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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水際]篆香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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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0 01:09:38 |只看該作者
第249章 順勢調包

  宣德帝心中一動,這殿中還有比這安四姑娘更美的人兒?

  「那莊大姑娘可是莊妃的姐姐?朕怎的從未見過?」

  他回頭看了看賢妃斜後方的莊妃,姿容婉麗秀美,那她姐姐生得當也不差。

  莊妃本作壁上觀,突然聽得「莊大姑娘」幾個字,似被毒蜂蜇了一下,狠狠瞪了靈芝一眼,見宣德帝眼神掃過來,忙垂眼淺笑,「正是,不過嫡姐性情內秀,不慣出來走動。」

  靈芝乖巧一笑,順勢接下去︰「是,民女也是偶然得見,驚為天人。不僅如此,還有幸聽過莊大姑娘彈奏一曲《西疆月》,聽後只覺三日茶飯不思,餘音繞耳,就像親自見到了西疆大漠草原一般。」

  她語聲輕柔婉轉,說得貼心,又形容得神奇,宣德帝對這會彈琴的美人兒更加好奇。

  「哦?她今日來了嗎?」

  莊妃正要開口,靈芝視而不見,搶先答道︰「來了,正在殿下,想來今日為慶賀西疆大捷,若此時奏上一曲《西疆月》,倒是十分應景。」

  這番話說到宣德帝心坎上,西疆大捷是他登基以來最為榮耀的大事,巴不得眾人天天說上幾遍。

  賢妃暗覺不妙,偷偷朝嚴氏使了個眼色,按說皇上應該被眼前這姑娘迷得七葷八素才對,怎麼還有心思見其他女子?

  嚴氏此前正心裡跟揣著個兔子,聽得靈芝提起莊青萱時,就已經慌得手心直冒汗。

  宣德帝已經轉頭吩咐,「請那莊大姑娘過來見見。」

  嚴氏一聽皇上要召見莊青萱,急得心快要跳出來,若是那莊青萱穿的靈芝的衣裳,她們的計劃就全完了,她慌忙站起身朝皇上跟前跪去,「皇上!」

  說什麼也不能讓那莊青萱過來!

  靈芝的長褙子覆在地上,蓋住腳面,趁嚴氏起身的剎那,悄悄探出腳尖踩住她垂曳拖地的二品命婦披帛。

  嚴氏本就蹣跚,剛剛起身,不妨身子被那披帛一帶,話剛出口,整個人「咚」一聲往前摔去,竟是在宣德帝跟前摔了個大馬趴!

  「祖母!」靈芝急急撲過去,攙著嚴氏胳膊,慌得不行,「皇上,求您找人扶祖母下去給太醫看看,祖母年紀大了,怕是經不得摔。」

  宣德帝點點頭,忙吩咐,「快扶安老夫人下去。」

  嚴氏腦門正撞上硬實冰涼的白玉地磚,摔得頭暈眼花,眼前金星亂冒。

  這一下真個要了她半條命,半晌做不得聲,別說阻止宣德帝了,連呻吟都無力,微微喘著氣,眼睜睜看著過來幾個宮女將自己半抬半扶往外拽去。

  完了!她艱難地咽了咽口水,眼一閉,竟似真的暈了過去。

  「靈心郡主來了?」

  嚴氏剛被人抬走,皇后笑吟吟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景榮。

  賢妃本就下墜的心聽到皇后的聲音,更是跌到谷底。

  她明明已吩咐後頭的宮女,想辦法將太子引出去,皇后定會跟去找,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民女安靈芝恭請皇后娘娘金安!」

  靈芝伏地叩拜。

  「快起來罷!」皇后極親熱地挽了她胳膊扶她起身。

  她在聽景榮說賢妃慫恿皇上召見靈芝的剎那,明白過來自己中了這賤人的奸計,慌忙趕回來。

  看見鄭國公在台下氣定神閒地坐著,稍稍鬆一口氣,明白賢妃的如意算盤還未打響,咬一咬牙,對靈芝笑得更為親切︰「你可是皇上親自冊封的郡主,是可代替我大周和親的金貴之身,就如同皇上和哀家自個兒的閨女一般,再不必如此客氣!」

  「是吧,皇上?」皇后扶起靈芝,再回頭走到龍鳳榻前,向宣德帝福了一福方坐下。

  宣德帝見她把靈芝比作閨女,心中略微不爽。

  他是想把靈芝收入宮的。按道理說,靈芝有郡主身份,他若要收了她,確有幾分說不通,不過只要他下旨給她換個身份便成,這周氏故意這麼說,無非是給他添堵而已。

  宣德帝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面上卻道,「你可將太子勸好了?」

  皇后面上堆著笑,「是,臣妾將他好好說了一頓。臣妾還記得皇上您當年總是提起,勇戾太子是如何賢能持重,臣妾便說了些皇上常說的那幾件事給他聽,兒受教不少,這會兒正在後頭寫悔過折子呢。」

  她頓一頓,又道︰「說到勇戾太子,臣妾又想到燕王,燕王殿下今次可也算是在西疆立了大功,不愧是勇戾太子之後,就算再賞賜他多些也不為過。」

  說完,眼神往鄭國公處掃了一轉。

  宣德帝正與美人兒說美人兒,被她一打岔,高昂的興致就淡了幾分,又聽她提起前太子,心頭有些膈應,明白她是故意扯出宋珩的軍功,想給他討賞,不由有些翳悶。

  他淡淡道,「再說吧。」

  話音剛落,門口傳來小太監唱喏聲,「莊家嫡長女到。」

  靈芝心頭終於鬆了一口氣,她稍稍側過身子,掃了一眼台下的宋珩,二人四目相對剎那再別開去。

  宋珩也跟著呼出一口氣來。

  見到靈芝換了一身衣裳覲見宣德帝的時候,他就隱隱覺得靈芝有什麼目的,此後他一直豎起耳朵將殿上動靜一概聽在耳中,雖不知靈芝為何要將這莊大姑娘推到皇上跟前,但她這麼做,定有她的道理,再見到莊青萱穿著靈芝方才那身紅衣。

  宋珩瞬間明白過來,嘴角噙起一抹笑,他的小丫頭,可比他想的更聰敏伶俐。

  莊青萱進來的剎那,一股幽幽甜香繚繞在這殿台處。

  宣德帝只覺心中一漾,「抬起頭來。」他看著跟前伏地的美人兒。

  「是。」莊青萱盈盈抬首,眉眼低垂,又裝作好奇的模樣,抬眼朝宣德帝掃了一眼,再略惶恐地垂下黑睫。

  只那一眼,宣德帝便覺整個人欲飄飛起來,她不僅美,還美得令人心跳,令人心動,令人忘乎所以。

  宣德帝眼神落在她身上,再放不到其他地方去。

  「聽說你會彈奏西疆樂曲?」宣德帝的聲音格外溫柔。

  「是。」莊青萱聲如黃鶯,再抬眼對上宣德帝眼神,臉頰飛起淺淺紅雲,「奴會以鳳尾琴彈奏《西疆月》,若皇上不嫌棄,奴願獻上此曲,賀我大周西疆大捷。」

  「拿琴來!」宣德帝手一揮。

  立時有琴師送上一架古木瓖金玉鳳尾琴。

  莊青萱輕揚衣袖,拂過琴面,款款在琴前坐下,微抬雙手,縴縴玉指如蔥節輕輕落在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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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0 01:10:24 |只看該作者
第250章 意外賜婚

  大殿之上,餘音寥寥漾開,琴聲終於消沒。

  「好!」頭一個鼓掌叫好的竟然是鄭國公周騰芳。

  眾臣醒過神來,紛紛跟著鼓掌。

  反而是宣德帝仍出神望著眼前撫琴的女子,眼中是異樣的溫柔,整個人似呆了一般。

  「皇上。」皇后低低出聲。

  她心裡開始不安,這莊大姑娘定是莊妃叫來的,她忍不住往後冷冷看了莊妃一眼。

  宣德帝這才醒過神,心中的激蕩一絲未減,以他見過那麼多美麗女子,也從未有過這樣把持不住的時候,真是恨不相逢及早時!

