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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水際]篆香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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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1 00:45:36 |只看該作者
第289章 最後答案

  宋珩牽著靈芝,二人慢悠悠沿著田間小路往前走。

  「還記得那時候我們被田莊上的阿伯帶著黑狗追趕嗎,還有一次毓芝告狀說你在香田裡偷香草,害得你被罰餓了一天。那時候我就想,若有朝一日,我有本事了,也要有個那麼大的香田,小河在田間穿過,讓你自由自在的裡頭跑,你想種什麼香就種什麼香……」

  靈芝靜靜聽著,握緊了宋珩大手。

  走過香田,前方又有一排莊子,宋珩一指,「這是別院,咱們先進去吧。」

  靈芝抬頭看去,這比他們現在住的清歡院還大,高門寬牆,至少有五闊,修這麼大的院落做什麼?

  靈芝一面想,一面隨著宋珩走進門,一眼看見正屋廊下站著的兩人,便明白了。

  廊下人一個身穿素色程子衣,一個著香草色雲紋衫裙,正是許繹和楊陶。

  「爹,娘娘!」靈芝忙抽回手,羞澀地迎了上去。

  「可還喜歡這裡?」楊陶笑起來特別明媚爽朗。

  靈芝點點頭,明白這裡許多布置定都是楊陶準備的,「太喜歡了,多謝娘娘!」

  楊陶笑著拉過她到廊下,「別謝我,是你和尚哥哥準備的。」

  靈芝聽她說和尚哥哥,知她是取笑自己第一次和她見面是說宋珩是和尚,「噌」地紅了臉。

  宋珩跟過來,不滿地瞪了楊陶一眼,「娘!」

  楊陶哈哈一笑,把靈芝推到許繹面前,「來來,先看看這是什麼。」

  許繹從袖中拿出兩卷書冊,儒雅眉眼間盡是憐意。

  「我這個做爹的,不能親自送你出嫁,這兩本書,算是給你的嫁妝吧。」

  靈芝已猜到是什麼,兩冊還帶著墨香的書卷,一本上書《天香譜》,一本上書《雅香集》。

  她顫巍巍伸出手,輕輕摩挲過墨印新乾的字跡,將兩本書捧到心口。

  許繹長舒一口氣,雙目微紅,念楓若能泉下有知,看見女兒能得她衣缽傳承,該有多麼安慰。

  「先看看《天香譜》,和安家那本有什麼不一樣?」宋珩提醒。

  楊陶帶著三人進到廳內,窗明幾淨,清一色酸枝家具,富貴而低調雅致,正中一張厚重雕花圓桌,四人圍著桌沿坐下。

  靈芝立即翻看起許繹謄寫的《天香譜》,所有人的心都提起來。

  許繹的字和他的人一般,儒雅俊秀,圓渾流暢,字裡行間透著飄逸。

  靈芝約莫記得那破洞出現在後半冊,翻到後頭,放慢了速度,一頁一頁仔細瀏覽過。

  丫鬟煮了茶進來,給四人盛在桌上,宋珩拿過靈芝面前的杯盞,又給她多加一勺糖,攪拌均勻再遞過去。

  靈芝忽然停下來。

  她的目光落在一味香方上,玉華香。

  若她記得沒錯,其中一個破洞正是在玉華香出現的那一頁上頭。

  她拈起那一頁,指了指中間第三行的位置,「大概在這裡有個破洞。」

  許繹和楊陶都湊過來,那一行字上,正面和背面各有一張香方。

  正面是玉華香,靈芝所點的位置,芸香一兩,翻到背面,紅景天三錢。

  靈芝又繼續往前翻,又指著一頁道,「這裡也有個破洞。」

  二人再一看,一面寫著,拌和成藥,另一面寫著,紅景天一兩。

  許繹和楊陶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到驚異和震駭,楊陶下意識捧緊面前杯盞。

  靈芝也發現了其中關鍵,喃喃念著,「都有紅景天三個字,那破洞好像是故意把紅景天去掉了。」

  「你再看看,後頭還有嗎?」許繹聲音有些打顫。

  靈芝接著往下翻,又指了幾個地方,果然,和前兩處一眼,破洞的位置都寫有紅景天。

  楊陶握住茶盞的手有些晃,她放下茶盞,嘴唇也微微顫抖。

  宋珩發現了異樣,伸手握過楊陶打顫的手,「娘,紅景天怎麼了?」

  楊陶臉色白如紙,眼中蓄有淚,看向許繹,「是他!」

  許繹清雋的雙目透出深刻的恨意,捏緊雙拳點了點頭,「果然是他,早就該猜到是他!」

  「是誰?」宋珩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他們追查了十多年的告密者,終於有答案了嗎?

  他也忍不住繃直了身子,握緊楊陶的手,疑惑又忐忑地看向許繹。

  許繹看了看宋珩,又看著楊陶,艱難地從牙縫間吐出幾個字,「景天,宋謹,字景天。」

  宋珩只覺腦中「嗡」地一聲,思緒瞬間停滯下來!

  《天香譜》不會無緣無故破洞,那麼這從所有香家人的鮮血裡送出來的冊子,所傳遞出的信息必有深意!

  宋謹,宋謹,宋謹就是當今皇上,他的皇叔,他父親的親弟弟,宣德帝!

  他們早懷疑過他,所有皇子都死的死囚的囚,只有這個河間王安安穩穩活了下來,若不是他做過什麼事,深得先皇後信任,又怎能活到奪大寶之時?

  只可惜沒有證據,且當年宣德帝並未參與起事,他們才一直不敢確認這個想法,如今,《天香譜》就是最好的答案!

  宋珩只覺一直以來的迷霧散開,血淋淋的真相迎面而來,讓他難以順暢呼吸。

  靈芝也知道宣德帝名諱,聽到許繹的話時已傻眼呆在原地。

  楊陶掙脫宋珩的手,直直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娘!」宋珩想要追過去,許繹抬手止住了他。

  「讓她去吧,讓她獨自待會兒。」

  宋珩擔心地看著楊陶遠去的身影,直到她走遠再坐下來。

  「你娘等這一天等得太久,她心裡的苦,比誰都多,讓她自己待上一會兒吧。更何況,這人是你爹那般厚待的兄弟。」許繹的聲音滄桑又疲憊,似說出這句話,已讓他心力交瘁。

  靈芝伸手過去輕輕拍拍宋珩。

  她能體會他們三人心裡的感受。

  宣德帝的身世人盡皆知,若不是當年勇戾太子的母親相護,怕他早活不過三歲。

  誰能猜到,這告密者會是勇戾太子最信任的兄弟?

  宋珩緊緊握著靈芝伸過來的手,雙目通紅,臉色鐵青,眉目間是前所未有的凌厲和痛苦。

  靈芝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心疼不已,卻不知說什麼好,只將另一隻手也伸過去,輕輕覆上他手背。

  「一切都還不晚。」許繹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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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1 00:45:48 |只看該作者
第290章 背叛者死

  許繹長長嘆息一聲,舉起面前茶盞,手顫抖著,終究沒送到嘴邊又再放下,顯是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憤懣。

  「當年,我們這些追隨殿下的人,只是覺得宋謹他不夠仗義。在殿下正需要支持的那幾年,他卻一直稱病,每日病懨懨地躲在府中,這也就罷了,殿下從未勉強過他站在我們這一邊。」

  他聲音漸漸轉得冷冽而充滿怒意,「哪知這人不僅僅是怯弱,根本就是恩將仇報、卑鄙無恥!殿下母子對他情深意重,他受人恩惠,卻反噬一口,這樣的小人行徑,就算傾盡天下之筆,都難以盡述!」

  宋珩盡全力壓住自己翻騰的情緒,點點頭︰「您放心,我必親手取其性命,為父親報仇。」

  他們的計劃本是找到告密者,替勇戾太子正名復位。

  宋珩本來還對宣德帝有幾分愧疚,畢竟他如今已經坐上天子之位,當年父親被先皇后所害,他也算無辜。

  如今,他所有的愧疚都消散無影,就算天家無父子、無兄弟,可這般背後暗傷恩人、背叛兄弟的喪心病狂之徒,讓他碎屍萬段都能解其恨!

  他想到他們倉惶逃出京城的深夜,顛簸在馬背上的娘親懷裡,躲過一波又一波喧囂吆喝的箭雨,饑餓、恐懼、慌張,隨時隨地心頭都是被逼上絕路的無望和窒息。

  還有那夜,天墨如黑,大雨傾盆,父親舉起長劍,在遠處漸漸接近的追兵呼喝聲中,橫向自己頸項。

  他眼睜睜看著父親倒下去,娘沒有捂住他的眼楮,只是告訴他,「看見了嗎?將來,你要用這劍,將我們的仇人頭顱像這樣砍下來。」

  他只流了一滴淚,圓睜著眼,看著父親的魂魄漸漸抽離身體,消散在雨夜,離他們永遠地遠去。

  那明明是黑夜,他卻覺得那血紅得刺眼,紅得他永世都不會忘記。

  從那一夜起,五歲的他就長大了,從此以後就由他來為娘、為那些追隨父親的人撐起一片天,還有父親未竟的心願,都等著他去完成。

  「王爺。」許繹的聲音將宋珩從仇恨的思緒中喚回來,「還有一事。」

  宋珩呼出一口氣,眼楮酸澀,這才發現自己將靈芝的手握得太緊,忙鬆開手,疼惜地看她一眼。

  「許叔請說。」

  「可宋謹當年,是怎麼知道我們起事的時間地點的呢?」

  宋珩身子一震,沒錯!

