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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唐歡 -【丫鬟郡主命】《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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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 01:48: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投懷送抱被拒絕(2)

    “公子將來也會納妾嗎?”元清冷不防地道。

    穆子捷一怔,沒料到她會有此一問,如同一箭正中他的心。

    “公子為何不回答?”看他沉默良久,元清眼裡湧起一絲埋怨的神色,“莫非公子也打算納妾?”

    終於,他輕聲道:“將來的事,微臣也不敢確定……”

    若換作從前,他定會斬釘截鐵地說不會,然而現下他卻猶豫了,腦海裡滿是另一個的身影,叫他如何不遲疑?

    他以為自己很忠誠,上蒼卻偏偏跟他開了這樣的玩笑,仿佛在告訴他,人之脆弱不堪一擊。

    “公子若要納妾,打算納誰為妾呢?”元清咄咄逼人地繼續道:“是那個小丫頭?叫什麼紫芍的?”

    穆子捷抬眼看她,她知道了?看來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聽聞定遠侯打算把那個小丫頭給公子做妾,”元清見他不答話,急了,“公子,你到底允了沒有?”

    “那只是父親的意思,”穆子捷解釋道:“希望郡主不要誤會。”

    “那麼公子的意思呢?”元清依舊緊追不放,“等我們成親,公子還要把她帶在身邊嗎?”

    “她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孩子能去哪裡?”他道:“此事從長計議吧。”

    “把她嫁人!”她強勢地道:“反正成親以後,我不想再看到她。”

    “她年紀還小,強行將她嫁人,會害了她。”他蹙眉,“成親以後該如何安置她,該與我母親商量。”

    說實話,元清此刻的語氣很讓他厭惡,仿佛紫芍是一個小貓兒、小狗兒一般,說送走就送走。紫芍雖為奴婢,但至少該把她當成一個人來尊重。

    “公子還說喜歡我呢,”元清不依不饒,越發驕縱起來,“還說從小就喜歡我,真看不出來,我還以為公子鍾情的是那丫頭呢!”

    穆子捷站起身來,“郡主,微臣今日暫且告辭,郡主大概心緒不佳,微臣不敢再打擾郡主。”

    他實在不想與她蠻纏下去,計較從前如何、現在如何,有什麼意思?他昔日對她的愛慕就算再深,也不能忍受她這樣的跋扈。

    穆子捷不等元清回答,轉身便走,也不怕得罪她。

    他聽見元清在身後厲聲叫著他的名字,要他站住,然而他故意不再搭理。

    他聽見她似乎把茶杯打碎了,發出劇烈的聲響,不過他終究沒有回頭。

    從前他心心念念的女子,為何會變成如此模樣?真像鬼魅換了她的魂,讓她判若兩人……

    穆子捷乘車回到家中,在書齋裡氣悶了好一陣子,本來還有不少公文要書寫,此刻卻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他終於明白為何父親雖然有了夫人,卻還要娶他的母親。小時候他一直很埋怨父親,覺得是父親一時好色害了他母親,也不該生下他,讓他徒招正室怨恨,但現在他總算有些諒解父親。

    夫人那般,豈不跟元清郡主一樣嗎?夫人年輕時,肯定也跟父親有過良辰美景,然而再美好也終究敵不過那飛揚跋扈、面目憎惡的時刻,所以父親退而求得其次,寧可親近妾室。雖然妾室是邊關賤民,論家勢相貌比不上夫人,但性子溫順,終究能讓男人有一處安寧的所在。

    “公子——”一個小丫鬟推開書齋的門,給他沏了茶。

    穆子捷順口問道:“紫芍呢?”

    自從那晚之後,那丫頭就刻意躲著他,推說身體不適,也不再隨他入宮當差了。他知道自己待她太絕了些,傷了她的面子。

    “紫芍姊姊一大早就出門去了。”小丫鬟道:“現在還沒回來呢。”

    “她出門做什麼?”這一天他入宮當差,還去探望元清,此刻都傍晚時分了,她也出去了一整天?

    “這個奴婢不知。”小丫鬟道:“紫芍姊姊雇了輛車走的。”

    “雇車?”穆子捷一怔,“為什麼不用府裡的車?”

    “府裡的車都派出去了,”小丫鬟道:“紫芍姊姊不得已才雇車。”

    他大驚,糟了,她該不會就此一去不復返吧?否則為何去了大半天?

    他擱下茶盅,沉吟半晌,心緒不寧,轉而對小丫鬟道:“叫人去打聽一下,紫芍雇的是哪裡的車?車子把紫芍送到了哪裡?快去!”

    小丫鬟連忙應聲去了。

    然而穆子捷終究還是不放心,獨自來到東邊的側門處,因為他知道紫芍若回來,肯定會走這扇門。

    看門的小廝見了他,甚是奇怪,連忙上前道:“二公子,有何吩咐?”

    “沒事,”穆子捷含糊地道:“就想出來透透氣。”

    “這兒人來人往的,雜亂得很,公子該去花園透氣才是。”小廝眼神滿是疑惑。

    他沒有作答,小廝也不敢多問,只得退到一旁。

    穆子捷望著街口的方向怔怔出神,他此刻也顧不得許多,心中唯有一個念頭——若紫芍真的一去不復返了,他該當如何,要去尋她嗎,去哪裡尋她呢?上河村嗎?

    他從沒料到自己居然會有這種失魂落魄的感覺,不過是她出門一日未歸而已,倘若真的失去她,此生不得再相見……他又會如何?

    曾幾何時,這個丫頭在他心中如此重要了?或許是因為在一起經歷了諸多患難,有了不同於別人的情感。

    一輛馬車停在門口,一個他熟悉的嗓音忽然傳來——

    “公子,您怎麼在這兒?”

    穆子捷從愣怔中回過神來,作夢一般,看到紫芍風塵僕僕地出現在他面前。

    她問:“公子在等什麼人嗎?”

    那確實是她,穆子捷用了好一陣子方才確定並非他眼花。他忍不住厲聲道:“你這丫頭!跑到什麼鬼地方去了?!”

    “公子莫非在等我?”紫芍跳下馬車,滿臉驚訝之色。

    “本公子哪有閑功夫等你?”穆子捷死不承認,“不過恰巧回來,發現你這丫頭居然不在府裡。聽說你出去了一整天?”

    “奴婢……回了趟上河村。”紫芍道。

    “上河村?”穆子捷哪裡會相信,“你不是很怕見到你舅舅嗎?”

    “奴婢沒進村子,就是去村後的山坡上採了好些小蒼蘭。”紫芍轉身從車裡捧出一大把花,“公子您看。”

    “就為了這個?”穆子捷凝眸。

    “採了整整一大車呢,”她伸出雙手,“公子,我的手都疼了。”

    她指尖紅腫,讓他心尖一軟,心疼她不好好照顧自己。他佯怒道:“採這些鬼東西做什麼?你吃飽了沒事幹?”

    “公子不是要給元清郡主做胭脂膏子嗎?小蒼蘭的花季就要過了,奴婢想著,現在多採一些,就能多制一些胭脂存起來。”紫芍詫異地道:“公子不高興嗎?奴婢還以為您會歡喜呢。”

    他沒有答話,只拉過她的手,從懷中掏出一塊絹帕,將她的手指纏了起來。

    “公子……”紫芍本能地退了一步,卻被他握住了手腕,無處可退。

    “等會兒叫大夫來給你上藥,”穆子捷道:“暫時別碰著、磕著了。”

    “這點小傷不用叫大夫。”紫芍婉拒道:“奴婢回房裡尋一些金瘡藥就行了。”

    “我說要叫大夫,就一定要叫。”他很霸道地道。

    好吧,她拗不過他,只得由他。只是他忽然對她這般關切,倒讓她不習慣了。

    “你真傻,那胭脂膏子制好了是送給元清郡主的,你又沒有份,”穆子捷歎道:“何必為此費心?”一想到元清要趕她走的事,他心中就萬般難過,替她覺得委屈。

    “那麼,等胭脂制好的時候,公子也送奴婢一些吧,奴婢很喜歡小蒼蘭的味道呢。”紫芍笑嘻嘻地回答。

    他看著她無憂無慮的模樣,猜她是真的缺了心眼,還是在強顏歡笑?她越這般,越讓他心生憐惜。

    “以後不要一個人亂跑了,”穆子捷肅然道:“上河村也別回去了,遇上你舅舅怎麼辦?”

    “遇上我舅舅倒不打緊,”紫芍依舊樂呵呵地打趣道:“遇上鬼才可怕呢。”

    “少胡說!”自從上次聊起了換魂的故事,對這些東西,他心中居然有了忌諱,從前他可從不信怪力亂神的。

    紫芍忽然問道:“公子,我若遇到鬼魅,被換了魂,您還能認出我嗎?”

    “你這丫頭!”她這話倒讓他生出許多不祥的感覺,“瞎說什麼呢?再說,就剪了你的舌頭。”

    “公子,您還認得出我嗎?”紫芍卻執意重複道。

    他發現她好像是故意說這樣的話,雖然他弄不清楚為何她要如此,但她既然問了,想必有她的用意。

    這丫頭表面上裝呆,心裡可機靈得很。

    “總得有個標識,讓我認得你吧?”穆子捷微笑道:“我又不是神仙,若你移了魂,換了殼,我哪有這火眼金睛。”

    “標識嘛……奴婢一時也想不到,”紫芍吐吐舌頭,俏皮地道:“總之,公子記住今天說的話就行了。”

    他忍不住抬起手來,輕撫她的髮絲。她這般可愛,讓他哪裡捨得?別說什麼移魂,就算是分離的這半日,他也焦灼難奈。

    所有的人都在逼問他會不會納她為妾,而這一刻,對於這個問題,他倒有了篤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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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 01:49: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被人謀害落水身亡(1)

    紫芍望著聞遂公主府的大門,不禁心生感慨。

    她不知有多久沒踏入聞遂公主府了,也不知最近聞遂堂姊境況如何?今日若非那位元清郡主傳召她,她恐怕沒有機會再來到這裡。

    雖不清楚這元清郡主特意喚她來所為何事,但想必沒什麼好事。

    紫芍跟著引路的婢女來到水榭,遠遠便看到那所謂的元清郡主正在憑欄處拋食逗弄魚兒。

    紫芍憶起從前她也過著這般悠閒的日子,此刻看到自己的影子在過自己從前的日子,心下生出許多複雜的滋味來。

    會很嫉妒嗎?不,她發現如今要她再回去過那百無聊賴的生活,她倒有些不情願了。雖然現在身為奴婢,但每天都有著充實的快樂,或許是因為她的身畔多了穆子捷。

    “給郡主請安——”紫芍長跪道。

    元清回過頭來,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半晌不語。

    紫芍有些不喜,對方總是這樣打量她,那眼神裡有一絲讓她毛骨悚然的惡意。

    元清吩咐婢女,“你們都退下吧,我與紫芍姑娘有些話要說。”

    “是。”婢女俯身答道,紛紛退去,水榭內便只剩紫芍和元清兩個人。

    “你來。”元清向紫芍招了招手。

    紫芍起身上前,與她一同站在憑欄處。湖水清透,陽光映著波光,直耀著她的眼睛。

    “你看,這裡的魚兒,”元清微笑道:“游來遊去,好不歡暢。”

    紫芍不解,怎麼特意叫她來,就為了觀魚?