  他雙手扶上面前龍案,微微傾身看著莊青萱,竟說不出一句話來,早將靈芝拋到了腦後。

  「皇上。」鄭國公待眾人的掌聲漸消,朝宣德帝拱手抱拳,「莊大姑娘這曲子,讓老臣的心神也跟著飛到那塞外大漠去。」

  他開了個頭,再話題一轉,「秦王殿下自然是居功至偉,只老臣沒想到,以燕王毫無從軍之經驗,亦能有此膽色與本事,數次親如沙場……」

  這殿台上離大殿甚遠,本殿中喧嘩,根本聽不清台上人說話,如今四周俱靜下來,鄭國公的聲音便在大堂內鏗鏘回響。

  他長篇闊論談起宋珩的功勞,宣德帝聽得心不在焉,只奇怪他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宋珩出了不少力是真,但對他周家可是有仇沒恩。

  宋珩倒是沒想到鄭國公為了滅靈芝入宮之路,這麼出死力地抬舉他,一直小心盯著滔滔不絕的鄭國公,捕捉到他在提起塞外大漠時,瞬時隱沒在眼內的一抹殺意。

  宋珩心頭警惕不減,宋璵那個沒腦子的好忽悠,而周騰芳能扶持宣德帝直到現在,不是僅憑運氣而已。

  今日鄭國公為了靈芝相助於他,不保沒有後手再加害於他。

  宋珩晃著手中一杯酒,垂下眼來。

  而鄭國公在說得宣德帝幾乎不耐煩之際,一抱拳道︰「燕王如此大的功勞,不僅可享封號,更應賜賞封地,延福子孫!」

  宣德帝壓了一肚子火,他現在根本沒心思說宋珩那小子的破事兒,更何況給了封號就不錯了,這鄭國公還要為他討封地!

  他冷冷看了鄭國公一眼,語聲卻溫和無比,「國公爺言之有理,不過子玉剛回來三年,放他出去,朕還捨不得。留在宮裡,一來朕可方便照應,二來,朕想念皇兄之際也能看看他以解思念之情。」

  他言之以情曉之以理,說得無懈可擊。

  宋珩嘴角上翹,這位皇叔,確實很會演戲,誰能知道這口口聲聲思念大哥的皇上,當年在勇戾太子起事之際,唯恐避之不及呢?

  皇后抿唇,見時機差不多了,開口順著宣德帝的意思往下說︰「是,子玉這孩子著實討人喜歡,景榮與他是堂兄妹,無法婚配,若哀家再有個侄女兒外甥女兒的,當要賜給燕王的。」

  她眼神停在靈芝身上,轉頭朝宣德帝一笑,「皇上,如今子玉快年滿十九,也該冊妃立府了,我看安家這四姑娘就不錯,又是皇上欽賜的郡主,襯咱們子玉也不差,皇上您看呢?」

  宣德帝見他們說來說去,賜封地不行,又扯到婚配上。

  他也不傻,沉吟片刻,立馬想到安府與宋琰的關係。

  安家那大姑娘定了要進宋琰府上的,賢妃剛才主動讓他召見安四姑娘,而鄭國公忙不迭將她與宋珩湊作堆,怕是純心想讓宋琰與宋珩生隙。

  也好,他雖然看重宋琰,但若宋琰與宋珩走得過近,他也有些不放心。

  再說,比起賜封地,賜婚只是小事一樁。他剛剛砍了周家一條臂膀,這事兒就隨他們意吧。

  若是換了莊青萱出現之前,他怕是有些捨不得這安靈芝,但如今他一心只擱在莊青萱上頭,對安靈芝的親事就沒那麼在意了。

  而還有一點,他在此事上順了皇后的意,那他要收莊青萱的時候,皇后可也得給他留些餘地。

  想及此,宣德帝點點頭,「皇后說得是,今日既然是封賞大宴,那朕就再賜一段姻緣也不錯。」

  「叫燕王過來。」

  小太監過來宣召宋珩,宋珩幾步來到宣德帝跟前行跪禮。

  宣德帝笑著一抬手,「子玉,朕為你選個王妃如何?」

  他們方才的話並未刻意壓低聲音,眾臣包括宋珩在內,都聽在耳朵裡。

  宋珩裝作意外的模樣,回身掃了靈芝一眼,眼中閃過喜色,回頭來一叩到地,「全憑皇上做主!」

  那神色落在宣德帝眼中,便覺得他在細看靈芝顏色,打量之後心頭滿意,才說出這句話來。

  宣德帝心頭暗哂,果然這小子貪色,便宜他了。

  他打著哈哈一笑,正要開口。

  「皇上!」好久未曾出聲的賢妃終於忍不住。

  說好的用了這香皇上會對安靈芝生情呢?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說服皇上用了這味燻香的,怎的搞半天來還是替宋珩做了嫁衣裳?

  賢妃端莊淺笑,「皇上要給燕王殿下賜婚,自然是極好的,臣妾看著莊家大姑娘就不錯,蘭心蕙質……」

  宣德帝眉頭一皺,莊青萱此時就如他的心頭肉,誰都動不得。

  他臉一沉,搖搖頭打斷賢妃,「朕看還是安家姑娘適合子玉!」

  皇后見宣德帝毫不留情駁了賢妃,心頭暗喜,也不知為何皇上竟然如此順利地聽從了她的建議,鄭國公那邊可還有一堆說辭沒開口呢。

  她朝旁邊斜斜看了一眼,抿嘴一笑,「賢妃妹妹,若論看人,還是皇上眼光準。」

  宣德帝生怕夜長夢多,這幾人又推說著給莊青萱擇人婚配,忙朝靈芝招招手,「安靈芝是吧,你也過來。」

  靈芝羞怯起身,雖她早已是非宋珩不嫁,可當著眾人面提這事,還是窘迫不已。

  她跪到宋珩斜後方,手縮在袖中微微發抖,他的寬肩闊背近在眼前,挺拔英偉,嗅到他身上飄來的清歡香息,心頭更加像裝了隻兔子,「撲通撲通」跳得快要蹦出來。

  宣德帝看出了她的緊張,為人做媒倒也頗有意思,笑謔道︰「朕將你賜婚於燕王,你可願意?」

  靈芝羞得垂頭伏地不起,聲如蚊吶,「民女全憑皇上做主。」

  這是偷的方才宋珩的說法。

  宣德帝立時哈哈大笑起來,一拍大腿,「來人,擬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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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雞飛蛋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調香院院使安懷松之女安靈芝,賢淑恭孝、溫良敦厚、品貌出眾,……特將汝許配與燕王宋珩為妃。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欽此。」

  安大老爺拿著那明黃聖旨遞到嚴氏跟前,嘆了口氣。

  事已至此,只好放棄。

  嚴氏那一摔,額頭破了皮,此時貼著藥膏,哀哀地嘆了一口氣,被那明黃聖旨刺得眼花,閉上眼無力往後靠去。

  嚴氏無話可說,安大在琢磨怎麼說,安二根本不想說話。

  廢了那麼大力氣,白白折損個安靈芝,恐還惹惱了賢妃,偷雞不成蝕把米。

  屋內寂靜下去,只有燈花兒不合時宜地響起爆聲,「啪、啪。」

  像有巴掌打在嚴氏臉上。

  安大老爺終於開口,「娘,不管如何,安家不能和燕王綁在一起。」

  嚴氏嘆了口氣,「那怎麼辦,難道要自個兒跑去皇上面前說,靈芝是香家的人。」

  安大老爺皺皺眉,「等她嫁入王府之後,就是外嫁女,到時候找個藉口,最好是私了,將她除了族譜便是。她有了燕王當靠山,也不會再巴著咱們。」

  嚴氏又長長嘆一口氣,安二繞到嚴氏身後給她輕捶著肩。

  「那為何不現在就這麼做?」

  嚴氏微側過頭白了他一眼,「皇上前頭賜婚,你後頭把人除譜,這不是打皇上的臉?」

  晚庭內。

  靈芝靜靜坐在梳妝台前,嘴角微微上翹,望著燭台上的燈芯出神。

  在皇上跟前時,整個過程她都低著頭,宣讀聖旨的話語完全掩蓋不了她心跳的聲音,就算是告退之時,她都不敢看宋珩一眼,但即使這樣,她也能感覺到他的心意是和自己一樣的。

  成親以後,她就只管好好打理內宅,照顧他,有時間便制香……

  想到制香,她又想起《天香譜》,想到天香譜,又想起香家的那些禮,目色便冷了下來。

  嚴氏已經不想再敷衍她,對安家來說,安靈芝再沒有任何價值,今日回來,嚴氏和安二連見都不曾見她一面,斷不會給她什麼好嫁妝。

  可屬於她的,她多一絲都不想給嚴氏留下。

  「姑娘。」小曲輕悄悄進來。

  「有消息了嗎?」靈芝放下托著腮的手,抬起頭來。

  「有安府的人去找了王婆子,問是不是有人托了她上安府接生,得到確定之後,許了她千兩銀和一戶田莊,讓她在接生的時候說翠姨娘難產,得喝催產藥。王婆子照您的吩咐應下了。」

  靈芝眉頭「謔」地一跳,千兩銀加上田莊換一句話,好大的手筆!

  不愧是財大氣粗的安家,若換了平常婆子,恐怕沒有禁得住誘惑的!

