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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華飛白]紅顏風華錄(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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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7 00:32: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洞房之夜

    不過片刻之間,懼於新婦「威勢」的儐相以及湊熱鬧的客人們便迅速走了個乾淨,青帳內除了服侍的僕婢之外,便只餘下喜娘與謝璞了。喜娘覷了覷這位年少貌美的新婦,又偷偷瞧了新婿一眼,心中暗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誰知新婿竟似毫無感覺一般,很是自動自發地握住新婦的柔荑,與她並肩坐在床上,而後抬眼望向喜娘,無言地催促她繼續。

    喜娘乾笑了一聲,依舊盡職盡責當儐相的謝璞卻面不改色,示意僕婢端上「同牢盤」,由喜娘捧著讓新人們一同用三口。而後,便是主持合巹之禮,以小瓢分成兩半當作酒杯,倒上美酒,讓新人們飲下。接著,她又取來五色絲線,給新婿新婦系在腳趾上,寓意他們緣分深厚。最終,喜娘得了充裕的賞錢笑得更是喜氣洋洋,便輪到思娘與念娘說著吉祥話,幫著二人換下冠帶禮服、花釵翟衣了。

    此時,青帳內終於只剩下新婿新婦,連僕婢們都已經退到外頭去了。雖說李遐玉已經習慣穿盔甲,但脫下一身沉重的禮服配飾之後,依舊微微鬆了口氣。

    謝琰利落地換了身緋色公服,順道將擱在長案上的點心鮮果放在她面前:「若是餓了,先用些吃食罷。大兄一人在外頭待客,也許有些忙不過來,我須得去幫幫他。」雖說世家並沒有新婿出面待客的道理,自有長輩與一群兄弟幫忙,但眼下也顧不得什麼約定俗成的規矩了。謝璞畢竟不熟悉靈州,讓他獨自待客,無論是他或是客人們或許都不自在。

    「去罷。」李遐玉頷首道,「原本該讓表兄來幫一幫你們,倒是我疏忽了。」她事先也並未想到,來到謝氏小別院中的客人竟很是不少。幸得謝璞從長安來了,不然若是教謝琰一人招待,恐怕更是忙不過來。

    說話間,謝琰忽地雙手捧起她的臉龐,輕輕地在她的頰上揉了揉,失笑道:「這喜娘也真是好本事,簡直像是在你臉上盡情潑墨作畫了,還畫得如此拙劣。趕緊將這些脂粉洗了罷,我瞧著都替你喘不過氣來。」

    「我也有些不習慣。」李遐玉道,只覺得動一動嘴唇,臉上都能像落雪似的撲簌簌掉脂粉,「照銅鏡的時候,總覺得那鏡子裡的人像是別人。仔細想想,若是將數個新婦安置在一處,恐怕也認不出誰是誰了,那臉那模樣簡直像是雕版印出來的似的。」

    「那倒是不可能。無論你臉上用了多少層脂粉,無論你變成什麼模樣,我都能一眼認出你來。」謝琰挑起眉,微微一笑,俯下身輕輕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沾了一嘴鮮紅的口脂。李遐玉看著他伸著舌尖舔了舔嘴角的口脂,彷彿細細品嚐一般,不由得有些臉紅耳熱起來,立即替他擦得乾乾淨淨:「趕緊去罷,別教大兄太為難了,畢竟來的賓客都是你熟識的。此外,少飲幾杯酒,莫要醉得狠了。」

    「我省得——這味道有些奇怪,還是什麼都不抹好些。」謝琰笑吟吟地留下一句,遂起身離開了。臨出青帳前,他有些依依不捨地回首望瞭望,這才放下帳簾。不久,思娘與念娘便端著熱水入內,幫著李遐玉淨面洗漱,廚下又有人送來清湯麵、羊乳羹、清粥、酪漿等口味清淡的吃食。

    淨面的時候,李遐玉特地嘗了嘗唇瓣上口脂的味道,隱約帶著幽幽的梅香,也確實有些異樣之感。念娘見她滿臉一言難盡地抹了抹嘴唇,以為她是不慎吃了些口脂,立刻端來清水與她漱口:「元娘可是不喜這口脂的香味?改日再換一種就是,妝匣裡的口脂沒有十筒也有八筒,據說都是長安最時興的,香味顏色膩滑各不相同,正好配著衣裳用呢。」

    「你若喜歡,都賞給你便是了。」李遐玉道,用了好些水才將脂粉都洗淨,素面朝天的,也自是舒坦許多。從早一直忙到晚,幾乎都不曾正經用過什麼吃食,她確實覺得腹中很是飢餓了,遂來到食案邊,用了一碗清湯麵、一盅羊乳羹。

    而後,兩位貼身侍婢十分默契將床榻上那些零碎的棗干核桃等收拾乾淨,繡著嬰戲圖的錦被鋪陳開,又將其餘物什都陸續收起來放好,便悄悄退了下去。

    李遐玉坐在床上,靠著隱囊看雜書,不多時便覺得雙目有些發沉,遂閉上眼假寐片刻。也不知過了多久,淺淺的酒味由遠及近,一個溫暖的懷抱緊緊地擁住她,溫聲輕喚道:「阿玉?累了麼?」她略作猶豫,克制住心中升起的微微羞意,翻了個身,靠在對方的胸膛前,聽著裡頭由緩漸急的跳動聲,嗅著他身上清新的水氣:「洗浴過了?居然還餘下這麼些酒味,你定是飲了不少。」

    「他們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謝琰低低地笑起來,抽去她看的雜書,隨意地瞥了一眼,「你怎麼還在看什麼怪談雜記?這不是許久之前我買來送與你的麼?竟然這麼些日子還未看完?可是不喜歡看?」

    「前些時日不是都忙著麼?哪有閒暇看書?」李遐玉回道,「且書房裡積壓的書卷太多,我也是臨來抽了幾本看似從未看過的,帶來這裡打發時間。卻沒想到,這麼快它們便能派上用場了。」說話之間,她的神情亦是從略有些拘謹,漸漸恢復了平日的坦然之色。他們二人已是太過熟悉了,便是新婚,亦不會像其他人那般羞怯。

    謝琰輕輕地撥弄著她披散的鴉發,見她似是完全放鬆下來,心中既妥帖安心,又不免生出幾分逗弄之意。新婚之夜,哪有這般平靜以對的道理?瞧起來竟似是成婚多年的夫婦一般,默契有餘,情意不足。於是,他目光一動,又道:「眼下你該看的,不是這種書罷?那些壓箱底的書,怎麼也不見你仔細看一看?莫不是,想等著和我一起看?」最後一句,他是欺在她耳邊說的,熱氣撲在她耳中,引得她半邊身子都酥麻一片。

    想起那所謂的壓箱底的「書」,李遐玉雙頰頓時微紅,輕嗔著抬起眼望向他,卻不自知自個兒已是眼波婉轉,難掩動情之意:「你怎會知曉?可見你定也是悄悄看了——莫不是那些書裡頭,便有你送來的罷?」

    「自是只有我覺得不錯的,才會悄悄給你送去。」謝琰的目光暗暗燃起了火焰,嗓音不知不覺便黯啞下來,拈起她的發絲輕輕嗅著,「阿玉,你看過哪一本?經折裝的無名之書?或是那幾個捲軸?那經折裝的第一頁上畫的什麼,你可還記得?我們取出來再瞧一瞧?不然,若是兩人都不通人事,如何能……得閨房之趣?共赴魚水之歡?」

    經他這樣提醒,李遐玉腦海之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無名書上的種種場景來。何止第一頁,她連每一頁的細節都記得一清二楚,渾身立時便燒得通紅。謝琰見她頰上的紅暈宛如霞光暈染,延伸到白皙細膩的頸項上,雙眸微微縮了縮,目光不由自主地便隨著那染紅的緋色流連在她交襟的領口。而後,他的喉頭上下動了動,忽地俯身下去吻住了她輕輕顫抖的唇:「或者,不必看了,咱們直接來試一試罷。」

    兩人互相對視,洶湧的情潮險些將他們徹底淹沒。重重錦帳垂落,只有十指交握的手在帳外,時而緊時而鬆,時而顫抖時而固定。一夜激情,被翻紅浪,耳鬢廝磨,似乎要將已經深入骨中的情意都燃燒起來,直至精疲力竭才甘心。

    翌日,交頸而眠的一雙鴛鴦遲遲未起。直至辰時初,李遐玉方醒了過來。她睡眼朦朧地欲起身,忽覺得身上有些不對勁,這才回憶起來昨夜的纏綿。身上如今仍是不著寸縷,錦被卻蓋得很是嚴實,一絲風也不曾透進來,溫暖得很。

    謝琰正披著一件薄薄的中衣,斜倚在旁邊看她昨夜讀的怪談雜記。她擁著錦被起身,一眼便望見他半掩半露的胸膛。那衣衫裡頭的身軀結實有力、線條分明,完全不似平日看起來那般瘦削,故而昨夜幾乎讓她毫無抵抗之力,每每相遇之後,便潰不成軍。於是,她只是匆匆地看了一眼,便迅速移開了目光。

    謝琰輕笑了一聲,放下書:「阿玉,你若是想看,我便坦蕩蕩地給你看就是。」說著,他神色自若地抬手,眼看著便要揭開衣衫。李遐玉立即眼明手快地拿旁邊的錦被將他籠住:「昨夜該看的不是都已經看了麼?眼下還看什麼?難不成能多出什麼來?」

    「昨夜你哪裡看得真切?不若再仔細看一看罷。若是你不介意,我也想再細細瞧一瞧你。」

    「如今都什麼時辰了,你還有心思與我頑笑。你……你也不許看,將我的裡衣和中衣遞過來。」她的面皮到底還是薄了些,完全無法與陷入「閨房之趣」中的謝琰相較。

    謝琰見她連耳尖都湧起薄紅,禁不住俯身上前親了親,而後笑吟吟地起身而出,從箱籠裡給她取出新的裡衣與中衣:「昨夜的那些衣衫如何能穿得?或者,在著衣之前,先沐浴如何?雖說我已經給你擦了擦身體,但到底——」

    「我沐浴,你速速換上衣衫出去罷。」李遐玉打斷了他,臉上已經紅得要滴出血來。她從未想過,自己在他面前,居然也有如此羞窘的時候。只可恨仍不能像他一樣,隨時口出情話或者戲弄之言,完全落了下風。不過,她堅信,如今不過是她不適應而已。遲早有一日,她必定能淡定如平常,甚至在口舌、舉止上皆能與他平分秋色。

    謝琰自是不知她的心思,笑著換了身斜襟大袖長衫,便出得帳去了:「莫急,我去內堂中等著你,也好帶你在正院中走一走。咱們便是中午再去見大兄也使得,他昨夜吃醉了酒,就讓他多歇息幾個時辰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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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7 01:18: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新婚生活

    因起得太遲的緣故,待李遐玉打理妥當之後,便已經將近辰正時分了。若非她果斷拒絕了念娘盛裝打扮的提議,可能還須得坐在銅鏡前耗費小半個時辰。當她披著貂裘步出青帳時,謝琰正立在梅樹底下,微微仰首觀花,衣袂翩翩猶如臨風君子。青衫烏髮紅梅相映,襯得面容越發俊美出眾,風度閒逸雅緻非常。

    聽得身後的腳步聲,他含笑回首,伸手將新婦攬入懷中:「這幾株原是野梅樹,在賀蘭山上狩獵時偶爾得見,覺得樹形虯曲遒勁,頗有風姿,故而特地移栽回來。想不到花開的時候,顏色竟也如此純淨秾麗。白雪紅梅,真是可入畫的極美景緻。最漂亮的幾株植在此處,園子中還有數十株,顏色交雜,亦是別具一格。」

    李遐玉輕輕踮起腳,嗅著清幽的梅香:「這香味,比那些濃烈的合香好聞許多。尤其似有似無之時,才最是動人。若是往後教我來選熏香,定然要選些單香才好。大部分合香以變化出眾,香味交雜,反倒教人覺得不美了。」

    謝琰見她粉面梅花相映,又彷彿對自己的動人之處毫無知覺,雙眸越發柔和。有心想與她親近,卻是在青天白日、大庭廣眾之下,於是只得勉強按捺住情思。他端詳了一番,摘下她身側數朵正盛放枝頭的紅梅,遞給旁邊的念娘:「串起來給娘子插戴上。」梅花形狀太小,花梗又短,並不適合簪戴,否則他便直接給她簪在墮馬髻上了。

    「是。」念娘終於得了用武之地,忙不迭地拿手捧著,回去尋適合的珠鏈。李遐玉搖了搖首:「折一兩枝插瓶便罷了,你偏想一出是一出,隨手摘了幾朵花,倒教我的婢女費盡心思。」不過,念娘也甚為喜歡這些,或許費心思亦是心甘情願。罷了,只要不勉強她日日盛裝打扮,給她尋一些事做轉移注意力倒也不錯。

    「生得這麼好的紅梅,若不插在你的發鬢中,倒是暴殄天物了。」謝琰回道,綿綿情話隨口便來。李遐玉聽得,禁不住笑了起來:「我以前真是看走了眼,竟不知你也能如此花言巧語。」兩人私下相處的時候,頗為君子的謝三郎瞬間便化作了甜言蜜語的隨性之輩,彷彿露出了另一個面目,教她無法抵擋,更令她耳紅心跳。