    “不過別看這些魚兒平素很可愛,爭起食來可是很兇狠的,不信,你瞧。”元清撒了一把魚食進水裡,魚兒霎時蜂擁而上,你爭我奪,場面確實兇殘。

    她又道:“但也沒辦法,僧多粥少,也只能如此。”

    紫芍多少明白了她話中的含義,問道:“郡主今天召奴婢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直說了吧,”元清道:“不久之後本郡主就要與穆公子完婚了,本郡主眼裡揉不得沙子,是容不得公子納妾的。”

    紫芍沉默,其實她早猜到了這位元清郡主的用意,這一刻她也不打算再退避,直言道:“奴婢給公子做妾的事,是侯爺與冉夫人定的,且是早就定下了的,那時候郡主還流落在外,不知所蹤呢。”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元清蹙眉,“是說本郡主奪了本來屬於你的位置嗎?”

    難道不是嗎?不僅穆子捷,就連她這副軀體、她的身分地位,都被對方強佔了去。紫芍道:“奴婢不敢,奴婢只聽從定遠侯府的安排。”

    “哦?”元清挑眉,“那麼本郡主的安排你不會聽囉?”

    “奴婢是定遠侯府的人,”紫芍索性答道:“唯有侯爺、冉夫人、二公子的話,奴婢才聽。就算是夫人與大公子,奴婢也可不遵從。”

    “你好大的膽子!”元清怒道:“你可知本郡主隨時可以治你的罪?”

    “奴婢何罪之有?”紫芍毫不畏懼,“郡主如今不比從前,北松王府已經不在了,郡主能安居在此全憑皇恩浩蕩,難道你還能不顧律法,隨便處置無罪之人嗎?”對方想嚇唬她?還真當她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丫頭了?

    “你……”元清的目光在她臉上來回掃視,過了良久,仿佛最後的偽裝也褪去了一般,她終於道:“你認命吧,今生你換不回來了。”

    什麼?她在說什麼?紫芍不由愣住。

    “這副軀體,你用著還好嗎?”元清淡淡一笑,“反正你的身子我用著很好。”

    她記起來了?關於移魂之事,對方其實早已記起來了?

    “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世上有這麼多好東西,”元清望著藍天白雲,感慨道:“從小到大我吃不飽,穿不暖,因為是個孤苦的鄉下丫頭,遭世人白眼。然而忽然之間,這世上最好的東西像星星一般落在我的周圍,像穆二少爺那樣俊美的男子也對我如此愛慕,做了郡主,誰還會想做回那鄉下丫頭?”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對方憶起了一切,然而這些日子她卻不動聲色,依舊裝病,紫芍發現自己忽略了這個最厲害的對手。

    “瞪著我做什麼?”對方得意地道:“如今我才是元清郡主,而你,一個小小的奴婢,你以為你真能奪回從前的一切嗎?”

    “你叫什麼名字?”紫芍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緩緩道:“我一直想知道你從前的名字。”

    “我們村裡的女子都沒什麼正經名字,”對方幽幽道:“我本姓石,大家都叫我石妞兒。但你知道這個又能如何呢?”

    “你什麼時候想起來的?”紫芍盯著她,“該不會從來就沒有失過憶吧?”

    “倒是真的失憶了一段時日,”石妞兒道:“只不過第一次見你,我就隱約想起了一些事。”

    難怪當時她沖著她大叫“妖怪”,看著自己從前的臉,情緒難免會有異動吧?紫芍道:“聽你說話,也不大像鄉下女子。”

    石妞兒答道:“我讀過一些書,我父親本也是私塾先生,可惜他亡故得早。”她說著忽然冷笑道:“你以為穆子捷是真心喜歡你嗎?依我看,他對你不過如此,所以連你被換了魂也不知。”

    紫芍知道這是對方在故意挑撥,“何謂你我?你披了我的皮,我占了你的殼,他喜歡誰,或者不喜歡誰,似乎都很應該。”

    石妞兒卻道:“我並非指這個,本來他有機會為你北松王府洗刷冤情的,可他卻放棄了,你知道是為何嗎?”

    “什麼?”紫芍身子一緊。

    “若非偶爾聽到太子妃與聞遂公主閒談,我也不敢相信,”石妞兒道:“穆子捷終究是個自私的人。”

    紫芍厲聲道:“你胡說!”

    “穆子捷與太子妃做了交易,他不再追查北松王府的冤案,太子妃就去向皇上說情,把元清郡主嫁給他。”

    石妞兒一字一句字字擊中紫芍的心尖。

    她搖頭,“胡說!你以為信口雌黃,我就會上當?”她雖曾經這麼猜測過,但她仍說服自己他是有苦衷的。

    “此事你應該也覺得蹊蹺才對,”石妞兒斜睨著她,“怎麼這案子查著查著,他忽然就收手了?他如何跟你交代的?”

    他……他確實沒有跟她細說,當初她以為他是為了保全“元清”才會退讓。

    “若換了我,也不會再去追查下去,”石妞兒道:“這有什麼好處?定遠侯與穆大公子都參與了此事,北松王的冤屈若真的昭雪,穆家上下都要遭殃。如今風平浪靜,又能娶得郡主,當上貴婿,誰不願意?”

    她心頭劇痛,不,她不相信穆子捷真是這樣的小人……她與他朝夕相處,憑著這些日子的瞭解,她應該信任他的……

    “不如你自己去問問他吧。”石妞兒倏忽詭異地笑了笑。

    紫芍抬起頭,看到那深瞳中寒光一閃,她不由打了個冷顫。

    石妞兒卻又道:“不對,你沒有機會了——今生你都沒有機會再去問他了!”

    說時遲,那時快,紫芍還沒有反應過來,石妞兒就一把拽住她,“撲通”一聲,兩人一同摔進湖裡。

    湖水很快就淹沒了她的鼻,淹沒了她的眼。她拚命掙扎,可石妞兒拖著她硬不放手,決意要將她拖進深淵裡去。

    她不會鳧水,而石妞兒似乎很識水性,她哪裡是石妞兒的對手?

    紫芍覺得湖水就像一方巨大的冰棺,囚禁著她,她的四肢漸漸不能動彈,她的呼吸只是徒勞,就像她離魂的那一日,再度瀕臨死亡的感覺,而這一次上天應該沒有那麼寬厚,再給她重生的機會。

    她的腦海中浮現出穆子捷的臉,據說平生最在乎的人,便是死前在幻象中看到的那個人,恨他或者愛他,這一刻已變得微不足道。

    假如還能重生,她會憑一己之力洗刷父親的冤屈,而不是把一切希望都寄託在他的身上。

    她,好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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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 01:49: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被人謀害落水身亡(2)

    “元清——元清——”

    有人在喚她的名字,像是在叫她,卻又不像,不是該叫她紫芍嗎?或者人死後站在奈何橋上,又會恢復自己的本名?

    紫芍睜開矇矓的雙眼,發現自己躺在寬大柔軟的榻上,四周珠簾垂繞,這富麗堂皇的所在好像是郡主的閨閣。

    她又產生幻覺了?或者已經投胎轉世,去了下一個輪回?下一世,她的名字也叫元清?

    不,她還活著。

    她輕輕動了動自己的指尖,分明還有生存的感覺,雖然身體虛弱無力,但她能觸碰到這床榻的溫暖——她沒死。

    “元清,能聽到我說話嗎?”

    好熟悉的聲音,她聽得出那溫婉動聽的嗓音出自她傾國傾城的皇嫂——楚音若。

    紫芍的視線漸漸清晰,果然,坐在她床榻邊上的便是楚音若。

    “嚇死嫂嫂了,”楚音若握著她的雙手道:“妹妹,你終於醒了。”

    難道她作了一個惡夢?夢中她滿門被抄斬,化身成為一個名叫紫芍的婢女,想為家人報仇,卻失了心。

    呵,好悲慘的故事,這樣的惡夢她不想再作第二次。

    “聞遂公主方才來看過你,”楚音若道,“她身體不好,我叫她先回去休息了。不如這段時間,你挪到東宮來住吧,聞遂公主府裡事多,怕是照顧不了你。”

    聞遂堂姊?這麼說,她還住在聞遂公主府上?那之前的一切都不是惡夢?

    紫芍撐起身,艱難地開口道:“出什麼事了?我……怎麼了?”

    “你落水昏迷,已經三日了。”楚音若道,“好端端的生出這樣的禍事,真讓人始料不及。”

    “落水?我為何會落水?”紫芍問道。

    “你忘了?”楚音若皺眉,“此事蹊蹺,但當時有婢女遠遠地看到,你是被人推下水的。”

    “誰?”紫芍一怔。

    “穆府的那個丫鬟。”楚音若歎道:“那孩子怎麼做出這樣的事?本來我還覺得她頗為純善。”

    “紫芍?”她嚇了一大跳。

    “對,就是她,也不知為何她要如此害你。”楚音若道:“莫非為了穆公子納妾的事?”

    “她害我?她推我落水的?”她很氣憤,到底誰是目擊者,居然顛倒黑白,分明紫芍才是受害者!

    但為何她又恢復了郡主之身?似乎因禍得福,再度讓她重回自己的身體。

    “那丫頭在哪裡?”她忍不住問道:“我想見見她。”

    “那丫頭……”楚音若神色有些複雜,“害人終害己,你被救活了,她卻溺水而亡。”

    死了?所以她才得以回歸真正的身軀?儘管這一切不可思議,她也想不通是什麼道理,但好歹她回來了。

    想來石妞兒是要害她,謀她的命,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倒讓一切恢復原位,只可惜了那丫頭年紀輕輕的性命。

    “穆公子在這府裡守了三日,”楚音若問:“你要見他嗎?”

    他也在?但此刻她不知自己該如何面對他……她究竟算是元清,還是紫芍?

    況且她害怕,怕他真的是一個見利忘義的小人,為了娶得郡主、為了富貴榮華,寧可北松王府蒙冤。

    她該相信石妞兒的話嗎?明知有挑撥離間的意圖,但她終究不能釋懷。

    在她心中,穆子捷絕非壞人,然而她知道人心軟弱,不堪一擊,終歸會有什麼讓人屈服於時勢,或許他太愛“元清郡主”了吧?所以才會禁不住誘惑。

    她想,該給他一次解釋的機會,這一次以元清的身分面對他,終究要問清他心底的來龍去脈。

    穆子捷在聞遂公主府裡待了整整三日,他怔怔地看著紫芍的屍體,難以置信。

    好端端一個大活人,怎麼說沒就沒了?明明她出門前陪他用了早膳,還說說笑笑的,怎麼會在頃刻之間,就成了再也不能說笑的屍體?

