天下洶洶……”

“太孫殿下雖然及時下令,禁民私自買賣麥種,然而,百姓私下交易,依然屢見不鮮……”

“起碼有數萬石的麥種,從黑市流向了關中與河內等地……”

這也是無法阻止的事情!

就像現在,黑市上,真新豐麥種一石,已經達到了數千錢的水平!

相當于新豐的農民,去年一年一畝地的產出,就超過了河東膏腴之地的富戶百畝之產!

于是,哪怕新豐縣衙和鄉亭嚴控麥種流出,也依然無法阻止私藏麥種的百姓,私下售賣。

劉據皺著眉頭,道:“即使如此,不也還有數十萬石之多嗎?”

“家上,您有所不知啊……”

“新豐新麥收獲后,天子親率文武百官,于長陵獻祭高帝神靈,其后依次獻祭太宗、先帝以及太廟神靈,命祖宗神靈知此喜事,更郊祭后土及渭河五帝廟……接下來,陛下還將要前往壽宮,為神君獻祭……”

“凡此種種,便用了數千石的新麥來祭祀神靈,并賞賜百官、文武……”

“陛下又賜上林苑假田之民及少府工匠,麥種不一……這又是數千石的麥種……”

“關中各縣,紛紛請求,引新豐麥種……天子欣然允之……這就是數萬石的麥種……”

“而去歲,侍中張子重,與關中商賈簽債,按照當初的允諾,新豐官府準許各商賈以持有之債券,按照官價換購新豐所出之產……”

“諸商賈紛紛持劵換之,多則數千石,少則千余石……”

“此外,家上未進京之前,朝鮮王胥、昌邑王髆等紛紛上書,請求陛下開恩,賜其麥種……”

“貳師將軍海西候亦遣人回京,請陛下開恩,賜居延軍民新豐麥種……”

“朔方太守、定襄太守及九原太守等封建大吏,聯名其后……陛下安能傷邊塞軍民之心?”

“故而,如今新豐官倉,除了預留的今歲麥種外,至多還有五萬石可支配麥種……”

劉據聽著,目瞪口呆。

他想過新豐的麥種會受歡迎。

但從未預計到會如此受歡迎!

王沂卻是接著道:“不瞞殿下,如今,新豐不止是麥種走俏,新豐各官,亦為天下爭搶!”

“昌邑王、朝鮮王,皆上書請陛下遣新豐吏輔佐之!”

“左馮翊、右扶風等皆上書,求陛下自新豐指派農稷之官,前往關中各縣指導!”

“自函谷以東,州郡刺史、太守等紛紛虛位以待,據說,曾在新豐只是一個亭長的小吏,若是愿意外調,可獲太守、刺史之舉,秩以六百石起!”

“至于新豐的縣衙屬官和鄉亭主官,據說只要愿意外調,起碼都是一郡主薄、別駕、都郵之僚!”

劉據聽到這里,終于醒悟過來。

新豐的高產麥種,或許很珍貴!

但更珍貴的是人才啊!

那些跟隨著張子重,將新豐治理成如今模樣,令地方畝產七石的人才啊!

“王家令!”劉據正襟道:“請家令去新豐一趟,命太孫回京一趟!”

“諾!”王沂連忙領命。

劉據則微微翹起嘴唇。

新豐的人才爭奪之中,他有著極強的優勢!

再怎么說,父親讓兒子貢獻幾個人才,兒子還能藏著掖著嗎?

必須得推薦,而且必須推薦最好的人才!

就在此時,前方的御道上,忽然喧嘩起來。

人聲鼎沸之中,劉據聽到了歡呼聲。

只見一騎背插令旗,在百姓的簇擁和歡呼聲中,向著未央宮方向狂奔而去。

一路上,數不清的百姓,雀躍歡呼。

“怎么回事?”劉據問道:“派人去打探一番!”

“諾!”王沂恭身領命,便對車外吩咐一聲。

沒過多久,便有人來報告:“啟奏家上、王公,乃是持節使者、建文君、侍中張公從漠南派回來的報捷使者,使者言說:賴陛下之福,將士用命,藩屬效死,已破匈奴衛律部陣斬兩千余,生捕數千,逆賊衛律僅以身免,王師于是兵圍鹽澤,匈奴單于之胞弟,姑衍王虛衍鞮率數千騎在王師威嚴與天子教化下,幡然醒悟,撥亂反正,率眾歸義!”

“于是,張公收其降兵,與飛狐軍之援兵回師,如今已然揮師北上,以過弓盧水之北也!”

劉據聽著,跟聽神話一樣。

王沂更是傻的眼睛都直了!

“孤記得,當初張子重奉詔出使,只帶了長水校尉的兩千精銳吧?”劉據悠悠的問著,又好像是自言自語。

“家上所言不差!”王沂低頭,不由自主的用上了尊稱:“以臣所知,當初張公奉詔陛辭之時,僅長水校尉及百余隨從相隨……”

“不過,在那之前,輕車將軍司馬玄,已經奉陛下之詔,先往南池,得護烏恒都尉之兩千余騎……”

兩千加兩千,也就四千。

而他已經先后擊破了匈奴的呼揭部、衛律部,現在連一位單于的胞弟,匈奴國內地位崇高的姑衍王和他的數千騎兵也逼降了。

這簡直就是……

神話!

傳奇!

更夸張的是……

他還渡過了弓盧水,向著北方之北,持續挺進!

算算時間,說不定現在他的馬蹄,已經越過了瀚海,踏入了匈奴的腹心。

甚至,過難侯山,躍馬梼于山,然后禪姑衍而封狼胥山,在二十七年后,重新走一次當年的冠軍侯的征途!

劉據甚至激動的握緊了拳頭,用力的揮舞了一下,胸中無數的憋屈與郁悶,在此刻一掃而光!

曾經深埋在內心的陰霾,今天陰消云散,晴空萬里!

他再也不用害怕自己的弟弟,昌邑王劉髆和他背后的海西候李廣利了!

因為,他,大漢太子、儲君,從今天開始,手里也有了門面,有了王牌!

足可反制李廣利集團的王牌!

王沂也是馬上就反應過來,跪下來對劉據道賀:“臣恭喜家上,賀喜家上,今張侍中捷報來傳,國家幸甚!天下幸甚!”

劉據聽著,勉強收斂心神,強做淡定,輕聲道:“此乃太孫之幸也,是祖宗福佑!”

然而,那不斷顫抖的雙手卻深深的出賣了他!

自從大將軍長平烈候之后,他這個太子便沒有了軍方支撐和奠基石。

還要面臨來自四面八方的攻仵與打擊。

如今,終于能熬出頭了!

雖然,那位侍中官,其實是他兒子的肱骨心腹。

但這又有什么關系呢?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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