    「完全出自真情實意,又如何能算作花言巧語?若是你也能對我這般『花言巧語』,那我便滿足得很了。如何?娘子什麼時候,也能『花言巧語』一句來給我聽聽?」

    「你等著罷,我且學著呢。就照著你來學,日後你聽的時候,或許便能體會我如今這種一言難盡的感覺。」

    「你不喜歡?怎麼我瞧著,你卻是歡喜得很呢?」

    說話間,謝琰牽著李遐玉穿過梅樹,走至台階前被雪覆蓋的芍藥叢邊:「這是從家中園子裡移栽來的芍藥。」兩人踏上台階,立在內堂廊下回首望去:白雪紅梅、青松褐石,皆是錯落有致,別有一番意趣。若是此時此刻坐在廊下,煮酒賞雪看梅,也不失為風雅趣事。

    想到此,李遐玉抬首與謝琰對視一眼,吩咐思娘去準備:「行障、炭盆、紅泥火爐,樣樣都備齊了。午食之時,我們自己炙羊肉吃。」既然是自己煮酒,當然免不了自己炙肉。便是他們意欲風雅一回,軍中的習氣到底也夾帶了幾分。如此,倒是更痛快些。

    果然,謝琰聽得之後,亦是微微一笑:「心有靈犀一點通,娘子果然知我甚深。且讓他們備著罷,咱們先在正院中轉一轉。」說罷,他便推開了內堂的門。裡頭的擺設佈置大抵與李遐玉的閨樓相似,以一扇石屏風分隔內外。外頭是待客與平日起居的廳堂,長榻、短榻以及棋盤、雙陸等一應俱全;裡頭則是寢室,垂帳深處是箱型大床,又有梳妝台、衣櫃、博古架、書案等物;在角落中特地隔出一間更衣室並小浴室。二樓則只有一間大茶室,此外皆可為觀景或習武之處。

    自內堂中而出,轉向北邊面闊三間的正房。中間的廳堂亦是闢作茶室,左間是郎君的書房,右間則是娘子的書房。書架上如今大半都空著,只放了謝璞連日來默寫的書籍,餘下的待往後再添置。牆上掛著書帖與畫卷,看上去很是文雅,角落裡卻懸著二人慣使的弓和橫刀,又增添了幾分錚錚之氣。左耳房是郎君制弓雕玉的工坊,右耳房是鋪滿青磚修了浴池的大浴室。左右廂房暫時作庫房使用,分門別類放著日常會使的綢緞皮毛珠寶頭面等物,後罩房則封存了另一些不常用的嫁妝並作為婢女們的起居之地。貼身婢女思娘與念娘合住一間,幾個年紀尚幼的婢女四人一間,再空出一間備用。

    兩人時走時停,在正院中逛了一圈之後,又穿過月洞門前往後頭的園子。假山活水、花木亭亭、茂林修竹、亭台樓閣樣樣齊全。雖然並不算軒闊,卻因佈置得當的緣故,很有幾分不同的景緻。

    「外院除了正堂那個大院子,便是演武場以及兩個客院,每日早晨咱們都可照常去習武。不過,我那幾個隨身帶的部曲也住在外院倒錯房中,他們也會常去。正院後頭還有一個院子,可留給祖父祖母過來住。園子裡的樓閣收拾收拾也能住人,玉郎、秋娘與憨郎他們都盡可來住下。」謝三郎牽著自家新婦,往回漫步而行,「原本外院、內院還有幾個小院子,讓我給拆得一乾二淨,一半修成了演武場,一半修成了園子。不然,原本的園子簡直小得不忍心看。如今,倒是勉強能住得罷?」

    「不過是個三進的小宅子,卻是樣樣俱全,確實已經很不容易了。」李遐玉彎了彎唇角,「原以為咱們很快便要回家去住,你不會為這座宅子費什麼心思,如今看來,卻是暗地裡下了不少功夫。若我不在這裡多住些時日,豈不是對不住你這一番心意?」

    「既然已經買了下來,自然有事無事便休整一番,也算給咱們一家尋個旁的住處,偶爾能夠散一散心。」謝琰回道,有些輕描淡寫,「你安心罷,於我而言,這宅子並不能算什麼。我心裡也確實不在意那些旁人的閒話。住在岳家又如何?若是回家去住得更舒服些,便儘早家去,總好過讓你孤孤單單地守在這座宅邸裡。橫豎往後若是有了余財,我必會購一座三路七進的大宅第,當作咱們的家來仔細佈置。如今沒有給咱們的孩子留什麼空院子,那時候便正好給他們多建幾個院子。」

    「你未免也想得太長遠了些。」李遐玉笑了起來,「三路七進的大宅邸,那得添多少人才能住得下?區區幾個人便住進去,宅邸空空落落的又有何趣味?每一回去十娘姊姊那裡,便覺得有些淒清,我倒是寧願去莊園裡歇著呢!」

    「到時候你再養上百個女兵,成日帶著她們操練起來,不也熱鬧許多麼?而且,有三四百女兵陪著你,我無論身在何處都能安心一些。你帶著她們也自在,隨時隨地都能出門。若是想在漠南漠北馳騁一番,或者剿一剿馬賊山匪,亦是大可無妨。」

    「這倒很是。咱們家的婢女,若是不會武怎麼能成?婢女部曲僕從加起來,也有不少人。猶如在莊園中一般,處處都有人聲,倒也不怕冷清了。」

    「咱們再生三兒兩女,教他們娶親招婿,都住在家中。幾十年後兒孫滿堂,恐怕三路七進的宅邸都未必裝得下了。那時候便在旁邊再買個大宅子,中間打通了。六路七進的大宅邸,總該什麼都裝得下了。憨郎、玉郎也住在鄰近,加起來可是數百人的大家族了。到得那時,莫說是陳郡謝氏,便是弘靜李氏、懷遠孫氏的名聲也會傳得遠了罷?」

    「寒族晉為世族,豈是那麼容易的事?《氏族志》修完之後,那些頂級門閥何曾認過?況且,弘靜李氏、懷遠孫氏,聽起來似乎並不響亮。等……等等!!誰……誰要生三兒兩女?你倒是想得齊全。按我說,一雙兒女好生教養長大便足夠了。再者,兒女都是緣分,半點勉強不得。你莫要想得太多,免得日後倒是容易失望。」

    「好罷,全憑你喜歡便是,一雙兒女自然也極好。我只是覺得他們有些孤單,能成雙成對便更好了,總也有人作伴不是?你想想,你孤零零地帶著玉郎好些,還是有我、憨郎與秋娘與你們作伴好些?」

    昨日才新婚的新婿新婦很是一本正經地暢想起了往後的生活,越說越是精神。直到回到內堂之後,依舊意猶未盡。廊下已經設了行障遮住寒風,火盆紅泥火爐都準備妥當。李遐玉坐下之後,飲了一口溫熱的酪漿,這才覺得腹中竟是十分飢餓。謝琰恍然想起兩人並未用朝食,便立即命廚下再備些容易克化的吃食來。

    「原本宅子裡有多少僕婢?都是祖母從老宅中撥過來的,還是你新買的?待會兒讓他們都來見一見我,免得還須得你去安排這些內宅事務。」李遐玉道,又吩咐給她插戴好梅花串的念娘,「遣人去客院瞧一瞧,大兄是否已經醒過來了。若是起身了,便請他來此處,與我們一同吃酒炙肉罷。」

    此時,庭院中的青帳已經拆除了,裡頭的陳設也都挪進了內堂。謝琰瞧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原處,回味起昨夜,倒是頗有幾分惆悵:「不如留著也好。在帳篷裡住著,倒也別有趣味。偶爾住上幾日,亦無不可罷。」

    「……青帳哪裡能留著?」李遐玉臉頰微紅,瞥了他一眼,「你若是實在喜歡得緊,日後再搭建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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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7 01:18: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兄弟暫別

    以紅泥小火爐煮著劍南燒春,又有炭爐烘烤羊肉,安息茴香的奇異香味勾得腹中饞蟲蠢蠢欲動,酒香濃烈更令人禁不住想要盡快品嚐。除此之外,食案上還擺著易克化的清湯餅、豆粥、羊**羹、駝蹄羹,以及七返糕、古樓子與芝麻胡餅等。一身青衫的新婿饒有興致地翻動著炙羊肉,絲毫不在意渾身沾染上的腥味;穿著紅衣的新婦則笑彎著雙眼,時不時替他灑上些醬料,舉止之間亦很是隨意。

    「娘子,這炙羊肉應是醃製好的,若是再灑些鹽,怕是味道太重了罷。」

    「我倒是覺著如此方是正好,不信你嘗嘗?」

    「不,娘子說得對。娘子可是曾去廚下學了數個月廚藝的,某自愧不如,自然都聽娘子的。有娘子襄助,想必這些炙羊肉的滋味定是上佳。某可得多炙一些,免得咱們吃得不夠盡興。娘子如此勞累,到時候也須得多進一些才好。」

    「安心罷,我必不會與你搶。」

    當謝璞過來時,所見的便是二人一派悠閒自在的場景。分明是昨日才成婚的新婿新婦,卻絲毫不見生疏羞怯,舉手投足默契非常,言語之中又帶著小兒女情濃時的意趣。謝大郎不由得回想起當年自己新婚時分,亦曾自詡為神仙眷侶,卻到底不比得眼前這般愜意暢快。此時此刻,說什麼君子遠庖廚或者不夠莊重之類的話,顯然是十分多餘的。想到此處,他索性也不再去想世家大族的那些繁雜規矩,展顏一笑,拾階而上。

    「拜見大兄。」李遐玉起身向他行禮。謝琰忙著炙羊肉,一時抽不出空暇來,便只是拍了拍身旁的席位:「大兄坐下罷,且嘗嘗我炙羊肉的手藝。」他嘴角含笑,動作十分隨意,並不似前一段時間那般克制,卻讓謝璞覺得親近許多。

    「大兄先進些清湯餅墊一墊罷。昨夜剛醉酒,如今腹中空空,可不能先吃什麼油膩之物。」李遐玉道,命婢女再端來小食案,放在謝璞跟前。「大兄可別怪我們失禮才好,實是方才見白雪紅梅之美景,便想試一試在廊下進食觀景。煮酒風雅,炙肉卻是俗事,然而大俗大雅,相配起來亦頗有趣味。」

    「在自己家裡,又不必拘泥於什麼俗事雅事,隨性盡興便足矣。行軍時也常炙肉來吃,手藝漸漸練出來了,大兄嘗嘗罷。」謝琰接過話,「劍南燒春味道足一些,也適合炙肉時飲用。」說罷,他便將炙烤的羊肉切幾片下來,堆在一旁的瓷碟中。那炙羊肉片薄厚適中,肥瘦相間,邊緣處微微捲起來,瞧著竟是色香味一應俱全。

    謝璞舉箸夾起吃了幾片:「果然不錯。」昨夜他待客擋酒,確實醉得狠了,並不適合用油膩之物,於是又轉而啜了幾口清粥壓了壓,這才繼續品嚐。謝琰將剩下的羊肉炙完後,便洗淨了雙手,與他斟酒。兄弟二人隨意地喝著小酒,吃著炙羊肉與佐酒小菜,李遐玉也跟著喝了幾杯。

    「轉眼間,我來靈州便已有十餘日了。能親眼得見你成家,心中已經十分滿足,也不枉我奔波這一回。」謝璞道,「雖說有心想與你多待些時日,不過,到底還是放心不下留在長安的妻兒。故而,我打算明日便啟程返回長安。」

    對於他的決定,謝琰其實並不意外:「八年不曾見,我原本也想留下大兄多住幾日。不過,大嫂與侄兒都在長安,也難免大兄有些不放心。明日到底有些太急了,且如今的天候騎馬趕路太難熬了,不如讓我們略作準備如何?」

    李遐玉微微一笑,接道:「三郎說得是。總該備下幾輛輕便的馬車,再多派些部曲沿路護送才是。我還須得準備些土儀給大嫂與侄兒呢,大兄且寬限一兩日罷。靈州特產之物很是不少,很該讓大兄多帶些回長安才好。」如賀蘭山產的灘羊皮、狐皮等毛皮,以及西域產的氈毯、葡萄酒、香料等,都是上等之品。

    「你們無須太過費心。」謝璞搖首道,「眼下你們過得也並不容易,不須如此客套。不然,我這個什麼都拿不出來的長兄,豈不是更無地自容了?」

    謝琰挑起眉:「大兄此言差矣。不論怎麼說,我也是有俸祿職田的,又有娘子替我經營打理,過日子也尚算寬裕。不過是送些土儀而已,平日裡打獵也積攢了不少皮毛之物,家中又釀了葡萄酒,再買些香料便足矣。此外,我會多備上一份,請大兄帶回去捎給母親。也不必提我與元娘的事,權作心意罷了。」既然已經成婚,那麼有些常人看來該盡的孝道心意,也該漸漸補全起來。何況,他是三兄弟之中唯一入仕的,又已經成家,該孝敬的東西,自然分毫都不能少。一方面算是維繫家人之間岌岌可危的情誼,另一方面亦是不能給母親任何發難的藉口。

    謝璞怔了怔,釋然笑道:「成了家之後,你行事果然便周全許多。也罷,就當替你走一遭就是。回頭,我再讓你大嫂備些長安的土儀,讓部曲捎帶給你們,也算是今年的節禮。日後逢年過節,也該走動起來才是。」