  許繹的聲音繼續,「當年他身子多病,殿下在考慮起事之時,便沒將他考慮進去,他只知道我們有這個打算,卻不應該連我們何時行動都一清二楚,當年我們的計劃以篆香傳遞,他根本就沒有拿到連珠合璧篆香的資格。」

  宋珩咬緊了牙,喉頭發澀,「也就是說,另有其人,將篆香的秘密透露給他?」

  許繹點點頭。

  宋珩握緊了拳頭︰「我親自問他,有朝一日,我定要親自問他!」

  午後,宋珩與靈芝分頭回府。

  靈芝有些擔心,婚期將近,這一別,他們就不便在婚前再見面,也不知他會不會吃不好睡不著。

  宋珩察覺到她的擔憂,將她輕輕擁在懷中,只說了句︰「等我。」

  靈芝點頭,她能做的,便是不讓他操心其他事情,她仰頭看向宋珩,堅定道︰「你放心,安府這邊,我能處理。」

  燕王府內,荷月煮了茶湯端著來到宋珩書房門口。

  「荷月姐姐。」大雙守在門邊,見她來了笑著打招呼。

  「爺怎麼了?」荷月看了看緊閉的書房門,「晚膳也沒用。」

  大雙嘆一口氣,「爺沒說。」

  「爺不是和四姑娘出去了嗎?」

  大雙點點頭,「是呀,四姑娘剛到的時候爺還高高興興的,回來的時候就變成這樣了。」

  荷月往門邊走過去,「我給爺熬了清心茶湯。」

  大雙猶豫了一下,還是沒阻止她。

  荷月輕輕敲了敲門。

  過了一會兒,小雙來開了門。

  荷月朝他笑笑,往裡看去。

  宋珩坐在書案前,面前擺著一盤篆香,愣愣出神。

  荷月走過去,將茶湯放在他面前,柔聲道︰「爺,用點茉香茶吧,這是清心養胃的,春季用正好。」

  宋珩眉頭輕皺,點點頭,並不言語。

  荷月還沒見過這樣的宋珩,平日裡神采飛揚的五官黯淡下來,有些低落,有些漠然,隱隱拒人於千里之外。

  她很想伸手將他蹙起的眉紋抹平,終究只嘆一口氣,輕聲道︰「爺若有什麼心事,不如說出來,或許我們能替您分擔。」

  宋珩抬起眉看她一眼,眼神有些疲憊,搖搖頭,「我沒事,你去休息吧。」

  荷月試探著往他身邊靠近一些,聲音溫婉,「要不奴婢給您揉揉太陽穴?」

  宋珩下意識身子往側一躲,勉力擠出一絲笑來,「不用,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想了想又道︰「你若是閒不住,幫我盯著那幾個布置主院的婆子,讓她們在五日內將庭院整理好。」

  主院,是燕王府最中間的院落,宋珩一直沒住在那處,宣德帝賜婚之後,他才打算布置出來作為婚房。

  荷月低低斂了眉,「是,不知王妃喜歡什麼花木?」

  宋珩想到靈芝,堅硬如冷鐵的心稍微軟下來一角,眼神頓時溫柔起來,「她最喜歡玉簪和素馨,不過先緊著熱鬧喜慶的擺,等她來了,她會再按自己喜歡的布置。」

  荷月將他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不再多問,見他分明是想讓自己走,朝他福了一福,退出門去。

  待她走了,宋珩思緒又回到宣德帝上頭,他抬起頭朝小雙道︰「龍燈的事情,你上小葉子那兒問問,看查得如何了,我們盡快對周家動手。」

  荷月出得門來,大雙湊上來悄聲問︰「爺還是不開心嗎?」

  荷月點點頭,朝大雙無奈一笑。

  「難道是與四姑娘有關?」她試探著問大雙。

  大雙皺著眉頭,「或許吧,只有四姑娘的事兒才能讓爺發愁。」

  荷月不再多問,笑著和她告別,往自己住的扶雲院走去。

  扶雲院緊挨著群芳苑,前頭是一塊不大不小的花園,離月沿著石竹夾道走過去的時候,旁邊花園內正好傳來幾個竊竊私語的聲音。

  「她就是那新來的?」

  「是,獨自住一個院子,新寵呢。」

  「長得是不錯。」

  「哼,再得寵又如何,還不是和咱們一樣沒個名分。」

  「別說名分了,還不如一個平常丫頭呢,丫頭還能在王爺跟前端個茶送個水的,咱們除了在這裡待著,還能做什麼?」

  ……

  荷月臉上浮現一絲冷笑,裝作沒聽見,挺直了背,走回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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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1 00:45:59 |只看該作者
第291章 請君入坑

  沒幾日便是三月初二,日頭漸漸暖和起來,安府裡處處花紅柳綠,梁間燕子成雙成對,餃泥築巢。

  這日一大早,宗人府的人便來了,奉命清點並謄寫「奩妝錄」存檔,這是親王嫁娶的必備禮儀之一。

  嚴氏在上次被宋珩半軟半硬地逼迫著按下那文書手印之後,假模假樣又添了些嫁妝,湊齊一百二十擔,各式家具物件,大到拔步床、五斗櫃,小到水仙花盆、香爐灰㠙一應俱全,看著倒也富貴堂皇。

  她再不想為靈芝的事兒煩心,稱病在院內歇息,連松雪堂大門都懶怠出,讓安二領著宗人府的人上萬芳閣後堂大院清點嫁妝入冊。

  這會兒正盤腿坐在榻上,碧荷拿著秀芝派人送來一對灰鼠皮美人拳,輕輕給她敲著背。這美人拳裡頭半份棉花半份決明子,比尋常的棉緞更有分量,敲在肩背上力道剛剛好。舒坦得她閉上眼,渾身輕鬆。

  忽門簾子外想起雲裳急急的聲音,「老夫人,老夫人,二老爺請您立時去萬芳閣一趟。」

  嚴氏睜開眼,心口「突」地跳了一下。

  靈芝的嫁妝已經添得她肉疼了,難道又生了其他什麼⼳蛾子?

  宗人府,宗人府的人還不是和那燕王一個鼻孔出氣的?

  她看向劉嬤嬤,劉嬤嬤也茫然搖搖頭。

  嚴氏又想起一事,問道︰「那禮單,確實還在吧?」

  劉嬤嬤忙點頭,「昨晚又去確認過,好好的在匣子裡呢。」

  嚴氏在事後曾反復想,總覺得宋珩不會那麼傻,若是不知道禮單上到底有多少東西,又怎麼知道她給的嫁妝對不對數呢?

  想到這一點後,她就讓劉嬤嬤去確認過禮單在不在。

  當然是在的。

  宋珩拿走禮單冊子當晚就送了回來,再由跟著劉嬤嬤去取禮單的小雙原封不動放回去,一切神不知鬼不覺。

  嚴氏深吸一口氣下炕來,稍稍整理了儀容,拄著龍頭拐,慢悠悠往萬芳閣而去。

  宗人府對燕王大婚很是重視,只謄錄嫁妝一事,就派來了一個姓范的三品府丞,以及兩個書辦。

  嚴氏到的時候,范府丞正悠悠哉哉坐在太師紅木椅上喝著茶,安二則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旁邊坐立難安。

  安二見到嚴氏,像見到救星,立時站起身迎上來。

  「安老夫人!」范府丞圓臉瞇瞇眼,笑嘻嘻站起身來。

  嚴氏疑惑地掃了一眼滿頭大汗的安二,與范府丞見過禮,坐到他對面的太師椅上,「范大人這邊可還順利?那嫁妝我們也謄寫了冊子,大人盡管清點了照寫便是。」

  范府丞依舊笑眯眯的表情,淡淡道︰「那冊子和嫁妝本人已親自看過,不過。」

  他話鋒一轉,那細縫眼裡透出來的亮光讓嚴氏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

  「不過這些,和之前安府確認的嫁妝單子可對不上啊?」

  嚴氏縮回正要去端茶杯的手,扶住了椅把,「什麼嫁妝單子?」

  安府何嘗提起給過嫁妝單子?

  范府丞看了眼安二,安二哆哆嗦嗦指了指案幾上一份薄薄的文書。

  嚴氏眉擰成了麻花,一伸手,「拿過來我看看!」

  還不等她說完,其中一個書辦已將那文書送過來。

  嚴氏顫巍巍捏著文書伸長胳膊,半瞇起眼看清了上頭的字,臉色「唰」地瞬間比那文書紙還白!