  果然應氏要對翠蘿動手,撿在生產時候,說明她有忌憚,看來她是吃準了安二的薄情,不敢動小的,只想要大人的命。

  「催產藥。」靈芝噙在嘴裡重復了一遍。

  第二日是冬月初八,天空飄起小雪,碎米似的,淺淺覆了一地。

  一大清早,安府就熱鬧起來。

  嚴氏剛剛用完早膳,雲裳就匆匆跑了來。

  「老夫人!」松雪堂裡頭到處靜悄悄的,沒絲生氣,雲裳親自到後院敲了門。

  「雲裳姑娘有什麼事?」劉嬤嬤將她迎了進去,問完壓低了嗓門,「老夫人一宿沒睡好,若沒大事,最好不要吵擾她。」

  雲裳左右為難,苦著臉開口,「這事兒還得麻煩嬤嬤問問老夫人,前頭來了禮部一位大人和燕王府的媒人,要見咱們主母,太太還在禁足,二老爺只好讓奴婢來叫夫人。」

  劉嬤嬤為難地看了看裡屋,燕王府的人可真積極,老夫人這會兒聽到這消息能舒坦才怪了,可就如雲裳所說,沒辦法,還得告訴嚴氏去。

  果然,嚴氏聽劉嬤嬤一說,就氣得將漱口茶盞一並給摔了。

  劉嬤嬤踮著腳尖避開一地茶水,撫著嚴氏肩頭勸慰道,「您別氣壞了身子,咱們就當白養了這姑娘一場,好歹燕王府也不是普通人家,聘禮總少不了的。」

  嚴氏嘆口氣,不過眼下只能如此想了,留不住人,好歹得留下錢。

  送走這個孽障也好,一了百了。

  她一伸手,「取我拐杖來。」

  年初毓芝退親的事兒一鬧,就有御史彈劾安大老爺,身為禮部尚書,家眷卻不知禮守禮,宣德帝便將他調任工部,禮部暫由程銓代管。

  禮部派來的員外郎姓方,年紀不大,高高瘦瘦,兩隻眼黑溜溜直轉,一看就是個滑不溜的。

  他看見嚴氏抱了抱拳,「安老夫人,程閣老命小的親自跟辦燕王與貴府四姑娘的婚事。」

  嚴氏朝他頷首回禮,轉頭看了看堂上,兩隻活蹦蹦的大雁捆成堆擱在桌上,旁邊還有一堆紅木禮盒。

  她心頭冷哼,難得這宋珩如此費心了,這冬日裡頭說抓大雁就立馬抓了一對兒上好的貨色來,一看就是早有準備,若說昨兒個那事兒,沒他在後頭煽風點火才怪。

  「安老夫人!」一個媒婆湊上來,大嘴咧著笑,看見嚴氏就衝她一樂,「一看您就是個有福氣的,平常人家為兒女子孫婚姻大事可操碎了心,您就不一般,天子親自賜婚,賜的還是個天潢貴冑的金貴王爺,滿京城裡可都找不著這般得恩賞的第二家。」

  這話本是哄人的,偏偏聽到嚴氏耳朵裡,就成了句句帶刺,又駁斥不得,蹙著眉坐下來,淡淡一揮手,「賞二位冰人。」

  按照大周慣例,納彩之時,若女方有意,媒婆皆有封賞。

  另一個媒婆圓臉圓下巴,長得十分喜慶,聞言也忙湊上來,「可不是。就說這大周朝,能得皇上親自賜婚的又有幾家?更何況咱們燕王是新近功臣,年輕有為,長得又玉樹臨風、英俊瀟灑,那可是拜菩薩都拜不來的好姻緣!」

  在一旁跟著的大雙聽得都忍不住笑,也不知爺從哪兒找來這兩個活寶,活生生把他誇得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百年難得一遇。

  她捂住嘴輕咳了一聲。

  那兩個媒婆立時住了嘴,那方員外郎這才施施然開口,「老夫人,雖說咱們是皇上賜婚,但不管天子庶民,六禮不能少,雖說等半天主母也沒見著,這不幸虧您來了,咱們簡單商議一番。」

  他也不待嚴氏回話,點著桌案道︰「這是納彩之禮,還請老夫人給出安四姑娘生辰八字帖,咱們還是按規矩合一合,再讓欽天監選個好日子。燕王府如今沒有長輩,因此,納吉之日,燕王殿下為表誠意,會親來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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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納彩之禮

  嚴氏一怔,她一想起宋珩,就想起橫在自己脖子上那柄寒意森森的長劍,後背一涼。

  「去取四丫頭的生辰八字來。」

  反正那八字也不是真的,隨他們算去。

  禮部方員外郎撇嘴一笑,繼續道︰「王爺還說了,這禮盒中有部分是要親自交到四姑娘手上,還請老夫人著人領大雙姑娘送過去。」

  嚴氏臉一沉,「放這兒吧,待會兒讓人給那丫頭送去。」

  方員外郎臉上堆滿笑,「老夫人就別為難下官了,也不知為何,王爺特意吩咐,這東西一定得親自送到姑娘手上。說什麼,別像年禮似的,進了府就不見蹤影。」

  嚴氏臉色瞬變得鐵青,年禮,這宋珩還知道年禮的事兒!

  她咬著牙,不就是幾個珠寶首飾,至於嗎?

  她轉過頭喚來雲裳,「帶燕王府的人去晚庭。」

  大雙捧著盒子,跟著雲裳來到晚庭的時候,靈芝正在搗騰香料。

  「姑娘,您看誰來了?」小令喜滋滋站到門口。

  靈芝撩一撩垂下來的額髮,抬起頭來,立時欣喜地站起身,「大雙!」

  大雙捧著盒子嘻嘻笑,「王爺派人來納彩呢,特意命我給姑娘送這個來。」

  靈芝抿起嘴角,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這麼快!

  她忙放下手頭香具,小曲端過臉盆來給她淨完手,再領著大雙到正堂裡。

  小令送過茶,招呼一起過來的雲裳去了旁邊廂房喝茶。

  小曲待她們出去,關上門。

  大雙才開口道︰「王爺問姑娘有沒有受委屈?」

  靈芝想一想,決定暫時先不說秀芝與毓芝合謀的事兒,怕他擔心。

  她搖搖頭,笑吟吟看著大雙,「我沒事兒,讓王爺放心。」

  大雙仔細打量著靈芝,見她確實沒什麼異樣,又道︰「昨日的事兒,王爺說不太明白姑娘和那莊大姑娘。」

  靈芝沉吟,皺了皺眉︰「這事兒有點復雜。」

  大雙俏皮一笑,「那等姑娘見到王爺時再說,納吉之時,王爺會過來的。」

  靈芝聽得宋珩堂堂親王竟然要親自上門,臉有些燒。

  大雙接著道︰「王爺還說,姑娘若有什麼事情,就讓小曲出去一趟,若小曲不方便出門,就找人送信到福壽齋,自然會有人轉告到他那裡。」

  一旁的小曲點點頭。

  靈芝有些訝異,「福壽齋?」

  小曲和大雙對視一眼,大雙嘻嘻一笑,「那是爺的。」

  靈芝一張嘴有些闔不攏,想當初她還想制香拿去福壽齋售賣掙錢,原來整個福壽齋都是宋珩的!

  她忽然想到那日在他王府中嗅到的擬香,還有後來燈會時福壽齋猜香的也是擬香,難怪那麼巧!

  看來宋珩身邊必有制香高手了。

  「姑娘還有沒有什麼事要轉告爺?」大雙道,她只是來送東西,不便待太久。

  靈芝想了想,宋珩說他會親自來安府,那是個不錯的時機,算一算,離新制好的引魂香出窖還得七日,「你幫我轉告王爺,最好七日後再來……」遂將自己的打算細說了一遍。

  大雙並不追問因由,點點頭記下。

  待送走大雙,靈芝將那三個紅木盒搬到暖閣炕上。

  三個紅盒都描著彩繪花枝,鏤雕盒蓋,精美無匹,黃澄澄的小金鎖掛在鎖頭上,靈芝輕輕開了那鎖,打開第一個盒蓋。

  一支素荷簪,和之前折斷的那支一模一樣,只是黃銅變成了純金纏絲,荷瓣更加精緻,金光燦爛。

  靈芝自然而然伸手摁到那花蕊當中,果然和之前一樣,摁一下,簪頭打開小孔,摁兩下,一枚銀針飛出來。

  無跡哥哥。

  靈芝抿起唇,在心頭念著他名字,和小時候一樣,他什麼時候都將她的事放在心上。

  她將金簪插到髮間,再打開第二個盒子,一對彩繪泥娃娃!

  她欣喜地咧開嘴笑,那兩個娃娃身著新郎新娘吉服,男娃娃眼笑成月牙兒,女娃娃睜著大眼,長長的睫毛又捲又翹。

  她小時候有過一對這樣的娃娃,那對泥娃娃是四叔買給她的,結果她拿去給無跡哥哥看的時候,不小心摔壞了其中一個,當時年僅四歲的她難過得哇哇大哭。

  無跡哥哥為了哄她,一直說以後給她買一對來賠她,還教她念那首詞,告訴她,碎了不是不好,是為了有更好的。

  他還記得!