    有人說她因為謀殺郡主不成,害人害己,但穆子捷篤信她心地純良,絕不可能做出如此陰險的事,於是他花了重金,叫那目擊的婢女對他供出實情。

    婢女一開始支支吾吾,終究受不了他的逼迫,更受不了重金的誘惑,道出真相,“奴婢瞧著,似乎是郡主想推紫芍姑娘入水,紫芍姑娘拚命反抗掙扎,終究因不識水性送了性命……但奴婢不想惹事,怕郡主醒來後整治奴婢,所以才對太子妃說了謊,求穆公子饒了奴婢……”

    穆子捷心中暗恨,不錯,與他猜測的一樣,紫芍不可能去害別人的性命,相反的,別人卻有可能因為看紫芍不順眼,對她痛下殺手。

    因為他要納她為妾嗎?原來他發現自己對她的愛之後,竟會害了她……

    他不會讓她就這般白白死去,她因他而死,無論如何,他都會替她報這仇。

    只是他心裡為何這般糾結痛楚?曾經他那樣愛著元清,現在卻要為了另一個女子報復元清?

    他也不知道這是對自己過去的背叛,還是上天對他變心的懲罰……

    “穆公子,太子妃請您去呢,郡主已經醒了,說要見您。”公主府的下人通傳道。

    穆子捷收起內心湧起的悲愴,強迫自己沉著下來,緩緩向元清郡主的臥房走去。

    元清坐在床榻上,略略梳了梳妝。她面色著實蒼白,然而一雙眸子卻透出精明的光亮,仿佛有些微妙處不同於從前。

    “給郡主請安——”穆子捷道:“郡主可好些了?”

    “無礙。”

    她的回答很簡短,說話的語氣也不太似從前。令穆子捷有些奇怪,但此時此刻,他不想去深究這些。

    元清忽然緩緩道:“此次沉睡三日,醒來之後倒讓我憶起許多從前的事。穆二公子,我記得從前在禦學堂見過你,隔著一扇窗子,你便坐在隔壁聽太傅授課。”

    她記起來了?穆子捷微怔,難怪他覺得今天她不同以往,像是忽然回了魂,再也不似之前那魂魄不知飛到哪裡去的元清。

    穆子捷心中頗有感慨,假如她早點憶起這些,他和她之間或許不會生出那麼多間隙……只是一切都晚了,紫芍已經不在了。

    “紫芍姑娘的事,我很愧疚。”元清抬起頭,凝視著他,“都怪我,那日在憑欄處貪玩,一不小心落入水中,紫芍姑娘大概是想救我……”

    穆子捷聞言心頓時冷了,是嗎?目擊者分明說是她故意推紫芍入水,此刻她想編謊話來欺騙他嗎?

    他對她的美好記憶終究只停留在少時,如今她早已變成了魑魅魍魎,他發現對這副美麗的軀殼,他再也喜歡不起來。

    “公子很難過吧?”元清輕聲道:“畢竟紫芍姑娘伺候了公子一場。”

    “也是她的命……”穆子捷強迫自己保持平靜,“這丫頭從小就命苦……”他遲早會替紫芍報仇的,但並非現在。

    她是郡主,他能拿她怎樣?總不至於沖上前去讓她一命抵一命吧?他須得深思熟慮,謀求一個萬全之策。

    現在他唯有隱藏自己的情緒,表面上依舊討好她,假裝對她迷戀不舍。

    “怎麼?”元清在暗中觀察他,“公子並不似我想像的那般傷心啊,輕描淡寫的一句命苦,仿佛這丫頭與你沒多少關係似的。”

    “逝者已矣,生者奈何?”穆子捷壓抑自己的哽咽,嗓音也儘量如常,“微臣想將紫芍的屍身好好安葬,還望郡主許可。”

    原來他對她的感情不過如此罷了……元清鼻子有些酸澀,卻強忍著,不叫自己落下淚來。

    說來紫芍是為他而死,但他現在這副模樣,著實看不出他倆之間有過患難與共的過往。

    “你要把她送回上河村安葬嗎?”元清問道:“你可知她家住哪裡?她姓什麼、叫什麼?”

    穆子捷心間一空,他發現對於紫芍,其實他一無所知。說好了要去她家裡看看,然而並沒有去成;想知道她的小名,卻一直連她姓什麼也不曾打聽過。

    他對她原來關心如此之少,然而他已經沒有機會再彌補了,斯人已逝,徒留餘悲,縱悔且恨,心之茫然。

    元清卻道,“我倒是打聽過,她本名叫做石妞兒,父親是個私塾先生,去世得早,公子去了上河村一問便知。”

    對於那個謀害自己的女子,元清心存了幾分慈悲,畢竟是她擾亂了對方好端端的生活,終究讓對方喪命。

    雖然對方愛慕虛榮,對她起了歹意,但斯人本無念,懷璧引其罪,將其妥善安葬,也算了結了一樁孽事。

    “郡主派人打聽過紫芍?”穆子捷意外地道:“原來……郡主這般關心紫芍。”也不知她是何時視紫芍為眼中釘、肉中刺,決意斬除而後快的。

    紫芍因他而死,他斷不能就此輕饒兇手。

    元清忽然道:“公子,聞遂公主府裡事多,怕是住不得了,我也不愛住到東宮去,不如你去求皇上讓我們儘快完婚吧,不必等到秋天,最好入夏之前就能完婚,反正府邸是現成的,婚禮也不必太過鋪張。”

    她倒要看看他會如何回答,假如他對紫芍還有一絲半點憐恤,就不會輕易答應。

    誰料他沉吟半晌,卻答道:“好……微臣明日便去向皇上請旨。”

    元清簡直不敢相信,他答應了?那個愛著他的女子屍骨未寒,因他而死,他卻這般面不改色地同意娶謀害她的兇手?

    她果然看錯他了!他包裹深情的皮囊下,不過是個貪慕權貴、薄情無義之輩罷了。

    她靠著床榻,強撐著羸弱的身子,不讓自己因悲傷露出破綻。

    “郡主好生休息,微臣告退了。”穆子捷道。

    她點點頭,沒再多語,而他也免了虛禮,逕自退了出去。

    門輕輕合上,穆子捷扶著門沿,險些摔一跤。

    他發現自己已經力竭,方才拚盡全力才如若平常說了那番話,然而悲痛早已彌漫胸口,吞噬了他最後的精氣,此刻他變成一具行屍走肉,魂魄仿佛要隨紫芍一同故去。

    他不知這場戲還能演多久,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只要尋著機會,便為她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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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事先佈局迎來大婚(1)

    蕭皇很通情達理,爽快地准了穆子捷的請奏,同意他們入夏之前完婚。

    元清萬萬沒想到,第一個來道賀的人居然是熙淳。說起來,她已經許久沒見過熙淳了。

    只見熙淳滿臉紅潤之色,看來這段日子倒是過得不錯。

    “元清,”熙淳見了她,說話倒是直接,“聽聞你好了,不再癡癡傻傻的,我便來看看你。”

    “只是有些事情想不起來,”元清淺笑道:“倒不至於癡傻。”她與熙淳從小就不太和睦,同為郡主,熙淳老是仗著禦封公主的頭銜欺負她,還說她與夏和交好是拍馬屁,讓她很不悅。

    “你啊,跟夏和一樣,”熙淳忽然歎道:“有一段時間夏和從馬上摔下來,也是癡癡傻傻的。”

    哦,她記得,那時候夏和也患了失心症,不過夏和後來似乎再也沒有好起來。元清感慨道:“從前的事忘了就忘了吧,記得太牢也沒什麼好處。”尤其那些痛苦的記憶,倒不如真的不再記起,那樣便可以忘卻仇恨,只留歡喜。

    但她發現,上蒼不會讓人活得那麼輕鬆。

    “從小你、我、夏和,我們三人一塊兒長大,”熙淳道:“如今夏和不在了,就剩我們倆,日後得好好相處才是。”

    這話讓元清有些奇怪。熙淳向來跋扈,這會兒怎麼忽然轉了性子,低頭向她示好?

    熙淳繼續道:“我知道從前我待你很不客氣,其實你待我也沒有多好,但不打緊,今後和睦就成。”

    元清越聽越狐疑,她深知熙淳的作派,若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對方絕對不會這般與她親近。

    “到底怎麼了?”她問道:“我病中錯過了什麼?你像換了個人似的。”

    熙淳忽然道:“或許咱們姊妹緣分太深,如今又要成為妯娌了。”

    “妯娌?”元清錯愕。

    “對啊,我打算……跟穆家的大公子訂親。”熙淳笑著答道。

    她沒聽錯吧?怎麼熙淳還是要嫁穆子晏?元清急忙道:“那婚事不是告吹了嗎?莫非傳聞有誤?”

    “你也知道了?”熙淳一怔,“不錯,我是拒絕過一次穆大公子,可後來機緣巧合又遇到了他,我發現他其實是個很不錯的人。”

    機緣巧合?那也太巧了吧……上蒼在開什麼玩笑?如此一來,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不都白費了?穆子晏母子與永澤王府一結親,互相扶持,這可怎麼得了?

    “那日我一時無聊去圍場狩獵,光顧著追逐一隻兔子,卻與隨從失去了聯繫。天色漸晚,我好生害怕,這時候我遇到了穆大公子。”熙淳的臉上泛起微紅,“他救了我,領我回軍營,一路上我們聊起了許多,原來他錯看了我,我也錯看了他。”

    “他能原諒你?”元清詫異。

    “原諒?”熙淳蹙眉,“本郡主有什麼過錯需要他人原諒?”

    “聽聞……”元清頓了頓才道:“你與你府中的樂師頗為曖昧。”

    “那是瞎傳!”熙淳連忙申辯。

    元清又道:“可我聽說是穆大公子親眼所見,一氣之下便拒了與你的婚事。”

    “那是我在作戲。”熙淳坦然道:“本來不知他為人如何,不打算嫁過去,所以我找人作了這場戲。如今我與子晏解釋清楚了,冰釋前嫌,他覺得我……頗為坦率,很是可愛。”

    熙淳此時的模樣,就像她當年提起杜阡陌一般,激動而嬌羞。看來她是真的愛上穆子晏了,連稱呼都變成了“子晏”,好不親熱。

    “元清,我要做你大嫂了,”熙淳笑道:“咱們又是堂姊妹,將來相處起來,比別的妯娌要更容易些,希望你不要計較小時候的事,咱們一大家子和和睦睦的。”

    聽上去倒是很完美,她們堂姊妹彼此嫁給了心中愛慕的男子,而夫家又是親兄弟,這輩子該多麼熱鬧有趣?可惜她的仇恨,北松王府上下數百條性命,她豈能作罷?