  這正是當日宋珩逼她按壓下手印的文書,清清楚楚白底黑字,還有她的手印印在上頭。

  不同的是,當日明明寫的是「香家所送禮單的一半」,如今卻變成了「後附禮單的一半」!

  後附禮單是什麼東西?!

  她上下嘴唇踫來踫去,另一隻手「砰」地鬆開龍頭拐,兩手抓著那文書,往後看去。

  太不對勁了!

  當日明明是一張紙,今日這紙後頭還有好幾張裝訂成冊的宣紙!

  安二見勢不妙,湊近些站到嚴氏身邊,掏出絹帕抹了抹額上的汗。

  嚴氏待看清那後頭宣紙上的小字,眼前一花,手一軟,身子往側倒去。

  「娘!娘!」安二忙扶住她,急急拍她後背替她順氣。

  嚴氏巴不得此時真暈過去才好,可偏偏心裡頭痛得要命,腦子還清醒無比。

  那是香家給的禮單!

  那後頭附著的,全是當初他們收下香家財物和宮裡賀禮時,一樣一樣抄上去的禮單,除了賞給應氏的首飾另造了冊,其他的全在上頭!

  珠寶、書畫、田莊、鋪子……

  這怎麼可能!宋珩是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還有這文書,一定有問題,她當日按手印的明明不是這樣!

  造假!他們這是明擺著造假!

  她翻來覆去的看,可也不明白宋珩到底耍了什麼把戲,那紙張上頭一絲塗抹造假的痕跡都沒有!

  她這次是徹徹底底被坑了,心裡那個痛啊,這些個東西要真分一半走,不是活生生拿刀子剮她的心嗎?

  嚴氏臉色煞白,倚在安二胸膛上,半耷拉著腦袋,胸口起起伏伏,半晌才吐出一口氣,顫著嗓子問道︰「這是,這是哪裡來的?」

  范府丞依舊那副笑瞇瞇的模樣,似乎看不見嚴氏的狼狽,好整以暇答︰「燕王殿下說,是您親自給他的。他還稱讚安府真是豪氣,給女兒的陪嫁算得上京城首屈一指,都已經上報給皇上了!」

  「娘,這,這可……」

  安二的聲音抖得似篩糠,他怎麼也想不通那禮單是如何去的燕王手頭,且還有嚴氏的手印兒!

  嚴氏只覺像在做夢,她比安二更想不通,她當初按手印的可不是眼前這要命的文書!

  可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辦法?

  不承認?

  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鮮紅手印看得明明白白。

  她就是滿身是嘴都說不清啊!

  范府丞已經喝完第二杯茶,牆角案幾上一盤篆香都已燃盡,見那母子倆還一副天塌的模樣瞅著那文書像要哭出來,也有些不耐煩了。

  他手指敲敲桌子,看看外頭天兒,「我說,安老夫人,安院使,這都快晌午了,你們倒是給個答復啊。這禮單子上取一半,是按物件兒取呢,還是折算成銀子,再把不全的嫁妝添上?你們倒是給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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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剮心割肉

  嚴氏聽他一字一句,像在索命一般,心疼完了肝疼,肝疼完了腰疼,哪兒哪兒都疼。

  待他說完,頭上眉勒纏布早已濕透,想讓劉嬤嬤拿帕子來,才想起劉嬤嬤留在門外。

  她伸手自個兒鬆了鬆眉勒,心口痛得喘不上氣兒,似剎那老了好多年,顫巍巍努力想挽回︰「大人,這,這禮單,恐怕還得再議議……」

  范府丞不待她說完,將茶蓋往碗上一放,「老夫人,這可都已經在宗人府留底了,咱們也都報上去了,您這,怕是議不了了。」

  他看看嚴氏白了青,青了又白的臉,笑著淡淡加了一句,「您要是還想再添點,就在送王妃出嫁的時候做添妝添上就好。」

  補的一把好刀!

  上報!

  嚴氏一口牙都嵌到嘴皮子裡,她還有退路嗎?還能反悔嗎?

  做了一輩子生意,和銀錢打了一輩子交道,她也從來沒有這樣窩囊過!

  思來想去,終於放棄了最後一口掙扎的氣兒,閉了眼,抓緊安二的手,狠狠一點頭,「按,物件!」

  范府丞笑著點點頭,「也好,省得咱們再慢慢折算,現成的東西收拾好就行,田莊鋪子地契也好說。我們還得回頭慢慢謄寫單子,為不誤了大事兒,兩日後我們再來,您看如何?」

  嚴氏恨得想咬舌,指甲都掐到安二肉裡,把個安二疼得齜牙咧嘴又不敢出聲。

  她閉了閉眼,這哪是商量,分明就是下最後通牒!

  送走了宗人府的人,嚴氏無力半癱在椅上,連站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安二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又是嘆氣又是搖頭,「白養了,白養了!竟又要把那麼多銀子白白送出去!我可還指著回新安郡養老的!」

  他察覺沒動靜,轉頭一看,嚴氏老淚縱橫,糊了一臉。

  慌得安二忙給她遞帕子,「娘,沒事兒,咱們不是還有一半嘛,也不少,再說這幾年咱們香坊生意越來越好,安家不怕讓她咬一口。」

  嚴氏除了捨不得那錢財,更難過的是這種憋屈的感受,一直以來,她都覺得這個孤女被牢牢攥在她手掌心裡。

  一個長得好看又帶財的養女,能有多麼大的用處啊!

  可沒想到這個手掌心裡任她搓圓捏扁的人,竟然有一天會爬到她頭上,狠狠給了她一刀,還要把那些得到的好處讓她吐回去。

  這實在是太憋屈太窩囊了!

  嚴氏咬著牙,接過劉嬤嬤遞來的帕子,從牙縫裡吐出幾個字︰「好,她不仁,我不義,既然嫁妝都賠出去了,我還怕什麼?我要她出嫁那日,就是身敗名裂之時!」

  出門找葉鴻打聽消息的小雙很快回了燕王府,一問,才知道宋珩又去了主院,他會心一笑,這位爺最近很愛往主院跑,天天在裡頭待著。

  宋珩正在院內四下轉悠。

  這座主院位於王府正殿之後,此前一直空置,三進的院落,面闊五間,前廳後屋,前後以遊廊相連,青磚牆,紅漆廊柱,歇山頂翹飛檐。

  前院是光亮亮的白石地磚,牆角一棵高大的柿子樹,門檻處石雕牡丹富貴。後院種滿花木,中間搭了葡萄架,下頭一架鞦韆,角落處還有一棵枝繁葉茂的石榴樹,樹下一方石桌石凳。

  院後頭是一大片梅林,緊挨著芝蘭齋。

  新房裡一水兒的海南黃花梨家俱,是葉鴻親自採買而來,清雅大氣,帶著淡淡香息,靈芝應該喜歡。

  搬動東西的丫鬟在婆子指揮下來來往往,花瓶兒、梳妝盒、香爐、茶具,一樣一樣井井有條往裡擺放。

  荷月也進進出出幫著指揮整理。

  寢房內拔步床已經罩上兩層帷帳,一層並蒂蓮花秋水帳,一層月霞薄煙紗帳,連糊窗紙都是桃粉色的桃枝暗紋紗,處處都是喜意。

  宋珩摩挲著拔步床旁垂下的鶴餃仙草掛鉤,再過些時日,這屋內就不再只是他一個人,他一思及此,更捨不得離去。

  「王爺,小雙回來了。」大雙在門口喊了一聲。

  宋珩邁步往外走去,「就在這兒說話吧。」

  宋珩帶著剛跨進院門的小雙,來到那石榴樹下的石桌旁。

  剛要坐下,只見荷月從屋內拿了張毛氈蒲團出來,「爺等一下。」

  她將蒲團墊在石凳上,又撢撢灰,方對宋珩一笑,「這春日裡石頭還陰涼。」

  宋珩旁邊的大雙吐吐舌頭,「還是荷月姐姐想得周到,這一來可把奴婢的蠢笨給襯出來了。」

  荷月淺笑著去揪她嘴,宋珩搖搖頭一笑,在石凳上坐下,「哪裡就那麼金貴了?」

  「我去給爺煮茶。」荷月笑著退下。

  「我也去。」大雙跟著往屋裡跑去。

  小雙待他們離開,鄭重道︰「葉大哥說有些端倪了。」

  「那船會裡揪出個奸細,受刑之後招了,說是京幫的人,咱們的人就順著京幫查下去,發現當初被咱們趕出京的京幫餘眾聚集在京郊和直隸的交界處,那兒官府不怎麼管,流民、商販眾多,他們還招攬了不少山東來的流民進幫,近來聲勢頗為浩大。」

  「更重要的是,那京幫老大和周家有來往。」

  「哪個周家?」宋珩懷疑自己聽錯了。

  「鄭國公周家,鄭國公家三老爺周士信,討了京幫老大的妹子做妾。」

  這周士信是京中第二大閒人,領著個太常寺虛職,整日裡最喜走馬章台、逗狗遛鳥,常常提著個鳥籠子在鄭國公府外的局兒胡同轉悠,他那隻全身黑羽紅嘴殼的八哥是全京城出了名的金貴,出門都有專門的護衛護著。

