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我是分身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華飛白]紅顏風華錄(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1
發表於 2017-10-18 00:28: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章 覲見皇后

    翌日清晨,酣暢淋漓地用橫刀與李遐齡打了一場之後,李遐玉便接到自宮中而來的杜皇后口諭,著她即刻前往太極宮覲見。於是她匆匆忙忙地沐浴更衣,按品大妝,著上隆重的鈿釵禮衣,便乘著輕便的馬車前往宮中。

    前來宣口諭的是一位深得杜皇后信重的秦尚宮,生得體態豐腴,笑起來顯得猶為親切,態度亦很是平易近人。尚宮執掌導引中宮,為六尚之首,是正五品的女官。不過因是帝后身邊的親信之故,素來在宗室或內外誥命中都頗受尊重。命婦將她們視為帝后心腹,便是貴如一品國夫人,亦輕易不敢怠慢。秦尚宮卻絲毫不顯得倨傲,笑眯眯地跽坐在李遐玉身邊,輕言細語地與她寒暄著。

    「定敏郡君一路風塵僕僕自靈州趕來長安,想來冒著嚴寒趕路亦並不容易。皇后殿下說,本該讓郡君多歇息些時日,緩上一緩再提召見之事——只是小公主日益疲弱,殿下心急如焚,實在是等不得了。望定敏郡君能夠體諒一二。」

    「秦尚宮實在是客氣了,皇后殿下的舔犢之情,妾亦是感同身受。妾也將女兒視若珍寶,若是她生了什麼病症,定也會不惜一切代價治好她。」李遐玉微微一笑,舉手投足完全不似女將,儼然便是受過嚴苛禮儀指導的世家高門年輕命婦,「若是妾當真能夠襄助皇后殿下一二,令小公主從此不受噩夢所擾,亦是妾的福分。」

    秦尚宮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她,驚訝而又滿意地笑道:「定敏郡君何須自謙?去歲先帝自靈州返回長安之後,便向文德皇后提過靈州胡漢比射的趣事。先帝還曾說,若是每年重陽大射讓定敏郡君與令弟過來與諸臣同射,說不得便是姊弟二人力挫群雄大獲而歸呢。當時聖人與皇后殿下便覺得很是好奇。這些時日以來,小公主驚懼難安,太醫、道醫與佛醫都束手無策,開了許多安神藥方也不見效用,皇后殿下苦思冥想許久,也只能用這個法子了。」

    「妾定會盡力一試。」李遐玉回道,又隨意地問了些覲見杜皇后時需要遵守的規矩。秦尚宮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又道:「因皇后殿下臥病,後宮中妃嬪經常會過來探病。不過,說到宮中的妃嬪,也只有貴妃與賢妃兩位身份貴重一些。餘者只是婕妤、美人、才人之類,且並不得聖寵。所以,郡君只需向貴妃、賢妃兩位殿下行禮即可。」

    李遐玉昨夜便已經聽思娘述說了目前能打聽到的宮中諸事。據說如今這位聖人尚在東宮之時,不但與太子妃感情甚篤,且甚為寵愛兩位太子良娣,後便只將兩位太子良娣封妃。因不重女色之故,今上膝下僅有一女二子。大公主是皇后殿下嫡出,年六歲;大皇子是楊賢妃所出,年五歲;二皇子則是宮人劉氏所出,如今封為劉才人,年三歲。至於另一位武貴妃,曾生一女,卻僅僅數月便夭折了,故而並未正式序齒。

    武貴妃——當時她聽見此姓氏之後,便心中一凜。她其實對便宜阿爺的後宮並不感興趣,先前讓部曲來長安打聽,只詢問了太子良娣中是否有蕭氏。得知蘭陵蕭氏並未有任何人進入東宮之後,便徹底安心下來。然而誰知,其中卻有一位武貴妃?

    此武氏是否彼武氏?她不是太宗皇帝的妃嬪麼?不是應當在感業寺出家修行麼?為何竟會成了太子良娣,光明正大地封作了武貴妃?昨夜已經來不及再讓人去打聽武貴妃之事了,於是她也只能暗自壓下心中的憂慮與疑惑,甚至於隱隱升起的忿恨。

    究竟是不是武氏,只要見面便知。她依然記得那張含威不露的面孔,定不可能將其錯認。也不知,她與杜皇后臥病、小公主噩夢是否有什麼干係。其實,她本不該如此揣測一個從未見過面的寵妃,然而「武氏」實在是心中的刺,怎麼拔也拔不出來。故而,只能不憚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她了。

    說話間,馬車便已經徐徐地駛入了皇城,自西面的安福門而入,越過掖庭宮,便至太極宮永安門前。因著外面的馬車不許入宮城,李遐玉便跟著秦尚宮下了馬車,而後就見幾個內侍抬著簷子輕步走來。於是二人便乘著簷子,沿著小道,穿過滿是中書省、尚書省、門下省諸府衙的外朝與中朝。接著,又依次越過暉正門與安仁門,來到內廷左側的安仁殿。

    安仁殿就在聖人寢宮甘露殿旁邊,景色怡麗,六尚亦近在咫尺。由此亦可見這位杜皇后確實深得聖人寵愛。李遐玉心中暗暗想著,環顧周圍,依舊是熟悉而又陌生。蕭淑妃當年住在內廷後側的延嘉殿,因此殿幾乎就在甘露殿後頭,靠近太極宮中軸線,有「染指」中宮之嫌,故而王皇后十分嫉恨。卻不知如今又是誰住在延嘉殿?

    然而說來也有趣,文德皇后常年居住在內朝東側的立政殿中,亦在此崩逝,卻無人能夠質疑太宗皇帝對她的尊重與寵幸。或許愈是不受寵之人,才會愈在意住在何處這等小事罷。杜皇后既然後位穩固,又何必在乎延嘉殿中住的是誰?

    進入安仁殿後,便能聞見迎面撲來的濃重苦藥味,宮婢們行走時幾乎毫無聲響,神色間皆帶著幾分凝重,毫無笑意。便是先前一直彎著唇角的秦尚宮,此時也收起了笑容,引著李遐玉繞過垂落的帳幔、屏風、博古架,來到此殿的內進中。

    許是因聖人曾明言要為太宗皇帝與文德皇后守孝三年之故,殿內的垂帳皆是素色,擺設亦多為玉飾,金銀紅寶石之類完全絕跡。便是幾座作裝飾或隔斷用的屏風,亦是水墨兩色,顯得很是清淨出塵。

    李遐玉只抬眼一瞧,就見雕飾繁複的箱型床榻上躺著一位披散著長發的女子,懷中似是抱著個孩童,正輕輕地哼唱著傳自古早的歌謠。秦尚宮束手立在旁邊,沒有上前打擾,她也便靜靜垂首而立。直到歌謠唱完之後,秦尚宮方上前稟報導:「殿下,定敏郡君來了。」

    「妾見過皇后殿下,殿下萬福。」李遐玉遂上前行了拜禮,衣袂飄然而動,釵鐶在鬢邊微微顫著,幾乎也沒有任何雜響。

    就聽一個溫和含笑的聲音道:「定敏郡君不必多禮。我如今臥病在床,五感皆有不足,郡君不妨上前幾步,到床邊坐下罷。」秦尚宮立即命人搬了張短榻到床邊,鋪設厚厚的茵褥,李遐玉遂又謝過,走到床側正襟危坐下來。

    許是因臥病太久,杜皇后已經瘦得有些伶仃之狀了,滿面病容甚至帶著幾分不詳之氣。然而,即使如此,依舊依稀能瞧出她盛年之時的美貌。那一雙眼眸也並非久病者的無神,而是依然溫和而堅定,透著飽讀詩書的世家貴女所獨有的嫻雅氣質。

    此時她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李遐玉,笑道:「原以為定敏郡君定是位英武的巾幗豪傑,卻原來更似世家貴婦。大約若是手執弓箭,便會猶如換了個人一般罷?」

    「此時身著鈿釵禮衣,自是應當守禮守節。」李遐玉回道,「若是殿下不介意,改日妾身著窄袖胡服覲見,大約便是所謂的英武之狀了罷。」說罷,她伸出雙掌,給杜皇后、秦尚宮瞧掌心中與手指上的繭子:「便是再如何保養,這些繭子也去不掉。或許這便是妾與其他命婦們最大的區別了。」

    杜皇后在她掌心中按了按,笑道:「改日也讓我見識見識定敏郡君的射藝罷。」

    李遐玉正要頷首答應,突然旁邊一隻小手掌也伸了過來,戳著她手上的繭子:「疼不疼?」她循聲望去,方才正閉目休息的小公主突然坐了起來,好奇地望著她。這位皇后嫡出的小貴主瞧上去有些蒼白瘦弱,精緻的容貌生得與杜皇后頗為相似,眉目間亦能瞧出便宜阿爺的形容來。原本五六歲的年紀,應該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她卻彷彿渾身都籠罩著憂愁,讓人望之便難免心生憐意。

    於是,回答的時候,李遐玉情不自禁地笑得更加柔和,聲音也更輕幾分:「這些繭子都是日積月累而來,並不疼。」

    小公主仔細打量著她,依偎在杜皇后懷裡,軟軟地道:「阿娘,定敏郡君瞧著和姑母們一樣。」說罷,她又再度端詳著李遐玉,微微頷首:「無論是行路或是說話,都很像。年紀也很像——定敏郡君是姓李?是咱們的親戚麼?」

    聞言,杜皇后笑道:「都是姓李,卻並不是親戚。如此說來,你與定敏郡君應是很有緣分,故而瞧著她才覺得十分親切。令娘,定敏郡君是久經沙場的猛將,一定能保護你。往後,你若是睡著,便不必害怕那些噩夢了,她會幫你驅走它們。」

    「果真?」小公主又驚又喜。

    「承蒙皇后殿下信任,妾定會全力以赴。妾也相信,以妾的射藝,定能將那些邪祟魍魎都射殺乾淨。貴主只需安心入眠就是了。」李遐玉回道,「若是貴主睏乏了,不妨在殿下身邊歇息一會,萬一做了噩夢,便喚妾來驅走它們,如何?」

    她心中其實很明白,小公主可能是看著杜皇后日漸衰弱,內心憂慮不安,這才噩夢連連。畢竟母女連心,年紀幼小的她感覺到阿娘即將離去,自是無比恐懼。這樣的恐懼,並非藥方能驅散,便是她,大約也很難幫得上忙。

    然而,杜皇后這般聰敏之人又何嘗不知呢?只是生死絕非人力可及,她亦是無計可施罷了。若是杜皇后果真崩逝,年幼的小公主在這宮廷中孤苦無依,日後也不知有誰會替她打算——當今聖人?她那位便宜阿爺,不提也罷。他看似多情,實則最為無情,生來便最是涼薄,根本不會在乎自己的兒女。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2
發表於 2017-10-18 00:28: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一章 帝皇貴妃

    在杜皇后的輕吟低唱聲中,小公主躺在她身側漸漸地睡著了。秦尚宮幾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端詳著她的神色,彷彿唯恐稍有不慎便驚擾了她。連帶著李遐玉行動間也越發謹慎起來,半點聲響也沒有發出。三人靜默良久,直至小公主的小胸膛慢慢起伏,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這才略鬆了口氣。

    杜皇后有些依依不捨地輕輕撫著孩子柔軟的面頰,搖首嘆道:「好容易才睡著,不過片刻便又會驚醒。若是有我相陪,大約能睡得久些,我卻不可能一直都陪著她。」說到此,她有些怔怔地看向自己彷彿枯幹一般的雙手:「再如何不捨,也不得不捨下了。日後留下她孤零零一人,或許倒會教她受罪了。」

    她實在太過清醒,似是並不需要別人寬慰她「安心養病,一定會好起來」,於是秦尚宮與李遐玉皆有些不知該如何接話,竟一時沉默下來。杜皇后見狀,反倒勾起唇角笑起來:「原不該說這樣的話才是。生死有命,也該是我命中注定的劫數。定敏郡君不妨從明日開始,便過來陪伴令娘如何?我聽聞你也有個小娘子,帶進宮來與令娘作伴頑耍罷。她只有兩個阿弟,尚且沒有妹妹,早便念叨著了。」

    「妾的女兒年幼,不懂宮中規矩,怕是容易衝撞了貴人。」李遐玉回道。她視這偌大的宮廷為噬人的怪獸,自是不願帶著染娘入宮來。何況她太過年幼,與小公主也頑不起來。又擔心遇到兩位小皇子,好端端的遊戲頑耍,反倒是容易成全了宮廷中某些人的勾心鬥角之慾。

    「不過是年幼稚兒,誰會計較什麼?」杜皇后笑著接道,「也罷,令娘如今恐怕也無心頑耍,待日後她自己向你要阿妹罷。」說完話,她便似有些疲倦了,秦尚宮替她抽去墊在腰間的隱囊,又有宮婢端來一碗黑漆漆的苦藥。李遐玉很是知機地扶著她半坐起來,待她用過藥之後,又扶她睡下了。

    「秦尚宮且陪著定敏郡君罷,在這宮中走一走,熟悉一二也好。」留下這句話,杜皇后便合目睡著了。小公主似有所覺,鑽進她的被縟裡,緊緊地貼著她不放。秦尚宮看在眼中,雙目微微泛紅,又引著李遐玉往外走,半是哽咽地道:「郡君也瞧見了,皇后殿下實在是放心不下貴主。母女連心,成日憂慮,病情才每況愈下。」

    「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李遐玉寬慰她道,「說不得便會漸漸轉好。聽聞當年文德皇后病重,亦是有道醫、佛醫多方診治,便漸漸恢復過來。如今外頭都傳說聖人也在召集這些道醫與佛醫,想來很快便能趕到長安了。」道醫佛醫們皆是慈悲為懷,平日都在各自寺觀中施藥問診,並不似御醫那般成日都待在宮中。故而若要聚齊他們,尚需些時日。