    元清決定想個法子立刻施展她的復仇大計,刻不容緩,哪怕有一百個不忍心,也不能再心軟。

    自從上次雅皇后陷害淑妃不成,被蕭皇識破之後,便一直被禁足在她的宸星殿中。礙于雅皇后是太子養母,蕭皇沒有治她的罪,只從此冷落著她,獨寵淑妃。

    如今淑妃已不再是當初戰戰兢兢的樣子,近兩個月,她替雅皇后主理後宮事務,儼然成為朝野忌憚的顯赫人物。

    元清此次入宮,卻並沒有去拜見淑妃,相反的,她往雅皇后的宸星殿而去。

    這個時候她知道誰對自己最有用,誰會助她,而且只能助她。

    “參見皇后娘娘——”

    雅皇后一身素衣,未施粉黛,整個人像是老了十歲,此刻病懨懨臥在榻上,昔日的容光消褪了一半。

    “元清?”雅皇后見了她,十分吃驚,眼神裡盡是難以置信。

    “娘娘,元清來遲了,”她道:“本該早些入宮來探望娘娘的,只是元清也一直病著,好些事情想不起來,所以不敢回到宮中走動,生怕說錯話,行錯路。”

    “你這孩子,難道不該先去拜見淑妃嗎?”雅皇后淡淡笑道:“你與夏和一塊長大,先去拜見她的母妃理所應當,況且你現在是穆家二公子的未婚妻,穆二公子甚得淑妃賞識。”

    “論禮,該先來拜見皇后娘娘,皇后畢竟是皇后。”元清答道:“況且娘娘從小就教導元清。元清憶起少時每次下學都會與夏和、熙淳一塊兒來拜見娘娘,討論課業,並且討塊餅吃。”

    “虧你還記得。”雅皇后感慨道:“仿佛是昨天的事情,又仿佛隔很久了。”

    元清上前,親手替雅皇后奉了茶。

    說來,雅皇后從前確實待她不錯,她也不想捲入宮中嬪妃的爭鬥,上次幫著淑妃,不過是迫不得已罷了。

    “你這孩子也算厚道,”雅皇后道:“近來我這宮裡甚是冷清,從前巴結討好的人何其多,如今門可羅雀,也讓本宮知曉了什麼叫世態炎涼,就連熙淳都好久沒來給本宮請安了。”

    “熙淳恐怕是要做定遠侯府的長媳了。”元清道。

    “我聽說了,其實也好,”雅皇后道:“她當年癡戀杜侍郎,本宮還以為她這輩子嫁不出去了呢。”

    “我與熙淳都要嫁進定遠侯府,本是姊妹,如今又要成妯娌了。”元清笑道。

    “你也別再跟熙淳鬥氣了,”雅皇后勸道:“你們倆從小就不對盤,將來又要同在一個屋簷下,還是和睦些吧,鬥來鬥去,其實也沒有好處,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雅皇后憶起了她與淑妃的爭鬥,心有戚戚。

    “你這次應該不只是來看本宮這麼簡單吧?”雅皇后向來敏銳,自然能猜到元清的來意。

    “娘娘,元清心中困惑,”她斟酌道:“我父王到底犯了何事?抄家那夜的情形一片混亂,元清真的不太明白,事後給的理由也很含糊,似乎跟什麼金礦有關……娘娘能否為元清解惑?”

    “其實本宮也不清楚,”雅皇后搖頭道:“並非本宮敷衍你,你好意來探望本宮,按理,無論如何也會告訴你實情的,但這事皇上不讓提,本宮也沒敢多問。”

    元清頗失望看來雅皇后真的一無所知,由此可見,她家被抄一事涉水極深,輕易問不出緣由。

    “除此之外,無論你要本宮幫什麼忙,本宮都會盡力。”雅皇后許諾道。

    “娘娘,”元清一臉哀傷地道:“此次嫁入定遠侯府,元清卻沒了娘家,三日歸寧之期要回到哪裡去?元清從小什麼都輸給熙淳,在這件事上看來也要輸給她了……”

    “就這件事?”雅皇后笑了笑,“不必難過,本宮幫你,三日歸寧之期,你就入宮來,本宮算你的娘家人,一定給你辦個風風光光的歸寧宴。”

    “真的嗎?”元清眼中綻放驚喜,“多謝娘娘。”

    雅皇后又道:“你有什麼需要籌備的,儘管告訴本宮。雖然本宮現在失勢了,可為你置辦點嫁妝還是容易的。”

    元清想了想才道:“元清想要一件流螢舞衣。”

    “流螢舞衣?”雅皇后一怔,“可是跳流螢舞時穿的那種,綴滿細碎夜明珠的裙子?”

    “對對,”元清笑道:“夜明珠難尋,還望娘娘能送我一套。”

    “夜明珠雖然昂貴,但在本宮眼裡卻不算稀罕。”雅皇后應下了,“終歸能替你尋來。”

    “娘娘,”元清趁機道:“聽聞穆夫人那裡有好些夜明珠,不如娘娘請穆夫人拿一些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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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事先佈局迎來大婚(2)

    “你這孩子,還沒過門就惦記著你未來婆婆的東西了?”雅皇后不由笑道。

    “算起來,那是熙淳的婆婆,所以就算元清去討,穆夫人也不一定會給。”元清亦笑道。

    “怎麼,又是在和熙淳較勁?”雅皇后思索一番,“穆夫人最近不太來本宮這裡走動了,但她欠著本宮一個天大的人情,想來本宮要的東西,她不敢不給。”

    元清這便猜到,當初雅皇后出手對付淑妃,應是穆夫人從中挑撥。

    “到時候就叫你那大婆婆撿出幾顆最大的夜明珠,讓尚服局磨成輕盈的碎珠子,給你制衣便是。”雅皇后決斷道。

    “多謝娘娘!”元清再度施禮一拜。

    “不過你這孩子要玩什麼花樣?好端端的制舞衣做什麼?難道想跳舞?”雅皇后不解地問道。

    “元清想在歸寧宴上跳舞。”元清坦言,“別人都喜歡在夫君面前展現才藝,元清也想出出風頭。”

    “也對,”雅皇后頷首,“男人就愛吃這一套。”

    “到時候娘娘可否幫元清邀請侯爺一家都到宮裡來呢?”元清道:“大費周張擺了這歸甯宴,單給我夫君一人觀看,豈不可惜?”

    “雖然沒有這規矩,但就算是本宮為你設的宮宴吧,”雅皇后道:“叫定遠侯一家來看看也好,有本宮給你當靠山,婚後他們便不敢欺負你孤苦無依。”

    “若是皇上也在場就更好了。”元清道出最最關鍵的所在。

    “皇上……”雅皇后頓了頓,“皇上日理萬機,只怕不會有空。”

    “元清覺得皇上會來的,娘娘去皇上跟前說說吧。”元清道:“想必淑妃娘娘也會勸皇上來的。”

    她這話不無道理,穆子捷深得宋淑妃喜愛,為他新婚設的宴,淑妃應該會勸蕭皇前來。

    “皇上若來了,見到皇后娘娘,說上一陣子話,大概氣也消了,”元清笑道:“或許從此娘娘這宮裡又會熱鬧起來。”

    “你這孩子……”雅皇后驚喜地道:“鬼主意這麼多,虧得你了!到時候本宮在,淑妃自然不會出席。呵,淑妃費了那般周折,籠絡定遠侯一家又有何用?穆子捷就算是她乾兒子又如何?這樣的場合她依舊不能來。”

    元清抿唇莞爾,心下的算盤已經撥過一萬遍,自然是步步篤定。

    要設局,便得這般左右欺騙,將所有她想要的擰在一起,最終事態朝著她希望的方向漸漸變化,直至“砰”的一聲,如爆竹炸裂。

    終於,元清跟穆子捷成親了。

    本來這應該是她此生最最歡喜的一日,然而她遮著大紅蓋頭坐在喜床上時,一顆心卻像落在黑不見底的古井裡。

    紅燭在風裡微微搖曳,她整個人十分忐忑。今晚要與穆子捷面對面獨處一夜,喜娘守在門外,隨時會聽見屋裡的動靜,然而她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門外傳來喜娘的聲音——

    “郡馬。”

    “你們都下去吧。”穆子捷似乎帶著些醉意,腳步有些不穩。

    喜娘卻道:“郡馬,按規矩,老身須得守夜。”

    穆子捷沒有多說什麼,只入得屋來。

    “郡馬,請掀蓋頭。”喜娘在他身後遞過喜秤。

    燭光忽然變得刺目,元清看到自己的紅蓋頭翩然而落,穆子捷就站在她的面前。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身為新郎倌的喜悅,也不知是因為喝多了,還是因為念及紫芍有些愧疚。倘若他真的是為了紫芍,倒讓她心裡有些高興。

    “郡主、郡馬,請喝交杯酒。”喜娘又捧上託盤。

    穆子捷端起其中一個酒杯遞給她,自己則將另一杯一飲而盡。兩個杯子之間系著紅繩,取百年好合之意。

    元清不擅飲酒,只品了一口,喉間便覺得辣辣的。

    有婢女隨後上前,在喜帳間撒了紅棗、花生、桂圓、蓮子四色乾果子,鬧騰了一陣子才離去。

    喜娘合上門,屋裡恢復冷清與尷尬。

    別人成親也是如此嗎?依例行了禮,就只剩這樣呆呆地坐著,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

    穆子捷忽然道:“天色不早了,郡主,歇著吧。”

    元清十指相纏,雙頰兀地紅了。她想起方才喜娘進來,給她看了一冊春宮圖,那上面的小人兒赤裸著身子,著實讓她害羞。

    其實對於男女之事,她並非一無所知,那些話本小說裡常常有些露骨的描寫,她半夜讀來,心裡總撲通撲通地跳著,然而書是書,畫是畫,讓她面對一個活生生的男子,終究會感到無所適從。

    元清除去繁重的首飾,褪下綴滿珠飾的喜服爬到床上,就著一個枕頭,蜷縮著躺下。

    穆子捷看著她,怔了怔,而後也褪去外衣,睡在床的外側。

    燭火依舊通紅明亮,他倆瞪著眼睛,誰也沒睡著,靜靜地聽著彼此的呼吸聲,還有自己的心跳聲。

    她忽然想起那時候他曾說自己對她並無私念,也不知現在換了這副軀殼,他的心緒有沒有發生變化?若有,便說明那時候他只是嫌棄她不夠美貌。

    她忽然想試一試。

    元清輕輕轉過身,凝視他的側顏。他的側臉極美,鼻尖若山峰一般挺立著,睫毛居然比她還長,像蝴蝶翅膀般微顫。

    穆子捷冷不防地道:“郡主這般瞧著微臣,更讓微臣拘束了。”

    “別的夫妻也似我們這般嗎?”元清低聲問:“這樣睜眼躺到天亮?”

    “微臣酒喝多了……”他只答道:“有些倦了……”

    元清知道這話只是搪塞她,趁他不備,湊到他頰邊猛地輕啄了他一下。

    穆子捷霎時愣住。

    “郡馬,”她問:“如此,會讓你有私念嗎?”

    私念?這個詞就像一根刺,戳了戳他的心尖,他的胸膛頓時酸痛起來。

    曾經有另一個女子對他說過這樣的話。私念……是他當時拒絕對方的理由,真可笑,為何在伊人已逝之後,他才明白自己的私念是對誰?