  當然,第一大閒人自然就是宋珩了。

  宋珩一聽到周家,雙眸半瞇起來,「難怪京幫此前在京師中橫行霸道,原來是背後有周家撐腰。」

  小雙點點頭,「葉大哥也是這麼說,當年京幫稱霸京師的時候,從各行各業行會、集市上都要抽不少利,怕周家也分了不少。」

  宋珩瞬間懂了,權錢不分家。

  周家有了權,可宣德帝名令節儉,堵了眾多人發財的門路,周家首當其衝,連年節門生收禮都要被御史盯著。

  這種時候,京幫這樣的地方幫會,倒是個替他們賺錢的好幫手。

  宋珩挑起眉冷笑,「想不到我們趕走京幫,竟無意間壞了周家的好事兒。這倒可以好好利用利用。」

  他琢磨一番此前的計劃,篤定道︰「先拿太子開刀,後頭那事兒,咱們再放長線釣大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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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送嫁妝日

  嚴氏再肉疼,也不得不按禮單上的東西分了一半出來,轉眼到了三月十四,靈芝出嫁前一日。

  按大周慣例,這一日是送嫁妝日,又稱安床日。該由女方家全福人領著嫁妝送到新郎家中、再在婚房安床。

  這也是女兒在娘家的最後一日,娘家各路親戚都要先來吃酒看新娘、看嫁妝。

  一大早,秀芝和毓芝雙雙回門,安懷玉也帶著蘇廷信及太太,以及廷雅回了安府。

  嚴氏選定的全福人,林閣老家的二太太也提前到了。

  武定侯府老祖宗特意派了齊氏來,還帶來了麗嬪莊青萱賜的添妝。

  安府一下熱鬧起來。

  大夥兒先湧到晚庭看靈芝,林二太太是個爽朗人,育有三兒一女,家中四世同堂,不說話時開口先笑,臉圓圓的似彌勒佛,一見到靈芝就握著她手不放,眼中全是驚艷之色。

  「都誇安家四姑娘美,今兒個見到才知道這世上真正有長得跟仙女一般的人物!」

  她一面說,一面褪下手腕上絞絲金鳳鐲子塞到靈芝手中。

  「看這手腕,比白玉豆腐都嫩。」林二太太嘖嘖嘆著。

  靈芝笑著收下,垂頭福禮。

  齊氏也笑瞇瞇誇讚,「早看出四丫頭不是普通人物,品貌倒在其次,那一手制香技藝才真真叫人佩服。」

  她心裡是有些奇怪的,本來以為因為應氏的事兒,還有老二家求娶靈芝未遂的事兒,武定侯府和安府交往就淡了。

  沒想到這次老祖宗特意叮囑她來好好送送安靈芝,還特意送來麗嬪給的添妝,看來這位安四姑娘確實很討老祖宗喜歡。

  安懷玉端著雙下巴笑著,「可不是,我們靈芝就算放在這京城,也沒幾個比得上的。」

  「那是,那是。」林二太太連連點頭,「燕王真是好福氣,不愧是聖上賜婚,般配,般配!」

  她一句話把燕王、宣德帝都誇了個遍。

  廷雅是真心為靈芝高興,看著靈芝抿嘴直笑,後頭跟著的毓芝、秀芝臉上都掛著不冷不熱的笑,各懷心思。

  靈芝淺笑,端莊含蓄,並不多言,只在毓芝經過她身邊時,她驟然間嗅到一股熟悉的氣息,不由詫異地朝毓芝多看了兩眼。

  她終於明白安二讓她制招胎香是為什麼了,看來永安坊也已經成功制了出來。

  用過午膳,吉時還未到,眾人在萬芳閣內喝茶聊天。

  秀芝和安懷玉都搶著跟林二太太搭話,一個吹捧衛國公府如何富貴,一個吹捧自家兒女多麼孝順姻緣好,齊氏和另外幾家遠親都笑著偶爾插兩句,毓芝反而訕訕的,不如以往在閨閣中那麼搶眼。

  眾人都把靈芝這個正主忘在一邊,廷雅坐在靈芝旁邊,握著她手歉意笑笑,母親年紀越大,越喜歡在外頭將她和哥哥掛在嘴邊,她倒是習慣了,就怕聽的人反感。

  靈芝無所謂一笑,示意她不要在意,只默默作壁上觀。

  秀芝照例一臉都是粉,比那白牆面還白,頭上梳桃心髻,插了四五柄簪子步搖,明晃晃地扎眼。

  毓芝卻反其道而行地低調,頭髮只梳個尋常墮馬髻,兩朵玉蘭絹花,一支牡丹釵,再無其他配飾。

  秀芝不放過任何一個顯擺的機會,喝了一口茶,又嬌嬌地吐出來,毫不避忌地皺皺眉。

  安懷玉看不慣她那般做派,消遣道︰「世子妃怕是搞錯了,方才那杯才是漱口茶。」

  秀芝抿嘴一笑,拿起帕子沾沾嘴,手腕上三隻金鐲子哐當直響,「這金駿眉滿口渣,用來漱口倒是不錯,用來喝嘛,哎呀,我現在這嘴可刁了,略微不醇的茶都難以下咽。」

  安懷玉不以為然翻了個白眼,故意道︰「那衛國公府日常都喝什麼解膩茶?」

  秀芝等的就是這句話,扭著帕子一笑,「都是世子配的,說用什麼一年只出幾十兩的樹上採摘的大紅袍,配著香草煎茶。」

  毓芝忍不住冷冷一笑,這安秀芝不知搞什麼名堂,上次讓她想方設法將靈芝騙過去,結果靈芝沒事,她自己倒惹了一頭腥,今日又一個勁兒踩著她出風頭,饒是她已經改了不少的暴脾氣又有些忍不住了。

  她睨了一眼裝模作樣的安秀芝,淡淡道︰「那不是什麼樹,那叫大紅袍母樹,安府之中就有這母樹芽茶,妹妹沒見過嗎?」

  安懷玉也配合著笑了一笑,「這樣上等紅茶拿去煎茶,你們世子也真是個怪人。」

  秀芝這才醒覺自個兒說錯了話,她幾乎忘了安府是多麼富貴,只不過那富貴身為安三家的她沒享受到而已。

  她咬咬唇,心頭暗忖,等她在衛國公府站穩腳跟,再好好跟安家算這筆賬。

  等吉時快到了,嚴氏這才現身,著秦氏帶眾人起身往後頭穿堂看嫁妝去。

  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所有人都傻了眼,毓芝和秀芝都慪得幾欲吐血,就連安懷玉都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

  嚴氏竟然對靈芝這般好?!這是把整個安家都給陪嫁出去了吧?

  從穿堂到內院,擺了滿滿一院子!

  各種家具應有盡有,大到拔步床、方桌、腰幾、衣櫥、梳妝台……,小到香胰盒子、梳妝匣、文房四寶……,周到完備都是成套的不說,雕花精美繁復,一看就不是普通工匠之手。

  個個圍著觀看摩挲,贊嘆不已。

  嚴氏是有苦說不出。

  她準備這些家具本來是讓這林二太太看看她安家是如何富貴,好給敄哥兒說親,哪知道後來靈芝會那般強硬地跟她要了當年香家一半財物過去!

  早知道她就不折騰了,白白給她安靈芝長臉。

  除了這些大的家伙什,真正的重頭戲還在後頭一百五十擔箱籠裡。

  綾羅綢緞、金銀細軟、衣裳被面,還有一卷一卷名家字畫,一箱約莫估計裝的地契田契的黑盒子……

  毓芝越看臉越黑,秀芝越看臉越白,二人都將安靈芝又嫉又恨咬在舌尖詛咒了不下萬遍。

  同樣都是安家的女兒,她帶走的嫁妝,比她倆加起來都多得多!

  林二太太也掩不住滿臉的驚嘆,被滿院子富貴堂皇的嫁妝晃得眼花繚亂,這安家的嫁妝一出,恐怕外頭的閨女們都要尖著腦袋想嫁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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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煎茶之人

  待吉時到,林二太太帶著小令,送著嫁妝往燕王府安床而去。

  宗人府派來的抬嫁妝隊都是清一色的高大漢子,頭扎紅巾,腰纏紅腰帶,前頭儀仗威武,鑼鼓開道,後頭浩浩蕩蕩抬著扎起紅綢的箱籠就出府上了街。

  琉璃井胡同附近的人早聽說安府四姑娘明兒個出閣嫁燕王,還是皇上親自賜婚,早把巷子口擠了個水洩不通,爭相恐後往那送嫁妝隊伍中看去。

  「劈哩啪啦」鞭炮陣陣響過,歡快的嗩吶鑼鼓聲由遠及近。

  「來了來了!」

  四抬小轎過後,就是長得不見尾的嫁妝隊伍。

  「我的天哪,這麼多擔禮!」

  「這比公主出嫁都厲害吧!」

  「安家果然是富貴人家!」

  「這嫁妝就值好幾千兩銀子吧?」

  「幾千兩?你看你那小家子氣!」

  ……

  安家富貴豪氣的名聲,果然如嚴氏所願傳出去了,只可惜,她心頭除了止不住的滴血,再沒有其他情緒,這名聲,可是拿她幾萬兩身家換來的!