    秦尚宮搖搖首:「如今身在長安的便有一位醫術最佳的道醫……連她都已經明言開不出合適的藥方了。也罷,不提此事。殿下若知道我竟與定敏郡君提起這些有的沒的,定也會責怪我胡言亂語了。說來,定敏郡君應是首次來太極宮罷,瞧著卻彷彿並不覺得很陌生呢。」

    李遐玉彎了彎嘴角:「正因著處處都瞧著雄偉壯麗,又是禁宮之中,這才不敢看得太仔細,倒教秦尚宮見笑了。」她心中也暗暗提醒自己,決不可因疏忽而露出什麼破綻。宮禁之中畢竟不同尋常人家的府邸,指不定便有像秦尚宮這般敏銳的宮人,正在暗處觀察她的一舉一動。若是對她生出了疑慮,便將百口莫辯。

    兩人來到安仁殿外,在白雪皚皚的園子中盤亙了片刻,便又繞著寢殿緩步慢行。就在此時,她們遙遙瞧見一列持旌旗華蓋的鹵簿朝著此處行來。儀仗雖已經儘可能簡便,卻依舊跟了數十侍衛宮婢內侍。在整座太極宮中,能用這樣規格的鹵簿,也唯有當今聖人了。而且,在帝皇的杏黃色華蓋肩輿後,似乎還跟著幾抬規制較高的步輿。

    秦尚宮遂帶著李遐玉上前行禮問安:「奴(妾)拜見聖人。」

    肩輿中傳來了年輕帝皇的聲音:「起來罷,不必如此多禮。梓童今日身子如何?可覺得好些了?朕甫下朝,來得遲了些。本想去接了令娘一同過來,不料她卻不肯等一等朕,早便來探望她阿娘了。在梓童身邊,她可睡得安穩些了?」提起小公主,他話中難掩寵溺之意,聽起來彷彿是一位再尋常不過的耶耶。

    李遐玉垂著首,恍然間又憶起前世年幼時父女相處的情景。明明身份已然完全不同,眼前這一位聖人是小公主的耶耶,並非她那位便宜阿爺,她心中卻依然湧出了無盡的酸澀與憤懣。儘管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已經對便宜阿爺徹底失望,甚至於怨恨他的無情涼薄,然而當他真正出現的時候,她才倏然發覺自己竟有些渴望能見他一面。

    然而,見了他又能如何?此生他們已經毫無干係,他也無須為從未做過的事負責,不是麼?李遐玉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甚至於排斥著屬於義陽公主李下玉的猶如風雲翻湧般的情感,只是靜靜地聽著秦尚宮稟報杜皇后今日進食用藥的情況,事無鉅細說得清清楚楚。

    肩輿輕輕一晃,一個披著玄色大氅的人緩步走下來,在兩人身前停下。熟悉而又陌生的淺淡熏香氣息撲面而來:「如此說來,這位便是定敏郡君了。如何?令娘可覺得與郡君十分投緣?」他的聲音與印象中毫無二致:「朕發的敕旨教中書省門下省的愛卿們駁了許多回,好不容易才將梓童的意願置入其中。仔細說來,定敏郡君絕非尋常命婦,而是深得先帝讚賞的難得女將,朕召見郡君亦是應有之義。偏他們個個都食古不化,若非得契苾何力與執失思力兩位將軍力薦,恐怕還不能發那道敕旨,只能用梓童的手諭了。」

    話裡行間,似是在解釋敕旨的緣由,又似是在談笑風生,彷彿很是隨和。然而,無論是秦尚宮或是李遐玉,都無法真正體會他的「隨和」:「承蒙先帝與聖人誇讚,又得皇后殿下看重託付,妾定會盡力而為。」

    因天候實在寒冷,聖人便攏了攏身上的氅衣,又命她們跟著一同進入安仁殿。李遐玉目送他的背影,眼角餘光又瞧見後頭的步輿上下來幾位身著淺色宮裝的麗人。為首者的面容簡直教她目眥欲裂,正是容姿越發出眾且愈見威嚴貴重的武貴妃。緊隨其後的便是麗質天成裊裊婷婷的楊賢妃,又有幾位低眉順眼的婕妤、才人跟在最末。年幼的大皇子牽著二皇子,抬首挺胸地走在楊賢妃身側,看上去端的是兄弟情深。

    「妾拜見貴妃殿下、賢妃殿下。」李遐玉迅速垂下首,再度行拜禮。

    她能感覺到,武氏的視線從她身上輕掃而過,楊賢妃卻似渾不在意。兩人經過她身前的時候,皆啟口道:「郡君不必多禮。」而後,便聽楊賢妃笑得花枝亂顫:「這回倒是與貴妃姊姊心有靈犀了,姊姊莫怪我踰越才是。」

    「妹妹說的什麼話?」武貴妃亦是淺淺笑了笑,不軟不硬地道,「不過是巧合罷了。何況你我品階相同,也沒什麼踰越不踰越的說法。說來,方才便聽秦尚宮說,皇后殿下已經歇下了?咱們還是輕言細語,莫要驚擾了她才好。」如此,便是暗裡指楊賢妃方才的笑聲有些過於放肆了。

    聽得她如此說,楊賢妃非但神色並未變化,笑意反倒是更濃了:「皇后殿下一直愛見著我笑,說看著我就覺得歡喜呢。不過,貴妃姊姊倒是提醒我了,咱們這麼一群人湧進去探病,可莫要驚醒了皇后殿下才好。這樣罷,宮婢宮人都留在外頭——至於你們幾個,在殿外給皇后殿下叩首行禮便是盡了心意了。」

    她惱武貴妃的指責,卻拿著旁人作伐出氣,幾位婕妤、才人皆不敢多言,遂跪在殿外叩首問安,便百般不捨地回去了。唯有武貴妃、楊賢妃以及生了二皇子的劉才人進入了殿中。李遐玉目睹二人笑容晏晏的短兵相接,心中暗道:果然這兩人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絕非得志便猖狂的那種人物。

    武貴妃無子,偏偏貴妃之位論起來卻排在賢妃前頭,生了大皇子又出身弘農楊氏這等高門的楊賢妃豈能甘心?且,杜皇后眼看著病入膏肓,兩人恐怕都對著皇后之位垂涎欲滴。想到此,她便不自禁又有些可憐那位小小的義陽公主。便是嫡出的公主又如何?人走茶涼,這兩位無論是誰登上了後位,都不可能比杜皇后更關懷她。或許也該慶幸她是位公主,若是嫡出的皇子,豈不是更礙了繼後的眼?連能不能活到成年都難說。

    因著杜皇后與義陽公主正在睡著,入得安仁殿後,武貴妃、楊賢妃一行人便只在外頭坐下了。倒是先一步進來的聖人已經不見蹤影,應當是入內去探看了。大皇子與二皇子好動,環顧四周似是覺得無趣,便也跟了進去。

    不多時,就聽見聖人低聲道:「你們倆莫要擾阿姊。」然而,話音方落,小公主便似醒了過來,乖巧地回道:「耶耶,兒本來便要醒了,與阿弟們沒有干係。倒是阿娘已經累了,需要好好歇息。」

    「那我們便不擾她就是。」不多時,聖人便抱著義陽公主出來了。大皇子與二皇子隨在後頭,眼巴巴地望著父女二人,似是羨慕極了。而李暇玉敏感地發現,楊賢妃雙目之中掠過幾分不滿與妒意,很快便又消失無蹤了。

    小公主向二妃問了好,見李暇玉與秦尚宮都坐在一旁,便又笑著道:「耶耶,有定敏郡君在,兒果然不做噩夢了。郡君今夜能陪我麼?往後能一直都陪著我麼?」她摟著聖人的頸項撒嬌,聖人顯然是招架不住,便望著李暇玉應道:「郡君本便是你阿娘請來宮裡陪你的,自然一直都會伴在你身邊。」

    在這天家父女二人殷殷切切的目光底下,李暇玉自是不能直言拒絕,於是便笑應道:「只要貴主不嫌棄,妾一定會守著貴主。」若是當真日日夜夜都須得在宮中守著,她的染娘、她的三郎又該如何是好?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3
發表於 2017-10-18 00:28: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二章 謝氏親眷

    不過,杜皇后到底與絲毫不介意自己是否強人所難的天家父女二人不同。她醒來之後,便聽說父女兩個想強行將李暇玉留下來,遂哭笑不得地與小公主講起了道理。而態度意外地很是強硬的小公主,聽聞定敏郡君家中也有個小娘子正等著阿娘家去,遂很是大方地表示,她只需要夜裡有定敏郡君相陪便足夠了。於是,李暇玉終於得以歸得家去。

    隨後幾日,李暇玉便是白日裡在家中陪著染娘頑耍,直至傍晚時分方入宮與小公主作伴。說來也是二人有緣,小公主不僅覺得見著她就親切投緣,夜裡驚醒的次數也漸漸減少了許多。每當她噩夢驚醒之後,穿著甲冑挎著橫刀的李暇玉便抱著她在殿中慢步行走,她就依偎在她懷中,恍恍惚惚地再度安心睡過去。因著睡得安穩了,她也慢慢變得精神起來。杜皇后與聖人看在眼中,皆是十分喜悅,二人都毫不吝嗇地給功勞卓著的定敏郡君賞了好些東西。

    轉眼之間,就到了臘月二十五日。眼看著明日便是祭灶,元日也離得不遠了,李遐玉便帶著染娘,與李遐齡一同去謝家拜會。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故而,這些時日她早便著人查了謝家近來的境況,又因謝琰曾派出部曲專門暗地裡跟著謝璞,遂對謝家人以及家中諸事已有了些初步的印象。

    當年謝璞甫來長安時,便在位於東市西南側的親仁坊中賃了座兩進的小院子。據說當時苦無資財,省試落第後又不願回陳州老家,故而連賃金都是小王氏嫁妝所得的出息。如今終於明經取中出仕,成了正經的京中官員,也有了祿米職田,已經能撐得起一家人的生活,日子自然也過得越來越滋潤。

    謝璞既是長子又是宗子,既然已經能夠在長安立身,自然不能教母親再留在陽夏老家,遂寫信解釋自己已然考取明經獲得官職,又懇請王氏來長安,接受他們的孝敬奉養。就如當初他們在給靈州的信中所寫的那般,剛開始王氏毫不容情地大加斥責,後來不知怎地又改了主意,臨來竟決定帶著侄兒謝玙謝二郎一家入京。

    如此,連主子並僕婢部曲數十口人,攏共兩進的小院子如何能住得下?於是,謝璞前些時日一直在尋中人租賃三進的宅第。東面的宅子賃金實在太昂貴,且房源又少,故而謝璞便放下了什麼「東貴西富」的念頭,索性往西邊尋,終於在懷遠坊東側的延康坊中賃了間合適的宅院。一家人折騰著搬了進來,將宅子裡都打理乾淨後,王氏與謝玙一家三口也到了。

    打理妥當的三進新宅子,王氏自是挑不出什麼疏漏來。聽聞剛開始幾天,全家還其樂融融地冒著嚴寒出門遊玩,端的是安平喜樂得很。卻不料,待參加了一場鄰居辦的飲宴後,王氏卻命謝璞趕緊另尋新住處。已經將近年節,謝璞正忙著自己的差使,哪裡有空去尋什麼中人換房子,於是一心在家中閉門讀書的謝玙只得出面。據說,這些時日以來,新房子都尚未有什麼眉目,家中正是一片愁雲慘淡。

    部曲們雖未能打聽出來,王氏究竟為何堅持要搬家,李遐玉姊弟二人卻也能猜出一二來。西市附近住的都是商人,尤其有許多西域胡商,行事禮儀都與中原大不相同。王氏在宴飲中見到渾身沾滿了銅臭之氣又是野蠻胡人的鄰居,自是不可能滿意。出身世家大族之人一向自恃身份,連寒門都不願意結交,更別提商家了。然而其實相交最重要的是人品,而不是什麼家族門第。再者,若是不喜鄰居,便少來往就是了,又何必非得趕在過年這幾天再折騰一回呢?——到底她還是因太過重視門庭之故,所以才如此固執。

    延康坊就在懷遠坊隔壁,不過片刻,牛車便已經到得謝家宅子前。李遐玉昨日已使人遞了帖子,故而部曲與守在門房的老僕報上主家之後,老僕便雙目一亮,端端正正地行禮道:「原來是三郎家的李娘子來了,某這便去通報娘子。」他所說的娘子,自然便是家中的主母小王氏了。

    又有謝家僕從引著牛車進入門中,徐徐穿過外院正堂之側。這個三進的小宅院雖是五臟俱全,外院、內院、花園樣樣不缺,卻著實有些過於狹小。不過五十步左右,便到達內院門前,隱約還能透過月洞門瞧見內堂的二層小樓。

    李遐齡抱著染娘率先下了牛車,回首笑道:「阿姊,謝家的僕從倒是有禮有節。」李遐玉攏著銀狐裘,扶著雨娘與晴娘,亦是步態優雅地下了車:「既是頂級門閥世族,自然該有的底蘊樣樣都不少。」她覆著兜帽擋蔽風雪,只露出一張薄施脂粉的芙蓉面來,目光婉轉之中,不著痕跡地打量著謝家這新賃的宅子。

    「弟妹可算是來了。」未幾,便有一位二十餘歲年紀的年輕婦人微笑著迎了出來。她生得眉清目秀,神色和煦,骨子裡透出幾分清雅的書卷之氣來,令人望之便覺得很是舒服。顯然,她也因需要見客之故,已經精心妝扮過了。無論是身上穿的絞纈裌襖、六幅長裙,或是披著的雪白裘衣,頭上插戴的釵朵玉簪,都是恰到好處地顯出幾分低調的奢華。既能暗示自家豐足的世家底蘊,不缺什麼資財,亦不至於太過富貴而顯得失了風骨。