    不過今夜的元清讓他感到異樣,特別是她看他的目光,那澄澈的眼神似曾相識。

    是他想多了吧?天底下的女子大概都會有這樣的眼神,並不是只有他思念著的那個人才有。他怎麼可以將她倆混為一體?她們分明天差地別。

    “郡馬,我能枕著你的胳膊睡吧?”元清又道:“晚上我時常作惡夢,如此會讓我感到安全。”她不容分說地靠了過去。

    穆子捷身子僵了又僵,有些不知所措。

    他並非第一次接觸女子,從前那些煙花之地他確實沒有白去,然而他還是第一次覺得血脈賁張。

    不可能,他為何會對憎惡的人產生這樣的感覺?這難道不該是愛侶之間才會有的嗎?

    生平第一次,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是一個正人君子,好像連起碼的良知也沒了,方才還說要替紫芍報仇,一轉眼便對殺害她的兇手動了情……

    穆子捷腦中一片混亂,突然坐了起來,避到床沿去。

    “郡馬,你怎麼了?”元清故意問:“不舒服嗎?”

    “微臣有些熱,許是喝多了,剛才應該去沐浴的。”他披上外衣,“郡主恕罪。”

    “喜娘就守在門外,你若出去,被她看到,明兒得傳出閒話了。”元清皺眉。

    “只是去泡一泡澡而已。”穆子捷執意道:“微臣會對喜娘解釋的。”他只想趕快離開這間屋子,這裡仿佛有洪水猛獸,再多待一刻,他就會被吞噬殆盡。

    他已經對不起紫芍了,斷不能因為一時意亂情迷,犯下不可饒恕的罪過。

    元清看著執意離去的他,不知該歡喜還是無奈。她明白,礙著紫芍的緣故,他才不肯親近她。方才故意考驗他,他承受住了,然而她心底卻變得惆悵。

    所以他依舊對她沒有私念嗎?不論是移魂時還是現在,她都無法引誘他嗎?

    他們之間的感情撲朔迷離,連他們自己也弄不明白。所謂的男女之愛,就是如此嗎?

    元清覺得自己就像在濃霧籠罩的叢林裡,伸手不見五指,看不到方向,亦找不到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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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毒害皇上嫁禍他人(1)

    三日歸寧之期,雅皇后果然守約,替元清舉辦了盛大的宮宴。

    穆夫人心懷妒忌,本來不願前來參加,但礙于雅皇后之令,不得不從。邢嬤嬤勸了勸她,說將來熙淳郡主嫁給大公子時,只會更加風光,沒必要逞一時之氣。她覺得這話在理,遂帶穆子晏一同入宮來。

    冉夫人作為穆子捷的生母,雖封了三品淑人,但地位依舊卑微,所幸雅皇后安排她坐在定遠侯右側,也算給足了她面子。

    “皇上駕到——”

    蕭皇來得比元清想像中早,她剛入座,與雅皇后寒暄了幾句,便聽到宮人來報。

    一群人紛紛跪地行禮,“參見皇上。”

    “都起來吧,”蕭皇看來興致不錯,“今日家宴,不必拘束。”

    雅皇后給元清使了一眼色。

    她上前道:“皇上和皇后娘娘慈悲,允元清攜郡馬入宮,度這三日歸寧之期,元清謝主隆恩。”

    “你這孩子別說這些客氣話,”蕭皇道:“從小你就在宮裡長大,這兒本就是你的家,就算皇后不開口,朕也打算替你設此宮宴,賀你新婚之喜。”

    “多謝皇上,”元清笑道:“郡馬在禦書房當差也是承蒙皇恩,今日元清特備了一件禮物,想獻給皇上。”

    “哦?是什麼禮物呢?”蕭皇頗為好奇,“不過,這個“郡馬”是什麼稱呼?從來只有駙馬,哪兒來的郡馬?”

    “皇上有所不知,這是民間的叫法,便是從駙馬衍生而來,郡主的夫君叫郡馬,縣主的夫君叫縣馬。”雅皇后代為解釋。

    “這稱呼也太奇怪了,”蕭皇哈哈大笑,“郡馬還可,縣馬……著實可樂!”

    四周諸人亦笑了起來。

    “誰讓咱們穆二公子目前沒有正式的官職呢,”雅皇后道:“本來該叫儀賓,但聽來也不妥當。”

    “皇后這話倒是提醒了朕,”蕭皇對穆子捷道:“你在禦書房當差的這些日子,辦事很合朕意,朕決定把你調任吏部,升任侍郎。如何?也算賀你新婚之喜了。”

    “臣惶恐,謝皇上隆恩——”穆子捷連忙跪拜。

    “這下好了,可算有正式的稱呼了,”雅皇后對元清道:“以後稱你夫君為“大人”即可。”

    定遠侯一家又離座謝了恩。

    穆夫人滿臉不甘的神色,卻只能緘默無言。

    “對了,元清,方才你說有禮物送給朕?”蕭皇問:“什麼禮物?快拿出來吧。”

    “臣女想獻舞一支,以娛聖上。”元清答道。

    “獻舞?”蕭皇頗為高興,“好啊,很久沒看你們小輩們跳舞了。記得從前,你十二、三歲的時候,倒是跟夏和……一同獻過舞。”提起故去的夏和公主,他眉心染上傷感之色。

    “那便是流螢舞。”元清答道:“當年與夏和一同編的曲,多年不曾跳了。”

    “好,好,”他連連點頭,“就跳此舞!夏和天上有知,也會賀你新婚之喜的。”

    “還請皇上稍候,臣女去換了舞衣來。”

    蕭皇頷首,她迅速去了,沒一會兒便穿了舞衣而來。

    此衣長裙曳地,薄紗輕纏,淡淡的水綠色襯得她如瑤池仙子一般,在場諸人皆怔怔地看著她。

    元清眉眼餘光輕掃,便見穆子捷也是望著她出神。呵,男人終究愛慕美貌的女子,此刻的他還記得要替紫芍報仇嗎?娶了郡主能讓他光耀門楣、加官晉爵,從前的紫芍能給他什麼呢?他終究是一個抵擋不了誘惑的普通人,何況他也從沒對紫芍有過任何海誓山盟,從沒表明過喜歡她……

    “朕有些忘記了,你這流螢舞是因何得名?”

    蕭皇的問話讓她回過神來,她答道:“這本是夏和公主忽生的靈感,記得有一年夏天,臣女與夏和沿著湖沼散步,皓月當空,四下流螢飛舞,那景色極是美麗。夏和公主不僅編了舞曲,還設計了這種特別的舞衣。”

    “哦,這舞衣有何獨特之處?”蕭皇問道。

    “皇上,請將四周燭光暗去,自然知曉。”元清微笑。

    蕭皇對宮人示意,宮人立刻撤了大燈,只剩殿角還燃有一些蠟燭。光線暗下來後,元清身上的一襲舞衣忽然變得流光閃閃,仿佛有千萬隻螢火蟲落在裙擺上,綺麗奪目。

    蕭皇愣怔,“這是……”

    “皇上,這舞衣綴了細碎的夜明珠。”雅皇后在一旁道。

    蕭皇恍然大悟,眾人也不由稱絕。

    元清向絲竹班子道:“奏樂。”

    樂師們輕輕吹起笛子,其間隱約還有琴弦的撥弄,樂曲清泠,仿佛山中水聲。

    就著這婉約之曲,元清翩翩起舞,長裙翻飛,煙袖輕甩,舞姿如流螢翩躚,看得諸人都呆住了,均沒料到她平素端莊嫺靜,居然還習得如此才藝。

    元清在微微的燭光中偷偷瞥了一眼穆子捷,他亦怔坐著,像是沉淪在她的舞步裡,久久迷醉。

    她心裡湧起一絲苦澀,鼻尖有些發酸。

    或許這是最後靜好的時光了,過了此刻便會一片譁然,她和他之間從來不曾互訴過衷腸,今夜之後便是別離。他們留給彼此最終的記憶,便是這瞬間的美好,她舞姿輕盈動人,他目光深邃炯亮;她舉手投足音韻悠長,他顧盼之間皆是讚賞。

    雖然她很希望這片刻能延長,然而一曲終有完結時,有著諸多糾葛的過往,也到了該了斷的時候。

    笛聲停歇,她佇足。

    “好!”蕭皇撫掌,四周亦緊隨著響起掌聲。

    “元清,你這支舞真不錯,該叫宮中的伶人也學起來。”蕭皇道。

    “多謝皇上誇獎。”元清欠身道。

    “等你有空的時候就進宮來指點樂坊一二……夏和若知曉,也會高興的……”蕭皇忽然有些氣喘,額上滲出汗來。

    “皇上,平心靜氣,”雅皇后發現蕭皇有些不對勁,忙安撫道:“一提到夏和,皇上就太過激動。”

    “朕……”蕭皇也不知怎麼了,胸口一陣悶,忽然說不出話來。

    “皇上?”雅皇后眉心一蹙,“還好嗎?可是氣喘的毛病又犯了?”

    “朕……朕……”蕭皇身子猛地一軟,兩眼閉起。

    諸人紛紛起身,僵立著,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雅皇后厲聲叫道:“快!快傳太醫!”

    元清整了整衣裙,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這場轟轟烈烈的大戲,終於落幕了。

    蕭皇醒來的時候,已是次日午時了,太醫忙了徹夜,仍守在龍榻邊不敢鬆懈。

    他睜開雙目,視線模模糊糊的,只隱約瞧見雅皇后立在床側。

    “皇上——”雅皇后啞聲道:“皇上可算是無礙了,真是嚇死臣妾了……”她兩眼紅腫,想必是哭了一整晚。

    “出什麼事了?”蕭皇只覺得有些頭疼,“朕的老毛病又犯了?”

    “並非氣喘之症……”雅皇后支支吾吾的,不肯言明。

    “到底怎麼了?”蕭皇蹙眉望著她,“有話直說。”

    “許太醫,你來說吧。”雅皇后對太醫院院判道。

    “回皇上,”許院判道:“皇上大概是中了毒。”

    “中毒?”蕭皇霎時清醒了許多,“哪來的毒?朕怎麼會中毒?”

    “是邊關的噬肺散,”許院判道,“此毒無色無味,常人聞著倒還好,但像皇上這般有氣喘症之人,只要嗅到一點兒,或在皮膚上沾上一些,便會中毒。”

    “這麼說,是專門對朕下的毒?”蕭皇一怔,“朕何時中毒的?昨夜宮宴上嗎?”

    “看來是的。”許院判點頭。

    “何人這麼大的膽子,想毒害朕?”蕭皇大怒。

    “皇上……”雅皇后低聲道:“請太醫們暫時退出去吧,臣妾有話要稟報皇上。”

    蕭皇凝眸,意識到雅皇后要說什麼,當下對許院判揮揮手道:“你們下去吧,到門外候著。”

    許太醫很能看臉色行事,立刻帶領下屬匆匆退出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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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毒害皇上嫁禍他人(2)

    蕭皇這才對雅皇后道:“說吧。”

    “昨夜事發之後,臣妾立刻叫太子查明真相,太子辦事得力,倒也查出了個大概。”雅皇后問:“皇上還記得元清那件舞衣嗎?”