  靈芝將泥娃娃捧在胸口,在心底默默念著︰……將咱們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再捏一個你,在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那時她不懂這首詞的意思,如今想來……,她捧著泥娃娃貼在臉側,臉又微微發燙了。

  還有第三個盒子,靈芝放下泥娃娃,拿起盒子,裡頭像是書冊一類的東西。

  她打開鎖頭,一陣書墨香撲鼻而來,赫然是厚厚一疊信箋,有的已經泛黃,看起來是多年前的。

  她輕輕抽出最底下的那封,信紙微微捲黃,柔軟依舊,想是一直精心存放。

  展開來,無抬頭無落款,但那字跡她再熟悉不過,是俊逸中帶些稚氣的端正楷體。

  「……離開新安郡三日,才醒覺或再不能相見,悄悄哭了,被娘發現,娘說男子漢流血不流淚,她很生氣,說我離開她的時候都沒哭……」

  靈芝不由輕笑,這是十歲的無跡哥哥,他也會哭嗎?自己在他離開的那年,不知哭了多少回。

  又展開一封。

  「……獨自行至東海,閩人喜甜,取海物清煮而食,配甜湯,猜你會喜歡,然一思及此,食之無味,寢之難寐,山高路遠,忽茫茫失措不知如此辛苦為何……」

  靈芝幽幽嘆了一口氣,心頭酸澀,這是彷徨的無跡哥哥。

  窗外輕雪簌簌而落,襯得房間內蒙蒙泛白,銀霜炭上的紅星明明滅滅吐著暖意,四處都悄無聲息,只有偶爾信紙翻動的聲音。

  靈芝看完一封又一封,字字皆是日常小語,或說風景,或講趣事,或訴心事,一篇篇翻閱起來,彷彿她跟著無跡哥哥一起走過那麼遠的路。

  她眼中含淚,拿起最上頭一封,有些不捨地展開來,字卻最短。

  「……看似終可去到明處,實則更深地隱於暗處,若有幸相見,如何面汝?」

  這應是最後一封。

  靈芝湧起蕩氣回腸的感動,淚眼模糊,將信掩到胸口,緊緊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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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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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果然難產

  第二日晚間時分,小曲拎進來一個包袱,「姑娘,是武定侯府送來的。」

  靈芝打開一看,是嚴氏賜給她的那身褙子。

  看來莊青萱已經成功了,此時才送來這衣裳,表明她剛剛回府不久。

  也就是說,那日她被宣德帝留了下來。

  靈芝大鬆一口氣,細細嗅著那褙子上殘留的香氣。

  「姑娘還要這衣裳做什麼?」小令眨巴著眼問道。

  她和小曲雖然不知道那日宮裡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但聽靈芝說過那衣裳上的香氣有問題。

  靈芝一面默默辨認著香中原料,一面道︰「我得留著褙子,試著配出這香來。」

  接下來的幾日安府平靜如常。

  嚴氏受了打擊,又在殿前跌傷,整個人萎靡下去,窩在松雪堂中再不出來,也免了靈芝的請安,這時候再看見她,無疑是給她這火上澆熱油。

  應氏終於被解了禁足,得知靈芝被賜婚,有幾分高興,又有幾分嫉恨。

  毓芝與靈芝同樣都是嫁給親王,可一個是側妃,一個是正妃,不比還好,一比就生生把毓芝給比下去了,加上一想到當年給毓芝準備的那麼多嫁妝寶貝都被一把火給燒了,更嘔得幾乎吐血。

  可不管怎樣,只要沒了安靈芝,再沒了那翠蘿,以後這安府,照舊是她的天下。

  這日凌晨時分,靈芝在睡夢中被小令喚醒。

  小令眨著細眼楮,眼色中都是興奮,「姑娘,翠姨娘發作了,王婆子已被請進來了!」

  靈芝頓時沒了睡意,「現在是什麼時辰?」

  「剛過子時。」

  靈芝起身,一面讓小令伺候著她穿上外裳一面問,「應氏過去了嗎?」

  小令點點頭,「小曲一直在翠姨娘那邊守著,姑娘不用擔心,二老爺也過去了。」

  靈芝定定神,安二在更好。

  小令給她簡單地將頭髮挽個纂兒,再披上黛色銀鼠皮斗篷,提著燈籠,主僕二人往翠蘿住的清桂苑去。

  清桂苑就是當年尉姨娘住的月桂苑,安二重新改建,再換了個名字,將翠蘿安置在這裡。

  靈芝到前院的時候,安二正在倒座房小花廳坐著喝茶。

  「你怎麼來了?」他看見靈芝有些奇怪。

  也許是年紀大了,如今他對孩子看得比以往要重,所謂家大業大,家大了業才能大,多生幾個兒子總是好的。

  「父親!」靈芝見過禮,「不知怎麼,總有些不放心,翠蘿畢竟是伺候過我的人,想過來看看。」

  她解開斗篷遞給小令,到安二對面坐下,又朝外看去,「聽說母親也來了。」

  「是。」安二見靈芝如此念舊,心頭倒是有些感慨,聽她問起應氏,滿意地點點頭,「她這幾日也挺辛苦,忙裡忙外的操持。」

  靈芝幽幽嘆一口氣,「那就好!」

  安二聽出她話裡的緊張,「怎麼了?」

  靈芝張張嘴,欲言又止,停了幾息方開口,「只是到了這裡,想起了攸哥兒。」

  安二聽她一提,也想起尉氏和攸哥兒來。

  尉氏香消命殞,他對攸哥兒是有些歉疚的,攸哥兒住到松雪堂之後,他每日去向嚴氏請安時倒也會去問問他的功課。

  攸哥兒如今六歲了,也能說會道,小孩兒又童言無忌,他大概也知道當年攸哥兒住在瑯玉院時,應氏曾經苛待過他。

  不過時過境遷,他也懶得追究。

  此時被靈芝一提,倒是覺得怪怪的,應氏一直不是溫和仁厚的人啊,往年尉氏也好、柳氏也好,生產的時候她雖也去,但都是和自己一般在旁喝喝茶,怎麼這次這麼盡心盡力,還親自守在翠蘿寢房外頭。

  這麼一想,他忽然有些擔心,叫過外頭一個小丫鬟,「去問問,翠姨娘怎麼樣了?」

  不一會兒,那小丫鬟匆匆跑回來,「老爺,那兩個穩婆都說姨娘難產,給開了催產藥,現在上後頭熬藥去了。」

  「難產!」安二「豁」地站起身。

  果然難產,靈芝盤算著,兩個穩婆,應氏也算得準備周全,怕一個沒有說服力,不僅把她給翠蘿找的那個穩婆收買了,還自己找來一個穩婆,這是鐵了心要翠蘿的命啊。

  靈芝站起身,面上焦急,「父親,我想過去看看。」

  安二抬腳往外走,「走吧,一起去。」

  堂屋大門緊閉,裡頭傳來翠蘿一陣陣呻吟,廊下站了兩排丫鬟婆子,隨時候命。

  應氏在裡頭掌大局,雲裳跟在她身邊,花容守在外頭,見到安二過來,忙迎上去,「老爺怎麼出來了?這廊下夜寒太重,還是回裡頭等吧。」

  安二搓著手,接過花容遞過的暖爐,蹙著眉,「聽說難產?」

  花容吩咐小丫鬟搬過來兩個繡墩放到廊下,「是,這已經過一個時辰了,說還沒見頭。」

  又有小丫鬟給靈芝也送了一盞手爐過來,二人沿著廊牆坐下。

  寒夜凜凜,呵氣成霜,安二坐下一會兒又站起,抱著手爐在廊下來回踱步。

  不一會兒見翠蘿身旁常使喚的婆子捧了碗湯藥過來,安二忙起身湊過去,「藥都熬好了?什麼方子?」

  「是。」那婆子見是他,忙恭敬道,「是按照宮裡頭太醫開的催產藥方熬的藥,早就備下的。」

  應氏聽得外面有動靜,打開門來,見安二在盤問那藥,暗地裡咬著牙啐了一口,還真是緊張屋裡那個狐媚子。

  「老爺,這藥是宮裡頭常用的催產藥,您要是不放心,親自再讓人熬去。」她拉下臉頗有些不滿,轉頭看見靈芝坐在一旁廊下,皺了皺眉。

  安二命那端藥的婆子,「你自個兒先嘗嘗。」

  婆子二話不說,端起碗就抿了一口。

  安二想著,量應氏也不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妖,看那婆子嘗了藥也沒事,方點點頭,「快送去吧!」

  婆子端了碗進屋。

  應氏關上門,朝那婆子使了個眼色,婆子微微頷首,袖口抖了抖,黑乎乎的藥湯泛起一圈漣漪。

  應氏挑起嘴角一笑,這藥沒有異味,且只是會催發血熱而已,喝下之後三四個時辰才發作,那時候翠蘿已經生下孩子,只是自己身體太弱,血關把不住,最終大出血而亡。

  安二再難過又如何呢?

  這麼多年夫妻,她對安二也算看透了,不過是個姨娘而已,只要兒子在就好,他幾時缺過姨娘?