  送走嫁妝,安懷玉與毓芝、秀芝都同留在松雪堂陪著嚴氏。

  嚴氏哀聲嘆氣地懨懨躺了會兒,想單獨同毓芝說上幾句,便找了個藉口讓安懷玉將秀芝帶走,留下毓芝一人。

  等人都出去了,劉嬤嬤自覺過去掩上門,守在外頭。

  「秦王待你如何?」嚴氏有氣無力看著毓芝,一見她打扮得這麼素淨,就可以想像她平常在秦王府過的什麼樣的日子。

  毓芝瑟瑟縮縮抬起頭來,若說出嫁前,她還有幾分傲氣,現在最後的傲氣也被磨沒了。

  她看了看嚴氏,又把頭垂下去,低低道︰「還好。」

  「那香用了嗎?」毓芝頭垂得更低,點點頭。

  嚴氏稍微鬆一口氣,至少說明圓房了。

  「那就好,你記得每日燒上一些,這個月或許就能有動靜。你要想翻身,就趕緊趁著封家姑娘進門前生個一子半女。」

  毓芝咬了咬唇,艱澀地瞄了嚴氏一眼,又低下頭,臉上有些發紅。

  「怎麼了?」嚴氏揪著眉。

  「就,……一次。」毓芝的聲音比蚊子還小,她每晚燒上一小撮香泥,等啊等,卻都等到香消煙散,那人都不來。

  嚴氏還是聽見了,有些發愣,一次!

  毓芝已經嫁過去一個月了,聽說秦王府上也沒有侍妾,這樣血氣方剛的青年男子,怎麼能就一次呢?

  她打量著毓芝,雖說臉看起來有些乾巴巴的,身子還是勻稱。

  「他沒什麼問題吧?」嚴氏有些不安。

  「沒……」毓芝快要把頭埋到胸前。

  嚴氏咬咬牙,「你想想辦法,總得把他引過來,若現在不抓緊時間,過了今年就不好辦了。」

  毓芝漲紅了臉,「孫女……」

  嚴氏鎖著眉,恨鐵不成鋼嘆息一聲,這丫頭就是個窩裡橫,在府裡頭的時候兇得厲害,爭這個爭那個的,這一出去,半分主見半分手腕都沒了,都怪應氏那個不成器的娘!

  她默默思索了一會兒,只好道︰「這樣,明日你離開前,再帶些香泥回去,不過這香需得萬分小心,千萬千萬不要讓秦王發現異常……」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秀芝跟安懷玉出去在花廳裡坐了一會兒,就找了個藉口出來。

  松雪堂還是以前那些人,她回來幾次都拼命往下賞錢,那些丫鬟婆子見著她個個兒都笑開了花。

  秀芝沿著廊下閒閒走著,果然看見了松雪堂專管燒爐子的金橘。

  金橘正拿著幾張茶餅過來,看見秀芝,臉上堆起笑向她福了一禮,「世子妃。」

  秀芝友好地笑著,滿臉和善,「金橘姐姐,忙什麼呢?」

  一面說,一面從袖口中伸出手去,攤開手掌,兩根白亮亮的銀稞子躺在上頭。

  金橘一愣,沒想到秀芝這麼大方,張大的嘴瞬間快咧到耳朵根,歡喜得兩眼放光,「世子妃您果然是貴人,好人有好福,難怪這麼好命!」

  她又吞了口唾沫才回答秀芝,「奴婢正準備明日起嫁酒要用的茶餅呢。」

  秀芝見這麼點銀子就讓她喜得話不成話,微微一笑,「以前在松雪堂的時候,總跟金橘姐姐討水喝,這點算是茶錢。金橘姐姐煮的茶確實好味道,所以祖母才一直捨不得放你出去呢。」

  金橘訕訕道︰「世子妃過獎了,您能喝奴婢的茶,是奴婢的榮幸。」

  秀芝當年在松雪堂沒少看金橘的臉色,見她這前倨後恭的模樣,心裡真是痛快極了。

  她盯著金橘的臉一笑,閒閒問道:「明日四姑娘的起轎茶,想來也是金橘姐姐經手了。」

  金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起轎茶是碧荷姐姐親自煎煮,奴婢就是在旁邊打打下手,遞個茶餅、杯盞什麼的。」

  「噢?」秀芝眼楮亮起來,「那也相當不錯。」

  另一邊,廷雅陪靈芝回了晚庭。

  晚庭中靜悄悄的,靈芝親手從茶屜裡取了天香茶餅來給她煎茶,廷雅上前取了茶則幫忙量茶末,回頭看了看,

  「咦,你那兩個丫鬟怎麼一個都不在?」

  小令跟著林二太太去了燕王府安床,可還有小曲和另一個茶水丫鬟,都不見蹤影。

  靈芝笑一笑,接過廷雅手頭的茶則,「都自個兒忙去了,雅姐姐你坐會兒,我親自給你煮茶。」

  廷雅坐到桌案邊,輕輕嘆了口氣,「也虧得你在安府能熬得住,你看看這院子,連個人影都沒有。」

  靈芝將茶末盡數倒進陶罐內,不以為意,「不,是我不要丫鬟的,要丫鬟也平白是給祖母添耳目罷了。上次偷偷溜去西疆的事兒就是被裡頭不知哪個丫鬟給偷聽了去,才露了餡兒。」

  廷雅已聽她說過宋珩那日夜闖安府帶她走的事情,雙手撐腮,嘻嘻一笑,「你還得謝謝外祖母,要不是她,你怎麼知道燕王對你那般上心。」

  「雅姐姐!」靈芝睨她一眼,想到宋珩,心頭漫出甜意,手頭扇子扇得更快了些,對廷雅坦白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要了當年香家托給安家財物的一半走。」

  對於嫁妝的事情,她也沒瞞著廷雅。

  廷雅凝起眉,眼中透著疼惜,「這已經很寬厚了,二嬸那般苛待你,轉頭又用你香家的銀子,我都替她汗顏,那些錢給安家留了一半,怎麼也夠還養你的恩情,就別再多想,等到了燕王府,好好和王爺過日子,那府上人口簡單,你又沒有公婆伺候,好日子還長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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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煽風點火

  靈芝嘆口氣,低頭抿抿唇,另一半嗎?

  另一半只怕安家也留不住。

  宋珩是想為她出口氣,爹是想為娘出口氣,對於安家對待她的種種行徑,他們二人沒提著劍殺過去就好,只討回錢財,算便宜嚴氏了吧?

  靈芝揭開陶罐蓋看了看裡頭的茶沫,轉念又想到出嫁的日子近在咫尺,心砰砰亂跳,朝廷雅吐吐舌頭,「只可惜沒人教過我怎麼打理中饋。」

  廷雅也嘆口氣,應氏就算在,也不會教靈芝這些東西,嚴氏、秦氏則是根本不管她,她如今雖名義上仍是安府的女兒,實際處境跟孤女也差不了多少。

  「我教你。」廷雅認真道︰「燕王府人少,又有宗人府把著關,亂是亂不起來,你只要把事情條理順了就輕鬆了,關鍵還得有幾個得力可信的人。還有。」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靈芝︰「聽說燕王府裡頭許多上不得台面的人,你打算怎麼處理?」

  侍婢這樣的男人玩物,哪個王公貴族府上都有幾個,地位比丫鬟還不如,多是來自勾欄戲坊、或是官家私妓,可像燕王府那樣未成親就先有成群侍婢的,真是荒唐得夠可以。

  靈芝知道廷雅擔心什麼,廷雅是知道她性子的,外頭看似乖巧綿柔,內裡卻是不易妥協,認準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讓她和那麼多侍婢成日裡圍著一個男人轉,怕她得瘋。

  靈芝不便說宋珩的打算,只抿了小梨渦淺淺笑著︰「雅姐姐放心,王爺說過了,隨我處置便可。」

  廷雅見靈芝說起宋珩,眼裡都甜得快溢出蜜來,知道宋珩定是待她極好,方放下心,「看來燕王不太像傳言中的性子嘛,咱們以後可以多串門,再帶上霜丫頭,她今日還想來呢,偏生只有娘家人才能上門,我不肯帶她她還生氣了。」