    “流螢舞衣?”蕭皇不解,“怎麼,那舞衣有問題嗎?”

    “那舞衣上綴了許多細碎的夜明珠子,”雅皇后解釋道:“元清起舞時,碎珠子有好些散落在皇上身邊,而那珠子上便沾了噬肺散。”

    蕭皇皺眉,“怎麼會?是誰在元清的舞衣上動了手腳?”

    “臣妾該死,”她跪下,“舞衣是臣妾叫尚服局制的,都怪臣妾沒能檢查清楚。”

    “所以是有人想陷害皇后?”蕭皇頓時明白為何雅皇后會守在床前徹夜不眠,又主動坦白這一切,應該是想洗脫嫌疑吧。

    “臣妾如今是有苦難言,畢竟舞衣是臣妾叫人所制,”雅皇后咬著唇,“但臣妾毒害了皇上,對自己有何好處?雖然這些日子皇上不常到臣妾宮裡來,可臣妾也不至於……”

    “朕明白,”蕭皇點頭,“朕並沒有懷疑你。”

    “皇上明白就好……”雅皇后鬆口氣,“只是定遠侯一家怕脫不了干係了。”

    “怎麼?”蕭皇詫異地道:“他家有嫌疑嗎?”

    “實不相瞞,那夜明珠是臣妾從穆夫人那裡得的。”雅皇后輕聲道:“定遠侯駐守邊關多年,這噬肺散又是邊關特有的毒藥……”

    “定遠侯一家會害朕?”蕭皇有些難以置信,“沒道理啊,朕待他家一向不錯。”

    “臣妾不敢妄言,”雅皇后低下頭,“可人心難測,就像北松王爺,誰又能料到他會謀反呢?”

    “北松王……”蕭皇不由陷入沉思,忽然憶及了什麼,問道:“元清的失心症治得如何了?”

    “什麼?”雅皇后疑惑,“皇上難道懷疑元清?”

    蕭皇思忖後道:“朕治了她父王的謀反之罪,只怕她心中難免埋怨。”

    “從前的事,元清都想不太起來了,”雅皇后有些遲疑,“那天她還特意問臣妾,說她家被抄斬那夜到底發生了什麼……臣妾看她不像在假裝。”

    蕭皇凝眸。

    雅皇后又道:“她父親謀反,皇上卻特赦了她的連坐之罪,她該心懷感激才是,況且皇上是因她的舞衣才中毒,她不會這麼傻,做得這般明顯吧?”

    “你說的也有道理,”蕭皇百思不得其解,“按說,她剛剛新婚,聽聞與穆子捷感情也很好,應該不至於犯險……”

    “想來她沒這麼傻吧?”雅皇后搖頭,“臣妾以為,不會是元清。”

    “現下他們在哪?”蕭皇問:“定遠侯府那一大家子,還有元清,都在宮裡嗎?”

    “臣妾將他們拘禁在梧桐院,暫時不讓他們出宮。”雅皇后答道。

    “你讓太子去查……”蕭皇仿佛猛地想到一個計策,“不,讓穆子捷去查。”

    “穆子捷?”雅皇后不解,“為何讓他去查?他也是穆家的人,昨夜也在場啊。”

    “正因為他是穆家的人,事關他的父母及兄長,他才會更賣力。”蕭皇道:“況且他是最沒有理由謀害朕的人,從小他就不在穆定波的軍營裡,遠離政事,穆定波做什麼他一概不知,且他與元清新婚燕爾,正要享受加官晉爵的榮光,斷不會來謀害朕。”

    “臣妾明白了,這就傳話給太子,讓他放穆子捷出來輔助查案。”雅皇后答道。

    蕭皇只覺得胸口還是悶著一口氣,昨夜之事發生得太突然,他生平第一次如此沒有防備便遭了毒手。

    他想,這個兇手一定是最讓人始料不及的,平素有著溫和良順的模樣,所以才會迷了眾人的眼。

    元清抱膝坐在臥榻上,這兩天她除了吃和睡,便是這樣坐著,這般被囚禁的情景好像曾經有過。

    她想起來了,因為疆繡之事,她也曾被困在這宮中。那次她憑著自己的機敏,讓穆家上下擺脫困境,然而這一次穆家就沒這麼好運了。

    她微微而笑,很想知道這個故事會如收場。反正她早就做好了受死的準備,此刻心中一片平靜,無所畏懼。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元清有些詫異,終於輪到審問她了嗎?然而來者更讓她詫異——她看到穆子捷款款走了進來。

    他為何行動能這般自由?買通了侍衛嗎?不,事關蕭皇生死,這不可能……

    “郡主。”穆子捷低聲道:“微臣奉皇上之命,有些話要來問問郡主。”

    元清抬起頭來,蕭皇差他來的?她聽錯了嗎?蕭皇怎會對他如此信任?他也是穆府的一員,定遠侯的親生兒子,蕭皇居然會把這個案子交給他來查辦……

    “大人,”她道:“請坐。”

    呵,大人,好生疏的稱呼,還不如叫“郡馬”,雖然不夠正式,但聽來好歹還跟她有些關係,而“大人”則像是一點關係也沒有了。

    穆子捷反手將門關上,門外雖有侍衛,可是一點聲響也聽不到,四周一片死寂,仿佛只剩夜風在遊走。

    “郡主,微臣奉命來查此案。”穆子捷道:“若問了什麼冒犯郡主的問題,還請郡主見諒。”

    “大人懂得如何查案嗎?”元清問道:“紫芍姑娘的死因,大人可查清了?”

    她話鋒一轉,讓他一怔。

    “怎麼,說到大人痛處了?”她嘴邊帶著嘲諷的笑,“紫芍是大人心愛的女子,她死了,大人難道不想知曉當日她與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是失足落水而已。”穆子捷鎮定地道:“當日不是有人目睹嗎?”

    “大人就沒懷疑過,是我收買了目睹真相的婢女?”元清笑問道:“倘若是我故意將紫芍姑娘推下水呢?”

    穆子捷臉色微變,沒料到她居然會主動坦承。

    “大人娶我是為了什麼呢?”元清索性一問到底,“富貴榮華嗎?”

    終於,他忍不住道:“在郡主眼裡,子捷便是這樣的人嗎?”

    “否則呢?”元清盯著他,“自己的愛妾死得不明不白,大人一聲不吭,轉眼就娶了我,紫芍姑娘泉下有知,大概會很傷心失望吧?”

    穆子捷深吸一口氣,他娶她不過是迫不得已,他只是想報復,然而此刻他只能緘默。

    “大人娶了我,新婚之夜卻碰也不肯碰我。”元清再度笑道:“若說大人愛我,似乎也不太可信呢。”

    “郡主……”他不太明白她為何要提及這些,是想岔開話題,逃避對她的問訊嗎?

    “當初我失憶時,聽聞大人也曾經幫忙翻查我北松王府謀逆一案。”元清道出關鍵所在,“那樁案子大人也是草草了事……我對大人辦案的能力實在懷疑。”

    穆子捷凝眸,與她四目相對。

    “大人就不曾想過,萬一有一天我記起一切,會怨恨大人為何不幫忙幫到底,竟為了娶我,而不顧我北松王府上下數百人的冤屈?”元清將積壓在心中的話語全數說出。

    “郡主知道了?”穆子捷頓時恍然大悟,難怪她看他的眼神中飽含恨憎,她誤以為他為了榮華富貴、為了娶她,暗中做了骯髒的交易吧?

    不錯,他是做了交易,但並非為了什麼骯髒的目的,他只是想保全她——保全他從小愛慕的她。

    然而一切失控了,背離了初衷,再也不是他設想的模樣。

    “大人真不知道那日究竟是我要推紫芍姑娘入水,還是她推我的?”她仿佛對這個問題更感興趣,再度提起,“若是我推了她,大人可會替她報仇?”

    他會嗎?他不動聲色與她完婚,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替紫芍報仇嗎?然而這一刻穆子捷卻有些不確定,因為她的身上有什麼東西與紫芍十分相似,好幾次他在她的眼神裡,簡直看到了紫芍的影子。

    溺水後的她,仿佛又變回了他從小愛慕的那個元清,他承認……他有些不舍,然而他不能對不起紫芍,忘記紫芍。

    這些日子他胸中的矛盾與痛楚不能對人言,他不懂自己為何會這般左右動搖。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正人君子,如今這般卑劣,實在太不像他……

    “好像說得有些遠了,”好似知道他無從回答,元清又道:“還是來說說宮宴一案吧,大人覺得是我所為嗎?”

    “郡主舞衣上的夜明珠子沾了毒。”穆子捷道:“皇上差微臣來問一問,畢竟當晚在場的人都有嫌疑。”

    “當晚在場的人,不就是定遠侯府一家嗎?”元清的笑意讓人不寒而慄,“再怎麼查,定遠侯府也難逃嫌疑。”

    “郡主這話何意?”穆子捷意識到了什麼,身形一僵,“難道郡主猶在記恨?不錯,北松王府抄斬那日,確實是微臣的父兄領的兵,可皇命難違,郡主該不會……”她不會是故意設計,陷害他們全家吧?

    元清的眼神忽然變得空洞,似在回想。她緩緩道:“那晚的情形我都記起來了,我父王他大叫冤枉,求你父兄相救,可是你的父親卻一刀刺進他的胸膛!”說到最後她十分激動。

    “北松王爺……不是自刎的?”穆子捷大為驚愕。

    “誰跟你說我父王是自刎的?”元清目光銳利地掃向他,“我親眼所見,還會有假?你父兄若心裡沒鬼,為何要把我王府上下斬盡殺絕?”

    穆子捷只覺得耳際一片轟鳴,他不敢相信,也不願意去相信……

    “一報還一報,”她忽然笑了,悠然道:“現下也該讓你們穆府嘗嘗被冤枉的滋味。”

    “所以……宮宴一案,真是郡主所為?”穆子捷聽見自己微顫的聲音。

    “我不會告訴你的。”元清依舊笑道:“不論是我做的,或者不是,我都不會說半個字。不要忘了,我如今是你的妻子,不論我做了什麼,你們全家都有連坐之罪,我這條性命並不重要,我也不怕死。”她步步為營,專門等嫁給他之後才對蕭皇下手,如此一來,定遠侯府怎麼也脫不了干係。

    連坐,她生平第一次覺得這個殘酷的刑法真是好。

    雖然對於眼前的男子她萬般不忍,覺得連累了無辜的他,還有一向對她不錯的冉夫人,其實她也不願將事情弄到這個地步,但她無可奈何,她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要想報血海深仇,須得狠下心腸,哪怕墮入地獄也義無反顧。

    她垂下頭去,繼續抱膝而坐,不再看身邊的他一眼,畢竟還是覺得愧疚,無顏再面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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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得知真相認出真身(1)

    元清被帶到蕭皇的面前,然而這是生平第一次,她見了蕭皇沒有跪拜,亦沒有行任何禮儀。她就這樣倔強地直直站著,看著蕭皇。

    蕭皇也看著她,問道:“聽說你想起了一切?包括北松王府被抄那夜,所有的一切?”