  只要兩個穩婆嘴巴緊,誰能知道翠蘿是真難產還是假難產呢?

  更何況,難產是穩婆說的,她們敢說完之後打自己的嘴嗎?

  她看了看裡間還在扭著身子呻吟的翠蘿,眼底閃過寒光,你生兒子可以,我幫你養大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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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自作自受

  那婆子將藥端到翠蘿床邊,翠蘿半倚在半人高的大迎枕上,斜斜靠著,聽說這樣比平躺著好順胎位。

  她在陣痛的間隙抹了抹汗,那婆子將藥送到她嘴邊,她半閉著眼搖搖頭,伸出手來,「我自己能喝。」

  那婆子心頭一喜,這比她灌更好,忙將藥碗遞過去。

  翠蘿伸手接過藥,正要送到嘴邊,忽然肚子又是一緊,「啊!」

  她一聲慘叫往後仰去,將藥碗往旁邊一遞,那婆子生怕灑了藥,慌忙接過來。

  翠蘿痛得咬著唇,雙手在身旁亂抓亂拍。

  那婆子幾次想過去給她灌藥,又怕被她給打翻了,只好端著碗站到旁邊。

  這次陣痛時間較長,過了好一會兒翠蘿才又稍稍平靜下來,喘著氣無力靠在迎枕上,滿頭都是汗。

  婆子又趕緊將那碗遞過去,「姨娘趕緊喝了吧,喝了才好生。」

  翠蘿剛要張嘴,湊到碗邊又一甩頭,「涼了,趕緊去熱熱,我這冬日裡一喝涼藥準吐,別把藥給廢了。」

  婆子撇撇嘴,外頭那麼冷,剛剛一路端過來,又被安二老爺盤問了幾句,端進來之後又耽誤了這麼久,不涼才怪。

  她想一想也是,這藥是越熱藥性越好,別真吐了沒有效果,那她也拿不到銀子。

  她忙端著碗告退,「老奴這就去把藥熱一熱。」

  應氏早聽到了裡頭的動靜,見那婆子退出來,也皺起眉吩咐道,「趕緊去熱,再叫人去膳房拿個溫壺過來,別一會兒又藥涼了都喝不上。」

  「是!」

  那婆子剛出門,安二和靈芝都迎了上來。

  「姨娘現在如何?」這次是靈芝先開口。

  那婆子無奈道︰「方才折騰了一陣兒,還是沒動靜,這藥涼了,老奴拿下去熱一熱。」

  安二沒說什麼點點頭。

  那婆子轉身正要離開。

  「等一下。」靈芝忽然出聲喊道。

  婆子一頓,安二也看向靈芝。

  「這藥。」靈芝走到婆子跟前,吸著翹挺的鼻子在那藥碗上方掠過,她抬眼看著安二,有些害怕道︰「這藥不太對勁!」

  那婆子手一抖,臉色微微變了剎那又鎮定下來。

  是聽說這四姑娘鼻子特別靈,可二太太說了,那藥根本就沒有味道,她自個兒也聞過,確實聞不出來。

  反正,就算聞出來又如何?她打死不認,誰還能有證據?

  靈芝沒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見她瞬間惶恐又立時鎮定下來,約莫猜到,這婆子定是應氏一夥的,說不定就是她下的藥!

  也不知應氏使了多少銀子,竟買通了翠蘿身邊這麼親近的人!

  安二對靈芝的鼻子一向是確信不疑,聞言看了看靈芝,又看了看那婆子,臉色凝重起來,「怎麼不對勁?」

  婆子也看向靈芝,看她怎麼說。

  靈芝又仔細嗅了嗅,指著那藥碗,面上盡是駭意,「父親,這藥裡頭有斷腸草的氣味!」

  斷腸草?!

  安二大驚,婆子大喜。

  安二嚇得臉色青白,果然有人要害翠蘿和他的兒子,而除了應氏還有誰會下這種毒手?

  那婆子則喜上眉梢,一臉坦然,「四姑娘不要嚇唬老婆子,這藥可是老婆子親自端在手上的,方才自個兒還嘗過,若是有斷腸草,那老婆子自己不是早被毒死了。」

  靈芝忿忿地盯著她,「那你定是剛才端去裡面的時候加了斷腸草!」

  安二半信半疑,那藥剛才確實是他看著這婆子喝過一口的,沒問題;但靈芝的判斷肯定也沒錯,所以唯一可能的就是端進屋後,應氏動了手腳。

  他一雙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應氏謀財就算了,還敢害命,害他安家的後!

  那婆子看安二神色不妙,有些慌了,忙解釋道︰「老爺,四姑娘一定是搞錯了,這藥裡頭真的沒有斷腸草!」

  是真的沒有,她急得臉頰肉都抖起來,加的明明是熱血化瘀的藥,這四姑娘怎麼搞的,非說有斷腸草!

  安二陰沉著臉,「那你再自個兒嘗一口。」

  他不提這話這婆子都打算再嘗一口來以證清白,這藥只對生產或是來月信的女人管用,平常人喝了完全沒有影響。

  她一聽安二說完這話,陰惻惻轉頭看向靈芝,「四姑娘,老婆子親自嘗藥給你看,若是沒事,你可不能再冤枉老婆子我了。」

  說完端起藥碗就「咕咚咕咚」喝了兩口。

  喝完一抹嘴,看著剩下的大半碗藥,這藥量應該還夠翠姨娘的份兒。

  一攤手看向安二,眼中盡是得意之色,「老爺您看,這不沒……」

  話音未落,那婆子臉色一變,整個人僵在原地。

  肚子,她的肚子好痛!

  「咣當!」她左手端著的藥碗跌落在地,湯藥灑了一地。

  「啊!」靈芝一聲輕呼,退回到安二身旁。

  那婆子雙手捂著肚子,整個人往旁倒了下去。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她只覺天旋地轉,睜不開眼來,這藥裡頭,被誰下了斷腸草!

  她用最後一絲清明想著,除了她,唯一將藥碗過了手的,就是,翠!姨!娘!
 
  她張開嘴,「翠……」

  一口鮮血吐出來,話音被淹沒,那婆子蹬了蹬腳,頭一歪,死了。

  「啊!」廊下幾個膽小的丫鬟嚇得紛紛往後退去。

  靈芝在旁搖了搖頭,嘖嘖嘆道,「好可憐的婆子。」

  安二心頭早已想了個通透,恨得面冷心寒,睚眥欲裂!

  這婆子分明不知道藥裡頭有斷腸草,剛才她端進去之前還沒事,端出來之後試喝一口就被毒死,除了在屋子裡頭的應氏,還有誰敢下手!

  應氏聽得門外動靜異常,打開門來看究竟,一眼看到躺在地下的那婆子,驚得尖叫起來。

  「這……」剛要開口,整個人就挨了極端憤怒的安二一個大力窩心腳。

  應氏被揣得整個身子往後退去,撞上廳屋內的桌子,再跌坐在地,疼得話都說不出來。

  一屋子丫鬟嚇得鴉雀無聲,不敢動彈。

  「老,老爺。」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難道她的事兒敗露了?可那翠蘿還活生生的沒死呢!

  安二一步邁進屋內,又趕著應氏踢了兩腳,疼得應氏嗚嗚只哼,等緩過氣兒了,瞪著血紅血紅的一雙眼怒道︰「安懷松你要打死我也得讓我死個明白!」

  安二額上青筋直暴,指著外頭躺地的婆子,惡狠狠道︰「我還真想打死你,你以為我不敢?當初怎麼娶了你這麼個污心爛肺的玩意兒?」

  應氏冤得只想吐血,還待開口。

  安二已朝身後一揮手,一指地上,「叫護院來,把太太綁到柴房去!」

  應氏一聽,不是祠堂,不是松雪堂,更不是瑯玉院,是柴房,那是關下人的地方!