    「阿嫂。」李遐玉感覺出她的善意,上前幾步,亦是親熱地含笑把住她的手臂,「因著突然奉聖人敕旨上京,來得委實有些急,所以未能及時派人告知阿兄阿嫂。待徹底安頓下來之後,這才有了空閒過來。方才心裡還忐忑著,擔心阿嫂怪罪呢。如今得見阿嫂,果然便如所想的那般親切近人。便只是瞧著,都覺得心中彷彿燒了暖爐似的舒服得緊。」

    「我乍一見弟妹的時候,也想著果然不愧是三郎,自小眼光便高著呢。他竟能將弟妹這般的人物娶回家來,足見確實是三兄弟當中最有能耐的。」小王氏的笑容更真切了幾分,握著李遐玉的手仔細打量,眼角眉梢皆是歡喜之意。

    這從未見過的兩妯娌竟似失散多年的好姊妹一般,親親熱熱地說起了話,倒教立在旁邊的李遐齡看得怔了怔。小王氏當然也沒有忘記他:「這便是弟妹的娘家阿弟和染娘罷。你們姊弟二人生得很是相像,弟妹容貌精緻些,李郎君亦是玉樹臨風的好兒郎。先前我便常聽義之(謝璞字)提起李郎君呢,說是小小年紀便見解不凡,教他茅塞頓開。只可惜今日並非休沐,他還在弘文館中忙著,不然定是要出來陪客的。」

    李遐齡遂向她行禮:「謝家大兄謬讚了,不敢當。改日他休沐之時,某再來叨擾也不遲。」

    小王氏又從他懷中接過染娘:「這便是咱們家的小染娘……生得既像三郎又像弟妹,真是讓人看著便喜歡。」說著,她便摘下手上的瑯嬛玉釧,塞進小傢伙懷裡:「這是世母給你的見面禮,好好收著。待世母有空閒了,再去翻一翻箱底,給咱們染娘多準備些頭面首飾。」

    「多謝世母。」染娘回道,態度坦然大方,並不羞怯,「兒很喜歡。」

    李遐玉忙接道:「阿嫂不必如此客氣。她小小的人兒,尚且戴不得什麼頭面首飾,可別白白浪費了阿嫂的好意。」直到十歲以前,小傢伙頭上都只能梳著雙丫髻,頂多能戴些碎珠串或是寶石花串,大件的首飾根本無法插戴。若是真將那些珍貴首飾壓了箱底,到能戴的年紀,恐怕珠寶金銀都光澤黯淡了,須得重新炸過才能用了。

    「我給不給她是一回事,她戴不戴是另一回事。」小王氏聞言嗔道,「我見著她便喜歡得緊,你這作阿娘的難道還不許我疼她不成?我一連生了三個小子,光是鬧騰起來便覺得頭疼欲裂,滿心都只想再有個貼心的姑娘便齊全了。如今一見染娘,心裡便覺得她是個有福運的好孩子,應當能給我帶來兒女雙全的福氣。」

    「好罷。那我這作叔母的,也會為未來的小侄女準備豐厚的添妝。」李遐玉便頑笑道。

    妯娌兩個說說笑笑地穿過正院,來到最後頭一進的院子裡。此處顯然安靜許多,穿梭來去的僕婢都面色凝重,不言不語,便是步伐也極輕,彷彿唯恐驚動了院中的主人。小王氏收斂了笑意,輕聲提醒道:「阿家喜靜,不好熱鬧,/調/教/僕婢也頗為嚴格。」頓了頓,她又補充道:「特別看重禮儀規矩,不喜人違逆,弟妹與阿家初次相見,稍微著緊些就是了。」

    這便是暗示著不管聽見什麼瞧見什麼,都須得忍著了。李遐玉微微頷首:「我省得了,多謝阿嫂提醒。頭一回拜見阿家,心中難免有些緊張。何況三郎如今不在長安,我也不懂得阿家的喜好,就怕不慎犯了阿家的忌諱。若當真冒犯了阿家,還須得煩勞阿嫂替我轉圜才好。」

    聽了她的話,小王氏不知想到了什麼,竟流露出幾分憐意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柔聲道:「安心罷。阿家輕易不會動氣發怒,咱們當媳婦的,聽著她的教導亦是應該的。只需照著阿家的規矩來,家中便很是平和,咱們妯娌幾個也很自在。」

    李遐玉卻不禁心中苦笑,想道:阿嫂是娘家侄女,也是她親自求回來的長媳;堂嫂亦是她自己瞧中的媳婦,且費了不少功夫與資財。唯獨她,是離家出走的幼子不告而娶,又是寒門之女,這位阿家如何會給她什麼好臉色瞧?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4
發表於 2017-10-18 00:29: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三章 初見阿家

    來到正房前時,一位溫柔嫻靜的年輕婦人牽著個約莫四五歲的小娘子在外頭等候。母女二人生得頗為相像,連穿戴打扮也皆是淡色素色,比小王氏更簡單幾分,顯然並非什麼待客的打扮。見了李暇玉母女二人與李遐齡,她們都含著淺笑瞧過來,眼眸中並無絲毫好奇之色,唯有溫和善意。

    「元娘,這是你堂嫂阿顏。因大郎他們兄弟三個自幼由阿家一同撫養長大,彼此間情誼深厚,便似親兄弟似的,所以你便喚她二嫂就是。」小王氏輕聲道,「義之不在家中,待會兒便由二郎孝之(謝玙字)招待李郎君。阿顏,這便是三郎的媳婦阿李了,你也可喚她元娘。」給兩位弟媳引見後,她又道:「往後咱們妯娌幾個說話的機會還多得很,眼下便暫且不再寒暄了。莫教阿家久等,咱們進去罷。」

    顏氏便只朝著李暇玉微微頷首致意,李遐玉也點頭回禮,妯娌三人遂陸續推門進入正房堂屋內。

    甫入得正房內,李暇玉便感覺到兩道銳利且冷淡的目光望了過來,彷彿估量什麼貨物一般打量著她與染娘。她抬眼一瞧,就見一位生著上挑丹鳳眼的中年美婦端坐在長榻上,正冷冷地看著他們。仔細論起來,謝琰與謝璞的容貌多少有些像她,然而兩人時時含笑,令人如沐春風,和煦之極;倒是她,不但神色淡漠,丹鳳眼吊梢起來也透著十成十的冷厲威嚴,就猶如大漠之中如刀如劍的冬日酷烈寒風一般。

    當然,定敏郡君殺人見血的事做得實在太多了,手上也不知握著多少敵人的性命,自然不會將這種程度的冷模冷樣放在心上。於是,她便攜著染娘笑盈盈上前,雙膝跪下行了稽首大禮:「兒拜見阿家。」染娘也伏下小小的身子,口齒清晰地道:「兒染娘拜見祖母。」

    自母女二人出現在眼前之後,王氏彷彿一直在用視線丈量著她們的禮儀是不是合宜。由熟知世家禮儀的柴氏親手教養出來的母女,自然不可能出現任何錯漏。且不提小王氏,李遐玉的形容舉止,自是比自幼不得繼母看重的顏氏更加從容優雅一些,且隱約透著一種骨子裡蘊含著的華貴之姿。這是自宮廷之中嚴格教養出的貴主風度,也正是令如今的義陽小公主覺得格外親切的緣由之一。

    王氏便是再挑剔,也不得不承認母女倆看上去與頂級門閥出身的世家女毫無二致。然而,這又如何呢?門第的差別可不僅僅在於禮儀與言行舉止而已,更在於教養與脾性氣度。她可是聽聞,這李氏居然曾經親自上陣殺敵,手上沾染了無數血腥。這簡直就是駭人聽聞!!若是在往昔,這等寒門之女便是想上門來見她,她也定是會教僕婢擋在外頭,絕不會看上一眼半眼。就算是三郎苦苦哀求,亦不可能動容。只是如今……如今到底不同,或許三郎就剩下這麼一絲血脈,只可惜竟不是個小郎君。

    她沉著臉暗自想著事,竟是遲遲未將李遐玉母女叫起來。李遐齡眯著眼睛,看得怒火暗生,而小王氏也心中焦急,額角隱約見汗。李遐玉知道這位阿家是有意為難,她身子骨打磨得好,自然不懼她這等下馬之威——只是染娘小小年紀,行這等稽首大禮已經很是艱難了,又如何能繼續跪下去?

    於是,李遐玉便泰然自若地對染娘道:「好染娘,去祖母身邊,讓她好好瞧一瞧你。」

    染娘畢竟年幼,對於這種禮儀之事仍是懵懂不知,完全沒有誰輩分高便理應聽誰命令的自覺。聽了自家阿娘的話之後,她便歡喜地起身來到王氏跟前。王氏本欲叱責這等無禮的行為,然而見染娘抬起首望著她,脆生生地喚著「祖母」,那張臉龐依稀可見謝琰年幼時的面貌,心中竟是一慟,立時便生出了些許不忍之意。這小娘子畢竟是她嫡親的孫女,倒也不好教她跟著母親受累。至於李氏,既然皮糙肉厚,連上陣殺敵都使得,便是跪一跪又何妨?

    於是,王氏便將染娘攬在懷中,細細端詳著她,又不咸不淡地讚了兩句,竟似是將還在跪著的李遐玉忘在了九霄雲外。小王氏眉頭微蹙,主動上前將弟媳扶了起來,笑著圓場道:「阿家見了染娘便歡喜得很,竟是將你給忘了,你不會吃染娘的醋罷?」

    李遐玉頂著王氏滿是不悅的冷漠目光,微微笑道:「染娘能得阿家喜歡,當然再好不過。兒心裡只有高興的。」說罷,她又對王氏道:「阿家,這回是我娘家阿弟陪著我一同來的長安。玉郎,還不過來拜見長輩?」

    李遐齡已經收起了笑意,神情中帶著幾分冷峻之色,上前躬身行禮:「見過世母。」他還在場,這位世母就讓阿姊長跪不願叫她起來!若是他不在,還不知要如何折騰阿姊呢!想到此,他便突然有些埋怨謝琰——姊夫若不趕緊家來,自家娘子都要教他阿娘欺負得狠了。且便是對染娘,也不見這位世母有多少喜愛之心,該不會是心裡怨她不是小郎君罷!

    他並不如何熱切,王氏與顏氏因不瞭解他,也只當是脾性如此罷了。而小王氏確實曾聽聞謝璞多次提過他,知道這位少年郎原本應該是個好性情之人,如今大概是為自家阿姊抱不平呢,心中也唯有苦笑了。

    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寒門子弟,王氏的反應自然是淡淡的。況他又是李遐玉的親弟,便更是厭屋及烏了。小王氏從中轉圜說了好些話,又忙使婢女趕緊催一催謝玙過來待客。不多時,姍姍來遲的謝玙才終於到了。他與謝璞、謝琰生得也略有些相似,想是都承自父輩。身量高挑且格外清瘦,穿著寬袍大袖,行走間猶如魏晉時的文士那般衣袂飄飄,就像風一吹就能刮走似的。

    不過,從性情上來論,他卻更像是王氏的親生子,格外恪守禮儀且似乎對寒門子弟也頗為輕慢——否則作為主人家,便不會來得如此之遲,顯然是怠慢客人了。只見他一絲不苟地向王氏行禮,又與小王氏見禮之後,便望向了李遐玉姊弟二人。李遐玉帶著染娘朝著他行禮,李遐齡則行了叉手禮。

    對於僅僅得了個「叉手禮」,謝玙似乎隱約有些不滿意。然而叉手禮用在同輩之間毫無指摘之處,他們又都未貢舉入仕,並沒有什麼上下之分。「咱們男子不方便留在內院之中,這就去外院罷。聽大兄說起,李郎君也在準備考進士?打算什麼時候下場?回靈州還是在長安考?」

    李遐齡雖然清楚自家阿姊絕不是會忍氣吞聲任人欺凌的脾性,但到底還是有些憂心。他回首看了李遐玉一眼,得到她肯定的目光回應後,方有些漫不經心地跟著謝玙出去了:「我剛來長安,還想多參加些文會見識見識。外出遊歷的時候,曾聽聞如今天下七分才華都在雍州,雍州又有七分才華落在長安。想來,離我有把握下場科考的時候還早著呢。不過,若是考不得進士,明經出仕倒是頗有把握,也能請教謝家大兄一些下場考試的經驗。」

    謝玙已經將要走出門了,聞言回首看了一眼,難掩不贊同之色:「要考便考進士,明經……」他大約是倏然想起來自家大兄謝璞正是明經出仕的,明面上倒也不再說什麼,但光是從他的神情便能看出他對明經出仕的輕視之意了。

    李遐齡笑了笑:「出仕再往上走,總比遲遲不能入第得好。總不能一直困在淺灘上罷,若是執意糾結於此反倒容易耗費了大好時光,倒不如入仕之後再兢兢業業往上陞遷。何況,日後若是能力出眾,上峰又如何會計較到底是進士出身還是明經出身?」

    此時科舉之風興起不久,雖然對進士明經態度稍有些偏差,但也不至於斤斤計較影響日後仕途。對於文士而言,進士自然無比風光,一年也就十幾人,還能夠入芙蓉園宴請。探花使則更是年少風流,每一回都能引得全長安人圍觀。然而,十幾年、數十年過去,眾人津津樂道的探花使們又會在何方?