  靈芝想到雲霜的小孩子脾氣,能猜到她是如何扭著廷雅撒潑,也忍不住笑起來,伸手握住廷雅的手,「雅姐姐,幸好有你們。」

  廷雅反手拍了拍她手背,「如今這樣,還不如直接脫離安府,落個清淨痛快。」

  靈芝有些訝異,這正是她現在的想法,沒想到這種算離經叛道的話竟然是從廷雅口中說出來,她可一向是最規矩乖巧的。

  廷雅看出了她的詫異,抿嘴笑笑,「許是被程大哥影響,他們程家人性子都灑脫,不拘俗禮,有時候覺得那樣也挺好。」

  靈芝沉吟了一會兒,見廷雅有這個想法,自己倒是能借她之力,遂壓低了聲音,「雅姐姐,明日,想拜託你一件事。」

  秀芝告別了金橘,昂首挺胸沿著松雪堂走了一圈兒,盡情享受著以前那些用白眼看她的丫鬟婆子個個笑得臉貼屁股湊上來。

  這是她唯一心情快活的時候。

  走完一圈兒,正好看見毓芝從嚴氏房間出來,臉蛋紅紅的,眼眶也有些紅。

  「大姐?」

  毓芝見到她,冷冷看一眼,還是停下了腳步。

  「大姐出嫁的時候妹妹沒來送送,真是抱歉。」秀芝說著,褪下手腕上一雙金絞絲瓖珠鸞鳳鐲遞過去。

  「還有一匣子東珠和一副珍珠頭面,明兒回府的時候再給大姐捎上,妹妹記得大姐最是喜歡珍珠的。」

  毓芝臉上有些發燒,她知道秀芝在暗諷她去年年節曾在秀芝面前炫耀過景榮公主賜的珍珠。

  可如今今非昔比,她也不得不低頭,她木然接過鐲子,低聲道了謝,「多謝三妹。」語氣倒是沒那麼衝了。

  她如今在秦王府日子並不好過,秦王一心響應宣德帝的節儉之令,加之他本身也是個對物慾無所求的冷性子,對下頭人在銀錢上都十分嚴苛,就算她也一樣,除了月例銀子,再沒有額外的收入。

  她要給下人打賞,或是添點東西,都得用自己的嫁妝。

  可偏偏應氏還不在,以前給她攢的嫁妝還被一把火燒了。

  更重要的是,秦王府的聘禮就那麼可憐的幾十擔,她的嫁妝不能比聘禮還多呀。

  是以最後帶去秦王府的,不過幾個小箱籠。

  現在給她銀子首飾,比給她什麼安慰支持都強。

  「大姐看起來不太高興啊。」秀芝瞇瞇笑著,站到抄手遊廊下。

  毓芝見她又故意擠兌自己,無奈剛拿了人家東西,只好強笑著,「有什麼好高興的?」

  「哎。」秀芝嘆了口氣,「可不是,看見靈芝的嫁妝,我也高興不起來。不過我還好,本身是旁支,可你不一樣呀,你是嫡長女,又是二嬸心肝兒上的肉。要是二嬸在,怎麼也不會讓你就那麼嫁去秦王府。」

  毓芝聽她提到應氏,心口一痛。

  「二嬸究竟是犯了何事被罰去莊子的,你可知道?」秀芝假裝問道。

  毓芝又垂下眼,「不知道。」

  「我怎麼聽說她走的時候一直喊冤枉,好像和翠姨娘有關,若我沒記錯的話,翠姨娘跟靈芝關係可好著呢。」

  毓芝撇嘴苦笑,「你消息倒是挺靈通。」

  應氏確實一直說她是被翠蘿害的,可什麼證據也沒有,安二只當她發瘋,誰生孩子的時候還能給自己下藥啊?

  毓芝嘆口氣。

  秀芝瞇起眼一笑,「大姐難道不想報仇?還有那香囊的事情,大姐如今的日子,還不都是拜她所賜?」

  毓芝面色沉沉,「那不是周娟娟搞的鬼嗎?」

  秀芝「嗤」一聲輕笑,「大姐你也信?若不是她安靈芝通風報信,周娟娟怎麼知道你和秦王私贈香囊的事?」

  毓芝其實對靈芝的懷疑一直都沒淡過,只不過後頭父親和祖母都跟她分析過,事情的始作俑者,恐怕還得算到秦王宋琰頭上,毓芝再不敢揪著這件事深扯下去,但秀芝這麼一說,她對靈芝的妒意和恨意又都一股腦兒湧了出來。

  秀芝繼續道︰「二嬸還真沒說錯,安靈芝還真是個剋星,你看她以前靜悄悄的時候,你和二嬸的日子多好,後來她得了二叔寵,二嬸因為她的事被罰了多少次不用我說吧,還有大姐你,吃了多少虧更不用我說吧,現在呢,她帶著安家那麼多嫁妝去燕王府,你卻……」

  「哎。」秀芝見毓芝臉色漸漸變得鐵青,知道火候已差不多,頓了一頓,「我就是看不得她那般囂張,同是安家的女兒,憑什麼她能比咱們都強?上次本打算給她一個教訓,誰知她那麼奸猾,反而害了咱倆,以後她去了燕王府,咱們這仇,就怕是報不了咯。」

  毓芝果然抬起頭來,「那你有什麼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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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風暴前夕

  待毓芝走了,秀芝這才往嚴氏房內去。

  「你還沒走?」嚴氏躺太久了,這會兒坐到桌案旁,拿著香鏟撥弄爐中香灰。

  自被安三以金蓮花下寒毒之後,她連身邊的丫鬟都不再放心,有機會就自個兒親自將香爐裡裡外外查看一遍,香灰都要撥弄撥弄,生怕又有什麼機關。

  秀芝福了禮,乖巧地在她對面坐下,「孫女看祖母臉色不大好,明兒個回去了叫人給祖母送兩盒阿膠和長白山野山參過來。」

  嚴氏點點頭,「嗯,你有心了。」

  可惜再多的阿膠山參,也補不了她嘔的血,她把香鏟在香爐邊上敲得「鐺鐺」作響。

  秀芝嘆口氣,似非常羨慕,「四妹妹果然是個有福氣的。」

  嚴氏皺紋深深陷下去,冷哼一聲,「福氣?明兒個你們就知道了。」

  秀芝聽她這麼說,心頭一跳,嚴氏明日有什麼打算?

  「祖母的意思?」她試探著垂詢。

  「到時候你們就看著吧。」嚴氏看了秀芝一眼,「明日要讓她在京師丟盡臉面。」

  她冷冷一笑,「讓她連起轎茶都喝不上!」

  秀芝嚇得差點站起來,袖口的手瞬間擰緊帕子,好不容易才穩住「撲通」直跳的心,裝作不解的模樣。

  「祖母,這是為何?」

  嚴氏恨恨地收起香鏟,用鑷子夾起一片篆香放到雲母隔片上。

  「你既然問了,我也不瞞你,四丫頭忤逆父母,與燕王私逃,安家容不得這樣不孝不恭的女兒。」

  秀芝心神慌亂,靈芝與燕王去西疆的事兒她是知道的,但嚴氏為何不早說出來,偏偏要等到她大婚的時候給了那麼多嫁妝才說出來。

  是了!

  秀芝想到嫁妝,腦中靈光一現,看嚴氏這模樣,斷然不像會主動給靈芝那麼多嫁妝的,究竟靈芝用了什麼辦法,讓嚴氏氣得要將她逐出族譜也要送上嫁妝?

  可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必須讓靈芝喝到那杯起轎茶。

  秀芝明白嚴氏不會透露內情,站起身來到嚴氏身後,替她捶著肩,順著她的情緒罵著,「四妹性子一向如此,是個軟硬不吃的硬頭貨,祖母若真想罰她出出氣,明日那起轎茶可不正好能讓她受受罪。」

  嚴氏微微側頭,挑起一角眉,「怎麼受罪?」
 
  秀芝眼珠子一轉,「您在給她煮的茶湯裡多放些黃連不就成了?」

  隨即又溫婉一笑,補充道︰「我也是聽下人們說過,聽說誰家新媳婦過門,寡婆婆給她下馬威,就是在第一杯茶裡頭放黃連。」

  嚴氏倒也覺得這個辦法不錯,確實能讓她好好出出氣,又轉念一想,搖搖頭,「不行,那丫頭鼻子最靈,她定能嗅出來茶湯的味道。」

  「嗅出來又如何?」秀芝掄著拳頭捶著,挑起嘴角一笑,「祖母您給她餵的茶,起轎茶,那麼多賓客面前,她能不喝嗎?」

  嚴氏恍然,她怎麼沒想到這一點,皺紋微微舒展開,「這倒是個好法子。」

  晚庭內,廷雅還在給靈芝簡單說著掌理內務的事兒,有時候又扯到程府的各種笑話上去,二人說說笑笑,天色已漸漸暗下來。

  聊天聊得累了,廷雅又起身幫靈芝整理第二日的東西。

  「……嫁衣是最重要的,裡裡外外都打理好了,記得別讓人踫,早上出門前多吃點東西墊肚子,明日得折騰一日,到晚上才能吃頓飽的。」

  又輕輕附到靈芝耳邊,「記得讓他少喝點酒,別急,慢慢來。」

  靈芝上一世這一世都沒有這方面經驗,聽廷雅這麼說,也大約明白她在說什麼,腦子裡一下想到被宋珩擁在懷中的畫面,心「咚咚」跳個不停,羞紅了臉將她一推,「雅姐姐,你怎麼跟雲霜越來越像了。」