  她又懵又急又氣,一翻白眼,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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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開門見山

  裡頭兩個穩婆見安二發了脾氣發落了太太,外頭又死了人,不由對看一眼,心驚膽顫。

  王婆子自是知道怎麼回事兒,怕另外那個婆子失手,又怕她還藏著什麼毒計,當下也裝作先驚慌然後鎮定的模樣,幽幽開了口︰「老姐姐,外頭都不關咱們的事兒,咱們就好好生生把這胎給接下來。」

  那意思就是,別慌,咱倆什麼都不知道,大不了不拿銀子便是,反正從頭到尾她們也不知應氏到底要做什麼。

  另外那個婆子早出了一身冷汗,聞言點點頭,暗自祈禱應氏不要賣了自己。

  還好接下來一切順利,翠蘿在天蒙蒙亮時生下一個男嬰,重六斤八兩,安二喜不勝收,年紀越大,他對小孩兒的興趣也跟著大了,抱著穩婆抱出來的襁褓不撒手。

  靈芝見翠蘿和孩子都無恙,方放下心來,拿出給孩子準備的長命金鎖,再帶著小曲小令回晚庭歇下補覺。

  這一覺睡到午後才起身,小令挑起簾子進來,呵著氣暖了手,笑嘻嘻跑到靈芝跟前。

  「姑娘醒了?」

  靈芝見她模樣便問,「可是有什麼喜事?」

  「太太要被送到香河田莊去了!」小令眉飛色舞,她可沒忘記這二太太是怎麼明裡暗裡欺負她們姑娘的,見靈芝問起,利索地直翻嘴皮子,「聽說二少爺和大姑娘去老夫人跟前跪了一晌,沒用,二老爺這回是鐵了心要發落太太,本說按照安家家規,要休了她,念在她生兒育女有功,允她仍為安家婦,但再不能回府。」

  靈芝鬆了口氣,發落到莊子上,這確實是除了休妻以外最大的懲罰,看來安二這次是動了真怒。

  而武定侯府那邊,若沒毓芝的事兒,可能應老夫人還會出面來求求情,如今應府與安家情分已淡,也再沒人能為應氏撐腰。

  惡有惡果。

  若應氏心頭有過一絲善念,善待她,善待安攸,善待翠蘿,結局都不至於如此。

  應氏被送出安府的那日,靈芝並未去送她,既然她是她天生八字相剋的女兒,在她出遠門的時候也不用去剋她了。

  她不是不記仇的人。

  靈芝獨自去了沉香閣,那引魂香的配制與尋常香料不一樣,別的香是配制好後出窖就成了,這個是出窖之後再往裡添加其他方法炮制過的香料,異常復雜。

  靈芝忙了一下午,才將配料烘乾成泥,裝入香盒中。

  走出小香坊院門時,已是日暮時分。

  剛走到秋水亭邊,一抬眼,看見眼紅紅的毓芝迎面朝她而來。

  「安靈芝!是不是你幹的!」

  小曲擋在靈芝前頭。

  「我幹什麼了?」靈芝淡淡一問。

  毓芝一口氣堵在胸口,她也不知道靈芝幹了什麼。

  她知道應氏要對付翠蘿,可結果為何死了個婆子又把應氏自己給賠進去了!

  秀芝的勸導已經被她拋到九天之外,往常那個魯莽霸道的安毓芝又回來,她張牙舞爪往靈芝面前撲,「你不說不要以為沒人知道,就是你害的娘!」

  小曲將她毫不客氣往後一推,把她推到身後兩個丫鬟懷裡,幾人跌坐一團。

  「安毓芝。」靈芝冷冷開口,目色森然,「奉勸你一句,別學你娘。」

  還要衝過來拼命的毓芝有些發懵,什麼叫她娘,她娘不也是她安靈芝的娘嗎?

  靈芝正要越過毓芝走開,見山路上又過來一人。

  是安敄,他又長高了些,整個身子敦敦實實,沒了肥肉,看起來清爽不少。

  安敄不說話,只朝她一揖到地,再去扶起搞不清狀況的毓芝,半拉半拽到路邊,看著靈芝施施然擦身而過。

  毓芝看著靈芝背影回不過神來,半晌才抓著安敄衣袖,「她說那句話你聽見了嗎?那是什麼意思?」

  安敄這些年半查半猜,對靈芝在安家的來龍去脈知道個大概,嘆口氣看著毓芝︰「你就別管了,怕是咱們對不住她才是。」

  三日後。

  禮部方員外郎再次帶著兩個笑得開花的冰人登上了安府大門,隨同而來的,還有新晉燕王宋珩。

  萬芳閣四對雕花隔扇清漆門大開,安懷析與安懷松到府門前將宋珩迎了進來。

  嚴氏本打算稱病讓應氏出面,無奈應氏去了田莊,她只好撐著身子拄著龍頭拐來到萬芳閣相侯。

  等宋珩進來,眾人見過禮,再分別看茶落座。

  方員外郎先將二人生辰八字的合帖遞過去,照例說了一番天造地設、生辰相合之類的話,兩個媒婆又將二人誇得天花亂墜。

  宋珩怡然自得地坐在上首,品著一盞龍珠普洱老茶,不慌不忙。

  安懷析還是第一次與這個荒唐王爺打交道。

  只見他身著棗紅團花金絲蟒袍,頭戴白玉冠,皓面朱唇,俊朗無匹,姿態瀟灑中帶著幾分不羈,當真是一副好皮囊。

  可惜……

  他在心中暗嘆,不知此人能活命到幾時,若是他肯搭上秦王這條船,或許結局會不一樣吧?

  等好話說夠了一籮筐,方員外郎才說到納征之事。

  「擇定臘月初八納征下聘,聘禮照親王品制,御賜一百二十擔,皇后娘娘加賜十八擔,燕王府另加二十擔,共一百五十八擔……」

  安二聽得眼發直,嫁給親王竟能收這麼多聘禮!

  安懷析則打量著宋珩,燕王府就這一個獨苗王爺,按說也沒其他收益,還能自個兒抬出二十擔聘禮來,看來對靈芝確實不錯。

  嚴氏想的則是靈芝的嫁妝。

  如今她對靈芝與宋珩二人憎得咬牙切齒,巴不得一分嫁妝都不拿出來。

  可也沒法與他們撕破臉皮,她盤算著,嫁妝不能太少,人家都給了這麼多聘禮,嫁妝太少拿不出手,更不能太多,多了那是割她的肉!

  對半得了,估摸著抬四十擔,再置辦點家伙什兒,給個田莊,就差不多了。

  待方員外郎說完,看了看宋珩,宋珩這才放下一直端在手上晃晃悠悠的茶盞,抬眼掃了屋內眾人一圈,垂下眼皮閒閒道︰「辛苦方大人,麻煩您在旁邊喝幾口茶,本王,還想和安老夫人聊幾句。」

  嚴氏也有一肚子話想問宋珩,聞言朝安大安二看了兩眼。

  安大站起身,朝宋珩躬身道︰「那臣等先去廂房候著。」

  宋珩點點頭,又看了看嚴氏身後站著的劉嬤嬤,「外頭人也清乾淨些。」

  嚴氏朝後揮揮手,劉嬤嬤退了出去,再將外頭地下站了幾排的丫鬟隨從都遣到院門外去,院子一時空空蕩蕩。

  宋珩待人都走了,翹起二郎腿,挑起一側嘴角看向嚴氏,「老夫人打算給靈芝多少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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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禮單破綻

  安大和安二帶著方員外郎去了旁邊的暖閣喝茶。

  劉嬤嬤則侯在廊下,見燕王帶來的那個婢女一直站在門邊候著,看見她過來,朝她咧嘴一笑。

  劉嬤嬤回了個淺笑,見這婢女梳著雙丫髻,生得清秀乖巧,心頭想起京城中關於荒唐王爺的傳言,聽說那王府中美婢遍地,果然如此,不由暗暗嘖嘴。

  她不知道的是,宋珩今次帶來的不止一個婢女,而是兩個。

  大雙早在方才眾人說話之際,留下小雙假扮自己,趁機偷偷去了晚庭拿到靈芝給的引魂香和清心丸,方才回來。

  她與劉嬤嬤無言相對了一會兒,搓著手呵著氣,指著西廂房笑道︰「嬤嬤,這廊下太冷了,奴婢看這邊還有個廂房空著,咱們去屋裡待會兒吧。」

  劉嬤嬤有些遲疑,嚴氏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來,怕她要使喚人。

  大雙看出了她的心思,嘻嘻笑著︰「王爺之前說想跟老夫人好好聊聊,估計還得說上大半個時辰呢,您就別擔心了,咱們把門上簾子挑起來,若是老夫人喊,也能聽得見。」

  劉嬤嬤一聽大半個時辰,也不想一直在寒風裡乾等,聽大雙說得有理,便道︰「是老婆子怠慢了,害姑娘受凍,姑娘這邊請。」

  說完領頭沿著抄手遊廊,往西廂走去。

  二人進了門,各搬了個小杌子在門邊坐著,看著正廳的動靜。

  大雙拿了火鑷子湊進屋中的炭盆,撥弄那炭火,順勢將香泥撥了些進去。

  劉嬤嬤鼻端嗅到陣陣清香,來不及想香從何處來,已經漸漸失了神智。

  大雙嗅著清心丸,生怕自己也受那香影響,深深吸了又吸。

  見劉嬤嬤端坐在杌子上格外安靜,試探著喊了聲︰「嬤嬤?」

  「哎。」劉嬤嬤回答,臉上的皺紋堆起,還帶著絲謹慎恭敬的笑,完全看不出有何異常。

  大雙大喜,她是見過靈芝用這香對付金家二少爺那個色胚的,明白這是香氣生效的狀態。

  忙抓緊時間問道︰「香家給安家的財物,還有每年宮裡送來的賀禮,是不是你收著的?」

  這是靈芝的計劃,她並不認為如此苛待自己的安家,還能堂而皇之地享受當年香家給的東西。

  但是,要想藉嫁妝之機,拿回那些財物,首先得知道香家當年給安家的,還有後頭宮裡送來的,到底有多少。

  翠蘿那頭已經打聽出來,這些事兒整個安府除了嚴氏和安大安二,就劉嬤嬤知道,憑那幾人對香的敏感,怕是沒機會用引魂香,那唯一的破綻,就在劉嬤嬤身上。

  坐在大雙對面的劉嬤嬤帶著微笑,點點頭,「香家……老夫人賞了一些給太太,剩下的都是老奴幫收著。」

  「有登記造冊嗎?東西都在哪兒?」

  「有禮單,東西都在老夫人自個兒私庫裡。」

  「私庫在哪兒?」

  「在佛堂後頭。」

  大雙心「咚咚」跳,「去把禮單拿到杏子林外給四姑娘。」

  「是。」

  劉嬤嬤答應著,起身出去了。

  待劉嬤嬤出去,躲在屋頂上的小雙似隻蝙蝠一般,偷偷劃下屋頂落往草木間,悄悄跟了去。

  一路平靜,從萬芳閣過去松雪堂倒也不遠,路上偶爾遇到丫鬟婆子,見到劉嬤嬤,也都恭敬打了招呼站在一旁,劉嬤嬤目不斜視,有人打招呼她都淡淡回應一聲,繼續往前走。倒也沒惹來什麼麻煩。