    當然,他這番言論到底能不能讓人認同,卻是另外一說了。謝玙眉頭緊擰,不再多言,而王氏等兩人離開後,方淡淡地道:「作為世家子弟,該有的風骨還須得有。明經出仕說到底不過就是靠著記性罷了,唯有進士方為正道。」她本便疑心謝璞為何突然轉了性子,居然考起了明經科。之前就懷疑是否與他去了一趟靈州有關,如今一見這寒門子弟大放闕詞,心道果真如此,於是越發看李暇玉不順眼起來。

    然而李暇玉卻笑吟吟地頷首應道:「中得進士自是教眾人無不刮目相看的。誰家不以出了一名進士為榮呢?」接著,她話鋒便一轉:「不過,仔細說來朝廷既然開了明經科與制科,自是有其道理,想取的人才也並不全然相似。朝廷中的陞遷,說到底還是憑著考績。如今大兄在弘文館,日日忙於差使,想來不多時便能順利升上去。」

    除了早年梗著脖子與她說話的謝琰之外,多年以來王氏何曾見過如此不順她心意的晚輩?心中頓時勃然大怒,勉強按捺著才沒有發作出來,只冷道:「你小小年紀又懂得什麼事?大言不慚地說這些也不怕人笑話。義之考了明經,就比那些進士出身的低一級,少不得還須得四處走動一番,讓親戚相攜著。」

    見她連這種話也聽不得,李暇玉笑而不語。小王氏便又接過話頭道:「兒先前也曾與義之提過此事,但他似乎並沒有此意。何況,遍數長安城中,咱們能走動的人家也少得很,都已經是隔得很遠的親戚了。」

    王氏沉默半晌,回道:「便是不想靠著親戚提攜,走動起來也是應有之義。咱們也不上趕著相求什麼,不過是尋常往來罷了。」說到底,其實她也拉不下臉來做這等事情。世家子弟彼此聯姻,便是想藉著親戚關係延伸人脈、彼此提攜、鞏固地位。然而,若是為了這點子人脈要低人一等地相求於人,無疑便是折損自家的顏面了。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5
發表於 2017-10-18 00:29: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四章 隱約交鋒

    因著離年前只有幾日光景,實在不宜上門拜訪走動之故,王氏便將親戚之事暫且按下不提。小王氏見染娘與謝玙顏氏的獨女華娘頗為親近,便命前來拜見叔母的大郎謝滄、二郎謝泊、三郎謝澄帶著姊妹們出去頑耍。李遐玉拔了頭上的釵朵給華娘,分別給了小郎君們用香囊裝著的見面禮,又讓雨娘隨過去服侍,便笑盈盈地看著堂兄妹幾人出門去了。旁的不說,大房三個郎君都教養得極好,華娘亦是文靜的脾性,孩子們定是能頑得很愉快。

    李遐玉對身邊的小王氏笑道:「昨日我與染娘說起大郎兄弟三人,她知道自己新得了三位兄長後,心裡歡喜極了,一直問什麼時候才能見著。」又朝著顏氏笑了笑:「小姊姊也很教她掛念,方才臨出門前,她還特地選了禮物要送給華娘呢。」她這些話倒是半點都不假,染娘自幼與孫家兄妹二人一同長大,與他們情同嫡親的兄妹。她最喜愛的便是兄姊,最期盼的便是自己也能當小姊姊。

    「染娘可真是惹人疼的好孩子。」小王氏便接過話讚道。顏氏抬眼望瞭望王氏,抿了抿唇:「元娘,我彷彿記得阿嫂曾提過,你們如今正住在臨近的懷遠坊中?這是早便準備好的宅第麼?怎麼不直接往家裡來呢?」

    李遐玉將她的神色看在眼中,知道她是替王氏問的,便不動聲色地頷首:「先前曾接到大兄大嫂來信,提到阿家與二兄二嫂已經往長安來,一家即將團聚。那時我尚且可惜自己不能去長安拜見呢。臨來接了敕旨,本想煩勞大兄大嫂,轉而又憶起三郎曾提過兄嫂先前賃的宅子是兩進的,若是我再擠進去,恐怕一家子人都住得難受。故而,娘家祖母便教部曲僕從先行一步,買了個便宜的三進宅子住著,也有阿弟玉郎想在長安遊學的緣故。」

    「原是有這樣的因由,眼下卻不必顧慮了罷?咱們一家人親親熱熱地住在一處也熱鬧。」顏氏便又道,握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況咱們都是謝家人,阿家也在,怎能獨自住在外頭呢?往後染娘有兄姊們陪著頑耍,也不至於孤零零的不是?」

    李遐玉早便料到有這麼一著,她原以為不是王氏便是小王氏會叫她搬回來,只是沒想到卻是顏氏開了這個口。這位堂嫂真是半點都不拿自己當客人,仔細說來這宅子可是謝璞小王氏做主,哪有這般越俎代庖的道理?不過,或許原先便是如此相處,只當是親兄弟親妯娌,故而她才一心想王氏所想、急王氏所急罷。

    「阿顏說得很是。」王氏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接道,「也沒有晚輩舍下家人獨自住在外頭的道理。園子中還有間空出的小院落,你們母女二人也沒有什麼住不下的。眼看就是元日了,你這兩天就搬過來。」

    李遐玉聽罷,便側過首笑著望向小王氏:「兒自然願意一家人住在一處。既是如此,便須得煩擾大嫂了。今日回懷遠坊後,我便著人收拾起來。陸陸續續搬兩三日,定能趕在元日之前遷過來。」來長安的時候,光是行李就有二十來車,更別提三十來個婢女僕從了,還不算那些聽命於她的數十部曲。一個小院落如何能裝得下這麼些物事與人?說不得必須在懷遠坊留下大半來。

    小王氏笑應道:「我早便恨不得你能搬回來呢!待會兒便立即著人去收拾那個院子去!元娘你若是得空了,也隨著我先去瞧瞧。剛搬來的時候便裡裡外外都打理了一回,如今時日尚短,想來不需費什麼功夫就能住下了。你若有什麼想法,咱們慢慢地添置起來。」

    「阿嫂行事只會想在我前頭,我怎可能會有什麼別的想法念頭?」李遐玉便道,「況我還想跟著阿嫂學一學如何打理庶務呢。在家中時雖學過,卻也有些日子不曾上手了,如今見了阿嫂這般利落的模樣,心裡真是羨慕得緊。」她必須給自己尋個光明正大的藉口,白日裡儘量離王氏遠一些,免得越發兩看兩相厭。

    「這倒是無妨。我平日理事時,你在旁邊看著便是。過些時日,我再將一些庶務交給你練一練手。而且,你也莫要謙虛,我可是聽義之提過,你在娘家時亦是說一不二,將繁雜的內院諸事都理得井井有條呢。」小王氏很理解她,也不忘替她說幾句好話。

    王氏冷眼看著,竟覺得平日裡端莊雍容亦很是討人喜歡的娘家侄女兼長媳,倏然也似乎正偏幫著這個寒門之婦。兩人親親熱熱的模樣,實在教她很是看不過眼:「庶務之事且不忙著,六娘先好好給阿李講講咱們家的規矩。陳郡謝氏可不比那些個寒門庶族,絕不能違逆了禮儀規矩,晨昏定省侍奉長輩都是必須日日躬行的。」

    聞言,李遐玉很是聽話地連連頷首,誠心誠意道:「阿家說得是。兒之前幾年並未在阿家身邊侍奉,心中實在是慚愧得很。若是阿家不嫌棄兒手拙,兒自是願意全心全意侍奉阿家,替三郎盡孝。不過——」

    「不過什麼?」王氏目光冷颼颼地斜睨著她:方才覺得她的態度還算是頗為不錯,臨來卻又來了個轉折,就像是面上答應得好好的,轉頭就口出不遜,簡直是越發令人不喜了。

    李遐玉遂十分配合地流露出了為難之色:「兒此次入京是奉敕旨而來,又得皇后殿下口諭,每日傍晚時便須得入宮陪伴義陽公主。直至次日早晨拜見聖人與皇后殿下之後,方能出宮。兒也想日日晨昏定省,但眼下恐怕是——」

    原先「敕旨」二字被她輕描淡寫地說出來,王氏還以為她不過是扯了虎皮做大旗而已。但眼下又聽她輕飄飄地說「聖人」、「皇后殿下」、「義陽公主」,便是她再自恃頂級門閥世族,也不由得被這三個稱呼所震驚。帝后離陳郡謝氏這等早已經沒落的世族實在是太遙遠了——她這半生以來,連六七品的官員也從未見過,更何況主宰大唐率土萬民的天子與母儀天下的皇后呢?

    王氏並非清高不知世事之人——若是如此,她也不會逼迫兒子侄兒都去考進士;她也絕非愚笨不聰敏之人——若是如此,她也不可能好端端地將兒子侄兒都教養長大了。故而,她很清楚,能得到帝后與公主的看重是多不容易的事。便是她十分惱怒這個寒門出身的兒媳,想用晨昏定省與孝順來壓一壓她的氣焰,將她徹底打磨成她想像當中百依百順的媳婦,至少眼下也已經是不可能了。

    她不得不承認,她或許是有些看走眼了。這個她心中無比厭惡的兒媳,他日說不得會成為陳郡謝氏復興的機遇——只要想到此,她心中便悶得慌,越發覺得這個寒門之婦永遠不可能得她的喜歡。而帝后放著京中的世家貴婦們不信重,無端端便寵愛一個手中握有無數性命的婦人,也著實是奇怪得很。

    李遐玉垂著眼,假作正在等著阿家發話,且絲毫沒有瞧見她臉上變幻莫測的神情。小王氏則倍覺尷尬,心裡總有種錯覺,是她沒有轉圜得當,這才讓剛入門的弟媳與阿家起了齟齬。顏氏則是難掩驚異之色,一時覺得這弟婦並非尋常人等,決不可等閒視之,一時又有些憂心忡忡地望向王氏。

    「聖人與皇后殿下之命,自是不能違逆。」王氏起身,冷冰冰地道:「既然晨昏定省你都無法做到,便侍奉我用午食,來顯一顯你的孝心罷。不然,旁人問起我來,我還真不知你這媳婦做過什麼孝順的事!」

    「阿家說得是。」李遐玉只管答應,似乎並不在意「侍奉用午食」其實是奴婢該做的事。她已經將晨昏定省都推了出去,若是一再拒絕,恐怕不孝的名聲就會不脛而走了。為了謝琰與染娘,自然只能暫時忍一忍。再者,不就是舉箸夾菜,或者倒一倒酪漿果漿茶水麼?比起在地上跪半個時辰一個時辰總好些。

    見她答應了,小王氏與顏氏都鬆了口氣,王氏卻依舊沒有任何和緩之態,冷冷地拂袖道:「說了這麼一會兒話,便覺得疲憊極了。我且去休憩片刻,你們三人在此處守著罷。」

    於是妯娌三人立即起身,目送她入了內室寢房,四五個侍婢都隨進去伺候,且再也不曾出來。因王氏不教她們三個離開,又極度喜靜,故而她們也只能沉默著面面相覷,絲毫不敢言語,唯恐擾她歇息。如此對坐相望,苦熬著打發了將近一個多時辰之後,時間早便已經過午了。

    這時候,原本在園子中頑耍的孩子們也都回來了,皆是苦著臉兒撫著飢餓的癟肚皮,卻也都不敢出聲央求要用些點心吃食墊一墊。李暇玉不知小王氏與顏氏是如何想的,心裡無比心疼染娘,便使了個眼色給晴娘。晴娘悄悄地外出一趟,不多時就將幾個孩子都喚了出去,取出臨時讓部曲從街上食肆裡買回的小胡餅教他們吃了。

    而後,規規矩矩坐著的一家子,直至王氏睡醒洗漱完,才用了遲來的午食。因著時候已經不早了,李暇玉便帶著染娘、李遐齡再度拜別王氏,又與小王氏約好過了明日祭灶便正好是個小吉日,適合開始搬遷。

    乘著牛車回懷遠坊的路上,李暇玉抱著染娘問道:「今日覺得如何?與兄姊們頑得歡喜麼?」小傢伙用力地點點頭:「歡喜。」在小傢伙看來,這突然多出來的三位兄長待她極好,不像孫家表兄還會捉弄人。華娘小姊姊也很溫和,接了她專程給她的禮物——自家阿爺工坊裡那些有趣的邊角料。不過頑了一陣而已,他們就像從小一起長大那般親近起來了。

    「你歡喜就好。」李暇玉輕輕一嘆,閉目靜思起來。李遐齡則忍不住在一旁道:「阿姊便不能不搬過去麼?我在外院還聽說,你們一直守著她醒過來,才讓用午食。離正午都過去一個多時辰了,她怎能安心讓你們和孩子們一起等著?」

    「就憑她是長輩,是阿家,是祖母。」李暇玉正色回道,而後又一笑,「別說傻話了。咱們不是早便知道麼?一旦來了長安,我必定要跟著他們一起過的。誰叫我嫁了三郎,早已經成了謝家人呢?大約在阿家看來,她能接納我入門住著,我便已經該千恩萬謝地感激她了罷。」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6
發表於 2017-10-18 00:29: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五章 首度衝突

    祭灶日後,李暇玉便帶著染娘搬進了謝家。王氏先前所說的小院子,確實是極小的一個院落,正房三間、東西廂房兩間,並沒有可供婢女居住的後罩房、倒座房。於是,她便只得將染娘安置在正房西側間中,負責照顧她的兩個貼身婢女亦在裡頭起居;西廂房則由屏風隔為兩間,一間給雨娘晴娘兩個住,另一間擠了六個婢女;至於東廂房,則很勉強地塞下了那些她刻意精簡之後還足足裝了十餘車的行李。

    其他頗得她信重的僕從部曲,因著實在擠不下的緣故,只安排了十來個在外院居住,隨時聽候她的吩咐。這些漢子都是沉默寡言只管悶頭幹活的,看起來絲毫不顯什麼。然而光憑著他們這些身經百戰之人的武藝與狠勁,便足以將謝家如今養著的數十部曲都打個落花流水了。他們也是李暇玉布下的後路,若是實在苦苦熬不下去了,便由他們開路就是。

    因著常年行軍打戰之故,李暇玉身邊的婢女與部曲早便習慣了迅速收拾行李啟程。故而,搬遷之事其實並未耗費她多少時間與精力,只需晴娘與雨娘看顧著便足矣,更何況還有一位事事妥帖的思娘呢?於是,她照常來往於延康坊與宮中,只是向秦尚宮提了一句,已經搬到謝家與阿家兄長妯娌同住了而已。