    「大兄說得是。」李遐玉笑道,「這些都是我分內的事,頭一遭可不能出什麼差錯。」說罷,她便起身去了內堂,列起了土儀的單子。土儀歸土儀,按理她這做長輩的,至少該給謝家小郎見面禮才是。於是,她命思娘與念娘開了後罩房庫房,將不常用的嫁妝箱籠都抬出來,挑了個金鑲玉長命鎖項圈,並上好的徽墨一盒、一方石硯。此外,她還給小王氏這位長嫂備了個鑲嵌紅寶的蝦須鐲,並十張潔白無瑕的狐皮,以及西域傳來的薔薇香露一瓶。

    「元娘,這些禮是不是重了些?」思娘忍不住問,「畢竟方才大郎君也說了,不必送禮。」

    「大兄替三郎考慮,我也不得不為三郎考慮。」李遐玉回道,「謝家娶妻,以我的門第最低,然而娘家官階卻是最高,嫁妝大概也是最為充裕的。畢竟我是四品折衝都尉家的孫女,若是給出的禮物太簡薄,不免教人輕看。當然,亦不能太過厚重,否則大嫂或許還以為我是寒門小戶出來的,根本不懂什麼規矩,只會顯擺呢。」

    「是奴想得太簡單了。」思娘慚愧地低下頭,「奴還想著日後作管事娘子,替元娘分擔內宅事務,卻連這種人情往來之事都不懂得。」念娘在一旁笑道:「人各有所長,你算賬的時候何等精明?這種人情往來之類的事,便儘管交給奴便是了。更要緊的事,是盡快將底下幾個小丫頭教出來,也好讓她們早日獨當一面。到得那時,元娘就不必為內宅中的事煩心了,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奴們去做。」

    李遐玉笑望著她們,打趣道:「可不是麼?若是你們不教出幾個可心的小婢來,我可不能將你們放出去成親。你們也須得著緊一些才好,免得教某些人望穿了秋水,私下怨我棒打了鴛鴦,遲遲不肯成全。」思娘與念娘本便比她年長,早已到了該成婚的時候,也各自有了心心相映的意中人。兩人都相中了部曲,也在她跟前過了明路,只等合適的時候放為客女(部曲妻女),當色成婚。她們二人是她的心腹,她也有心日後將她們徹底放為良人,主持外頭的事務。不過,眼下尚缺少得用的心腹之人,只能暫時留在身邊聽用。

    兩個婢女聞言,皆紅了臉。這個嗔道:「奴們原是不捨得元娘,才想一直留在元娘身邊。若是元娘也舍不得奴們,便是不成婚,一輩子作元娘身邊的婢女,日後給小郎君小娘子當傅母,心裡也歡喜得很呢!」另一個也道:「只要元娘發話,就讓他們等一輩子罷。元娘身邊的位置,奴還捨不得讓給其他人呢。」

    「拆散兩樁婚事,那可是造了大孽。這種事我可不能做。」李遐玉抿唇笑道,「何況,我連嫁妝單子都給你們備好了,一人八抬,難不成還留給別人?」

    主僕三人一面互相打趣,一面將禮物收拾出來,十分利索。而內堂廊下,謝琰與謝璞繼續漫不經心地飲酒談事。

    「年後,又該是省試之時了。大兄此番出行,恐怕也誤了備考罷?希望大嫂可別怨我才好。先前我曾提議大兄放棄進士去考明經,大兄如今考慮得如何了?」

    「……今年既然已經過了府試,那便再去考一回進士。這也是最後一回。明年,便考明經就是。此前是我想得岔了,無論如何,能夠入仕才是最為緊要的。若是當真有才幹,便是從正字一路往上走又如何?想來,取中之後,母親也總不會鬧著讓我重考才是。」

    「希望如此。」謝琰卻不似兄長這般樂觀,淡淡地道,「大兄在吏部關試結果出來之前,還須得小心一些才好,免得橫生出什麼枝節。此外,也總該接觸一些實務,方能真正提升才幹。當今聖人身邊,從來不缺驚才絕豔之輩。吾等唯有腳踏實地,才能令人高看一眼。」

    「你說得是。誇誇其談與言之有物,相差的唯有真正的見識。」

    「若教我來看,儘早求一任外放,必定對仕途有益。」

    「如果能取中,我打算先學幾年實務,再謀取外放。」

    「如此也好。大兄有此心,我們兄弟二人互相支應著,陳郡謝氏復興便指日可待了。」

    「至於二郎……」說到此,謝璞不免苦笑,「我們二人身為親子,卻都違逆了母親;二郎作為侄兒,一心承歡母親膝下。論孝道,我們確實不如他。如此也好,有朝一日,他若當真能考取進士,也會成為你我的助力。」

    「以二兄的脾性,還是一輩子都在家中讀書得好。」謝琰絲毫不客氣,「便是當真中了進士,在官場上也走不遠。日後,大兄也無須為了顧及二兄的顏面,替他籌謀出仕。大兄是宗長,還是以咱們陳郡謝氏陽夏房的利益為要。」

    「……」謝璞一嘆,望向他,「仔細想想,你的性情果決,比我更適合宗長之位。」

    「未必如此。」謝琰搖首笑道,「我容易劍走偏鋒,可擔不起一族人的聲名。大兄莫要高看我了。罷了,不提這些,咱們來飲酒,不醉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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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新婦回門

    因著謝璞返回長安之故,李遐玉準備了足足六車塞得滿滿噹噹的土儀,並三輛輕便保暖的馬車。謝琰挑了二十名部曲作為隨行護衛,一路保護他的安全。他自己培養的部曲其實不多,護衛中大部分都是李家的部曲,個個身經百戰。謝璞帶來的幾個部曲大都是馮四師傅的親戚,素來自視甚高,對三郎君此舉不免有些微辭。然而,他們從未見過血,私下見了凜然生威的李家部曲們,亦只有打從心底佩服的份了。

    隔日,冒著風雪送走大兄謝璞之後,回程的路上,謝琰便吩咐車伕將馬車趕去李家位於靈州的別院。兩座別院僅相隔一個裡坊,來往極為便利。不多時,馬車便停在李家別院門前,聞訊而來的李遐齡立即迎了過來。

    因見只有一輛馬車,他掃了一眼,笑道:「阿姊、姊夫可算回來了。從今日開始,是不是都在家中住著了?祖母和大嫂早就將你們的院子收拾出來了,只等著你們趕緊過來住下呢。」無疑,他的言下之意便是趕緊讓僕婢去那小別院中將該拿的行李都取來,兩人也不必再回去了。

    聞言,謝琰似笑非笑道:「今天不過是回門,過幾日再搬回來住。」原本他也並不在意什麼時候歸家來,但這幾日兩人成日形影不離,沒有任何人打擾,也終於教他品出了二人獨處的種種好處。若是歸了家,玉郎、秋娘、茉紗麗、孫小郎,每一個都會與他搶媳婦,自然不如眼下更暢快些。

    李遐齡沒想到他居然如此坦率直接地拒絕了,微微怔了怔之後,立即又眼巴巴地望向李遐玉——阿姊,阿姊一定不會拒絕的!

    誰知,李遐玉笑吟吟地瞥了瞥謝琰,也道:「宅邸中還有些事須得打理,再過些時日罷。總不能什麼規矩都不曾立起來,就留著一群人空守在那座宅子裡。」她心中自然知曉謝琰拒絕的原因,也覺得如今的時光到底難得,還是應當順著他的意思多陪伴他。而且,宅邸中的諸事還未完全打理妥當,作為主母若是突然離開,也確實容易生起亂子。

    李遐齡聽了,自是難掩失落,心中暗道:阿姊嫁了出去,果然便是謝家人了,竟事事都聽姊夫的。轉念又想,幸虧嫁的是姊夫,若是嫁了旁人,日後哪裡這麼容易見著?恐怕光是侍奉舅姑便須得耗費大半時間罷。想到此,他的心情竟又奇異地好轉了不少,於是又道:「怎麼謝家大兄沒有同你們一起過來?他昨日遣人送了些親手抄的書與我,我正想好生謝謝他呢。」

    「大兄已經啟程回長安去了,我們適才正是送了他出靈州城,所以才來得有些遲了。」謝琰接道,「他送書與你,也有答謝你之意。你只需好生進學讀書,便是全了他這一番心意了。至於其他,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也知道,你們二人的性情頗為相投。日後有機會去長安,你再去拜訪他便是了。」

    「……姊夫本該派人送信與我,讓我也去送送他才是。」李遐齡皺起眉,越發悵然,「我還以為尚有機會再向他討教呢!謝家大兄讀了好多書,倒教我有些慚愧了。之前我還問過十二郎,他家中可有謝家大兄說的那些藏書,他悄悄去翻了一遍,說是有好些都不曾聽說過。不愧是陳郡謝氏,果然底蘊深厚。」

    「不過是南北之差罷了。」謝琰輕描淡寫,「謝家南渡又北遷,藏書多是東晉之物,自然與一直都在北地涼州的隴西李氏不同。你到底想尋什麼書?說來與我聽聽?若是我曾看過的,給你默寫幾本出來也使得。」

    「姊夫也都記得?」李遐齡頓時忘了腹誹他奪走了阿姊,一雙烏黑的眸子瞪得滾圓,充滿了崇拜,「姊夫不是十來歲就離家了麼?那時候便已經將家中的藏書都看了個遍?真是厲害得緊!那你是不是也能像謝家大兄那樣,記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地默寫出來?」

    「呵,我們兄弟三人自幼進學,苦讀數載,自是看過那些藏書。不過,當初能默寫,如今多年不看,未必能一字不漏。」謝琰微微一笑,神情中帶著幾分莫測高深,「我自忖記性比起大兄來也不算差,想來所記的內容應該是相差無幾,至少不會教你無法理解。你且說說看,想看那一卷書?我若是得空,便與你寫一些。」

    兩人立時便如先前那般親密起來,李遐玉看在眼裡,不禁感嘆謝琰哄玉郎的本事真是越發好了。當然,若是換了她,則更是手到擒來。

    說話間,他們便來到了內院月洞門附近。孫秋娘、茉紗麗皆立在風雪之中翹首以盼,見一雙新人比肩行來,新婿依舊是玉樹臨風優雅閒逸,新婦亦是風姿出眾雍容穩重,禁不住在心裡嘆一聲:好一雙賢伉儷。端詳片刻後,兩人便立即上前,親熱地把著李遐玉的手臂,又仔細打量了一番。乍一看去,李遐玉與身處閨中時並無任何差別,只是滿腔情意都不再掩飾,眼角眉梢多了幾分脈脈之情罷了。

    因著風雪越發急了,眾人便顧不得再多說什麼,加快腳步來到正院內堂。謝琰、李遐玉雙雙跪倒在長榻前,給李和與柴氏行稽首大禮。李和扶著銀鬚,越瞧他們越是滿意;柴氏則不免仔細打量孫女,生怕她過得不習慣。至於新婿謝琰究竟對她好是不好,卻是半點都不必擔心,端看孫女如夏花綻放一般的氣色也可知曉一二了。

    「三郎,聽說迎親那一日,你被秋娘打了二十來下?」然而,滿意歸滿意,看著這臭小子到底還是有些手癢。於是,李和斜睨著孫女婿,嘿然一笑:「竟然讓小娘子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這些天恐怕將武藝落下了罷?!走!且隨著我去演武場練一練身手!憨郎,玉郎,你們也都過來!!」

    孫夏搔了搔腦袋,沒有領會他的言下之意:「三郎的步伐和往常一樣輕巧,看起來不像是武藝已經落下了……」李遐齡則迅速地起身,笑著接過話道:「祖父說得很是。孫兒也有些日子不曾和姊夫對戰了,今日不妨試一試。」迎親禮那一天,他這個小舅郎舉著橫刀,卻根本沒有機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出手,心裡早就憋悶得狠了。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大好的機會,自是須得緊緊把握住!