  小雙過房穿林,悄悄隱在她身後,就這麼進了松雪堂的院子。

  守門婆子迎劉嬤嬤進去,前院有幾個帚地的小丫鬟,見到劉嬤嬤也一徑問安,並不多話。

  到了後院,人明顯少了,小雙伏在屋檐上,稍稍鬆了口氣,眼見著劉嬤嬤自自然然走到佛堂門口,正要進去,聽見後頭茶水房裡有人喊︰「劉嬤嬤。」

  劉嬤嬤立時停下腳步,應了聲︰「哎。」

  來的是在松雪堂專管茶水的金桂,金桂是院裡的二等丫鬟,見劉嬤嬤獨自一人回來,有些詫異。

  劉嬤嬤平日裡和老夫人那是形影不離的呀。

  「您怎麼這麼快回來了?老夫人呢?奴婢剛把爐子裡換了新炭,這會兒還沒燒旺呢,現在可要燒上茶?」金桂一面說一面走過來。

  受了引魂香的影響,劉嬤嬤腦子有些鈍,這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她有些發懵,遲疑片刻,方一個一個答道︰「老夫人在萬芳閣,燒茶?不用。我回來佛堂取……」

  話音未落,見對面金桂身子一軟,往後倒去,小雙忙扶住金桂,趁著四下無人,急急道︰「去拿了東西就走,若有人問,就說你奉老夫人命回來取東西。」

  劉嬤嬤依舊面色寧靜,微笑著回︰「是。」

  小雙飛快地拖著金桂藏進茶水房,再以靈芝給的迷香在火爐中放了一小撮。

  再迅速出門輕輕一縱身,又回到房檐上。

  劉嬤嬤的身影很快從佛堂中出來,手裡捧著個木匣子,筆直往外走去。

  沿路又有幾個打招呼的,卻沒人敢問她在做什麼,小雙暗自鬆了口氣。

  靈芝帶著小曲在杏子林等著,等了約一炷香的功夫,遠遠看見劉嬤嬤的身影過來,心跳有些加速。

  劉嬤嬤神色如常,手裡拿著個黑木匣子,來到靈芝跟前。

  小雙這才從林中出來,與靈芝見過禮,點點頭,示意一切無礙。

  靈芝心「撲通撲通」直跳,伸出手。「給我。」

  劉嬤嬤遞過盒子。

  靈芝打開粗略翻了翻,好厚一疊,先捲成一筒放入袖中,再拿出早準備好的造冊宣紙放回那匣子中,再遞還給劉嬤嬤,「拿回去放好,再趕緊回萬芳閣。」

  劉嬤嬤答應著去了,小雙再次緊緊跟上。

  靈芝趕緊帶著小曲回了晚庭。

  小令見她們回來,迫不及待清散院中的丫鬟,關了門,壓低聲音道︰「成了嗎?」

  靈芝也額上微微出汗,點點頭,從袖中拿出一疊禮單冊子。

  小令倒吸一口涼氣,「這麼多!」

  靈芝顧不得那麼多,也不知宋珩在前頭能不能哄著嚴氏答應他的條件,將禮單放到案幾上,一頁一頁翻閱起來。

  漸漸的,手心開始出汗,越看越心驚,卻又越來越心涼。

  宮裡頭每年的賀禮還好,但香家給安家的單子上頭的東西遠遠超出她的想象,相信就算宋珩也想不到,他們要從安家口裡搶下的,是這麼大一塊兒肉!

  靈芝翻到後頭,漸漸蹙起了眉,除了驚訝於這筆財物之厚,還有些令人奇怪的地方,這禮單上的東西,不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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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0 01:11:43 |只看該作者
第257章 互相試探

  劉嬤嬤邁著正常的步子,回到萬芳閣,大雙朝她招招手,「嬤嬤過來坐。」

  她走過去照舊坐在那小杌子上。

  大雙拿出清心丸扔在炭盆中,火星將清心丸包裹,一絲有些沖鼻的清香升上來。

  劉嬤嬤眨了眨眼,回過神來,看見眼前笑盈盈的大雙,揉了揉眉心,腦袋有些沉,剛才好像靠在這門邊打了個盹兒。

  大雙笑盈盈看著她,「嬤嬤可是累壞了?」

  劉嬤嬤不好意思訕笑著,「年紀大了,總免不了有些瞌睡。」

  她轉頭看看主廳,隔扇還閉著。

  大雙順著她視線看去,「應該快出來了。」

  嚴氏被宋珩磨得腦袋發暈。

  她還以為他要跟她聊什麼呢,結果竟然毫不羞恥地盤問起安家產業,盤問起嫁妝來!

  嚴氏在心底恨恨咒罵︰真是沒娘養沒爹教的,虧他有這個臉說得出口。

  宋珩哪還不知道嚴氏想什麼,見她臉色灰暗咬牙切齒的模樣,該是恨不得掄起龍頭拐將他打出去吧?

  按靈芝的意思,他今日來,只要拖住嚴氏就好,好隔開劉嬤嬤,讓她們對劉嬤嬤下手,趁機拿到禮單。

  不過宋珩另有打算。

  就憑安家的德性,她們能憑禮單就把香家給安家的財物一半都拿出來?

  就算他們敢堂堂正正的要,安家能給嗎?

  沒錯,靈芝要求取回來的香家的東西,不過是一半。

  她惦念著安家當初好歹是收留了她,免了她這孤女流落在外,雖說是寄人籬下,好歹給了個屋檐。

  可宋珩不這麼想。

  當初安家可是看在《天香譜》和大筆財物的份兒上才收留了靈芝,若他們好好待靈芝也就罷了,從一開始就讓她險些死在應氏手裡,到她兩歲時被遺棄後山,再到她差點被設計送入皇宮。

  宋珩並不認為安家這般過河拆橋,拿人錢財卻不信守承諾的小人之舉,還有資格享得香家托付而來的財物。

  不過怎麼從安家拿回來,還得好好想想。

  眼前嚴氏說來說去繞了半天,無非是她們安家養靈芝費了多少心思,又擔了多大風險,聽得宋珩想笑。

  他杯中的茶已經沖得淡無味,晃著茶水也不喝,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微微抬起眼,掃向嚴氏,「安老夫人,明人跟前不打暗語,當年安家收留靈芝,拿了香家和宮裡前前後後送來的財物,本王也知道幾分。如今安家想獨吞,太貪心了吧。」

  嚴氏被他噎得一愣,繼而氣得手直哆嗦,軟磨不成,改硬上?

  「你,你這是……」

  「沒錯,是威脅。」宋珩好整以暇往後稍退,靠在椅背上,放下茶盞,十指交握,閒閒放在膝上,笑瞇瞇看著嚴氏。

  嚴氏見他毫不避諱地提出香家,撕破最後一層紗,也不再客氣,「燕王殿下,請恕老婆子多嘴,您從小被人養在外頭,怎麼知道這麼多事兒呢?」

  宋珩眉頭一挑,嚴氏不傻,立即抓住了他話裡的把柄。

  那就是如今他的立場。

  能威脅到安家的,也就是皇上,可宋珩要讓皇上知道這些事,首先會暴露自己,他一個長成人才回宮的閒散王爺,從哪兒知道的這些事?

  宋珩就算知道安家偷偷收留了香家的後人,他敢去跟宣德帝說嗎?

  他就不怕宣德帝認為他偷偷查訪舊事別有心思?

  這是嚴氏轉瞬間心裡的打算。

  宋珩卻在挑破這些事的時候,早想好說辭,也將嚴氏的威脅看了個一清二楚。

  他放下翹起的二郎腿,俊朗面容上神色轉冷,「老夫人多慮了,你以為本王是閒得沒事兒去查當年舊事?不好意思,讓您失望了。知道這些事嘛,只不過當初東宮和香家聯系緊密罷了。」

  嚴氏聽他這麼說,臉色一變,果然!香家如此奸猾,還是把這事兒說出去了,就是為了有朝一日這樣來威脅她安家?