    杜皇后得知此事的時候,已是大年二十九的傍晚了。她望著坐在床邊與秦尚宮對弈的義陽小公主,有些虛弱地笑道:「原想著除夕時召你與染娘進宮來陪我宴飲,也免得你們孤零零的。想不到如今你卻是須得侍奉阿家,與幾房人共度新年,倒也不好教你們骨肉分離了。除夕夜須得守夜,令娘應當跟著聖人才是,你也無須顧慮掛念什麼,只管在家中歡歡喜喜地過年便是了。元日的時候,再進來參加大朝會。」

    「承蒙殿下抬愛。」李暇玉微笑著回道,「能陪著殿下過除夕是妾的福分。殿/下/體/諒妾須得侍奉阿家盡孝,亦是令妾感激不盡。說起來,妾也是前幾日方正式拜見阿家,承歡膝下的時日尚短,也想著該多用些心才是。」

    杜皇后自是再聰敏不過,聽出她的言下之意,便搖搖首道:「阿家與兒媳之間的情誼,確實是天長日久相處而來。我聽聞謝折衝都尉是陳郡謝氏出身,想來你這媳婦也做得很不容易。如今世族寒門之間依然是深如鴻溝,彼此都頗多偏見。謝氏這般的頂級僑姓世家若能與你這位寒門出身的媳婦彼此相得,也不失為一樁佳話。」

    李暇玉點點頭,又苦笑道:「妾可不像殿下,想得那般長遠。只需家人和睦康健,便是心滿意足了。待三郎歸來的時候,看著一家子人和樂融融地住在一處,想來也歡喜得很。」家醜不可外揚,她當然不可能透出當年謝琰離家出走的真相,更不可能道出謝家兄弟與王氏的想法不合的矛盾衝突。謝琰家來後,若真發現全家都住在一起,恐怕亦與她同樣覺得難熬。

    「改日你將家中的孩子們都帶過來讓我瞧瞧。聽著他們的歡笑聲,或許我渾身都會覺著輕快許多。且令娘也很少能與同齡的孩子見面頑耍。」杜皇后再度提起帶孩子入宮之事,李暇玉卻不如先前那般排斥了。畢竟家中最為年長的謝滄已經八歲,二郎謝泊也有六歲,皆很是懂事,也能照看底下的弟妹們。且若是不與大皇子、二皇子頑在一處,義陽小公主是很容易相處的。

    「承蒙殿下看重,待過了除夕元日,妾便將他們帶進來,也好在新年伊始的時候,便沾一沾殿下與貴主的福氣。」

    翌日早晨,給帝后與義陽小公主拜過年之後,李暇玉便乘著牛車回到延康坊謝宅。每日往返於謝宅與宮禁之間,除去有些思念遠方的謝琰之外,她其實並不覺得身體疲憊。然而,這兩種生活帶給她的感覺,卻與曾經預想的略有些偏差,心中也越發充滿了倦意與無奈。

    本以為一定會很難熬的宮中生活,卻意外的很是平和。因著帝后琴瑟和鳴,聖人又格外疼愛義陽小公主的緣故,連她也得了幾分刮目相看。無論是武貴妃或是楊賢妃都待她甚是不錯,不但從未刻意為難,還藉著小公主日漸痊癒為名賞了她好些貴重飾品。且杜皇后將宮中事務皆託付給武貴妃,又派出心腹輔佐襄助於她,似乎對她很是信賴。這些時日以來,宮裡也確實井井有條,從未發生過什麼事。便是楊賢妃心中再如何不平,也不敢在帝后面前流露出分毫來。

    晚上陪伴義陽小公主也並非全然是一件苦差事。只要等小公主睡著後,她便能好生歇息,秦尚宮也派了宮女專門協助她。隨著小公主驚醒的次數越來越少,她的休息時間也越來越長。對於常年行軍,抱著橫刀安坐便能迅速恢復體力與精神的她而言,早已經足夠了。

    而在謝宅裡的數個時辰,卻與她先前曾設想的那般毫無二致,非常漫長。王氏絲毫不考慮她與染娘每日只能有短暫的時光相處,幾乎成日都將她拘在身邊。不但午食的時候須得悉心伺候,舉箸夾菜倒漿水,便是其他時刻亦必須隨時聽她的吩咐。就算是她午睡歇息,她與顏氏也應當沉默無言地守在外頭,面面相覷地苦熬著時辰。唯有小王氏因打理宅內事務之故,能有些空閒時候忙碌自己的事。

    不僅如此,她還以幫著照料染娘為由,派了兩個婢女過來。若是母女二人想親親熱熱地抱著說話,這兩個婢女便會很不識眼色地在旁邊重複謝家——或者說是王氏的各種規矩,諸如母女說話也須得守禮守節,不可過於親近失了身份之類,簡直時刻都不教人安生。然而,長者賜不可辭,她暫時還沒有尋得機會將兩人趕出去,年節之時也不好鬧出什麼事來,只得命自己那些通曉武藝的婢女們都忍過這一時了。

    回到謝宅之後,李暇玉便照常先回到小院子中換衣裳。因著她通常是披著甲冑或者穿著窄袖胡服入宮,而王氏最見不得的便是這種打扮,故而她只能將自己收拾一番才能去拜見這位阿家。不過,每當她裝扮妥當再去問安的時候,王氏卻又總是嫌棄她來得太晚,不夠恭敬。她也只得當作不曾聽見,隨她如何指責就是。

    甫入正房內,迎面就見晴娘怒氣衝衝地拎著裙子奔了過來:「娘子!那兩個賤婢實在是太猖狂了!昨日娘子吩咐過,今日是除夕,染娘須得打扮得喜慶些才好。風娘雪娘一早便給染娘穿上了前兩日新做的那身大紅色的裌襖裙衫,但她們如今卻逼著染娘將這身衣衫換下來,非得穿得素淡些不可!哪有這麼幼小的娘子不讓穿紅著綠的道理?!」

    李暇玉挑起眉,心中依稀掠過了什麼念頭,也顧不得換衣衫了,穿著一身盔甲便往正房西側間而去。她立在門口,就見染娘躲在雨娘和她的貼身婢女風娘雪娘身後,很是清晰地反駁道:「我不換衣衫。這是阿娘讓我穿的新衣衫,我也喜歡紅色。」她看上去倒是並未受到驚嚇,但許是方才爭執起來曾經被那兩個賤婢捉住的緣故,她身上的衣衫顯然已經被扯得有些歪歪斜斜了。

    好端端的主子竟被逼得只能避在其他婢女身後,渾身狼狽不堪,看在疼愛女兒的李暇玉眼中,自是可憐之極。她也從未想過,自己不在家中的時候,女兒竟會教這等膽大妄為的猖狂奴婢欺負了去!頓時,心中熊熊的怒火便燒了起來!

    「二娘子聽話,如今時候特殊些,穿不得顏色鮮豔的衣衫。奴也是為了二娘子好,方才晨昏定省的時候,娘子便已經提醒過此事了。若不換下來,待會兒再去見娘子,豈不是白白惹得她老人家不悅惱怒麼?」王氏派來的婢女之一苦口婆心地勸道。

    另一個則沒有這樣的好脾性,直接道:「父孝期間哪能穿紅著綠?哪家的小娘子不給阿爺守孝?娘子性情仁慈,又見二娘子年幼,才不忍提茹素臥席等事,只讓二娘子穿素服,又哪裡做錯了?哪裡委屈了二娘子?」

    「父孝」?!李暇玉雙眸微張,一時間更是怒火衝天。她這才回憶起來,這幾日謝家上下似乎都穿著顏色淺淡的衣衫。而她以為這是謝家的喜好,便也跟著換了素色衣衫,且染娘也不缺各式各樣各色的冬衫。只是好不容易過年了,她便想著小傢伙應當穿得喜樂一些,方讓風娘雪娘給她備了一身大紅的夾纈襖子與火紅色的狐裘。卻沒想到,原來在王氏眼裡,這麼一大家子人都該為謝琰守孝呢!!

    謝琰的生死一向是她最在意的事,她絕不可能容許任何人說他已經身亡,更不可能在他生死不明的時候便為他守什麼孝!!她更不可能容許有人在染娘跟前提起此事,平白讓她小小年紀便憂懼難安!

    「父孝?!」於是,她走進西側間內,雙目通紅,步步逼近那兩個奴婢,冷笑著道,「我怎地不知染娘須得守什麼孝?!三郎眼下是行蹤不明!可不是已經去世了!你們這兩個賤婢,居然膽敢口出妄言,公然在我和染娘跟前詛咒於他!簡直就是大不敬!雨娘晴娘,將她們押出去打上二十軍棍,然後提腳賣出去!」

    那兩個賤婢見她氣勢驚人、煞氣四溢,彷彿隨時都能抽出橫刀來教她們血濺三尺,驚惶之極地退後數步,哆哆嗦嗦地辯解道:「奴等也是奉了娘子之命!況三郎已經去世之事,謝家宅中誰不知誰不曉?這如何能算是詛咒三郎呢?!且奴等是娘子信重之人,李娘子對奴等喊打喊殺的,未免也太霸道了些!李娘子對娘子才是大不敬罷!」

    李暇玉抱起染娘,用火紅的狐裘將她裹住,又命晴娘取來她那件同樣鮮豔的狐裘披上,冷冷一笑:「不過是兩個奴婢而已,竟也懂得狐假虎威了。我是朝廷御封誥命,正四品的定敏郡君,亦是謝家三房明媒正娶的主母。怎麼?連你們這兩個賤婢也動不得麼?那我還偏生要動一動了!看誰能拿我如何!!」

    她話音方落下,雨娘晴娘便將這兩個婢女的手倒剪起來,輕巧地提到了外頭的冰天雪地裡。另有婢女立即拿來專門用於軍中執刑的棍棒,劈裡啪啦打了起來。因著並不想避諱任何人,亦有殺雞儆猴之意,故而李暇玉也並未讓人將她們的嘴堵起來。一時間,刺耳的慘叫聲便遠遠傳了出去。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7
發表於 2017-10-18 00:29: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六章 怒而離家

    便是門窗緊閉,外頭的哭號求饒聲依舊斷斷續續地傳了進來。李暇玉卻並不理會,只是將女兒摟在懷中,輕輕地撫著她柔軟的頭髮,也並不避諱讓她聽見外頭的聲響。染娘緊緊地摟住她的頸項,將小腦袋埋在她的肩上,悶悶地道:「阿娘,阿爺……阿爺真的死了麼?」她的年紀實在太幼小,方才一直爭論的守孝諸事都只能聽得懵懵懂懂,但「去世」這個詞一再提起來,她便隱約似乎明白了什麼。

    李暇玉心中大慟,雙目更是猩紅若滴血:「你阿爺當然還活著,正等著咱們去尋他呢。他可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怎可能輕易便失去了性命?況他只抱過你一回,還沒聽過你喚他一聲『耶耶』,怎麼捨得離開咱們母女呢?」自從染娘漸漸懂事後,她便從不允許任何人在孩子跟前提謝琰的安危之類的話語,只為了不讓女兒傷心恐懼。自從見到義陽小公主與杜皇后,她便越發堅定了這種念頭。小傢伙年紀太幼小,她不願讓她心中生出任何不安來。

    染娘輕輕地點點頭,哽咽道:「她們說阿爺死了,她們壞。阿娘,兒不喜歡……不喜歡這裡了。」她模模糊糊地意識到,這個新家中不只有待她溫和的兄姊,關懷她的世父世母,同時亦有並不真心喜愛她的祖母。而這兩個壞婢女也正是祖母派過來的,在年幼的她心目中,幾乎可將她們歸為一類了。

    「既然染娘不喜歡,那咱們便走罷,回懷遠坊去。」李暇玉輕聲撫慰著女兒,命婢女們立即收拾箱籠行李。因著剛搬來兩三日,許多箱籠都尚未打開,雨娘晴娘等侍婢的動作十分利索,不多時便將那些零碎的衣裳首飾以及筆墨紙硯、染娘的玩具都裝了起來。

    李暇玉便抱著女兒出了正房,經過正在受刑的兩個婢女身邊時,只停了停,淡淡地瞥了一眼。她身邊的婢女都習武,氣力比尋常男子還大上許多,不過是十來棍,便已經讓那兩人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因著平日裡並不想沾染血腥,她便示意停下來:「給她們敷完藥,便提腳賣出去罷。」

    眾婢皆躬身稱是,接著便各自收拾起來。而這時,聽聞僕婢稟告的小王氏已經匆匆趕到,行走間全然不見平日的淡然溫雅。見李暇玉披著火紅狐裘抱著染娘往外走,她忙上前道:「究竟發生了何事?聽聞元娘正在處置奴婢?還想提腳將她們賣出去?」她其實已經猜出來受罰的奴婢會是何人,只是眼角餘光瞥見院內血流遍地的慘狀之後,仍是禁不住驚住了。她身後的不少僕婢更是嚇得瑟瑟發起抖來,還有人悄無聲息地轉身疾奔去報信。

    李暇玉冷淡地回道:「聽聞家中都是些世僕,故而阿嫂待他們一直十分寬容。不過,我卻是眼中揉不得半點沙子的性情。她們不但仗著勢欺侮我的染娘,甚至還詛咒三郎已經去世,按理說這樣的賤婢便是生生打死也不過分。只是今日到底是除夕,不宜見血,便只得提腳賣出去,暫且眼不見為淨了。」

    小王氏怔了怔,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是好。將長輩賜下來的奴婢打得血肉模糊,且還想提腳賣出去——自從她執掌內宅以來,從未遇見過這等針鋒相對之事。其實她心中很清楚,弟婦確實佔著道理,那兩個婢女仗著王氏在身後撐腰,舉止著實有些張狂。若是尋常奴婢,弟婦的反應也不至於令人覺得過於激烈,然而這兩個婢女到底是長輩所賜,好端端地佔著道理也會變得毫無道理。而且,世家女的教養與兒媳並侄女的身份,亦讓她無法說出任何不利於王氏的言語。