    謝琰挑起眉,也並不辯解婚禮之時有意相讓之類的緣由,頷首道:「都聽祖父的。」

    柴氏橫了他們一眼:「刀劍無眼,你們可仔細著些,新婿可不能隨意見血。此外,馬上便要用午食了,若是錯過了時辰,我們可不會等。」祖孫四人隨口答應著,便興致高昂地大步而出。孫小郎盯著自家阿爺的背影,嘴裡嗚啊嗚啊地,站起來撲騰兩下,又搖搖晃晃地一屁股坐在了祖母的懷裡。

    柴氏扶著他,笑道:「大郎也想跟著去瞧呢!若不是外頭風雪大,讓**母抱著他去看看也使得。否則,這小子執拗的脾氣一上來,便指不定要自個兒爬過去了。」她話音方落下,孫小郎便掙紮著從她懷裡爬出來,斜著身子就要往榻下栽。

    李遐玉忙將他抱起來,遞給茉紗麗安撫:「果然想跟著去呢。」

    茉紗麗輕輕搖著小傢伙的身子,嘆道:「他阿爺平日也並不經常家來,不知怎地,爺倆卻偏偏親熱得緊。若是半日不見他阿爺,便要干嚎起來。罷了罷了,我實在是拗不過他,帶他去演武場看著罷。」

    孫秋娘忙命**母準備了厚實的襁褓,把小傢伙裹得嚴嚴實實:「阿嫂記得撐著傘,莫受了寒。」說話間,茉紗麗便已經穿上赤紅狐裘,又戴上灰貂皮昭君套,披上銀鼠皮披風,將小傢伙摟在懷裡護住,由婢女打著傘、數個小婢圍攏著擋風,漫步出了內堂。

    不過片刻之間,內堂中只剩下柴氏、李遐玉、孫秋娘三人。柴氏便將她們招到身邊,一手攬著一個:「元娘成婚,我心中掛念的事總算也了結一半。只等玉郎再過幾年成親,秋娘也許了人家,就可安心等著抱重孫子重孫女了。」她雖有心讓孫秋娘與李遐齡親上做親,平日裡卻並不顯露出來,說話時亦十分周全。故而至今為止,孫秋娘從未發覺長輩的心思,撒嬌道:「祖母,兒不想嫁,只想陪伴在祖母身邊,也能替祖母和阿姊打理內務。」

    「好孩子,婚姻的緣分是說不準的。你阿姊先前不也說過不願嫁,要出家為女冠之類的話?你瞧她如今,不是過得很滋潤很自在麼?」柴氏笑起來,捏著她的鼻尖,「可見日後過得順不順心,嫁不嫁便不必再說,嫁什麼人才最為重要。你的新婿,祖母也必會千挑萬選,不會讓你為難。」

    孫秋娘不再與她爭辯,只是皺著鼻子拿眼角瞥向李遐玉,無聲地求救。李遐玉遂忍不住笑起來:「祖母,秋娘臉皮薄,便暫且不必與她提這些了。待到她及笄之後,再與她相看也不遲。咱們靈州的好男兒並不少,那時候尋也使得。」

    「她的臉皮薄不薄,我還不知道麼?」柴氏道,「論虛歲,如今已經十四,翻過年就十五,也不小了。」

    「……那是虛歲,離及笄還早著呢!況且祖母不是說,早成婚也不好麼?」孫秋娘趕緊抱著她的手臂撒嬌,「等到十六七的時候再說這些事也不遲。」

    柴氏聽了,回過神來,又叮囑李遐玉:「早先替你調養身子的時候,我也曾叮囑過你,最好遲些再有身孕。這可是大醫者曾提過的,年紀不足就開始生養,容易傷身子。所以,你可得千萬小心些,滿了十六之後再有孕也不遲。橫豎又沒有舅姑在身邊,無人會盯著你們。」

    「兒省得。」李遐玉低聲應道,臉微微一紅,「兒一點也不著急。」至於一心想要三兒兩女的某人,就讓他幹著急去罷,也不必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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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7 01:18:3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戰事漸起

    十日的婚假聽起來似乎並不算短,然而兩人獨處的甜蜜時光卻像是流水一般轉瞬即逝。縱是再如何不捨,謝琰終究仍是準時趕回了河間府軍營點卯。李遐玉將他送出門後,便吩咐僕婢將該封存之物都收拾起來,留了些行事周全之人看宅子,就帶著幾車慣用的物什,回到李家別院住對月。說是住對月,實則是搬回家來。至於那小別院,或許須得謝琰得了長假時才能再度派得上用場了。

    歸家之後,李遐玉每日的生活與出嫁前幾乎相差無幾。習武習字、煎茶點茶、打理庶務、陪伴家人,十分隨意自在。不過,到了年節之時,她卻不能像以往那般隨性,而是須得以謝琰之妻的身份出面交際,給同僚上峰等諸般人家送節禮、赴宴飲等。

    謝琰作為河間府校尉,本便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他的同僚上峰皆是熟識之極的人家,以往便經常來拜訪柴氏,見了李遐玉也只有滿口誇讚的,自是不會過於為難。然而,輪到靈州城內那些官眷世家的時候,便是免不了諸多風言風語了。刺史府、都督府、司馬府等眾多宴飲場上,仗著門第高且父兄郎君官職高便對她明諷暗刺者,真是數不勝數。她權當什麼都不曾聽見,泰然自若,令那些人大都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倒教有些官眷高看了一眼。

    及節前,她又去了一趟慕容府探望李丹薇。因天候寒冷並新診出身懷雙胎之故,李丹薇近來並未在這些大大小小的宴飲中露面,聽聞她受欺負的消息,冷哼道:「不過是些破落戶罷了,見不得你嫁的謝三郎居然是陳郡謝氏子,心中正發酸呢。說不得還做著美夢,想著你這寒門之女能嫁高門,她們也是明珠蒙了塵——也不自個兒照照鏡子好生瞧瞧!可惜你出嫁後,倒不好如以往那般肆意,不然便是狠狠地刺回去又如何?且再等些時日,我去替你出口氣。我這個懷遠縣主的封號,可不是掛著好看的。」

    「有了縣主姊姊這番話,我還擔心什麼呢?」李遐玉禁不住笑出聲來,「就等著縣主姊姊給我撐腰了。你知道,我其實並不喜歡這種拐彎抹角的冷嘲熱諷,白白耗費時間。實在忍不住的時候,便覺得該動手教訓了。只可惜如今是謝家婦,倒不好傳出什麼奇怪的名聲,免得給日後留下什麼隱患。」

    「趕緊讓謝三郎升作果毅都尉,我便去央祖父兌現許給你的縣君誥命。」李丹薇道,「身為誥命夫人,看她們還敢不敢多嘴多舌。我依稀記得,好像還有一級鄉君的誥命,是專門賜給流外勳官之母妻的。不過,眼下你並不算適合,倒不如再等上幾年。說來,這誥命本是你自己掙來的,卻還是須得仗著謝三郎陞官才能得到,可真是不公。」

    李遐玉聽了,依舊很是坦然,只淺淺笑道:「原本我便不是為了誥命而出戰的,能得了都督的讚許,已經是意外之喜了。說來,三郎是陳郡謝氏子的消息究竟是如何傳出去的?莫不是迎親的時候,教那些儐相賓客看出了端倪罷?或者,是謝家大兄待客的時候不慎提起了隻言片語?」

    「你家謝三郎那模樣氣度,瞧著便完全不似寒門子弟,猜他是陳郡謝氏子的人早就多得很了。只是見他沒有家族扶持,又是個微末的武官,有些半信半疑,才沒有貿然與他來往,甚至於上門提親而已。你們成親的時候,他的兄長亦是樣貌風度談吐無不出眾,誰還會懷疑他的出身門第?」李丹薇回道,「恐怕有不少人早便悔恨得捶胸頓足了,所以才瞧你百般不順眼,拿著你出氣。」

    「只希望這些人中沒有什麼好事者,特意去陳州打聽謝家之事,將我們二人的婚事傳得沸沸揚揚……」李遐玉蹙起眉,「三郎曾說過,謝家沒落之後,已經許久不與其他頂級門閥世家來往了。可能消息也不會那麼靈通罷。」

    「便是他們知道了又如何?你已經是謝家婦,連宗子謝大郎都認了,誰還能不認?」李丹薇握住她的手,輕輕搖了搖,「若是實在擔心,多派些人手去陳州盯著。有什麼風吹草動,你們二人也好應對。我真是從未見過,還有這般防著緊著的母子。你那阿家身為太原王氏女,居然如此不好相與,弄得母子離心,真是令人覺得感慨萬分。」

    「我們如今過得逍遙自在,可不想因疏忽之故,惹來阿家的雷霆震怒。」李遐玉輕輕一嘆,「其實我們並不懼怕她什麼,只是覺得她會阻撓我們的打算,干擾我們的生活,令大家都不得安生而已。三郎順風順水地走到如今,若是因她之故耽誤了,他心裡必然不會好過。這位眼裡只有進士才算是晉陞之途的阿家,定是瞧不上他這種從七品下的小武官的。」

    李丹薇聽了,自是十分同情:「放心,有你懷遠縣主姊姊在呢,必定會一直為你撐腰的。便是長輩,想來她也須得給我三分顏面才是。不然若是我發了威,必教她的兒子侄兒兄弟外甥們永遠都升不得官,該怕的便是她了。」

    「是,是,是。」聽到她這般豪氣萬千的發話,李遐玉收了些許愁色,不禁粲然笑了起來,「縣主姊姊的威望,何人能及?說來,姊姊你近來的脾性真是越發霸氣了幾分,連我都有些自愧不如了呢。莫不是終於領會了該如何做一位御封的『縣主』?」

    「不好麼?」李丹薇挑起眉,「我只是如你那般,再也不願意忍耐著罷了。無論是誰,都不能再勉強我做什麼。便是阿娘,說了不中聽的話,我也會明白地說我不愛聽了,她看在我腹中懷著雙胎的份上也不好指責我什麼。果然,如今神清氣爽,真是暢快得很。阿若也說,就該如此隨性一些才好。」

    「當然很好。」李遐玉俯下身,小心地貼在她的肚腹上感覺著裡頭的微末動靜,輕聲道,「若是姊姊你永遠都能如此愜意,那便再好不過了。」

    李丹薇垂下眼,輕撫著她的背:「咱們姊妹都經受過許多事。我覺得,一定是這輩子的苦難都已經熬過去了。所以,日後必定都會順心如意的。便是稍有不如意之處,也定會漸漸轉好。元娘,你不必擔心。」

    「盡人事,聽天命。」李遐玉接過話,「姊姊放心,我並未多想,也在盡力為我和三郎的未來籌謀。我明知將來會遇上什麼樣的阿家,明知可能會受什麼刁難,也仍然要嫁給他,自然不會辜負自己的情意與信念。」許多事,她不能等著謝琰去做,而是應當自己想得更周全一些,更主動一些。

    自慕容府歸家之後,李遐玉便回了內堂拜見柴氏。她步入門內之時,正好瞧見一位眼熟的部曲匆匆退出來:「祖母,方才那個是侍奉在祖父身邊的部曲罷?如此行色匆匆,可是有什麼事發生?」

    柴氏展開信件看了幾眼,又將旁邊密封的信匣交給她:「據說北疆有異動,都督命河間府上下夙夜警備,應當是不久之後便要出兵了。為了平息其他人的嫉恨,三郎已經許久沒有得到巡防的機會,這回都督親自點了他的名,總算不必被壓著了。」

    「仍是跟著慕容果毅出戰?」李遐玉打開信匣,匆匆瀏覽之後,蹙眉道,「校尉底下到底只有二百四十人,還是將家中的部曲都遣過去更安穩些。新練出來的部曲都尚未見過血,也需要這種機會。不過,到底出了什麼異動?怎麼烏迷耳竟並未派人來送信?」最大的異動,莫過於薛延陀夷男可汗病死,二子相爭,兄弟鬩牆。不過,若當真如此,怎麼可能傳不出消息來?

    「多想無益。」柴氏道,「咱們將該做之事做好便是了。情況未明之際,你也不必想著隨三郎一同出征。以前只幾個熟識的人一起出征,你帶著女兵部曲同住也無人會說什麼。如今整個靈州的府兵或許都會北征,你貿然出現便不太合時宜了。若是得了什麼誥命封號倒也還好……罷了罷了,暫且留在我身邊罷。」

    「祖母放心,如今正是年節的時候,家中一片忙亂,兒當然要留下來襄助祖母。」李遐玉笑道,「什麼節禮宴飲,總不能讓祖母事事都幫我打算,替我擋回去。」作為謝琰的新婦,她如今最該做的,便是幫他經營好家人、同僚之間的關係。

    諸如,趁著如今陳州老宅尚一無所知的時候,將謝家大兄與大嫂徹底爭取過來。日後便是阿家生事,也能多兩個轉圜之人。大嫂是阿家的內侄女,又是阿家親自為大兄求娶來的,說話定然有幾分份量才是。只要她是個明理之人,又完全沒有利益的糾葛,她們便應該不難交好。至於給老宅的節禮,照舊多送一份,心照不宣地讓大兄以他的名義送回去便是了。雖然面上得不到任何益處,私底下卻得了大兄的讚許,何樂而不為呢?

    至於同僚,無論關係好與不好,多備些節禮總不會錯。若是脾性不合,維持面上的情誼便足矣,無須在意她們背後說什麼做什麼。到底謝琰陞遷與否,靠的也不是他們。他們反倒要指著日後分謝琰的功勞,便是看在李和與柴氏的份上,也不敢隨意撕破顏面。至於上峰,無非是郭果毅、何果毅、慕容果毅三人了。慕容若且不提,懷遠縣主姊姊剛許諾要替她撐腰呢,閨中密友自是與眾不同。倒是郭巡與何長刀兩家的節禮,須得悉心準備。他們如今與李家算是通家之好,無論是長輩或同輩,親近些亦是應該的。

    既然心中已經有了打算,李遐玉做起事來自是有條不紊,安排得十分妥當。柴氏對她一向放心,只看了她的節禮單子,便連連頷首。年前謝琰又派人送了幾回信,只略提了些戰事,餘下的便皆是各種膩人的思念之語了。將近元日的時候,河間府千餘府兵皆北上巡防,只剩下李遐齡一個兒郎的李家依舊十分平靜地過了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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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7 01:18: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小別重聚

    許是因巡防及時的緣故,所謂的北疆異動並未波及靈州等地,民眾們依然歡歡喜喜地度過了正月。不過,河間府千餘府兵卻始終沒有半點消息傳回來,令武官們的家眷頗有幾分坐立不安。然而,見回到李家老宅的柴氏與李遐玉等人依舊淡定如常,她們也漸漸安下心來。在這種時刻,沒有消息也算是一種好消息了。

    風雪嚴寒轉瞬即逝,或悠閒或忙碌之間,便又至晚春時節。進入三月之後,鶯飛草長,姹紫嫣紅開遍,靈州城內外亦漸漸恢復了繁華熱鬧的景象。去往郊外踏春者比比皆是,準備上巳節遊玩的小娘子們亦是滿含期盼,將顏色鮮豔的春衫著上,希望更能襯出自己的好氣色。天候轉暖之時,李遐玉便約了李丹薇前往莊園中閒居。她狩獵習武鍛鍊女兵,李丹薇則採集百花準備親手釀百花酒給即將出世的孩兒們。

    深夜,正熟睡間,一個帶著些許寒氣的擁抱將李遐玉從夢中驚醒。她睜開睡眼,瞬間便完全清醒,緊緊回擁住來人,感受著那熟悉的氣息:「何時回來的?可曾受傷?」言語間,自是難掩思念與擔憂之意,完全不似平時那般淡然平靜。

    謝琰吻住她柔軟的雙唇,低聲道:「不用擔心,我的身手你還不知道麼?不久前我們才悄悄回了軍營,猜著你大概在莊園中等我,便暗地裡出了營地。」只要想到愛妻就近在咫尺,他便覺得連一時半刻也不能再等了。新婚十日之後,便離開了一百餘天,思念之情與日俱增,怎麼可能安然待在軍營之中?