    她在夜明珠上沾的毒並不足以讓蕭皇致命,她知道太醫很快就會來救活蕭皇。其實她並不打算謀害他,她要害的,從頭到尾就只有定遠侯一家。

    “聽說你怨恨穆定波?”蕭皇皺眉,“其實你大可在穆府投毒,反正有得是機會,何必入宮犯險?”

    呵,那樣一來豈不太便宜了?元清搖搖頭,她要的是定遠侯全家遭陷害,含冤而終的結局,這才算是真正的報復。

    她終於開口道:“皇上認定是我?有何證據?”

    “朕並沒有證據。”蕭皇搖頭,“你行事很乾淨,沒留下任何把柄,沾的毒從何而來也查證不到,然而夜明珠是穆夫人的,毒藥是穆定波隨手就能拿到的——這一切,你設計得天衣無縫。”

    她這點智慧,全用在謀劃此事上了,自然會做得滴水不露。她微微笑道:“那麼皇上為何偏偏懷疑元清呢?因為我那夫君這般說的?別忘了他也姓穆,為了他的父兄,為了他的娘親不至於被牽連,他大概顧不得我這個妻子了。”

    蕭皇卻道:“你錯了,子捷並沒有指證你。”

    元清一驚,難以置信。

    “朕問他此案查得如何,他只下跪向朕請罪,說他一時半會兒還沒有眉目。”蕭皇道:“你怎麼會懷疑是自己的夫君出賣了你呢?”

    元清霎時無言以對,薑還是老的辣,原來蕭皇一直在套她的話。

    “看來朕猜得沒錯,你果然想起了一切。”蕭皇忽然歎息道:“也對,就連你跟夏和的那些遙遠的少年往事都記得那樣分明,近在咫尺的事,又怎麼會全忘了?”

    她忍不住失笑,她千般算計,卻終究露了破綻。她忘了自己正在假裝一個失憶的人,演戲忘了演全套,只會讓觀眾恥笑。

    蕭皇冷不防地道:“元清,朕不打算追究你的罪責。”

    她身形一僵,覺得自己像是失了聰一般,為何這短短一句話,她卻聽不清楚?

    “朕再說一遍,”蕭皇又道:“不論你做過什麼,朕,都不打算再追究。”

    為什麼?天底下竟然有這樣的幸事?皇上明明在懷疑她,卻肯放過她?性子一向陰鷙的皇上,此生從未有過如此行事……是夢嗎?她在瀕死的一刻,又產生了幻覺?元清相當疑惑。

    “朕不想失去穆定波那員大將,為了你株連穆家上下,朕覺得不值得。”

    呵,所以是因為穆家的性命更值錢?她居然如此微不足道,縱然不惜犧牲自己,別人卻連她這條小命也不稀罕。元清暗恨。

    “你以後不要再生事了,你父王的死,與穆家無關。”蕭皇凝盯著她,“元清——你的父皇的確想私吞金礦,朕並沒有冤枉他。”

    撒謊!他在說什麼?為何她完全不明白?事到如今為何還要栽贓她的父王?元清辯駁道:“皇上,北松王府並不缺錢,千萬兩黃金不翼而飛,我父王會把它藏在哪裡?”

    “崎國人那裡。”蕭皇卻道。

    崎國?元清一滯。

    “你父王與崎國人勾結,本欲將黃金先藏入崎國,待風平浪靜之後再作打算,誰料崎國太子得知了這筆黃金所在,占為己有。”

    “我父王不缺錢!”元清叫道:“他沒有任何理由做這樣的事!”

    “你父王虧空國庫,需要大筆銀兩填帳。”蕭皇道:“他本做了這個局,以為可以瞞過朕,誰料百密一疏。”

    元清的腦袋像被什麼鈍器擊中,好半晌她都反應不過來。

    “你也知道,為了夏和之死,我邦與崎國交戰,正是需要軍費之際。”蕭皇感慨道:“朕這麼信任你的父王,派他獨自去開採金礦,前線開支這麼大,將士們等著糧草與弓箭、火藥,可你的父王為了一己之利,枉顧國家,他不該死嗎?你說,朕該不該治他這個謀反之罪、抄他滿門?”

    元清用力搖頭,她真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所以定遠侯屠斬她全家,是皇上授意的?所以從頭到尾她都報錯了仇?

    “你要怨,該怨朕才對,”他道:“該找朕報復,而不是為難穆定波一家。”

    她不僅報錯仇,就連報仇的初衷也錯了……假如她的父王並非冤枉,一切咎由自取,她又有何立場報這個仇?元清全身激顫,豆大的淚珠盈眶而出,十指掐進掌心裡,幾乎要掐出血來。

    “穆子捷曾經調查過此事,”蕭皇緩緩道:“朕叫太子妃轉告他,不必再查了。其實朕不怕他查,只不過朕不想再糾結於往事。既然你回來了,又與穆子捷兩情相悅,朕便給你們賜婚,讓你們去過小日子,這樣不好嗎?元清,你為何不依不饒,害了你自己,也害了穆子捷……”

    她身子不支地晃了晃,勉力才穩住身子,都怪她太過執著嗎?沒弄清當初的真相就盲目下手,險些把穆子捷拖進萬丈深淵。

    “依朕看,子捷還是很護著你的,”蕭皇歎道:“這次朕命他查案,他顯然也懷疑你,但他始終替你說好話。子捷這孩子,終究有副慈悲心腸。”

    她狐疑的抬起頭來,穆子捷為何要如此?因為害怕被株連嗎?因此努力為她開脫?

    不,她不該這樣猜忌他,事到如今她若還看不清他的為人,就真是糊塗得無可救藥了。她該相信他的心地純良,這麼久的朝夕相處,難道還看不明白?

    她好傻,真傻,為了復仇,被仇恨迷了眼,就連眼前這般簡單的事都認不清……

    子捷真的比她好太多,哪怕他知道她刻意陷害他們全家,他也終究體恤她的悲苦,試圖隱瞞。

    元清只覺得內疚,羞愧得無地自容。

    “元清,回去吧,”蕭皇道:“朕已放了穆定波一家,你也回你的郡主府去,與穆子捷團聚,今後好好過日子,從前的事你就當全忘了吧。”

    她頹喪地垂下頭,原來上蒼竟如此厚愛她,接二連三給了她重生的機會,那些逝去的過往恍如隔世,唯一給她留下的,只有規勸她對一切寬容以待。

    有什麼東西在她心裡消失,像雪川融化,仿佛側耳便能聽見潺潺流水的聲音。

    戲臺上在唱些什麼,穆子捷並不在意。

    已是暑熱時分,他雖換上薄衫,搖著扇子,吃著冰鎮的果子,卻依然覺得炎熱,心下煩躁得很。

    “大人不喜歡這齣戲?”一旁的柳娣子笑道:“這齣戲可是我特意排的呢,大人也不捧場?”

    “柳姊姊這麼久沒涉足梨園,此番複出,我自然是關注的,”穆子捷道:“只不過沒怎麼看懂這個故事,還望柳姊姊原諒。”

    “大人無心在此,自然看不太懂。”她打趣道:“大人最近與郡主相處如何?”

    穆子捷垂眸,並未立刻回答。

    “說來,大人與郡主成親已經一個多月了,”柳娣子問道:“怎麼,還是那般尷尬嗎?”

    呵,他該怎麼說呢?雖然他日日回郡主府居住,卻不曾與元清見過幾面。他有自己的書齋、獨立的臥房,元清也有自己的小院,他們簡直可以做一對不必打照面就能在一起過一輩子的夫妻。

    “大人還在想著紫芍姑娘嗎?”柳娣子輕聲問道。

    其實……與紫芍無關,自從知道了元清心中的鬱結所在,他其實非常同情元清,他能設想,看到滿門被殺卻不得復仇的那種心情。

    從前的元清活在他的幻想之中,他總把她想得太過純真美好,但現在她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有喜有悲、有怒有憎,倒讓他覺得更有血肉了。

    假如沒有與紫芍那段相守的時光,或許他真的會愛上元清,並非少時那種虛無飄渺的愛,而是像真正的夫妻一般,能通音解韻之愛。

    然而他終究是懷念紫芍的,不論當初落水的真相如何,他的腦中都不會抹去關於紫芍的記憶。或許這一輩子,紫芍都會橫在他與元清之間,當一個雋永的影子。

    “大人到底喜歡誰呢?”柳娣子問:“是郡主,還是紫芍姑娘?”

    他一愣,不知道,他也很迷惑……有時候他感覺她們身上有相似之處,他不確定他喜歡的是某一個人,還是但凡有這類特質的女子,他都會喜歡?

    “柳姊姊這可把我問住了。”穆子捷澀笑道:“或許柳姊姊能為我解惑。”

    “還是先看戲吧,”柳娣子道:“這一回大人須得仔細看,否則又說不懂了。”

    “好,先看戲。”穆子捷頷首。

    暫時拋開煩惱,且聽一段吟唱,一邊享受這夏季獨特的時光。也不知哪裡飄來的薔薇的香味,應該是隔壁的哪戶人家栽的花。

    鑼鼓一敲,雙旦登臺,青衣唱小姐,花旦唱丫鬟。這兩名旦角長得有些相似,不過是衣飾華麗與樸素的區別。

    兩人咿咿呀呀高唱了一段,穆子捷仔細聽來,似乎是她倆喜歡上了同一個男子,難怪他剛才沒留意聽,像這樣風花雪月的故事,他只覺得無趣,怕聽多了心會更亂。

    “這戲出自哪部話本?”穆子捷問道:“姊姊怎麼會想起改編這一出?”

    “聽來的故事,不是話本上的。”柳娣子道:“這齣戲名為〈移魂〉。”

    “移魂?”穆子捷眉一凝。

    好熟悉的名字,他想到了從前紫芍給他講的故事……

    柳娣子介紹道:“這小姐與這丫鬟,機緣巧合下互換了魂,偏巧又喜歡上同一個男子。”

    “這也太奇妙了吧?”穆子捷不由有了些興趣,“所以換魂之後,小姐變成了丫鬟,而丫鬟卻變成了小姐?”

    “正是呢。”柳娣子點頭。

    說話間,臺上的雙旦相互推攘起來,好像是在一個湖邊,那小姐要將丫鬟推到水裡。

    穆子捷心尖一緊,只覺得這情景似曾相識。

    丫鬟終究不敵小姐,摔入水中,然而小姐也未占得便宜,一同入了水。兩人在水中糾葛了好半晌,丫鬟不識水性,斃了命。

    小姐蘇醒過來後,詫異地看著自己,一開口竟是丫鬟的語氣。

    “其中一個亡故了,另一個人的魂魄便復位了。”柳娣子向穆子捷解釋著。

    電光石火間,穆子捷腦海中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他覺得自己真是瘋了,為何會產生這樣的想法?他不由問道:“姊姊從哪兒聽來這樣的故事?著實讓人不寒而慄。”

    “這個故事是郡主說給我聽的。”柳娣子淺笑道。

    “元清?”穆子捷更是錯愕。

    “郡主說,把這個故事排演出來,搬到戲臺上肯定很好看。”她道:“我當時也覺得不錯,但就是不太好懂。大人,你看得明白嗎?”