    「此外,我聽這兩個賤婢說,如今謝家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三郎去世了。我倒想問問阿嫂,這種流言究竟是如何傳出去的?當真已是人盡皆知?連朝廷都並未認為三郎已陣亡,反而封他為正四品的折衝都尉,自家人倒是都迫不及待地認定他已經死了?!還想讓我與染娘給他守孝?!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他日三郎若是安然無恙地家來,得知家人都認定他已經死了,不知又該作何感想!」

    「此事……」小王氏有些詞窮,「此事不過是誤會而已。我並未聽聞僕從議論,想來那兩個賤婢為了脫罪也是隨口一說。義之與我始終都相信三郎遲早會歸家,若是聽見這種流言蜚語,絕不會輕易放縱。」她當然很清楚,此事在謝家雖沒有任何人明著提起,但王氏已然默認了。當初她聽聞謝琰早便在靈州娶了寒門之女的時候,大為震怒,接連數日都將謝璞訓斥得根本無法抬頭。若非後來她認為謝琰已經去世,只留下染娘這一絲血脈,也不可能鬆口讓李暇玉進門。

    謝璞曾多次勸解她,謝琰不過是暫時沒有消息,並未去世。然而她一向固執,一旦認定,任何人都無法勸服。若不是朝廷尚無追贈追封,她興許還想大張旗鼓地給謝琰辦喪事,為他立一個衣冠塚。甚至她還曾尋了他們夫婦商量,想將三郎謝澄過繼給謝琰,不教他這一房徹底斷絕血脈傳承。因而,除去李暇玉母女之外,小王氏可能比任何人都期望謝琰能趕緊安然無事地歸家,她才能保住自家的小三郎。

    「阿嫂不必千方百計地尋理由解釋了。」李暇玉冷冷地道,「我平生最恨的只有兩件事:一則是謠傳三郎的生死;二則是欺辱我的染娘。府中的奴婢將這兩件都犯了,那我們母女倆又何必待在此處受人欺負?既然家中認為三郎已經去世,照看我們孤兒寡母大約也是瞧著我們可憐罷。其實也很不必如此,我們並非無處可去,往後便不必再勞煩阿嫂了。」

    「元娘,咱們一家人好不容易才團聚,怎可因區區兩個賤婢便就此骨肉分離?」小王氏立即急道,「況且今日是除夕,本該和樂融融地守歲過年才是。若你有什麼話想說,不能等到年節過完,再心平靜氣地坐下來一同商量麼?」

    「都教人欺辱成了這般境地,我們母女二人連一刻也不想在此處多待,更別提守歲過年了。阿嫂若不想謝家連年都過不成,便放我們家去罷。」李暇玉接道,「我心中很清楚,阿兄阿嫂兩位素來對我們真心相待,亦是確實想好好照顧我們。故而便是離開謝宅,我日後亦絕不會與兄嫂疏遠,大郎二郎三郎與華娘也隨時都可去懷遠坊頑耍。只是,此時此刻,心中的忿恨實在難以平息,我與染娘還是歸家更合適些。」

    小王氏實在是勸服不過她,且她帶的僕婢也完全阻攔不住那些只聽命於李暇玉的婢女僕從部曲。這些人平素瞧著溫和無害,如今卻是滿身煞氣,尋常人僅僅只是遠觀便已是嚇得雙腿發軟了,又如何敢阻擋他們?

    李暇玉去意已決,便抱著染娘穿過園子,徑直向外院而去。正當她們一行人要越過內院月洞門的時候,聞訊而來且勃然大怒的王氏已經扶著顏氏走近了。見母女兩個不但身著火紅的狐裘,且滿面淡漠不馴之色,她怒斥道:「這便是你們李家女子的教養?除夕之日,將我給染娘的婢女打得遍體鱗傷不提,居然還敢斷然離家出走?!這些時日教你的規矩,你竟忘得一乾二淨了?怎麼偏偏沒學著好?!」

    「兒不願待在一個欺辱我們母女,更詛咒三郎已死的宅子中。」李暇玉停下步子,回首遙遙望著她,「阿家的心思,兒委實無法理解。尋常的阿娘,便是兒子的遺體已經擺在眼前,也絕不會輕易相信他已經去世。而三郎眼下不過是行蹤不明,阿家竟認定他已經死了。簡直就像是迫不及待地希望他死——」

    「住口!」王氏幾乎是失控地高聲喊道,頃刻間淚如雨下,「他是我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煎熬著生下來的!是與我血脈相連的孩兒!我難道不期望他還安安生生活著?!我難道不希望每日都能見著他?!一別十年,我竟連他一面都不曾見過!我心中難道不期盼他趕緊家來?!但他卻受你們李家的蠱惑,竟然選擇了從軍!!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們家,我怎麼可能失去三郎!三郎!我的兒!!」

    「從軍是三郎深思熟慮之後做出的選擇。阿家無論是怨恨李家或是怨恨兒,都毫無道理。」 李暇玉的聲音寒如冰雪,「陳郡謝氏當年的盛名,亦是先輩自戰場上辛苦掙回來的。若非一戰成名,最初籍籍無名的謝氏絕不可能與琅琊王氏比肩。若非家中男兒皆悍不畏死,上馬可殺敵,下馬便可吟詩作賦,謝家亦不可能為天下人所津津樂道。」

    「三郎不過是繼承了謝家血脈中對沙場建功立業的渴望而已。他才是真正的謝家人,與先祖一樣豪情萬丈。然而,在阿家看來,這卻是歧途。」說到此,她倏然輕笑起來:「若是阿家當著祠堂中陳郡謝氏先祖們的靈位說出這般的話,想來那些先祖恐怕便在地下也會怒火衝天罷。先祖能做的事,後輩為何不能做?於陳郡謝氏而言,從軍方為振興家業的正道!」

    聽她拿謝氏先祖之事指責於她,王氏更是又恨又怒,渾身都氣得發顫,大喝道:「如你這般不敬長輩的不孝媳婦,我陳郡謝氏也容不得你了!今日便是你不出謝家,我也定要將你趕出去!只要有我在,你便休想再登謝家之門!」

    「求之不得。」李暇玉淡淡地道,「不過,不孝的罪名兒卻半點也不敢認。這幾日侍奉阿家,兒自認兢兢業業,連本該婢女做的差使亦是從不懈怠,更是並未生出絲毫怨言。然而三郎是生是死,此事卻絕不能妥協。便是將今日這番爭執傳出去,身敗名裂的也不可能是兒一人,陳郡謝氏的聲名想來恐怕更為狼藉。更何況,兒還能請聖人與皇后殿下為兒做主。」

    扔下這般毫無顧忌的威脅之後,她便揚長而去。

    王氏望著她毫不留戀的背影,依稀竟憶起十餘年前謝琰斷然離去的時候。她目眥欲裂,一時間竟辨不清那究竟是生死未卜的兒子,還是那個教人無比痛恨的兒媳。急怒攻心之下,她一口氣緩不過來,身體一軟便倒在了地上。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8
發表於 2017-10-18 00:29: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七章 共度除夕

    除夕本該是閤家團圓的日子,李暇玉卻憤而歸寧,帶著女兒染娘自謝家搬回了懷遠坊李宅。覺得最意外且最歡喜的莫過於李遐齡了。他聽聞消息後,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去懷遠坊坊門外相迎。經思娘勸解之後,他才勉強按捺住內心的雀躍,守候在宅子門外,殷殷切切地一路將阿姊和外甥女迎回了正院內堂。

    姊弟之間只簡單地述說了前因後果,李遐齡尚來不及同仇敵愾、義憤填膺,僕從便趕來稟報說謝璞、謝玙兄弟二人正在門外。兄弟倆先前正在謝家臨時設的祠堂中準備拜祭,接到消息的時候實在太遲,李遐玉已經毫不留戀地帶著染娘離開了。此時小王氏、顏氏都守候在王氏身邊侍奉湯藥,故而謝璞實在無法,只得以長兄的身份匆忙地趕過來勸解。

    雖說心中喜不自禁,然而李遐齡來到外院正堂見謝氏兄弟時,卻刻意在他們跟前做出了氣惱之狀,將他們的話都強硬地擋了回去,做足了娘家兄弟該有的姿態:「姊夫分明不過是下落不明,好端端地竟傳出他去世的流言,阿姊心中憤怒亦在情理之中。況聽聞還有兩個賤婢欺辱染娘,將她嚇得痛哭了一場,誰不覺著心疼呢?」

    「我倒是不知,原來謝家竟是這般照看姊姊與染娘的,簡直就是欺她們無人撐腰做主了!莫說我如今心中已是十分惱怒,看在咱們是親戚的情面上才勉強出來與你們周旋!他日若教姊夫得知,他只會更加鬱憤!連你們這些兄嫂都不可信,他還能信誰?!」

    謝璞百般相勸,李遐齡依舊不為所動。本便形容十分勉強的謝玙實在看不過眼,便憤憤道:「世母都教李氏氣得病倒了,還叫她回去作甚?繼續讓她大放厥詞,令世母日後都不得安生?阿兄,這般不孝的女子,怎能讓她再登咱們謝家的門?!」

    聞言,李遐齡冷冷一笑:「阿姊可擔不起不孝的罪名。親家世母將她堂堂的四品誥命當成奴婢差使,也從未見她有一絲怨言。若非親家世母縱容奴婢欺辱染娘,又教她們母女給不過是行蹤不明的姊夫守孝,阿姊豈會如此憤慨?不過,親家世母既是突然病倒了,按理說我們也很該表示一二才是。早便聽聞懷遠坊住著一位德高望重的醫者,待會兒我親自去一趟,請他出診,並派人給府上送些上好的藥材罷。」

    謝玙覺得受到了羞辱,頓時大怒,謝璞卻將他按了下去,苦笑道:「想不到玉郎你也有如此伶牙俐齒的時候,我竟是半點也招架不住。也罷,如今彼此都正在氣頭上,大約也無法平心靜氣地說話。既如此,過些時日,我再派人遞帖子給元娘,看她能否安然坐下來談一談。畢竟咱們都是一家人,如此針鋒相對也不像樣。」

    「謝家大兄的為人,我素來極為佩服,也相信你必會公正地處置此事。」李遐齡起身向他行禮,「若能安然將此事解決,於謝家李家都是件好事。不過,我一向都覺得阿姊的決斷最為重要。若是阿姊已經下定決心,我便不會違逆她。」對他而言,自家阿姊若覺得此事能解決,那便是搬回謝家他也只得不情不願地認了;但若是阿姊不想與謝家人虛與委蛇下去,不願再受委屈,他更無比期待她帶著外甥女一直住在懷遠坊。

    待他將謝璞兄弟二人送走之後,果真立即就去了一趟附近名望頗高的醫者的宅第中,誠心誠意地請其出診,也給了豐厚的診費。接著,又派了信重的外管事帶著藥材引著醫者前去謝宅。待此事辦完後,已經是暮色四合之時了。

    再回到正院內堂之中,他正思索著該如何寬慰阿姊的時候,便聽見陣陣歡聲笑語傳來。推門而入之後,眼前赫然便是閤家歡樂的場景——李暇玉攬著裝扮得極為喜慶的染娘,正看著婢女們圍成一圈踏歌。少女們的舞蹈極為飄逸,將尋常的踏歌也舞出了幾分婀娜來,令母女二人皆禁不住喝彩歡笑。

    染娘看得興起,竟也忍不住跟著搖搖擺擺、手舞足蹈起來,李暇玉便索性將她放出去,與婢女們一同踏歌。她伸著胳膊腿腳,努力地舞動起來,卻因身子嬌小又穿得厚實之故,看上去著實像只綵球似的憨態可掬。且許是因著某個動作太過用力了,她一時不慎還摔在地上,滴溜溜地滾了幾圈,坐起來的時候又茫然又無辜,看得李暇玉更是忍不住掩唇大笑。

    李遐齡也不禁噗嗤笑起來,擰緊的眉頭乍然鬆開,將小外甥女提起來,親自教她該如何踏歌。舅甥二人舞得比旁邊的婢女們慢了幾分,完全沒有任何節奏可言,看上去更是令人捧腹。李暇玉拭去笑出的淚水,命僕婢趕緊從廚下端上早已經備好的年宴,又讓信重的婢女部曲們也在旁邊坐著開席:「若是只有我們三人一同過年飲宴,未免也太過單薄了些。你們便都來湊個熱鬧罷。」

    眾人自是歡歡喜喜地答應了,數十人圍坐在內堂裡外用了宴席後,便簇擁著去了外院正堂前。此時堂前已經堆滿了庭燎的火堆,火光熊熊,時不時響起爆竹聲聲。宅子外隱約傳來那些走街串巷的驅儺隊的祈願高唱之聲,嘹喨的祝詞祈禱來年五穀豐登,祝願長安城內家家戶戶都平安喜樂,令聽者無不自然而然流露出笑意。

    「長安的驅儺可真是熱鬧。」李遐齡笑道,逗著旁邊的染娘,「待你再大些,舅父帶你去驅儺如何?聽說這些驅儺的人流都會進入宮城之中,那可是聖人一家子住的大宅邸,佔據了數坊之地,漂亮得很——染娘想不想去裡頭瞧一瞧?」

    「眼下不能去?」染娘挺了挺小小的胸膛,「兒已經三歲了。」她覺得自己早便長大了,不再是什麼都不知曉的稚兒。然而,這般稚氣的動作在李遐玉姊弟二人看來,卻是可愛至極:「驅儺雖說也熱鬧,但到底不比得上元觀燈。待到上元節之時,咱們一家子去西市和皇城前看燈如何?到時候也可嘗嘗長安的焦糙(油炸湯圓)、餺飥湯、天花饆饠,看看是不是合咱們靈州人的口味。」