    「阿玉,你想不想我?我幾乎每時每刻都想著你,有時回望四周,便依稀覺得你正策馬立在身旁……真該讓你與我一同去才是。」以往即便是出征,大多數時刻他們亦是比肩作戰,故而從來不曾感受到思念竟然是如此刻骨銘心。更何況又不許送出消息一解相思之意,委實難熬之極。

    李遐玉主動地貼近他低語的唇,伸舌與他糾纏,許久方稍稍分離,道:「下一回,我定與你同去……我也舍不得你……」這般熾熱的情話說出口,她的雙頰便倏然染上霞暈。謝琰聞言,雙眸變得無比暗沉,再也不克制滿腔情潮。

    耳鬢廝磨,蝕骨纏綿。直至過了許久,兩人才停歇下來,要了熱水一同洗浴。沐浴之時,又免不了再度動情。若不是擔心水太涼會令李遐玉受寒,食髓知味的謝琰恐怕還捨不得這一番閨中之趣。洗淨之後,他披著長衫,將李遐玉橫抱起來放在長榻上,替她擦身擦發:「這些時日,可曾發生什麼事?」

    「能有什麼事?」李遐玉慵懶地依偎在他懷中,「便是成了你謝三郎的新婦,也不過是多了些人情往來的雜務罷了。年節之時住在靈州,難以推拒,後來回到弘靜縣,便沒有什麼宴飲帖子追著過來了。何況我在莊園中住了將近一個月,有十娘姊姊作伴,更是無人膽敢來擾。你呢?怎麼北疆的異動,竟什麼消息也不曾傳出來?」

    「據聞夷男可汗一度病重,突利失與拔灼一觸即發,故而此番我們都在大漠附近巡防,以防萬一。此消息不便外傳,出征之前祖父嚴查我的信件不許我明說,所以才未曾告訴你。不過,守了兩三個月,烏迷耳派人來告知,說是夷男可汗病情好轉,綁著兩個兒子大加叱責,又召集各部族長可汗比武示威,已經將漠北亂象暫時穩了下來。」

    「如此說來,短時間內,應是不必再大規模北征?若是他日令你跟著慕容姊夫巡防,我定要隨著同去。新練的百餘女兵從未上過陣,須得好生歷練一番才是。給你的部曲也未派上用場,實在可惜了這等好機會。」

    謝琰失笑,忍不住逗弄她道:「方才還直說捨不得我,如今又何須尋什麼女兵部曲歷練的藉口?難不成只有那種時候,你才願意說實話與我聽麼?只可惜,我卻聽得有些不盡興。阿玉,再說幾次來聽一聽?」

    「說著正事呢,你又胡鬧。」李遐玉在他懷中蹭了蹭,坐起身來,「還不趕緊回軍營裡去?若是教祖父發現了,難免用軍法處置了。」說著,她往半合的窗戶外瞧了一眼。此時正是黎明時分,若是不趕緊回軍營,恐怕便遲了。「去罷,想必過兩天便是休沐,你再來莊園中接應我,咱們一同回老宅。」

    謝琰有些不捨地抱著她溫存片刻,她又幫著他端整衣冠,這才依依分別了。直至馬蹄聲再也聽不見,李遐玉才披著衣衫回到屋內。方才很有眼色地避開的兩名侍婢立即圍過來,替她攏著半濕的長發,忙不迭地生了炭盆為她驅寒:「郎君回來固然是喜事,元娘也須得顧唸著身子才是。好不容易才調理妥當,若是無端又受了寒,又須得飲一段時間的苦藥湯子了。」

    李遐玉任她們碎碎念,含笑靠著隱囊,隨口吩咐道:「明天將前些時日咱們獵得的野物都送去軍營,給祖父嘗嘗新鮮。再命人立即給祖母送信,告知他們已經安全回營的消息,也好教祖母安心。如今出發,或許正好趕上縣城城門打開的時候。」

    因折騰了大半夜,委實有些累了。不知不覺,她便睡了過去。思娘與念娘替她蓋上衾被,小心翼翼地離開屋子,將她的吩咐傳給外頭守候的女兵。兩人心中也替自家娘子高興,新婚之後便別離這般久,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了,只希望郎君能在家中多待些時日才好。即便不提別的,也能教元娘開懷一些不是?

    謝琰悄悄回到軍營的時候,正好撞上同樣躡手躡腳的慕容若。兩人對視一眼,假作什麼也不曾看見,便各自回營帳去了。不多時軍營內便響起鼓聲,將士們紛紛湧出來去校場上操練。一夜未眠的慕容果毅、謝校尉也如往常一般精神奕奕地在隊列中穿梭,或指導眾人戰鬥,或索性下場比試,與往常毫無二致。

    手持陌刀立在旁邊的李和撫著長鬚,斜睨著兩人,輕哼了一聲,心中暗道:兩個臭小子,若不是看在孫女新婚、懷遠縣主待產的面上,豈能輕饒他們暗自出營的過錯?這一回便罷了,再有下一回,一定得將他們綁起來,打上幾十軍棍以儆傚尤!!不知為何,謝琰與慕容若二人突然覺得脊背發寒,警惕地往周圍看去,卻一切如故,並沒有什麼異樣。兩人只得將疑惑強壓在心中,越發兢兢業業起來。

    今歲上巳節與寒食清明相連,故而軍營中許多武官都得了三日休沐假期。謝琰辭別李和、孫夏之後,立即馬不停蹄地趕往莊園去見李遐玉。李遐玉早便牽著馬在莊園門前守候,見他遠遠地帶著數名部曲御馬而來,立即翻身上馬,笑道:「且不忙著家去,隨我去旁邊莊園探一探十娘姊姊罷。她眼下身子有些沉重,我每日都去看她。這幾日她正要回靈州待產,許是將有些日子不見,正好向她辭別。」

    謝琰微微頷首:「方才便見慕容已經迫不及待地奔回去了,走罷。」

    李丹薇的小莊園就在女兵莊園之側,驅馬只須兩柱香便至。當謝琰與李遐玉趕到的時候,就見一群侍衛匆匆忙忙衝了出來,焦急萬分地牽馬呼嘯而去。兩人互相看了看,李遐玉臉色立即沉了下來:「許是出了什麼事!咱們趕緊進去瞧瞧!」

    他們來到正院內堂前時,慕容若正心焦難耐地在外頭轉著圈,並未發覺他們二人來了。李遐玉見一群婢女忙亂地在內堂和臨時準備的產房間穿梭,蹙眉道:「明明還有一個月才足月,怎麼今日便發動了?趕緊派人回老宅去請祖母過來坐鎮,再帶幾個弘靜縣有名的產婆過來!靈州那頭也立即使人去請崔縣君!你們別慌張!如今不過剛發動,離生產還有些時辰!醫女可在裡頭?十娘姊姊的傅母呢?」

    侍奉李丹薇的婢女見慕容若已經急得惶然不知所措,立即過來向她稟報導:「醫女已經在裡頭了,傅母前兩日回了靈州,說是會帶產婆過來以防萬一……」這位傅母並非從小侍奉李丹薇之人,而是她封了懷遠縣主之後,盧夫人特意給她的,故而其實並不算親近,也是盧夫人明擺著安在孫女孫女婿身邊的人。長者賜,不敢辭,李丹薇平日裡也只能敬而遠之。

    李遐玉自是知道底細,不免銀牙暗咬,道:「真是混賬東西!如此緊要之事,也敢隨意怠慢!待她回來,立刻鎖了關進柴房裡,聽候十娘姊姊發落!產房已經備好了麼?將十娘姊姊抬過去!醫女雖然在,但還是請些合適的醫者在外頭等著更周全些,立刻去請來!」畢竟是雙胎,生產比單胎要艱難許多,她心裡實在有些不放心。

    慕容若聽得她的聲音後,有些慌慌張張地走過來:「十娘不會有事,是不是?我能不能去產房裡頭瞧瞧?在吐谷渾,沒有什麼男子不可入產房的規矩!我想進去陪著她,不教她一個人忍著痛苦!」

    「姊夫既有心,便趕緊去洗浴,換身乾淨衣衫。」李遐玉冷靜地道,「吐谷渾確實不必遵循什麼大唐的規矩。想來姊姊也定是想親眼見著你,才覺得心裡安心。」打發了慕容若,又見周圍已經是井井有條不再忙亂,她才略鬆了口氣:「幸好趕上了。」回首再看謝琰,卻見他擰著眉頭,一臉凝重。

    「三郎?」她喚道,過去握住他的手。這種時刻,她才發覺,原來自己竟也緊張得雙手都有些顫抖:「十娘姊姊定會無事的,我方才並沒有落下什麼……」

    「你安排得很妥當,有祖母趕過來坐鎮,應當無妨。」謝琰低聲寬慰道,又難掩擔憂地望著她,「只是我沒想到,女子生產竟如此凶險。阿玉……你說得是,什麼三兒兩女,我都不想要了。我不願見你忍受痛苦,更不願見你遇到危險。只要能湊成一個好字,甚至只需一兒或一女,我便心滿意足了。」

    李遐玉怔了怔,輕輕笑起來:「想不到,連你也嚇壞了。你這般反覆無常,可別將咱們的孩兒嚇走才好。安心罷,到時候,我一定會做好萬全的準備,不會有事的。便是你不在我身邊,我也會安安生生地將咱們的孩兒生下來。」

    謝琰攥著她的手,望著她堅毅的側臉,久久無言。雖說令他心折的,便是她如此堅定**的脾性,然而聽見這樣的話,到底心中仍是心疼之極:「不,我一定要守護在你跟前,守護著你,看著咱們的孩兒出生……」

    李遐玉橫了他一眼:「孩兒都不知還在何處呢,你就懸起心來了……可真是杞人憂天。」

    謝琰不由得笑了,轉念想到這是在別人家中,遂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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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翹首期盼

    因著李遐玉事事安排妥帖,又有柴氏及時趕過來坐鎮的緣故,突然於莊園中生產的李丹薇在慕容若的陪伴下,有驚無險地得了一對龍鳳孿生子。她常年習騎射,身子骨較為強健,生產完後只是有些虛弱,精神卻依舊不錯。見自家兩個孩兒雖並非足月,哭聲卻很是洪亮,精神氣十足,便連連催著傻笑的慕容若:「讓元娘趕緊進來瞧一瞧。不管是取中了女婿或是媳婦都使得,隨便她挑就是。」

    新晉為耶耶的慕容若一時未回過神來,便依言去將李遐玉請進產房。不過,待他意識到自家的孩兒還沒抱幾下,便已經許了一個出去,立即就急了。然而,他到底不忍心向著辛苦了數個時辰的娘子多言什麼,便去外頭院子裡尋了謝琰低聲抱怨:「哪有如此年幼便定下兒女親家的道理?誰知孩兒們到了年紀之後,會相中什麼樣的郎君娘子?這般定下來,豈不是如同兒戲?」他與十娘是彼此鍾情才成就了婚事,又如何能忍心兒女們日後因青梅竹馬的情誼所惑,將婚姻大事就此交託出去,反倒遇不上命定之人?