  廷雅白她一眼,「傻丫頭,我是認真的,可不是調笑你。」

  二人正說著,外頭響起秦氏的聲音。

  「四姑娘?」

  靈芝與廷雅趕到前廳。

  「大伯母回來了。」靈芝見過禮,迎她到榻上坐下,再親自給她沖茶。

  「你這兒丫鬟呢?」秦氏四下打量著。

  「都忙去了。」靈芝微微一笑,「本來也就三個人。」

  她這次回來後,除了小令小曲和尚嬸子,就只留了一個粗使的小丫鬟。

  秦氏也不作多問,嚴氏不發話,她對靈芝的事便不用管。

  「大舅母可辛苦了。」廷雅笑著坐到她對面。

  秦氏的丫鬟忙趕著去幫靈芝端茶,秦氏接過茶抿了一口,拿帕子沾沾嘴,笑道︰「不辛苦,那燕王府準備得十分周到,什麼都安排好了,我們過去也就意思意思。那府上真是個好地方,就說迎接我們那兩個婢子,一個叫大雙一個叫荷月的,都生得極好,又聰慧能幹,靈芝你是個有福的。」

  廷雅不以為然笑笑,對著新娘子讚美要過門的府裡丫鬟漂亮,可不是什麼好話。

  靈芝自然不會和她計較,只裝作不懂的模樣點點頭,「是,謝大伯母吉言。」

  秦氏見廷雅也不是外人,放下茶盞站起身,「來,讓大伯母看看你的嫁衣。」

  說完,拖著靈芝來到裡間。

  廷雅是過來人,知道她要做什麼,留在外間喝茶,冷冷看著秦氏背影。

  安家的人,最數老大一家讓人看不透,安大老爺這幾年官場得勢,秦氏也有了誥命,但二人算是低調,在安府中和其他幾家來往都不多,秦氏也是自從應氏被罰去莊子後,才漸漸在嚴氏跟前活動。

  但從她剛才那幾句話就能看出來,她對靈芝也沒什麼感情。

  廷雅在心底默默嘆氣,好在明日,明日靈芝就能徹底脫離苦海了。

  秦氏假模假樣翻了翻掛在衣架上的鳳冠霞帔,從衣袖裡滑出一卷小冊子塞到靈芝手中,「好丫頭,你母親不在,這些事兒也只得大伯母來教你。」

  她低聲囑咐了幾句,又指著那冊子,「晚上好好看看,明兒個過去了,將這個放到枕頭底下。」

  靈芝上一世在宮中也是有教習嬤嬤指導過的,不用看也知道那冊子上是什麼,一想到明日近在咫尺,臉頰一層一層滾燙,紅著臉低低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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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1 00:47:07 |只看該作者
第297章 難以成眠

  當夜的燕王府,布置停當的婚房上了鎖,任何人不得再進去。

  小令就在主院廂房中住下,等著第二日靈芝過門。

  大雙陪著她,二人將庭院內角角落落打掃得乾乾淨淨,連每片葉子都擦得晶亮,直忙到夜深。

  小令送大雙回去,一出院門隱約看見宋珩在外頭園子裡走來走去的身影。

  「王爺怎麼還沒睡下?」小令咕噥著,想要迎上去。

  大雙伸手攔阻她,悄悄笑了笑,「笨死你,當然是激動得睡不著,別去打擾爺。」

  她朝小令揮揮手,從小路悄悄往住處溜去。

  小令心頭歡喜,姑娘終於能脫離安家那個苦海,還有個這麼護著她的王爺,真好。

  她在院門口張望著,猶豫要不要給宋珩拿件斗篷去,忽見到另一個身影出現在宋珩身邊。

  宋珩一整天心都跳得厲害,他已經十多日沒見到靈芝,按理說婚前一個月就不能再見面了,可這只半個月他都有些忍受不了,越到後頭,越覺得日子走得比牛車還慢。

  這到了晚上,更難以成眠。

  今晚他本來在床上盤腿打坐,可腦子裡來來回回都是和靈芝在一起的畫面。

  又想起那次雙唇相接時,突然跳出來的又甜又滑的小舌,攪得他心神蕩漾,渾身燥熱得不受控制。

  他乾脆起來走走,走著走著又到了主院門口。

  他呆呆看著院門,明日,只要太陽升起,他就能去將靈芝接到身邊,再不分開。

  一想到多年來的夢就要成真,渾身真氣都激蕩得厲害,恨不得把師傅教的各種拳法招式從頭耍到尾耍上一遍。

  「爺怎麼還沒休息?」荷月手頭拿著件長衫,從夜色裡頭鑽出來。

  宋珩回頭見是她,笑一笑,「你輕功愈加厲害了,連我都沒察覺出來。」

  「是爺出神了。」荷月眨眨眼笑著。

  宋珩伸手接過她手裡長衫,自己披上。

  「是小雙告訴你我在這兒的?」

  荷月搖搖頭,抿抿嘴,「是奴婢自己猜的。」

  她轉頭看看大門上還空蕩蕩的門匾,「爺打算給這院落取什麼名字?」

  宋珩順著她視線看過去,「清歡,清歡院,明日一早就把門匾掛好。」

  「清歡。」荷月在嘴上念著,宛然一笑,「真好名字,奴婢也喜歡。」

  宋珩手放到腰間的香囊上,對荷月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明日還有得忙。」

  荷月低著頭,沉吟一會兒方道︰「爺,聽說娘娘給世子妃選了兩個丫鬟送過來,奴婢,奴婢也想伺候世子妃。」

  宋珩沒想到她提出這樣的請求,有些猶豫。

  靈芝在娘家的丫鬟就小令小曲兩人,成親後肯定要再找兩個得力的,楊陶準備親自挑了人送來。

  荷月他們不是沒考慮過,一來想著她的年紀該考慮歸屬問題,二來以她的本事,做丫鬟實在太委屈了。

  「汪昱有沒有再說過什麼?」宋珩皺著眉。

  荷月搖搖頭︰「這幾日都沒動靜。」

  宋珩心頭狐疑,汪昱想要下手的對象果然是靈芝,可他究竟圖什麼呢?

  「既然如此,你先安心待著,等世子妃過門之後,看她有什麼安排。」宋珩是打算等靈芝過府了,就將內務全盤交給她打理,包括群芳苑中那群混了奸細的侍婢,隨她看著辦。

  荷月得到宋珩首肯,歡喜地抬起頭來,衝宋珩福了一福,「多謝王爺!」再行退下。

  宋珩獨自站在園中,看著天幕上一輪圓月,又發起呆來。

  晚庭中的靈芝也守在窗口看著那盞月,心思飄飄悠悠飛出去老遠,待躺到床上又輾轉反則,天快明時才闔眼迷糊了一會兒。

  第二日雞鳴三遍,院中就人聲鼎沸忙碌起來。

  靈芝被小曲拖起來梳妝,把小曲唬了一跳,「我的姑娘呀,你昨晚上可是做賊去了?」

  靈芝嘟囔著,「真正做賊的說人家做賊。」

  她被推著坐到銅鏡前,對著鏡子睜了眼,自個兒也嚇一大跳,眼下兩大圈烏青,「這可怎麼辦?」

  靈芝哭兮兮地看向小曲。

  小曲眨著圓眼,極力忍著笑,姑娘本就生得白,這一點兒烏青放臉上就特別顯眼,一看就知道是要做新娘子了,緊張得睡不著。

  「咱們一會兒多勻點兒粉。」她憋著笑安慰。

  洗漱完畢,用了一碗蓮子湯,前頭早來的宗人府派出的梳妝婆子在翠蘿帶領下都過來了。

  先絞面,那婆子一面拿著粉在靈芝臉上揉開,一面嘖嘖直嘆,「四姑娘這面皮真比剛剝殼的雞蛋還嫩。」

  翠蘿得意笑笑,與有榮焉,「我們四姑娘不用梳妝都能讓人看呆眼。」

  翠蘿又絮絮在靈芝耳邊叮囑,今日少喝茶水,少吃順氣的食物,吃點飽肚子的饅頭最好,又管飽又不容易惹麻煩。

  聽得靈芝哭笑不得,也只得讓小曲把糕點盒子收了起來,再去給她拿個饅頭。

  翠蘿親自伺候靈芝絞完鬢髮,再幫她把臉洗淨,綰好髮,一屋子人都驚嘆起來。

  靈芝一頭黑壓壓的烏髮高高盤起,修長的脖頸白如脂玉,臉容會發光一般,精緻玲瓏,整個人如上好白釉瓷雕的娃娃。

  再上妝,粉勻了一層又一層,那婆子還惋惜地直嘆,「這粉還不如姑娘本來的臉色亮。」

  然後描眉畫腮,抹口脂,臉上黑是黑,白是白,紅是紅,配著秋水眼瑩瑩一轉,艷光四射,等靈芝再睜眼往銅鏡裡看時,幾乎都要認不出自己。

  戴上點翠金玉鳳冠,鳳冠中央點翠底瓖彩寶盤成牡丹富貴,兩側各一支雙頭鳳,金華閃爍,鳳嘴餃珠墜到額前,鳳尾垂三層流蘇,層層疊疊,直垂到臉頰。

  穿上親王王妃品級大紅嫁衣,披上彩色霞帔,金玉滿身,沉沉墜地,待收拾妥當,靈芝已累得微微喘氣,把一大早的緊張感都沖散了幾分。

  正是︰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累累佩珊珊。

  一群人浩浩蕩蕩擁著靈芝往前頭屋子裡坐著等候迎親人去。

  這會兒安府的賓客陸陸續續都來了,個個起哄著來看新娘子,除了親友,都是京師裡頭的貴婦太太們,見了靈芝都讚不絕口,秦氏只管抿嘴笑著,並不多話,倒是安懷玉跟著捧捧氣氛,讓晚庭裡頭歡聲笑語一陣兒高過一陣兒。