    他明白……不,他似乎又不太明白,一切如雲似霧,他不確定,不敢多想,亦不敢相信。這世上真的有移魂的故事嗎?從前紫芍特意對他說過的話,現在琢磨起來,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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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得知真相認出真身(2)

    元清打算搭一個花架子,種上荼蘼。

    開到荼蘼花事了,就像是夏天的日規一般,能告訴她秋天什麼時候來臨。

    今日她打發了婢女,親手搭花架。她換上簡單衣衫,把頭髮盤起來,就像當初……當紫芍時的模樣。

    元清哼著一支小曲,這是還在穆府的時候,跟著下人學的。

    她將花蔓緩緩纏上竹枝,生怕弄斷花莖。這雙手似乎不如紫芍的好使,畢竟太過細嫩,從沒做過粗活。

    有人站在她身後,看了她很久,也聽她哼曲聽了很久。

    元清偶然回眸,看清來人,整個人愣了愣,不慎被花刺紮了手,“啊——”她叫了一聲,捂住手背。

    “怎麼了?”穆子捷連忙上前,“傷到哪裡了?我看看!”

    “大人今日不是去戲園了嗎?”元清退開一步,不讓他觸碰,“聽說柳娘子排演了新戲,大人可看過了?”

    穆子捷凝視著她,意味深長地道:“方才看過了。”

    “大人或許不知道,柳娘子與我父王是舊識。”元清道:“她現在住的那所宅院,便是我父王為她置辦的。”

    “哦?”他一怔,“柳姊姊只說她曾受過北松王府大恩,不料她與王爺還有此層關係……”

    “柳娘子如今自食其力,重回梨園,我倒覺得甚好。”她道。

    他忽然問:“所以從前北松王府的管事嬤嬤,姓董嗎?”

    她忍不住露出笑容,呵,他果然聰明,什麼事一點即通。等了這麼久,他終於明白了,本以為永遠也不會有這一天,畢竟這樣的事太過荒唐,但他是她曾經傾心相愛的男子,或許因為心有靈犀,他比一般人更能領悟。

    她故意叫柳娣子排練那出戲,其中用意,他此刻都該懂了。

    “對,”元清抬眸,與他四目交錯,“董嬤嬤並不住上河村。”

    “倒是從沒聽過北松王府有一個摸金校尉。”他話中有話。

    “北松王府並無此人,”她輕聲道:“上河村也並無此人。”她編造舅舅的這個角色,起初只是為了給她識字找個緣由,後來是為了給他講移魂的故事。

    “並無此人?”穆子捷喉間有些哽咽,“難怪……難怪我去上河村打聽,都說不知道。”

    “想來,是紫芍那丫頭騙你的。”元清答道。

    “她……為何要騙我呢?”說話間,他眼中已含淚。

    “大概她也不知道自己家在哪裡,姓啥名誰,需要說出些親戚,讓自己更可信。”元清垂下頭,“否則,她就是個虛幻的影子罷了。”憶及那時她的孤苦伶仃,她就一陣心酸。

    “她還跟我說過移魂的故事,也是騙我的?”穆子捷複問道。

    “移魂的故事是真的,但沒有什麼崎國郡主。”元清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蕭國郡主倒是有一個,就在你眼前。”

    這話再明白不過,他就算是傻子也全然懂了。若換作從前,不,哪怕昨日,他都不會相信這麼荒唐的事,可方才一齣戲,讓他如夢初醒。

    “小蒼蘭是我喜歡的味道,”元清對他微微而笑,“喜歡小蒼蘭的,都是我,若有人不喜歡,那一定不是我。”

    穆子捷緩緩上前,輕握住她的皓腕,言語間有些顫抖,“這不能怪我,誰能想到會有這樣的事……”

    “上次為了採小蒼蘭,我的手指都腫了。”元清淺笑道:“那一大車小蒼蘭呢?你吩咐製成胭脂膏子了嗎?”

    “早制好了,放在娘親原來的庫房裡,”穆子捷道:“我還以為你不喜歡呢,所以一直沒送過來。”

    “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她看著他,“若有一天我移了魂,定要尋個標識讓你認出我來。”

    那日她採小蒼蘭回來,他在門口等她,夕陽西下,蘭花清香,他記憶猶新。

    他故意問:“什麼標識呢?”

    “只要記得這句話,便是標識了。”她答道。

    穆子捷掏出絹帕,纏上她方才被花刺紮的手背,與那日她採小蒼蘭傷了手時,做的一模一樣。

    “等會兒去請太醫。”

    “這點小傷,不必請太醫吧。”她莞爾。

    他依舊霸道地道:“我說要請,就一定得請。”

    昔日的熟悉感迎面而來,她仿佛又變回了紫芍,與他開心地笑著。她喜歡當他身邊乖巧的小丫頭,如今當真可以無憂無慮地做一個傻丫頭了。

    卸去了復仇的重負原來如此輕鬆,她發現自己浪費了許多時間,困在心魔中徒勞。恰好自己遇到的人是他,能與他攜手穿過迷霧叢叢的森林,最終到達日光熠熠的彼岸。

    生之何幸!

    又是一年春天到,這是小蒼蘭開花的時節,元清與穆子捷爬上上河村的後山,他們相約以後每年都要來此。

    山下一片新綠,層層疊疊,或濃妝,或素抹,說不盡的鮮嫩青翠。

    穆子捷笑問:“你其實根本不知道石妞兒的家在哪吧?”

    “所以那個時候才騙你,說怕遇到我舅舅。”元清亦笑。

    “你那個子虛烏有的舅舅可背了不少黑鍋,還說什麼逼你去當盜墓賊……”穆子捷撣撣她的臉蛋,“虧你想得出來!”

    元清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下個月熙淳郡主就要與大哥完婚了。”他道:“多了個人與你做伴,可歡喜?”

    “哪有什麼歡喜,我們從小就是冤家。”元清一副無奈的模樣。

    說來,熙淳此次可真算是風光出嫁,永澤王請了最好的工匠,日夜兼工,郡主府就蓋了近一年。

    “相比之下,咱們的婚事太簡陋了些。”穆子捷有些內疚。

    元清打趣道:“總不能補辦吧?”

    “補辦……這倒是個好辦法。”他半瞇起眸子,不知在打什麼鬼主意,“不如我再辦一樁——”

    他話未說完,元清急忙道:“什麼啊?你該不會想納妾吧?”

    “哦?”穆子捷故意逗她,“郡主倒提醒了微臣,成親將近一年,也是時候納兩個妾了。”

    “你敢你敢!”元清叫道:“看本郡主不修理你……那兩個妾!”

    穆子捷瞧著她,“有時候我真懷疑,當初或許是上了你的當。”

    “上什麼當啊?說什麼鬼話呢?”元清更加生氣。

    “也許這世上根本沒什麼移魂之事,你就是那個驕縱跋扈的郡主,冒充我的紫芍,否則怎麼一提起納妾,你們都是一樣的反應呢?”穆子捷對她眨眨眼。

    “對啊,”她賭氣道:“我就是我,不是你的什麼紫芍。你滾,滾下山去找你的紫芍吧!”

    “不過有時候你說話這麼粗俗,又有點像我的紫芍。”穆子捷繼續逗她。

    還不是因為當過他的丫頭,跟那些老媽子、小廝打交道,她整個人都變得粗俗,再也改不回來了。元清瞪著他,“我這都是跟你學的,你從小在花街柳巷胡混,俗氣得很,我是為了遷就你。”

    “哦?不過柳姊姊一直很端莊溫婉呢。”他反駁她。

    “那你去找你柳姊姊吧。”元清終於勃然大怒,“我就知道!”

    “知道什麼?”他不解。

    “我就知道你不喜歡我,”元清幾乎要哭出來,“你喜歡柳娣子,喜歡紫芍,喜歡石妞兒,就是不喜歡我!”

    “什麼鬼?”穆子捷聽得又要發笑,“我幾時說過不喜歡你?”

    “你也沒說過喜歡我……”元清一臉委屈,“那個時候我不斷地問你,你也沒說。”

    “你什麼時候問過我?”他裝傻。

    “我……我當你丫頭的時候,問你要不要納我為妾,你支支吾吾的,我投懷送抱你也不動心,就是不喜歡我!”她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氣呼呼地說著。

    憶起往事,他忍俊不禁。那個時候他為何那般執著?仿佛在跟自己鬧著彆扭,一意孤行地要證明自己的癡情,現在看來,自己真是傻得可憐。

    穆子捷哈哈大笑,“你這話自相矛盾,方才還埋怨我,說我喜歡紫芍,這會兒又說我對紫芍無動於衷,矛盾!”

    好吧,她作繭自縛,每次吵架,繞來繞去都吵不過他。元清轉過身去,嘟嘴不想理睬他。

    “方才不是聊到補辦婚事嗎?”穆子捷湊近了道:“婚事大概是不能了,咱們把孩子的滿月宴辦得隆重些,也算彌補了。”

    “孩子?”她不由有些好奇,“哪兒來的孩子?”

    “生一個啊,”他趁機攬住她的腰,“趕在大哥前頭,咱們先生一個,就是定遠侯府的長孫了。”

    “誰……誰要生啊!”元清不由臉紅了,“我才不呢。”

    “你忍心世襲的爵位讓大哥搶去?”穆子捷故作正色道:“咱們好歹也要爭一爭。”

    “什麼爵位,不稀罕。”元清哼道:“我從來看不起爭爵位的人。”

    “這樣我娘才不會受夫人欺負啊。”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點,還是那個老問題。

    “你有點出息,你娘就不會受欺負了。”她道:“趕快當上吏部尚書吧。”

    “還是生個孩子快些。”他在她耳邊輕語,“今晚我要攻池掠地——”

    呸,大白天的還說這樣的話,害不害羞……她剛想打他,卻被整個納入他懷中,動彈不得。

    山間無人,他肆意輕薄她,唇沿著她的脖子一路往上,弄得她癢癢的。

    她掙扎了一下,卻總是徒勞,只能由著他去。

    和風徐徐,日光微熱,她發現,這確實是一年中最好的時節。

    雖然定遠侯府的煩心事依舊還有很多,夫人和冉夫人這輩子依舊會明爭暗鬥,就如雅皇后與淑妃永遠不會和睦、就如熙淳將來還是會跟她吵架……然而現在的日子,她卻是喜歡的。

    她想到一支曲子曾唱——

    得遇郎心,宛如離魂。拾之有幸,失之無魂。

    這就是他們吧。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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