    「不過是說一說罷了,你擔心作甚?十幾年後的事,如今想來又有何用?不若等他們真正到了年紀之後,再考慮這些亦是無妨。」謝琰淡定地回道,見他抱怨之時眼角眉梢仍是喜氣洋洋,心中難免有些羨慕——慕容的運道簡直再好不過,兒女成雙,「好」字一次便湊了個齊全。然而,轉念想到雙胎生產如此艱難,又覺得倒不如順其自然得好了。

    這時候,崔縣君緊趕慢趕地驅車來到莊園中,急得臉色煞白。乍聽聞龍鳳雙胎這個好消息之後,竟一時虛軟地昏倒在地。幸而醫女與醫者都尚在,連忙與她診治,開了個壓驚的藥方。慕容若又忙讓僕婢將她安置在後院正房中住下,讓婢女熬藥照顧起來,這才松了口氣。

    柴氏見了,自是唏噓不已:「從靈州一路趕到賀蘭山腳下也不容易,想來傳話之人說得有些嚴重,才教她一直懸著心罷。」李遐玉扶著她,淺笑著寬慰道:「崔縣君也是一時情急,並沒有大礙,祖母不必替她擔心。說起來,祖母這一日亦是十分累了,咱們且回自家莊園中歇息罷。十娘姊姊方才歇下之前,也讓兒替她好生謝一謝祖母呢,說是若沒有祖母在,也不知外頭會亂成什麼模樣了。」

    「也不過是吩咐了幾句罷了。」柴氏輕輕地拍著她的手,「將心比心,這孩子一直過得不容易。不過,兩個孩兒生在上巳節,亦算是大吉之兆了。方才我細細想了想,若是不慎在莊園中生產的人是你,只怕我也會和崔縣君一樣憂心忡忡。不如過些時日,咱們祖孫幾個再去尼寺裡抄經齋戒,為你們多積累些福德罷。」

    「都聽祖母安排。」李遐玉回道。柴氏方才是騎馬而來的,謝琰已經命人安排了舒適的牛車乘坐。慕容若也匆匆出來相送,有些激動地說了許多感謝的話,又道:「我與三郎是知交,元娘與十娘亦是摯友,我們素來視郡君如同祖母。若是郡君不嫌棄,日後便將我們當成孫兒孫媳便是。」

    不待柴氏回應,李遐玉便似笑非笑道:「原來道謝尚且不夠,姊夫竟然還想與我們搶祖母?」說著,她便作勢扶著柴氏上牛車:「姊夫可真是好盤算,我卻不想輕易教你如願,奪走祖母的寵愛!」

    慕容若心知她只是存心打趣而已,便又行了個叉手禮:「好元娘,你既然一直叫著姊姊姊夫,坐實了親戚關係豈不是更好?說起來,本該從十娘來論親戚,都是同姓也便宜,無奈她身後一家子人虎視眈眈,也不好提起此事。我卻是無妨,長輩只得阿娘一人,同輩亦只有堂兄堂嫂,若能再得一門親戚,他們也只會替我高興。」

    柴氏微微頷首,拍了拍李遐玉的手,和藹地笑道:「我原想著,以咱們彼此之間的情分與緣分,眼下這般來往也夠了。想不到,你們心裡還存著這樣的念頭。也好,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若能得了你們這樣的孫子孫媳,我自然只有高興的。」

    慕容若喜出望外,接道:「待十娘出了月子,我們一定帶著兩個孩兒去給祖父祖母行禮。」

    謝琰挑起眉:若論起年紀,慕容若比孫夏還年長些,他們之間本也是平輩論交。然而,不知不覺間,本應該算是連襟的傢伙,怎麼就突然成了他的大舅兄?日後李家豈不是三位舅郎,面對他一個女婿?頃刻之間,他便覺得自己倏然成了弱勢一方。

    當然,無論謝三郎如何覺得慕容若此舉無異於「背叛」,心中百味交雜,此事也已經定下了。待得慕容家的龍鳳孿生子洗三滿月之後,夫婦二人便果真來拜會了李和與柴氏,向他們行了稽首大禮,正式認了義親。李家雖並未刻意宣揚此事,但到底該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李丹莘聽說他與李遐齡之間又多了一層親戚關係,難免感嘆了一番,時不時地逗弄他喚兄長。李遐齡只當成未曾聽見,照樣只喊他「十二郎」。

    因生在上巳節的緣故,慕容若和李丹薇給自家的小郎取名為慕容修,蘊含上巳之時修禊、祓禊之意,小娘子則取名為慕容芷,取芷蘭高潔驅邪之意。兩個孩子的名字皆與上巳習俗相關,喚起來亦是十分順口吉祥。且小傢伙們又繼承了阿爺的雪白皮膚、阿娘的漂亮容貌,生得玉雪可愛,幾乎贏得了所有人的喜歡。

    聽著大家逗弄他們的時候,孫夏這才想起來,自家憨頭憨腦的孫小郎都已經一歲多了,竟然還未得一個大名,於是立即請祖父李和賜名。李和撫著銀鬚細想半晌,因他是重孫輩之長,又生在別稱「嘉平月」的十二月,便給孫小郎取名喚作「孫孟平」。若是孫家再得了兒郎,便用「仲」、 「叔」、「季」繼續排下去。

    及四月末之時,謝琰又得了番代徵防的差使,奉命去北疆探聽消息。因著漠北此刻並未動盪起來,李和便准許李遐玉隨過去。許是經過夷男可汗嚴厲訓斥的緣故,突利失與拔灼之間的爭端平息了許多,薛延陀待其他鐵勒部族的態度亦有所緩和。然而,風平浪靜底下究竟醞釀著什麼樣的暴風雪,眾人皆已經是心照不宣了。無論是大唐或是其他鐵勒部族,都已經暗地裡準備妥當,只等著薛延陀這頭餓狼倒下之後,便群起而攻之,予以其致命一擊。

    六月初,李遐玉再度返回弘靜縣,便聽聞茉紗麗傳出了好消息。一家人都難掩喜意,就連孫孟平孫小郎也一直喚著「妹妹」。茉紗麗便笑道:「都說孩兒們眼睛靈,說不得這一回確實是個小娘子呢。兒已經被這混小子折騰怕了,也想要個香香軟軟的小娘子。祖母,是不是多給菩薩佛祖抄經祈禱上香,便能如願?」

    柴氏含笑頷首:「過些日子讓醫者來診一診,到底是男胎還是女胎。不論是小郎君還是小娘子,咱們家都喜歡。若是覺得小郎君太鬧騰,也可養一個像玉郎那般日後進學讀書的。至於小娘子,我倒是覺得像你們這般模樣的便極好了。」

    「若真能養出個讀書的來,那便是佛祖保佑了。」孫秋娘也誇讚道,「至少作催妝詩的時候,不像大兄那樣,哼哧半天連幾個字也說不出口。如姊夫這般出口成章的,至今還教大家津津樂道呢。」茉紗麗聽得,笑著輕輕地掐了她幾把:「連你也打趣你大兄呢!」就連李遐齡聽了她的話,也不由得斜瞥了她一眼,暗道:真是難得聽見她誇讚一句文人。不過,這一句誇讚中,居然也半點不提他,可見真是心胸狹窄得很。

    李遐玉將兩人的神色看在眼中,也笑道:「從文從武都無妨,靈性足的話,文武雙全豈不是更好。如今咱們家已經有玉郎進學了,說不得也能傳授一些經驗呢。當然,若是小娘子則更是令人歡喜,大嫂、我與秋娘都能有用武之地了。」

    眼見著孫夏、慕容若都接連得了兒女,謝琰與李遐玉卻依舊沒有動靜,柴氏不急,李和倒是眼紅起來了。趁著戰事並不緊急,他特意每一回休沐都準時給謝琰放假。不過,謝琰卻並未領悟他的好意,好些回都宿在軍營中不歸。這般盡職盡責的舉動,令以前惱他粘孫女太緊的李和不免又私下與老妻抱怨:「這混賬小子,先前寧可違背軍規也要溜出營地去見元娘,如今給他假期卻不好生用,莫不是起了什麼壞心思?!」

    柴氏似笑非笑:「他成日留在軍營中操練,能起什麼壞心思?怎麼,當初婚假捨不得給他多放的是你,如今恨不得天天給他放假的也是你。現下每隔數日就有各種消息傳來,他守在軍營中亦是職責所在,你又急什麼?」

    「如此下去,他們什麼時候才能給我生出重外孫來?眼見著他們成婚也大半年了,至今都沒有消息,也是聚少離多的緣故。約莫年後,大戰又該起了,到時候就更沒有機會了。若等到大戰結束之後,咱們還不知何時才能抱上重外孫呢!」

    「他們二人都不急,你急什麼?」柴氏道,「況且元娘前不久外出了一趟,還須得調養呢!若是你想抱重外孫,就須得限制她跟隨三郎北征,免得出什麼意外。過兩日,我帶著她去尼寺中抄經持齋,之後再說此事罷。」

    祖父這般心焦,謝琰與李遐玉自是半點都不知。他們雖甚少見面,卻幾乎日日都鴻雁傳書,倒也暫時能紓解一番思念之情。李和不好明說,只得越發橫眉豎目地挑孫女婿的紕漏,謝琰亦是越發謹慎小心,將下屬府兵籠絡鍛鍊得如臂指使般。見他實在是很不開竅,李和索性便連著數月不給他放假,而後再給他湊齊幾日長假。得了長假,謝琰自是不會放過,如此便隔月與自家娘子團聚一番,亦是愈見親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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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7 01:19: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七章 異動再生

    光陰匆匆,倏忽間便已是深秋時分。連日以來,河間府軍營中都籠罩著肅穆之色,數名武官臉上皆是無比沉著,操練下屬府兵的時候卻越發用心了幾分。直至夜半,折衝都尉的主軍帳中依舊燃著燭火,三位果毅都尉、五名校尉皆齊聚在帳內,盤腿趺坐在席上,靜靜聽李和傳達都督府送來的消息。

    因河間府實是靈州戰力最強的軍府,又地處要沖,稱得上是靈州北面的屏障,故而李都督向來不吝嗇與這位心腹屬下分享朝廷內外的各種動靜。李和又將整個河間府經營得猶如鐵桶一般,對每個武官都交付了信任,因而每回議事都會讓他們盡數前來。當然,此舉也有提拔鍛鍊謝琰之意。不然,他這位最年輕的校尉也得不到這般機要議事的機會。

    「如都督所言,朝廷確實正在準備攻伐高句麗。據說乃是新羅遣使而來,狀告百濟與高句麗合謀取其百餘城鎮,意圖斷絕其通往大唐的要道,請求大唐為其主持公道。聖人遣使往高句麗,命其停止征戰新羅,卻遭其拒絕,故而大為震怒。」李和展開輿圖,指向河北道之東北的半島附近那一片空白之地,指明高句麗、百濟以及新羅的位置。原本這幾個邊境小國與他們這種遠在靈州的軍府沒有任何干係,但屬下們尚且年輕,誰知他們日後將會升去何處,對這些邊防要事可不能一問三不知。

    「遠征高句麗,絕非一朝一夕之事。按理說,此事應當捂得緊緊的,怎麼眼下就將消息傳了出來?如此豈不是讓高句麗早做準備?」郭巡與何長刀對視一眼,兩人都是老謀深算之人,自是片刻之間便覺得似有所得。

    「消息傳出,自是為了生出威懾之意。」慕容若接道,「若那高句麗是識相的,便應該立即遣使前來告罪。大唐不費一兵一卒,便能震懾周邊小國,這就是所謂的『上兵伐謀』罷。」他私下和謝琰鑽研各種兵書已久,又是吐谷渾王室中人,眼光自是與常人大不相同,經常能一針見血。

    「聽聞高句麗如今是權臣當政,此人既然驕橫無比地拒絕了大唐遣使,便不可能因得知大戰在即的消息而退卻。說不得正張狂之極,想藉著擊敗大唐入侵河北道呢。」謝琰道,「此戰關係大唐的威勢,不可迴避。否則,便是縱容了高句麗的狼子野心,它與百濟滅新羅之後,一定會掉頭對付大唐。北有薛延陀,東北有高句麗,若是他們聯合起來發難,到時候北疆便危矣。」與高句麗大戰,當初便拖垮了前朝。耗費無數人力物力,取得輝煌的戰果之後,這種戰敗小國卻只需一封輕飄飄的告罪文書,便能令朝廷抬手放過,不再與他們計較。不過幾十載後,復又捲土重來。這種反覆小人之國,其危害雖比不得北疆那群遊牧胡族,卻也委實禍害不小。

    想到此,他擰起眉,抬眼望向輿圖:「如今若是東征高句麗,必定徵召河北道河東道的軍府為主力。都督讓咱們知道這個消息,便是須得防止薛延陀異動?如果薛延陀趁著東征高句麗之時南下,定是直取兵力空虛的河北道與河東道,關內道與隴右道倒是應當防備西突厥才是。」靈州夏州涼州等地,數十年前便曾屢屢受突厥襲擾所苦,甚至一度被突厥侵佔。如今視薛延陀為寇敵,倒是久不與突厥人征戰,應當急需知己知彼方可百戰不殆。

    聽得他們二人說得頭頭是道,李和神色略鬆,環視眾人一眼:「不錯,聖人本便沒有打算瞞著這個消息。若是薛延陀與西突厥想要趁火打劫,也須得過了咱們這一關,看看他們是不是有那等好本事!這個消息傳到漠北與西域之後,整個北疆必定不會平靜,你們番代徵防之時,切記要好生蒐集消息。」

    「都尉,除了蒐集消息,俺們還須得做啥?這一回,可不是像上次那般乾打雷不下雨了吧?俺們手底下那些軍漢們,早就手癢得很了!都恨不得像慕容果毅、謝校尉那般,梟首百千人,給自己掙軍功哩!」

    「對,對!這番代徵防的輪班怎麼安排?早些知道,屬下也好早做準備!」

    李和朗聲笑起來:「很好!不愧是咱們河間府的好兒郎!就該這般氣勢如虹!你們儘管等著,保準不會落下每個人!有什麼功勞,大家一起去掙!當然,更多的功勞,還是須得留在戰場上,等都督帶著咱們一起去掙!」說罷,他便將眾人遣了下去,只喚住謝琰:「明日便是十月初一,你已經有一個來月不曾歸家了,給你五日假!這可是大戰之前,最後一次假。替我好生安撫家裡人,別教她們擔心。」

    「是,祖父。」謝琰躬身行禮,方才還一片淡然的臉上浮起了笑意,「孩兒剛才正想著,明日一早來向祖父請假呢,想不到祖父比孩兒更細心。」十月初一是李遐玉的生辰,他自然是不願錯過的。原本還擔心在這般緊要之時,祖父不會輕易鬆口,想不到他竟如此主動地許了幾日長假,倒令他有些意外了。

    「去罷!」李和一臉深沉狀地擺了擺手,「若事出緊急,須得隨叫隨到,否則軍法處置!」不過五日而已,能有什麼緊急的事?眼下最要緊的,便是趕緊給他生個重外孫出來,只可惜這混賬小子卻是半點都不心急,倒教他這當祖父的不得不越發「慈和」了。只可憐他這把老骨頭,至今都沒有緣分得見白白胖胖的重外孫呢!