  「大夫人,四姑娘,宮裡頭有旨意下來了。」

  秦氏忙領著靈芝往前頭領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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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1 00:47:18 |只看該作者
第298章 祖母敬茶

  到了萬芳閣,靈芝這才看見嚴氏和安二。

  嚴氏懨懨地站在庭院裡,穿戴打扮得倒是喜慶,臉上卻是喜色寥寥,塗了象牙粉也擋不住鬱黃的氣色,反而把皺紋溝壑襯得更深。

  她看見靈芝嘴角翹了翹,算是給了一個笑。

  靈芝先向宮裡來的人拜過,再向長輩福了禮。

  傳旨的公公帶了兩份賀禮,一盒是皇上皇后賞賜的添妝,一箱是雲嵐長公主額外賜的添妝。

  賓客都暗自感嘆安家的盛寵,皇上皇后也就罷了,連一向不問世事的長公主都送了添妝來。

  嚴氏接了旨,塞了賞銀過去,朝那公公一笑,「煩請公公在席上坐會兒,吉時一到就開筵,公公既然來了,就喝杯喜酒再走吧。」

  那公公倒不客氣,笑著在安二陪同下坐了上席。

  門外響起一陣鞭炮聲,「接親的來咯!」

  攸哥兒帶著幾個小孩兒從前頭跑進萬芳閣來。

  外頭瞬間嘈雜起來,鞭炮聲、鑼鼓聲,人鼎沸喧嘩聲,當真熱鬧至極。

  按照大周俗例,親迎的隊伍暫時不能進門,需在門外侯著。

  等裡頭新娘子三哭三拜,飲了娘家最後一杯起轎茶,再敬完親人茶,才能將新娘子接走。

  宋珩一身紅衣,神采飛揚,俊郎無雙,騎在白馬上,繞城半圈,把堵在街邊巷口圍觀的小娘子大姑娘都給看呆了眼,被他掃上一眼的,都立時紅了臉,待他走出老遠,後頭還跟著一群人追看。

  好不容易到了安府門口,他一下馬不等安府人出迎就大步往門口走。

  安府的人哪敢讓他等,只裡頭禮還沒完,不能開門,只好搬了幾張方凳來給他和其他大人們坐。

  宋珩坐也坐不住,四周劈哩啪啦的鞭炮仍炸個不停,只好背著手站在安府大門前走來走去,一會兒手心就滿是汗,恨不得立時推門進去。

  饒是他走遍大江南北,生死境都出入過好幾回,也沒這麼忐忑不安過,他吞了口唾沫,嘴裡乾澀得狠,不知裡頭順不順利。

  阿文何時見過王爺這般模樣,在旁邊忍不住掩嘴偷著樂,被宋珩一眼瞪過去,那笑聲就像被罩在布袋裡,變成了悶哼聲。

  小雙衝阿文送過去個同情的眼神,這幾日阿文哥因為笑王爺,沒少挨罰,昨兒個剛背石鼓在府裡跑圈兒,今日這次肯定罰得更狠。

  安府裡頭,這會兒賓客都圍攏到萬芳閣院子裡,看新娘子哭轎。

  大部分新娘是真哭,有人是為離了心心念念的爹娘哭,有的為未知的將來哭,有的為嫁得不如意而哭,就算是假哭,也多多少少能擠幾滴淚出來。

  嚴氏嘴角含著笑,眼神卻帶著森森冷意看著靈芝,似要看她笑話。

  在她看來,今日最快活的就是安靈芝了,拿了那麼多嫁妝,攀了個高枝,看她怎麼哭得出!

  靈芝定定看著嚴氏,眼角淚水晶瑩一轉,就滾了下來。

  她只要一想到娘臨死時托孤的決然,還有安家諸人冷漠自私的心腸,鼻子就忍不住發酸。

  娘錯估了安家,錯信了安家,若娘知道安家收了財物卻還一心只想利用自己,在泉下也會含冤而哭吧。

  今日,終於可以和安家徹徹底底做個了斷。

  萬芳閣茶水房裡,碧荷正將茶餅碾出末,放到陶罐裡。

  這是一會兒要送出去的起轎茶,她看著茶餅旁的一包黃連,嘆了口氣。

  四姑娘惹誰不好,要惹怒老夫人,在老夫人手底下討生活,還能佔到便宜不成。

  她將黃連也碾碎,放到陶罐裡,金橘幫著倒進水,不一會兒,罐子就開始「咕嚕咕嚕」冒起泡來。

  「碧荷姐姐。」外頭一個丫鬟跑進來。

  「什麼事?」碧荷回頭看去,見是毓芝身邊的望桃。

  「我們夫人衣裳沾了酒,弄花了,蕙若閣的房門鑰匙可在您這兒收著,夫人想去挑件出閣前的衣裳換換。」

  碧荷遲疑著,「蕙若閣的房門鑰匙我這兒沒有,不過夫人出閣前的衣裳倒是都收到松雪堂了。」

  望桃喜道,「那太好了,煩請姐姐帶我們去取一下。」

  碧荷看著面前爐子,有些猶豫。

  金橘伸手來接她手頭的扇子,「姐姐快些去吧,這茶湯奴婢來煮就行,反正奴婢明白,也不用煮多好喝。」

  放了黃連,怎麼煮也好喝不了。

  碧荷對嚴氏的吩咐一向盡職盡心,見望桃一個勁兒催她,這才把看爐子的蒲扇遞到金橘手裡,「得快點,我看外頭哭差不多了,等拜完娘家人就該喝起轎茶了。」

  金橘笑著推她,「姐姐放心去,必誤不了老夫人的事。」

  待碧荷和望桃離開,秀芝的身影在茶房門口出現。

  外頭靈芝哭了個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看得周圍一干人又是嘆她孝心可嘉,又是驚她顏色出眾,連哭都能哭這麼好看。

  靈芝在小曲攙扶下,一面哭一面對著嚴氏和安二行完禮,接過翠蘿遞過來的帕子,沾沾眼角,手縮在寬袖中,站定了往嚴氏看過去。

  嚴氏被她膈應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又不得不裝腔作勢地跟著抹了幾滴淚,回頭看去,見碧荷已端著茶過來,向她點頭示意。

  送親的禮倌唱道︰「新娘飲起轎茶!」

  碧荷端著茶盤,茶盤上一盞海棠紅龍鳳雙喜小品壺,旁邊一隻同色同套的喜杯。

  按俗例,這一杯茶,是要出嫁女母親親手斟滿,再遞過去。

  應氏不在,便由嚴氏來斟茶了。

  安懷玉牽著廷雅,往外靠一靠,讓出一條路來。

  秀芝站在廷雅另一邊,也稍稍讓開路,讓碧荷從她身邊過去,看著那茶盤中唯一一只喜杯,下意識抓緊了手頭的帕子,眼中放出光來,抿緊了唇。

  她掃了一眼跟在碧荷身後的金橘,金橘手頭捧著另一個茶盤,上頭有那套喜杯剩下的杯盞,還有一盞紅泥壺裝著靈芝給嚴氏回敬起轎茶的茶湯。

  秀芝微微蹙了眉,低聲轉向金橘,「怎麼只有四隻茶杯?」

  茶盤上三隻,加上碧荷茶盤中那隻,一共四隻,她記得這個喜茶壺是一套配六隻杯盞才對。

  金橘有些茫然,壓低了嗓門回應,「從庫房取出來時便只有四隻。」

  秀芝又轉頭和另一邊的毓芝對視一眼,再將眼神轉到嚴氏身上,管他呢,反正給安靈芝的完好無損就行。

  嚴氏嘴角閃過一絲冷笑,親自提起茶壺,將茶水倒進那隻紅艷艷的喜杯裡。

  嚴氏捧起喜杯,遞到靈芝面前,咧開嘴來,眼中帶著冷笑,「來,四丫頭,飲了這杯茶,不忘娘家養育恩。」

  靈芝恭恭敬敬接過茶來,一股苦澀氣息撲鼻而至,她心頭冷笑,黃連!

  真當她是啞巴一般,吃了黃連有苦說不出嗎?

  她端起茶盞,放到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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