    「好。」染娘甜甜地應道。她仰著腦袋望著阿娘與舅父,忽然又道:「阿爺也會看燈麼?」

    李遐玉將她攬進懷中,親暱地與她臉貼著臉:「上元的時候,大唐疆域中所有的人家都在看燈,你阿爺說不得也在某個地方正一邊看燈一邊想著咱們呢。或許,他聽聞咱們已經來到長安,便也快馬加鞭地趕了過來。在數十萬觀燈的長安人當中,說不得我們還會與他擦身而過……」說到此處,她的眼圈微微紅了起來。

    謝琰已經失蹤一年半了。在這痛苦而又漫長的時光中,聖人成了「先帝」,「貞觀」的年號也即將棄用;她在家人與好友的襄助下,成功地報仇雪恨,令涼州都督李襲譽獲得了該有的下場;她奉詔從靈州來到長安,覲見了帝后與義陽小公主,見到了武貴妃,感覺到了前世與如今的差異;她短暫地住在謝宅當中,又因矛盾衝突,毅然決然地搬了出來。

    在謝琰不在的時日裡,竟發生了這麼多事。她越發渴望他能夠盡快回到她們母女的身邊,一家三口共度往後的年華,共同面對那些矛盾衝突。其實,她只憑著自己,便能夠解決這些事,亦不會留下什麼後患。然而若有謝琰在身邊,她便會越發安心,或許他亦能幫她做得更乾脆利落,他的對策或許會更無懈可擊。

    見她難掩感傷之色,李遐齡遂笑道:「染娘若是見到阿爺,可有什麼話想與他說?」

    小傢伙仔細地想了想:「兒的玩具都給他,他不要走。」說罷,她似乎有些依依不捨,又補充一句:「兒的玩具都給他,他給兒做別的。」用那些她珍藏的邊角料,能換來新玩具與阿爺,聽起來才讓她覺得很滿足。

    李遐齡略作思索:「我手頭上還有好些你阿爺做的物事,諸如彈弓、木刀之類。待你有足夠大的氣力,我便取來給你如何?」許是因自家阿姊的喜好與尋常小娘子全然不同之故,他似乎完全不曾意識到,這小傢伙是外甥女而非外甥。

    染娘見過孫伯平孫大郎頑彈弓和木刀木劍,模模糊糊知道那是什麼,遂很有興致地撲進了舅父懷中:「阿舅,兒的氣力大,比華娘阿姊大。」所以,她應當能夠頑彈弓與木刀木劍:「像阿娘一樣,每天都頑。」

    「阿娘不是頑,是日日習武不輟。」李暇玉笑道,又側過首悄悄對思娘說,「這些時日趕緊備些顏色鮮豔的香囊繡包,瞧瞧染娘是否對這些感興趣。她成日都只瞧我在做些什麼,令我突然有些擔心她移了性情。」她自是認為女兒修習射藝亦無妨,往後便是喜愛射獵馬球亦隨她的喜好便是。然而,到底上陣殺敵實在有些太辛苦,她心裡並不捨得女兒如自己這般受苦受罪,且受他人輕視。當然,若是她實在喜愛——也只能罷了。最擔憂的便是,染娘可能其實並不喜愛這些,都是因她的緣故才誤以為自己也喜歡。

    思娘遂點頭答應,而旁邊的晴娘抿唇笑了笑:「若是如此,娘子也須得試著繡一繡花才是,否則染娘怎會覺得鍼黹女紅有趣?她見娘子每天習武,或許會以為普天之下的小娘子們都只能習武呢。」

    「你說得是。」李暇玉回道,又瞥向毫無所覺的李遐齡,「當年反對我上戰場的是玉郎,如今毫不在意染娘是小娘子的也是他。這可不行,彈弓木刀木劍都必須暫時收起來,等我用香囊繡包試試染娘才能取出。」為了教養女兒,她亦是煞費苦心了。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9
發表於 2017-10-18 00:30: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八章 年節驚喜

    歡快而熱鬧的除夕之夜轉瞬即過,轉眼元日便至。長安城尚未徹底寂靜下來,驅儺的高唱聲尚未全然平息,諸多高官貴族家中的官員與命婦便已是匆匆忙忙地準備起來。元日大朝會是一年之中最為盛大的朝會,所有尚在京中的官員都必須前往太極宮覲見聖人。而正式受冊封的外命婦也須得按品大妝,前往內朝拜見皇后殿下。作為大唐唯一一位具有封號的郡君,李遐玉亦是著了花釵六樹、翟六等的花釵翟衣,乘著牛車趕往宮城之中。

    因著杜皇后重病未癒,故而一眾命婦在安仁殿外三跪九叩之後,便由代理宮務的武貴妃來招待。武貴妃穿著華美的翟衣,神情雍容平淡,並不因風頭更盛而驕橫或沾沾自喜,倒教公主以及世家貴婦們高看一籌。而楊賢妃亦只是不軟不硬地說了幾句話,口稱頑笑,並不敢在宮宴之中使出什麼招數來。不過,看在深諳內宅鬥爭之道的命婦們眼中,兩人的關係已然是微妙之極。且杜皇后的態度已經十分明顯,眾人心中亦難免生出各種念頭來。

    李遐玉只默默地端詳著兩位宮妃,心中替義陽小公主籌謀,卻發現兩人都絕非什麼值得託付之人。武貴妃且不提,其心性之狠辣簡直千載難遇,連待親生子都毫不留情,更何況非親生的呢?楊賢妃亦不是什麼良善之人,為了皇后之位或是太子之位大約什麼都能答應,然而她心胸略有些狹隘,事後翻臉不認人亦極有可能。且義陽小公主如今頗受聖寵,她滿心替大皇子嫉妒不平,又怎可能善待小公主?

    宮宴結束後,李遐玉並未出宮,而是再度去了安仁殿覲見杜皇后。許是因過年的緣故,杜皇后的臉色似是紅潤了些,與她說了好些話解悶。不多時義陽小公主便來了,李遐玉陪她頑了一會,又答應她帶著家中的郎君娘子過來頑,她才依偎著杜皇后沉沉睡過去了。

    「不過短短數日,令娘便已經漸漸康健起來,我心中真是歡喜。」杜皇后輕輕一嘆,憐惜地撫著小公主恢復血色的小臉龐,「年節之中,她本該四處去頑耍才是,不該只守在我身邊。定敏郡君可否陪著她出宮去赴宴飲?只去她幾位姑母府中走一走就是。」她此處所說的姑母,指的便是聖人嫡親的姊妹,長姊長樂長公主、妹妹晉陽長公主與衡山長公主。另一位妹妹城陽長公主因駙馬杜荷助廢太子李承乾謀逆,自願一同流放,只在先皇與文德皇后病重時回長安侍奉爺娘,喪期過後便又毅然回了流放之所。

    「既如此,妾便厚著臉皮跟著貴主去諸位長公主府上走一遭了。」李遐玉起身,深深地給她行了拜禮,「承蒙皇后殿下照拂,妾委實感激不盡。」她從謝家搬回的消息自是瞞不過秦尚宮與杜皇后,聰敏如皇后殿下自然猜測出了幾分真相,更清楚她如今正是需要先一步進入世家高官內眷交際中的緊要時刻。但四品的郡君在長安實在太過尋常,且她自靈州而來,便是想去宴飲亦是不得其門而入。若能在長樂長公主、晉陽長公主與衡山長公主舉辦的飲宴中得到三位貴主的看重,想來其餘世家官眷貴婦便是看在貴主們的顏面上,日後亦不可能聽信什麼莫名的流言。

    「你是個極好的人,若是與旁人生出什麼矛盾來,想來也必定不會是你的過錯。」杜皇后將她喚起來,溫和地笑道,「且就算是鬧成了這般模樣,你方才還答應將家中小郎君小娘子們都喚過來,還願意將這樣的顏面給謝家人,心中也實在是良善得很。我喜你這樣的性情,自然須得替你張目,免得有什麼不識好歹的人欺侮了你去。我這皇后雖當得並不長,卻也並非擺設,想護的人自是該牢牢護住。」

    李遐玉心中感觸萬分,微微紅著眼圈,繼續陪杜皇后談笑。直至她疲憊地睡過去,方辭別秦尚宮歸家去。當日,她便著人寫了帖子送去謝宅,說明了皇后殿下欲召見家中孩兒之事。次日,謝璞與小王氏親自將謝滄兄弟三人與華娘送到懷遠坊李宅之中。不過隔了兩天未見,孩子們將家中的微妙氣氛都忘得一乾二淨,依舊親親熱熱地湊在一處。然而長輩們到底不像他們那般純真善忘,相對之時難免有些尷尬。

    「元娘。」謝璞很是感慨地望著這位年輕而冷靜的弟婦,越來越覺得她與謝琰簡直就是天作之合,連骨子中的執著與寬容都如此相似,「我知道你這些時日很忙碌,天天都須得入宮。若是哪一日有空閒,我與你阿嫂想與你談一談除夕那日之事,將誤會都解開。你意下如何?覺得哪一日合適?」

    「的確應當將話說清楚,免得生出什麼不必要的誤會。」李遐玉輕輕頷首,「不若便定在上元節罷。聽聞西市有間崔家的茶樓,不如便約在那裡的雅間中相見。因夜裡我須得陪著染娘觀燈,咱們便定在下午申時左右如何?」

    謝璞與小王氏都點頭答應了,李遐玉又問:「阿家身子如何?若是這位醫者能力不足,我們再去請些出名的佛醫道醫,或者請宮中的御醫替阿家診治。阿家年紀漸漸大了,身子骨康健才最為緊要。」她的語氣十分平淡,既沒有暗諷與憤怒,亦沒有多少虛偽的關懷之意,彷彿僅僅只是出於禮儀問一問而已。

    僅是如此,也令小王氏瞧出了幾分她的真性情,心中難免嘆息,接道:「李郎君請的醫者確實醫術高明,針灸過後,阿家已經覺著好多了。再用些湯藥,好生養一段時日,應當便能完全恢復。」其實當時也不過是一時怒急攻心,並無任何大礙。否則除夕那一日謝璞也不會在探視完王氏之後,便果斷地帶著謝玙再趕到懷遠坊勸解李遐玉。而今有這位醫者悉心開方子調養,說不得日後身子骨還會更硬朗些。

    短暫地說了數句之後,李遐玉便帶著染娘、華娘與謝滄兄弟三人一併入宮。杜皇后見這些孩子皆生得極為出眾,性情亦是各有特點,十分喜愛,都給了他們重賞。義陽小公主見到這麼些小夥伴也十分歡喜,帶著他們在安仁殿內外頑耍,格外快活。直至聖人前來探視杜皇后,見她笑得宛若銀鈴,似翩翩欲飛的蝶一般,不免覺得很是高興。

    於是,出於愛屋及烏的興頭,聖人便很難得地問起了謝璞、謝玙、謝琰兄弟三人。李遐玉不帶任何偏向地述說了他們之事,聖人若有所思地微微頷首,又問了李遐齡,遂感慨道:「朕最為欣賞的,便是如崔子竟那般的文武雙全之人。謝琰、李遐齡皆是如此,也最像咱們大唐的好男兒。改日若是射獵或打馬球的時候,將你阿弟也帶過來罷,朕想看看他的射藝與騎術。至於謝琰,或許總有機會來到朕面前,成為朕的股肱之臣;謝璞此人品性出眾,多加打磨或許亦是可信任之良臣。陳郡謝氏……僑姓世家……」僑姓的頂級豪門王謝袁蕭,說來如今也只有蘭陵蕭氏權勢煊赫,琅琊王氏、陳郡袁氏、陳郡謝氏一家比一家更沒落。

    「承蒙聖人盛讚,妾都替他們慚愧。為大唐為聖人盡忠本便是他們的分內之事。」李遐玉遂行禮回道,心中卻想著,她已經將該做之事、能做之事都做完了,方得來了一次千載難逢的良機。然而,陳郡謝氏是否能振興,這次良機能否緊緊抓牢,便不在她的掌握之中了,還須得看謝琰三兄弟。

    年節的時候,日子彷彿過得格外快。因著義陽小公主堅持陪在杜皇后身邊,故而並未出宮參加任何宴飲,李遐玉亦並不在意此事。即便不曾得到幾位長公主的看重,如今有杜皇后相護,對她而言亦已然足夠了。沒過幾日,上元節即至,她便又得了一整日的「休沐」假期,並與小公主約好正月十六夜裡陪她看燈。

    崔家的茶肆與茶樓在長安赫赫有名,據傳是博陵崔氏二房的內眷們一時興起,為了普及茶道而開設。又有傳說,其實這些皆是崔子竟家那位娘子的嫁妝,而她一向頗有巧思。此外,崔家內眷們為了能夠讓長安城內的文士、娘子們有個相聚宴飲的好去處,又修了好幾座精巧的園子。且不提她們是否因此而賺得盆滿缽滿,光是幾乎所有世家子弟與貴婦官眷都以在這些園子中舉辦宴飲為榮,就足可見崔家在長安城內的影響力了。

    崔家的產業中,自是留下不少崔子竟的墨寶。無論是畫或是字,都可堪稱絕妙。故而這些能夠待客的產業裡,慕名而來的文士以及娘子們皆是絡繹不絕。李遐玉、李遐齡帶著染娘來到茶樓雅間中後,便饒有興致地觀摩著雅間內掛著的字畫。因兩人都是崔子竟的腦殘粉,到底瞧出來這些字畫絕非真跡,而是仿作。不過,這仿作者已是十分高明,幾乎得了崔子竟九分神韻。而茶樓大堂中的牌匾與畫,則應當皆是崔子竟的真跡。

    待得謝璞與小王氏來到雅間後,李遐齡便知趣地牽著外甥女離開了。雅間內只留下李遐玉與服侍的晴娘、雨娘,謝璞與小王氏則在她對面跽坐下來。茶樓的茶博士姿態飄然地煮茶分茶後,又有夥計慇勤地端來些吃食點心,而後無聲無息地悄然退下了。茶香裊裊中,三人靜靜地品茶,並未急著言語。