    翌日清晨,數名輕騎悄悄地離開了河間府軍營,一路向著弘靜縣城而去,正好趕在城門開啟的時候入城。為首者一襲輕裘寶馬,端的是瀟灑風流,吩咐了部曲幾句之後,便獨自策馬小跑著奔回李家老宅。守候在閽室的門子忙出來與他牽馬,又有僕從將他回來的消息趕緊傳進去。

    正院內堂中,李家眾人正在用朝食。聽得僕從稟報之後,柴氏笑道:「還不趕緊讓三郎過來用朝食,趕著這個時辰便歸了家,想必早晨也沒用什麼好東西,如今早便餓得狠了罷。」李遐玉立即吩咐婢女去廚下傳話,做些湯餅、羹之類的湯水吃食與謝琰暖胃,又特意命人準備他喜歡的炙鹿肉。

    待得謝琰步伐輕快地來到內堂時,他的食案尚未準備妥當。於是,向柴氏行禮問候之後,他便很是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李遐玉身側。兩人已經有些日子不見,僅是這般相鄰而坐,亦是不由自主地越挨越近,直至感受到彼此的體溫與氣息才克制住了「失禮」的動作。謝琰掃了一眼食案上用了一半的吃食,淺笑道:「看來真是回來得巧了,正好趕上用朝食。」

    「莫不是為了朝食,才特地趕在這個時辰回來的罷?」李遐玉接道,將自己份例內尚未動過的糟鵝掌與粟粥分給他墊一墊。謝琰笑而不語,優雅而迅速地用完,便藉著衣袖的遮擋,伸手緊緊裹住了她的柔荑,幾不可聞地輕聲道:「我到底是為了誰回來的,阿玉你還能不知曉麼?」

    李遐玉欲抽掌而出,卻怎麼也抽不出來,只得悄悄橫了他一眼,無奈作罷了。直至給他準備的新食案端上來,他也依舊巍然不動,顯然並不想挪動位置。見她已經用得差不多了,婢女們便很是貼心地將她食案上的吃食都調換了,他才繼續正經地用吃食。

    其他人的食案陸陸續續撤了下去,李遐玉也欲起身扶著柴氏散步,卻被柴氏趕回了自家夫婿身邊:「每日都能陪著我散心,卻難得陪三郎用一回朝食,且安生地待在他身邊罷。既是你的生辰,三郎也好不容易得了幾日假,你們便不必顧慮什麼,自去頑耍便是。秋娘、玉郎也不許尋藉口歪纏著姊姊姊夫,聽見了麼?」

    謝琰微微一笑,起身目送祖母領著茉紗麗等三人離開:「多謝祖母成全。」孫秋娘與李遐齡聽得,也只能無奈地答應了。臨出門的時候,兩人都自以為十分隱晦地悄悄橫了姊夫一眼,表示這幾天姊姊就大方地讓給你了,反正其他時日都是我們的。

    謝琰也並不與他們計較,來到李遐玉右側坐下,左手依舊緊緊握著她的手不肯放,右手則慢條斯理地用著吃食。李遐玉不再掙扎,輕嗔道:「在祖母面前便如此失禮,像什麼樣?」 卻聽他笑著回道:「只是情不自禁而已。」於是,也只能繼續坐著,陪伴他用完朝食。

    相陪相伴的時候,李遐玉難免又思考起了方才柴氏的言下之意。想起這半年祖母祖父將自己拘在家中,繼續調養身體;又想到祖父特意每回都給謝琰放了長假,嘴上不說卻總是充滿期盼的模樣;繼而又覺得他們二人似乎已經許久不曾討論過未來孩兒之事了,莫不是他被生產之事嚇著了,尚未回過神來?

    說起來,成婚已有一年,什麼調養的湯藥都已經停止了,也該想想子嗣的事了罷。戰事起之後,便更是無暇顧及了。若是一年半載地拖下來,待日後見了阿家,豈不是立即便能拿「無子」作為休妻的憑藉了?更何況,她平日見孫小郎、慕容家小郎與小娘子,心裡也覺得討喜得很,亦想要一個與他或者她生得相似的孩兒。

    思及此,她便突然覺得心中對子嗣的渴望越發濃厚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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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生辰之日

    因著今日是李遐玉生辰的正日子,謝琰其實並不可能得到多少單獨與她相處的時間。故而,每一時每一刻,他都覺得彌足珍貴。兩人用過朝食之後,就比肩同行,說說笑笑地回了院子中。甫入院門,便聽得僕婢稟報說熱水都已經備好了,風塵僕僕的謝三郎遂旋踵,面不改色地牽著自家娘子去了浴室。

    光天化日之中,眾目睽睽之下,他便做出如此舉動,著實令李遐玉又驚又羞。然而,轉念想到他們已經久未見面,上回見時還是仲秋前後,她便不由得心軟了。這月餘以來,不止他思唸著她,孤枕難眠之時,她亦是無比懷念他的懷抱。他們是彼此心許的夫婦,既然已經發乎情,又何必勉強自己止乎禮?

    一雙鴛鴦共浴,隱約響起些許令人臉紅耳熱的聲音,卻很快又彷彿被吞沒了一般歸於靜謐。水聲輕響,或如溪流潺潺,或如微波湧動,亦教人禁不住浮想聯翩。直至將近一個時辰之後,謝琰才又要了一回熱水。悉悉索索半晌,待兩人著好衣衫出來的時候,時候已經不早了。連思娘與念娘在外頭都等得有些焦急了。

    李遐玉披散著濕漉漉的長髮,慵懶地靠在熏籠前,任思娘給她擦乾頭髮。謝琰坐在她身側,渾然不在意自己的頭髮亦是濕的,打開隨身帶回的檀木盒:「去歲你及笄時我送的玉簪,並不見你常戴。若是玉珮,想來你應該會經常佩戴才是。所以我特意尋著空隙,雕了件雙鷹穿雲佩,你得空便打了絡子戴上。」

    李遐玉側眼看去,便見圓月般的玉珮上,兩隻振翅飛翔的雙鷹親暱地以喙相對、揮翅相連。比翼□□,一同翱翔,寓意自是令她無比歡喜。謝琰將玉珮拿起來,又給她看後頭刻的篆字「雲鷹」:「你的小字很合鷹擊長空的場景,又是給你的生辰禮,刻上去也十分應景。」

    「平日習武的時候,我都戴著你雕的檀木簪。玉簪易碎,確實捨不得戴,早便收進了妝匣裡。這玉珮倒是能經常掛著,想來若是小心些,亦不會容易弄丟——念娘,取些絲線來,我打個絡子。你們也都記著些,這件玉珮可不能有什麼閃失。」說罷,李遐玉便拿著雙鷹穿雲佩細細把玩起來。

    「是,奴們省得,元娘放心就是。」婢女們齊聲答應,笑著繼續忙碌去了。

    謝琰挑起眉,又笑道:「待我給你雕出一整套頭面之後,可不許只單件佩戴了。說不得,日後這套頭面還能當作咱們家的傳家之物。不,這是我特地雕來送與你的,又合你的小字,我可不想讓旁人佩戴——哪怕是咱們的女兒也不成。那就待我們二人駕鶴西歸之後,便隨著葬入地下罷。」

    「在我二八生辰的時候,你卻偏偏要提起這個?」李遐玉佯怒,嗔道,「也虧得我不信什麼吉祥不吉祥的話,不然定要將你打出去才好。」謝琰亦發覺自己一時口誤,忙賠罪道:「娘子息怒,是我說錯話了,不該不該。方才我見外頭還開著幾盆晚菊,有幾朵花形甚為不錯,正適合簪戴。我剪下來,幫你簪上如何?」

    「多剪幾朵,待會兒讓大家分著戴。」李遐玉笑道,幫他揉幹了頭髮,才目送他飄然步出。此時她的長髮也已經烘乾了,思娘用篦子小心翼翼地梳通之後,幫她挽了個墮馬髻。薄施一層脂粉,輕畫黛眉,額間貼上梅花狀的花鈿,再塗上甲煎口脂。許是暫時處於身嬌體軟狀態的緣故,她的面容上較之平日多了幾分媚意,眼波宛轉間儘是淺淺的情意。目光所盡之處,皆讓人禁不住有些臉紅心跳,端的是一位絕色佳人。

    謝琰捧著金菊進來後,一時間竟看得有些怔住了。好半晌,他才回過神來,親自將重瓣菊插在她的髮鬢上,在她耳畔低聲道:「你這模樣,只許讓我一人看才好。我捨不得別人瞧你,哪怕只是一眼。娘子覺得,這可該如何是好?」低沉磁性的聲音在耳邊流連,彷彿帶著幾分醉意,令人不自禁地醺然。

    李遐玉橫了他一眼:「帖子已經發了,生辰宴也在園子中擺開了,總不能讓你替我待客罷?好端端的生辰宴,你可不許胡亂攪合。」纏綿歸纏綿,她也不願意在這種時候冷落了家人與好友。便是因李和與孫夏均未歸家而有些遺憾,生辰宴到底還是應該熱熱鬧鬧地度過。

    謝琰無奈一笑,也覺得自己略有些失態了:「此前我曾傳信給烏迷耳,讓他們多交易一些珍貴皮毛,隨著商隊送過來。方才我已經命部曲去拿了,若有什麼好皮子,便給家裡人都各做一件裘衣。我記得,你尚缺一件銀狐裘與灰貂裘,記得做全了,也好搭配衣衫。」

    「不過是一次生辰,你又何必送這麼些厚禮?豈不是將先前我好不容易給你縫的單衣比了下去?」李遐玉回道,「日子還長著呢。往後還有數十載,我倒要好生記住,看看你每一年生辰都給我送些什麼。」說罷,不知為何,她竟隱約覺得有些不祥之意,便又道:「不提這些,咱們趕緊去園子裡罷。免得作為主人家,倒教客人好等。十娘姊姊便是從靈州坐車而來,如今也該到了……」

    說話之間,便有僕婢來報,說懷遠縣主與都督府十二郎到了。李遐玉便攜著謝琰一同去內院門前相迎。這回生辰宴,她依舊並未大辦,更懶怠與那些不相干的人家人情往來。故而,除了家人之外,也只請了李丹薇姊弟二人,並讓捎帶上已經半歲有餘的龍鳳孿生子。李丹薇因覺得待在靈州甚是無趣,便想宴後去賀蘭山腳下的莊園中過冬,也好教慕容若方便探親。正逢李遐玉亦有秋狩之意,又同樣思念謝琰,便滿口答應了。

    李丹薇下車時,見了李遐玉身邊玉樹臨風的謝琰,不免笑道:「我也是想岔了。元娘生辰,祖父焉有不准三郎歸家慶賀的道理?原想著今晚能與你抵足同眠,如今恐怕是不能如願了。不過,日後也有得是機會。」

    「十娘姊姊若能捨得與阿修、芷娘分開,我自是無妨。」李遐玉應道。謝琰似笑非笑地掃了她們一眼,李丹薇便接道:「我倒是捨得,你或許也舍得,只怕謝三郎捨不得。也罷,瞧著你甚是可憐,不與你搶了便是。」

    說話間,李丹莘也過來彬彬有禮地問候,又送上禮物。李遐玉與謝琰便笑著將他們迎進去。李遐齡、孫秋娘亦隨之而來,一個特意招待李丹莘,一個則是籌備好了生日宴,過來引他們去後園。

    初冬生辰,其實並無多少能賞玩的景緻。百花謝去,葉枯水涸,大雪未降,舉目望去,只見一片蕭瑟。不過,幾位盛裝打扮的年輕娘子,卻生生襯得視野中多了幾分顏色。連李遐齡也忍不住讚道:「何須看什麼外頭的景緻,光是阿姊與阿嫂們,便已經足夠教人看得目不轉睛了。想來是這外頭的景緻,都盡數歸入咱們家中了。」

    「玉郎真是越發會說話了。」李丹莘也笑吟吟道,「不如待會兒我們來行酒令如何?有謝姊夫在,便是只咱們三人,應當也能頑了。只可惜姊夫沒能得著假期,不然多些人會更熱鬧。」他們這些郎君,可不能像娘子們那般頑投壺、雙陸這種遊戲。尤其他自詡讀書進學之輩,當然須得行些雅緻的遊戲才好。

    謝琰頷首應了,只道:「我不比你們,已經許久不曾行令。若是有什麼疏漏,可不許灌酒。否則,咱們就不比文,只比武就是。」在自家娘子的生辰宴上,他可不想喝得醉醺醺的,且又教兩個小傢伙壓了一頭。