    「這些時日我仔細想過了。」謝璞倏然出聲道,「尚未勸服阿娘相信三郎仍活著,便因難得見她鬆口就讓你住過來,確實是我失算了。本不該如此著急才是,待三郎回來後,再讓你們一家住過來亦不遲。教你聽見了流言,又讓染娘受了奴婢欺侮,全是我的不是。」

    「不,這些內宅中事與義之無關。是我沒有嚴加約束之故,才令弟妹與染娘受驚。」小王氏接道,神態十分誠懇,「元娘之前說並非我的過錯,但仔細想來,我身為主母如何會沒有過錯?著實是愧疚得很。」

    「阿兄阿嫂很不必如此,你們的為難之處我十分理解。」李遐玉回道,微微笑了笑。她很清楚,他們夫婦二人絕不能提王氏的半句不是,只能委婉地將錯處攬過去,向她道歉。然而,內心之中,誰不明白全是因王氏太過固執之故呢?「我知道兩位也相信三郎必會歸家,心中便覺得安穩許多。雖說眼下暫時脫不開身,不過再過些時日,待皇后殿下與貴主稍稍安穩些之後,我便打算前往漠北尋找三郎。若是有了什麼新消息,必會及時教部曲傳給阿兄阿嫂。」

    「此事本該由我——」謝璞沉沉地嘆了口氣,「謝家還養了些部曲,雖然閒置多年,但到底還派得上些用場,到時候你便都帶過去罷。」他是宗子,擔負著宗族的責任,好不容易踏上仕途,若是因此辭官前去尋找三郎,孝悌便無法兩全了。

    「阿兄不必為難,你並不熟悉漠北,便是下定決心要辭官去尋三郎,我大約也會極力阻止你前去。」李遐玉勾起嘴角,神色柔和地望向小王氏,「日後若是有宴飲的機會,阿嫂便與我同去罷?陳郡謝氏陽夏房的宗婦,也該是時候進入那些世家貴婦的交際之中了。前些日子聖人還問起了謝家人,對大兄也頗感興趣,想來大兄日後陞遷之途亦能順利許多。」

    謝璞與小王氏聞言,皆是怔了怔。弟婦如此大度,他們心中便越發愧疚難安。於是,謝璞略作思索,便道:「咱們是一家人,日後遲早都須得繼續相處往來。我與六娘(小王氏)定會盡力說服阿娘,元娘亦漸漸將此事淡忘了罷——相信我們,往後絕不會如此,絕不會再發生這等事。」

    談論完這件事後,三人便又論起了茶道與崔子竟的書畫,倒很是其樂融融。待到天色已暗,他們方彼此道別各自尋孩子們觀燈去。李暇玉甫離開茶樓,便發現戴著面具穿梭來往的人群已經幾乎將寬敞的道路都堵住了。茶樓邊還豎起了光輝絢爛的燈樹,與旁邊店舖的燈樓交相輝映,又有許多百戲班子正在雜耍,引得許多人駐足觀看。

    她回首欲問貼身侍婢們李遐齡帶著染娘去了何處,不經意間卻望見人流當中閃過一個極其熟悉的身影。頓時,她雙瞳忽然微微一縮,定定地望著那人的背影,心神大為搖動。她怎麼可能認錯?!那是三郎!那是她的三郎!!

    不過一瞬,那人便淹沒在人群之中,消失了蹤影,彷彿方才所見如夢如幻如泡影一般。然而李暇玉卻是將所有事都拋到了九霄雲外,本能地循著他方才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她絕不相信,這只是錯覺!!

    他當真來了!他當真到長安了!!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0
發表於 2017-10-18 00:30: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九章 謝郎再現

    上元之夜,數十萬長安百姓皆會湧向東西兩市以及皇城腳下,競相觀賞爭奇鬥豔的燈樹、燈輪以及燈樓。而一路行來,更隨時隨地都能望見雜耍的百戲班子,叫賣焦糙(油炸湯圓)、餺飥湯等吃食或者面具、紙紮燈籠的街邊商販,或者自動自發圍圈踏歌的人群。每一年的這個時刻,都是長安城最為熱鬧的時候,舉目望去皆是熙熙攘攘的行人。一張張臉孔帶著釋然放鬆的笑意,或在路邊某個攤販前停下來,或順著人流往前行,笑鬧聲幾乎處處皆是。

    李暇玉左右顧盼著,心急如焚而又無比奮力地尋找著那人的身影。然而成千上萬的行人早便遮蔽了他的痕跡,舉目望去只能瞧見無數張陌生的面容,令她越發焦慮難安起來。她艱難地在人流之中跋涉,不斷地踮起腳尖四處張望著。因著與人摩肩擦踵,不時便受到推擠之故,不多時她就已是釵鐶凌亂、狼狽之極。然而,她卻始終不願相信,方才那一瞬間不過是她思念太深之故而產生的幻覺。

    那一定是三郎,一定是她的三郎!她必須找見他,將他帶回家來!一時間,她並不願意深思,為何謝琰到達長安之後並未來懷遠坊尋她,亦不曾去延康坊謝宅。或許是他來得太遲,尚來不及打聽謝家搬到了何處。又或許是他尚未去拜見契苾何力、執失思力等將軍,並未得知她已經奉召來了長安的消息。

    這些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確實安然無恙地歸來了!他歷經千辛萬苦,居然從漠北趕到了長安。而染娘也終於能夠見著阿爺,終於能喊他耶耶了;她也終於能夠擺脫眾人異樣的目光,不會被人在背後議論為早已瀕臨癲狂的孀婦;母女倆更不會被任何人當成孤兒寡母,肆意輕視欺辱了。曾有多少人明嘲暗諷她不願接受他已經身故的「事實」,日後便有多少人豔羨他們一家團聚。當然,旁人的目光與猜度她並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有家人團圓而已。

    人流發出的歡笑嬉鬧聲彷彿很近,又彷彿極遠。李暇玉幾乎是心無旁騖地尋尋覓覓,每當她已經臨近失落絕望的時候,不經意間又望見某個只露出一角的身影,便又再度燃起了希望,繼續匆忙地追上去。然而,巡梭、尋找、失落,緊接著又是巡梭、尋找與失落。在偌大的長安城中,在穿梭不休的人流中,彷彿只有她猶如入魔一般四處尋找,漸漸迷失其中。

    眾裡尋他千百度,卻始終不曾尋見斯人蹤跡。已經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的李暇玉有些茫然地停下了腳步,立在某座坊門之前。她的情緒已然漸漸冷靜許多,然而無論如何回想,方才那人也絕非臆想出的幻想,定是謝琰無疑。只要他來了長安,她便必定能尋著他。手底下的那些部曲做慣了斥候,只要耗費些許時日,便一定能追查出他的行蹤。

    想到此,她便完全恢復了平靜,再抬起首望向坊門,赫然望見「永樂」二字。原來,她竟然一路從西市走到了長安城東,足足步行穿過了六七坊之地,自然渾身都覺得疲憊至極。如今大約已經將近子時,恐怕便是往回走,也趕不及陪染娘看燈了。不過,若能將三郎尋回來,或許對染娘而言便是最大的驚喜罷。

    永樂坊?居然是……永樂坊?

    心中彷彿有人正輕輕地嘆息,屬於義陽公主李下玉的情緒逐漸激烈起來。而她的雙眸亦是微微一動,一張久未出現在記憶中的臉孔不由自主地便浮現在眼前。他時而微笑,時而堅毅,時而帶著憐意,時而擰眉輕愁,時而拍案憤怒,時而仰首大笑。他不得已被捲入她無望的生活當中,卻從不因此而生出埋怨之意,反倒待她極為溫和。他甚至為了她而參與了針對武氏的謀逆,最終落得身首異處的淒慘下場。

    「駙馬?」作為李暇玉,她其實從未仔細回憶過關於他的那些事。因著他不過是前世的夫君罷了,不過是義陽公主李下玉的駙馬,與今生的她毫無干係。在她想來,駙馬再好亦非她所有,而謝琰不但比駙馬好千百倍,更是屬於她的夫君,是她摯愛之人。然而,此時此刻,許是受到前世的影響,立在權家所在的永樂坊前,她卻回憶起了曾經的那些點點滴滴。

    她走入坊門,環視著周圍熟悉而又陌生的房屋,幾乎是本能地越過它們,朝著街道深處而去。權家乃世族,在前朝曾十分顯赫,然而因久未有族人出仕高官之故,亦是日漸沒落。駙馬權毅因著門蔭,得以入宮任普通侍衛,而後被武氏賜婚為駙馬都尉,從此不得不與她綁在一處。權氏一族非但並未因尚主而興起,反倒由於她的身份而屢受打壓,直至駙馬謀逆被殺之後,更是幾乎毫無聲息。

    當遠遠能望見街角的五進宅院之時,李暇玉停了下來,對在內心之中翻騰不休的前世記憶道:他的父母應當甫成婚不久,而他應當並未出世。你便是來到此處,也見不著他。更何況,今生他與你有何干係?義陽公主是杜皇后所出之嫡長公主,而你不過是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孤魂野鬼,轉世投胎成了我而已。

    你既然教人打聽阿娘,不如再幫一幫權家如何?這是我欠他的,你既然是我,便應當替我償還他才是。他為我丟了性命,日後便送他一段前程……送他如花美眷、兒女雙全……我不曾給他的,都應當讓他得到。

    遙遙望著那座宅邸前斑駁的石階與門樓,李暇玉的內心不由得軟和許多,於是輕輕頷首。她確實不可能與前世的親眷都斷得一乾二淨。

    譬如她會不由自主地關心蕭氏之事,得知她不曾入宮而是嫁了門當戶對的人家後便鬆了口氣;譬如面對便宜阿爺的時候,她總會隱約將他當成長輩,瞧著他寵愛義陽小公主,心中滋味亦是複雜難言;譬如儘管武貴妃從未做過任何出格之事,待她也十分溫和,然而她卻始終十分警惕,唯恐她傷害杜皇后與小公主;譬如她已經為先帝與文德皇后抄了許多經書,打算給阿爺阿娘做道場時,一併燒給那兩位長輩。

    既然前世今生已然融合,她為何不能完成義陽公主李下玉的心願?況不過是送那人一段前程,讓他擁有如花美眷與佳兒佳女而已。權氏一族的心性皆是十分正直,既不自高自傲,亦不自鄙自薄。以這樣的品性,自然是可交之人。而她相幫他們,或許日後他們亦會在李家或謝家需要的時候,果斷地伸出援手。

    子時至,鐘鼓聲長鳴,響徹整座長安城。李暇玉回過神,果斷地轉身離開。雖然是故人,但其實與她無干,故而她並不留戀。餘下的,亦只有對心裡那些記憶的承諾而已。

    然而,就在即將離開坊門的時候,她倏然發現那個她追尋了數個時辰之久的身影正停在一座小宅子前,似乎欲推門而入。他們離得並不遠,且周圍行人稀少,她甚至能瞧見他穿著一身淺青色的窄袖圓領袍,腰上彷彿繫著一塊玉環。

    「三郎!!」幾乎是本能地,她便睜大雙眸高聲喚道,也顧不得會引來路人的好奇矚目,便疾奔過去。那人似乎怔了怔,彷彿並不確定喚的是他,緩緩地回首,露出一張被驅儺面具遮住了大半的臉孔。那張牙舞爪猙獰無比的驅儺面具,正是她上陣殺敵時常戴的式樣,亦是他親手所制,顏色線條分毫不差。面具也並未遮住他形狀優美的下頜,她日夜思念的輪廓就在眼前!!

    「三郎!你平安無事,實在是太好了!!」她與他相對而立,她淚盈於睫,難掩驚喜與激動,充滿了重逢的喜悅。而他的反應卻並未如她所預想的那般欣喜,竟隱約似有幾分遲疑之意。她快步來到他跟前,伸手想牽住他的時候,他甚至退後了一步,似乎意在保持二人之間的距離。

    李暇玉怔住了,難以置信地喃喃道:「三郎?」她並未認錯,然而他卻為何——

    立在她對面的年輕男子摘下面具,露出她朝思暮想的面容。然而,他的目光卻是她從未見過的,充滿了疏遠之意。他彷彿打量陌生人一般,謹慎而又仔細地觀察著她:「娘子認得某?」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充滿了磁性,然而卻並不似往日那般溫柔:「某先前曾因重傷之故,得了離魂之症,並不記得過往之事。因隨身帶著的玉環上刻著兩字『雲鷹』,故而師父以此為某之名,並賜字弘微。」

    離魂之症?李暇玉難掩心疼之色,幾乎能夠想像出他當時遭受過何等的病痛折磨,面對這全然陌生的人世間,又該是何等的茫然失落。他一定想回到她們母女身邊,卻因什麼也想不起來,只能在外頭孤獨徘徊。

    「雲鷹是我的小字,你名喚謝琰,是陳郡謝氏陽夏房嫡脈,族中行三,故稱謝三郎。」她的目光落在他系在腰間的玉環上:那玉環顯然曾經碎過,卻用金鑲了起來,潤白的玉環身上流動著或深或淺的金色碎紋,顯得格外別緻。「這玉環應當是你親手所刻,想贈給我作為生辰禮。然而當時戰況緊急,我們都一時將此事忘了。」

    「謝琰,謝三郎……」自稱「雲鷹」的謝琰低低地唸著這兩個名字,心中彷彿湧動著什麼格外令人懷念的情感。這一瞬間,他很清楚,眼前這位形容狼狽卻依然令人驚豔的女子所言皆為真實。而她……他很想幫她插好搖搖欲墜的釵鐶,甚至想幫她拭去眼睫上的淚珠,想讓她露出釋然的歡笑,而非如今這般心碎的神色。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已是不言而喻。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2 03:14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