    李遐齡與李丹莘只得頷首,卻又不免抱怨:「若是不喝酒,又該罰什麼?總不能行令輸了,什麼都不罰罷?那樣也太沒有意思了。」

    「不必罰,而是獎賞。咱們各取一樣物事作為綵頭,若是誰行令作得好,三局二勝,便盡數得去。」謝琰提議道,取出新得的一柄胡刀,「這便是我的綵頭,削鐵如泥的胡刀,剛從粟特商人處得到的。」他本想一股腦都送給自家娘子,但轉念想到她其實更喜障刀與橫刀,便暫時作罷了。

    李遐齡聞言,亦解下腰間的玉珮:「這是前幾個月從寺廟中得來的平安玉珮。玉珮雖不算名貴,但卻是在佛前供了九九八十一天的,應當有護佑之效。待會兒無論是誰得了,都需好好地戴在身上。」

    李丹莘也取下自己的荷包,拿出裡頭的鏤空金香囊:「這物事較為奇巧,無論怎麼動,裡頭的香炭都不會灑出來。這是我阿兄從長安給我帶回來的,就算作是一個綵頭罷。不然,我渾身上下一時也拿不出別的物事來了。」

    謝琰與李遐齡自是不介意,於是三人便坐在角落裡,自己行起酒令來。至於李遐玉幾人,帶著孫孟平孫小郎、慕容修慕容小郎、慕容芷小娘子,一同歡樂地頑著投壺。在這般寒涼的天氣裡,竟也都出了一身熱汗。

    在李遐玉看來,生辰宴只是個由頭,無非便是眾人聚在一處祝賀鬧騰罷了。乘興而來,盡興而歸,便足矣。今日生辰便應了她的意思,直至深夜時分,方意猶未盡地結束了。李丹薇母子三人並李丹莘,皆在李家歇了下來,只待幾日之後同去賀蘭山腳下的莊園中。

    謝琰輕輕地拋著手中新得的小物事,心情亦是極好。兩個小傢伙想藉著行令贏他,還早得很呢。殊不知他為了自家娘子的生辰,可是準備萬全得很。行令的詞句,也都是想過多時的,怎可能贏不了他們呢?

    李遐玉見他也頑得很是愉快,絲毫不見不悅之意,便也寬心許多。想了想,又試探著問道:「我出了一身汗,且去洗浴,你先洗漱睡罷。」

    「我也出了一身汗。」謝三郎很是順口地接道,將戰利品暫時放置一旁,「早上既是一起洗的,晚上也一起洗罷。」

    李遐玉突然覺得,今日彷彿不是她的生辰而是他的生辰一般。否則,他怎麼比她還更盡興幾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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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喜得消息

    蕭瑟的寒風掠過賀蘭山的濃密樹林與枯乾荒草,呼嘯而去。火紅兜帽上的雪白絨毛飄動著,偶爾拂在李遐玉的臉頰上,而她卻似乎一無所覺,只是定定地望向遠處河間府軍營中如風一般呼嘯而出的騎兵。他們或身穿紙甲,或身穿明光鎧,都籠罩著灰黑色的披風,看上去彷彿在地面上翻滾湧動的烏雲。然而,也正是在這滾滾烏雲之中,蘊含著雷霆一般,堅定不移且威勢驚人的戰意。

    李遐玉倏然想起數年之前,她亦是同樣目送著祖父離開軍營,去參加反擊薛延陀的大戰。那時候她面上雖是鎮定如常,心中卻多少有些忐忑不安。而如今,她早已經習慣這樣的離別。更何況,這甚至不過是一次番代徵防而已,根本算不得什麼正經的出征。然而,不知為何,她卻隱隱有種預感——這一回,將士們絕不會空手而歸。狼煙與戰火,鮮血與紛爭,已經不知不覺再度欺來,近在咫尺。

    「阿姊?」李遐齡輕輕地喚道。他的坐騎有些不安地小步踏動著,從鼻中發出噴氣聲。他隨意地安撫著愛馬,也眯起眼朝遠方看去:「這是輪到姊夫他們去巡防了?於他們而言,確實又是一次難得的良機。阿姊也想去麼?」

    「算了罷。」李遐玉轉過目光,輕輕地夾著馬腹,撥馬往回轉,「寒冬臘月地往大漠中去,何苦來哉?倒不如安安生生留在家中,待明年開春之後再說。只可惜,去年咱們一家人便沒有一同守歲,今年應當同樣是分隔兩地罷。」

    她隨意地說著,不期然地又想起昨夜突然溜出軍營,來到莊園中與她辭別的謝琰。鬢邊彷彿還留存著他的手指穿過的感觸,耳畔依稀響起糾纏廝磨的時候,他低聲的話語:「等我家來……」——她當然會等著他。或許,等不及的時候,便親自去尋他了。

    「武官之家,逢邊境變亂之時,又有多少人能得團圓?」李遐齡輕輕一嘆,「想來這回出征應是不同尋常罷。不然,阿姊你也不會如此反常。祖母還說,過些時日打算再去寺廟中做道場,並施捨錢糧衣物與縣城中的流民乞兒。阿姊,你若是覺得不安,便與我說一說,也總好過你獨自悶在心中——」

    「不是什麼大事。如你所言,眼下不過是一次尋常的番代徵防而已。」李遐玉搖了搖首,淺笑道,「若是有什麼消息,再與你說也不遲。你還是安安生生地進學讀書罷,課業可不能懈怠。前些時日,謝家大兄讓部曲從長安帶來的策論文題,你都做完了麼?」

    李遐齡雖聽出她在轉移話題,卻也不得不順著答道:「已經做完了。先生說,他眼下已經沒什麼可教我的,也不好評判這些策論作得好是不好。過幾日,他便要辭去西席之職,歸家苦讀。我以小郎進學須得他啟蒙為藉口,想留他繼續住在咱們家,他卻仍是拒絕了。他說,他當年屢試進士而不得,如今托姊夫的福,在咱們家看了這麼多藏書,或許可試一試明經。若是一切順利,明年參加縣試、府試,後年興許能與謝家大兄同年入第。」

    「先生是個有志向的,咱們也不能因一己之私,阻礙他的前途。」李遐玉隨意地射出一箭,思娘立即撥馬前去查看獵物的情況。「不過,你如今想考進士或者明經,仍是太早了些。作完的策論,可否先請十二郎的先生看一看?若是行文引論化用皆無妨,差的便是見識了。過年之後,你便出去遊歷罷。」

    李遐齡猶疑片刻,低聲道:「如今祖父兄長與姊夫都不在,若是我再離開,豈不是只留下一家女眷?我……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他早便生出了外出遊歷的念頭。大唐疆域何其廣闊,然而他卻只去過靈州、夏州與涼州,見識未免也太狹窄了些。若能踏遍大江南北,親眼得見各地民情民俗民風,所作之策論定會言之有物、大不相同。

    「我在家中守著呢,你又有什麼不放心的?」李遐玉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論身手武藝,你打得過我麼?論見識,你能比得過祖母?去罷,無須為家人擔憂,只需顧好你自己,別教我們替你擔心便是了。到時候,我會挑五名部曲與你同去,暗中保護你的安全。此外,你須得記住,自己只是遊歷四方的文士,不是什麼遊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自是應當之事,卻不可凡事包攬過去,須得量力而行。」

    「阿姊,我還未啟程呢,眼下怎麼就說起這些來了?」李遐齡有些無奈,「況且,我已經不是稚童了,殺過人也見過血,不會輕易遭人哄騙欺瞞。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我心裡有數,你安心便是。」

    「為防萬一,我還是須得多說幾回,免得你一時熱血沸騰,不記得這些。」李遐玉道,滿意地望向思娘提回來的灘羊,「今日的午食,便用炙灘羊罷。再多獵幾隻鹿或羊,送回家去給祖母與阿嫂嘗鮮。玉郎,秋娘,也讓我瞧瞧你們的射藝如何!」

    姊弟妹三人盡情地射獵,大獲而歸。午食用的炙羊肉,夕食用的炙鹿肉,一連好幾日都盡情地享用這些野味。在女兵莊園中逗留了數日之後,靈州境內普降大雪。嚴寒的冬日到來,眼看又要到冬至大節了,他們便連同李丹薇姊弟二人啟程返家,各自回了弘靜縣與靈州。

    自冬至祭祖之後,李家便開始籌備年節諸事。田莊的出息需要清點,店舖的利潤需要清算,孫秋娘忙得幾乎腳不點地。茉紗麗如今已有七個月的身孕,雖然依舊健步如飛,但到底不能太過勞累。於是,賦閒的李遐玉便接替了她管的事,幫著打理孫夏與她的那一份產業。即使如此,以她乾脆利落的性情,每日花在經濟庶務上的時間依然不過是一兩個時辰。其餘的空暇,便用來陪伴柴氏、抄經習字。

    及入臘月之時,某日李遐玉洗漱梳妝,瞥見那枚雙鷹穿雲的玉珮,心中暗自算了算日子,忽地問思娘與念娘:「我的小日子,可是已經有兩個月不曾來了?」許是心有所感之故,除了先前射獵之外,她再也沒有去演武場對戰,只是平素經常拉弓射箭而已。如今,總算等到了這個時候,想來也應當沒有辜負她的期盼。

    正在給她梳髮髻的念娘怔了怔,雙目倏然大亮:「的確是遲了兩個月,元娘先前幾個月的小日子一直很準!」忙著收拾的思娘猛地直起身來:「奴這便去讓人請醫者來診脈,趕緊些確定這個好消息。」幾個小婢女也都驚喜地笑開來,其中一人忙扭身出門去尋大管事李勝了。

    「去罷。」李遐玉將掌心輕輕覆在小腹上,微微笑道,「應是差不離了。」這孩兒倒也來得很巧,應當是生在仲秋的時候。三郎的生辰是八月十七,若是小傢伙能在她的腹中多待些時日,說不得便能與他一同生日了。

    不多時,這個好消息便已經傳遍了李家。雖則醫者尚未上門診脈確認,但柴氏仍是喜得親自來到了孫女的院子裡。李遐玉聽得婢女的稟報聲後,忙起身出來相迎。柴氏立即握住她的手,將她往長榻上帶:「如今也是雙身子的人了,可不許再習武對戰,莽莽撞撞。往後也休得穿什麼窄袖胡服,就穿寬袍大袖罷,連走路都能慢幾分。」

    李遐玉哭笑不得,寬慰她道:「祖母,兒心裡有數,斷不會不拿自己的身子當回事。這兩個月,兒就不曾去演武場對戰,平日只是拉弓射箭而已。安心罷,兒會好好照顧自己。」

    「不過兩個月,胎尚未坐穩,還是小心些行事。」柴氏不容她反抗,便做了決定,「待醫者來診過脈,再讓他開些安胎的方子。不,是藥三分毒,還是開食療的方子便是。廚下也須得注意,必定不能讓你用什麼忌口之物。」

    「祖母忘了麼?因著阿嫂有孕,咱們一家早便已經不用什麼忌口之物了。」李遐玉接道。這時,茉紗麗、孫秋娘與李遐齡也陸續趕了過來。三人都很是稀奇地瞧著她尚未有任何異狀的腹部,小心翼翼地圍攏上前。

    李遐玉抬首見腹部高聳的茉紗麗亦是滿臉好奇,禁不住失笑:「阿嫂,你都要生第二個了,怎地就像從不曾瞧過似的?」

    「……」茉紗麗恍然抬起首,滿臉佩服之意,「只是突然覺得……元娘你似乎無所不能,比誰都厲害。憨郎勇猛又如何?三郎謀斷出眾又如何?你不僅能上戰場殺敵,還能將家中庶務打理得井井有條,甚至還能懷胎生子,更勝過他們百倍千倍!」

    「……我是娘子,他們是郎君……」李遐玉說罷,柴氏與孫秋娘都禁不住噗嗤笑出聲來。李遐齡則十分認真地思索著,鄭重地頷首道:「阿嫂說得很是,阿姊比許多郎君都出眾,遠遠勝過他們。只可惜,阿姊不能為官。不論是文官武官,我覺得阿姊都能勝任。」

    「且不提這些。」李遐玉搖著首,「如今我身懷有孕,便是想上戰場亦是有心無力。」有了孩兒之後,她便覺得心中安穩許多,不再夢迴吹角連營了。只因著,腹中的孩兒既是謝琰的願望,同樣亦是她的期盼。保護好它,讓它健壯地出生,無疑比上戰場更重要。

    不多時,兩位相熟的醫者便一前一後來到了李家。兩人都與李遐玉診脈,斷定脈如滑珠,確實是喜脈。於是,李家上上下下都歡喜起來。柴氏命人賞了李遐玉院中所有的僕婢,孫秋娘開始盤算給未來的外甥或者外甥女縫衣裳,李遐齡則趕緊寫信讓部曲帶給暫時留駐河間府的李和。茉紗麗始終陪伴在李遐玉身邊,與她說著各種孕期之事。

    一時之間,李家便彷彿提前度過年節一般,人人都喜上眉梢。而李和得到消息之後,更是忍不住連聲大笑,驚得軍帳外守候的府兵們無不嚇了一跳。雖說他恨不得立即逢人便分享一番,卻依舊記得這是在軍營之中,於是只能勉強按捺下來。當然,他也並未忘記命部曲將這個消息傳給巡防途中的謝琰——混賬小子,總算沒有辜負他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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