  她聽老大說過,香家當初內分兩派,一派追隨勇戾太子,暗中為起事出力,另一派則只圖立身事外,努力想與勇戾太子劃清界限。

  後來,當然是追隨他的那批人將整個香家拖下水。

  聽宋珩的意思,香家在最後一刻還和東宮保持了聯系,可香家怎麼知道他們會被滅呢?

  嚴氏狐疑地看著宋珩,考量著他話中的真假,可若不是香家說出去的,宋珩怎麼可能知道得那麼清楚?

  「難道,宮裡的人……」

  宋珩挑起嘴角一笑,再一次打斷她,「勸您別費力猜了,宮裡可跟本王沒關係,要不然,那些禮怕就落不到安家頭上。」

  聽他這麼說,嚴氏反而鬆了口氣,他跟宮裡沒關係就好,這麼一想,還想試著堅持堅持,苦著臉色道︰「殿下何必強人所難,就算是香家自己嫁女兒,也斷沒有拿一半家產去陪嫁的道理不是?」

  宋珩沒了耐心,將手往桌上一放,不耐煩的抬起手指敲了敲,「您拿了人《天香譜》,還要佔著那麼多財物不放,怎麼也說不過去吧?我不想再廢話,嫁妝,給靈芝一半,這條件已經非常寬厚了。」

  嚴氏只想吐血,一半!

  那是要她的老命!

  可安家得到《天香譜》的事情,萬萬不能傳到皇上耳朵裡!到時候不止老大的前途,還有安敏,甚至安家,怕都要毀了!

  她咬緊牙,被人威脅的窩囊感讓她幾欲吐血,忽腦中念頭一轉,眉頭猛的一跳,對,他只說一半而已!

  那一半究竟是多少,還不是她說了算?

  這宋珩這麼蠢?還是說,他對香家送了哪些東西過來,都一清二楚?

  她疑神疑鬼地看著宋珩,遲疑著試探道︰「一半,那恐怕得八千兩銀。」

  這個數字是她的極限,比如今給靈芝的嫁妝數額翻了一番。

  宋珩絲毫不追究她說的真假,似是驚喜般挑了挑眉,當下應聲道︰「安家這點銀錢都拿不出來?」

  嚴氏見他如此反應,稍稍放緩面色,心裡暗哂,果然他不知道具體香家給了什麼東西,只是來詐她的!

  好奸猾的小子,卻還是蠢了一些。

  嚴氏端起茶飲了一口,似是萬分痛心地下決定,「那好,一半就一半。」

  宋珩對她最後的答應毫不意外,只是心裡還有些疑惑。

  他確實存了詐一詐安家的心思。

  卻不是詐他們到底收了安家多少財物,而是想看看他們對靈芝身世的保密程度究竟嚴到何種地步。

  按理說,香家的案子都過去這麼久了,宣德帝在明面上可是追封了勇戾太子為他平反的。

  還有誰會追究一個孤女呢,安家到底在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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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0 01:11:53 |只看該作者
第258章 身世有假

  隔扇上傳來「咚」一聲輕響,像是風吹落枯枝斜斜踫上木欞的聲音。

  宋珩不再多說,抿起嘴角一笑,「老夫人,那咱們就這麼說定了。」

  他「唰」從懷中掏出份紙張挺括地文書,像吆喝人吃菜一般喊︰「來,按個手印吧。」

  嚴氏吃驚得眼珠子快掉下來,她知道他無賴,沒想到無賴成這般模樣!

  她說話都有些舌頭打結,「這,這是……」

  宋珩「啪」又掏出泥盒往她面前一拍,「口說無憑,我這腦子也不好使,別回頭多要了。這個,已經寫好了,香家托給安家的財物和宮裡的賀禮,一半作靈芝嫁妝。」

  他伸手敲敲文書,「您放心,這玩意兒,別人看不見。」

  嚴氏幾乎是半強迫地被他按著壓下手印,渾身還由於太過震驚哆嗦個不停。

  雖然翻來翻去也沒見上頭寫具體數額,她還是有些提心吊膽。

  宋珩滿意地將文書拿起來吹了吹,重新收在懷裡,再拍拍手,向門外走去。

  門外,安大安二聽到動靜都過來候著,宋珩向他二人笑笑,回頭對嚴氏閒閒道,「已經快午時了,老夫人不留本王吃頓飯嗎?」

  嚴氏默默罵了句臉皮真厚,面上笑著,「當然,當然,王爺就請賞臉留下吃頓便飯。」

  宋珩又忽然道,「屋裡太悶,本王想去園子裡走走,上次那亭子就不錯。」

  安二見他毫不客氣,略一愣,忙殷勤地往前領路,「王爺請。」

  待人走遠了,安大看向嚴氏,悄聲問,「娘,他都說了什麼?」

  嚴氏咬著牙啐了一口,「呸,拿靈芝身世敲詐嫁妝來了!」

  安大皺了皺眉,多一個人知道這事兒,始終還是不太妙啊。

  安二陪著宋珩沿著上次的路走到小山上,正好踫見靈芝從沉香閣中出來。

  靈芝對這「偶遇」沒太多驚訝,翩翩向宋珩行禮,「王爺!父親!」

  宋珩噙著笑,毫不掩飾地脈脈含情望過去,安二進退不得,一腦門子汗,杵在這兩人中間格外別扭。

  「安院使。」宋珩開口了。

  「麻煩你著人備點茶湯,送到秋水亭來。」

  安二一咬牙,哪還不明白宋珩的意思,這靈芝,分明也是他事先叫來的吧?

  現在乾脆明擺著趕他走!罷了,反正他待著也尷尬,還是撤吧!

  想及此,朝亭子中一伸手,「靈芝先帶殿下過去歇歇,臣這就去著人備茶。」

  靈芝待安二走遠,才敢抬頭朝宋珩看去,見他一瞬不眨地盯著自己笑,又嬌嗔地垂下頭,「走吧。」

  和宋珩一前一後往那亭子里走去。

  冬日的秋水亭,四周圍上帷布,像暖閣一般中間放了火盆,欄桿座上鋪有夾棉毛氈椅搭。

  二人進了亭,小曲和大雙在門口候著,其他人不敢太近,都遠遠站在外頭。

  宋珩一進亭,那不羈的架勢瞬間化去,自然而然伸手拉過靈芝手,拖她往廊椅上走去,「一切順利,你那邊如何?」

  靈芝臉頰泛起粉色,抽回手,在西疆尚不覺得,在安府中,宋珩對她這般親熱,還真挺羞臊的。

  她坐到離宋珩隔一個位置的椅搭上,低垂的睫毛忽閃忽閃掃過外頭,「禮單拿到了,外頭,都有人呢。」

  宋珩不再勉強,狡黠一笑,「嫁妝的事不用擔心了,給你看看這個。」

  說著趁給靈芝看那文書的機會,挪過來挨著她身邊坐下。

  靈芝哪還不知道他的心思,微微嘟起嘴嗔他一眼,卻沒再躲,一眼看見那文書上頭嚴氏鮮紅的手印,還有些忐忑,疑惑地看向宋珩。

  「這樣,就能制出一份新的文書來?」

  宋珩鳳眸一彎,「聽說過補書嗎?」

  靈芝點點頭,對宋珩的打算似懂非懂。

  宋珩卻不再解釋,將那文書收好,笑著道︰「禮單呢?」

  「嗯。」靈芝見宋珩胸有成竹的模樣,不再多問,拿出袖中一疊紙遞過去,「沒想到香家給了安家這麼多東西,加起來若換成銀子,起碼值六萬兩銀。」

  「六萬?」宋珩也被這個數字驚呆,接過那禮單翻閱起來,越看越吃驚,除了珠寶首飾,還有名畫名字卷冊,還有田莊店鋪屋契,還有銀票。

  靈芝沒有說錯,至少有六萬。

  這麼多東西,要一下全部拿回來,還真是不容易。

  宋珩沉吟著,隨即又想到,當年的香家富貴榮華,六萬對他們來說也算稀松平常,但是香家滅得那麼快,他們怎麼能瞬間轉移出這麼多東西?

  宋珩翻著禮單,囑咐道︰「你交給我,我給你做一份一模一樣的,晚間便能讓小雙把原件放回去。」

  靈芝訝異,「上頭安家的印章也能做得一模一樣嗎?」

  宋珩肯定地點點頭,「一模一樣。」

  仿制文書最關鍵的地方在紙張、筆跡和印章,他手底下專有一批這樣的人,無論是嚴氏的手印,還是這份禮單,對他們來說,都大有用處。

  宋珩細細翻閱著禮單,隨即也發現異常,他蹙起眉,看著其中一頁道︰「這田莊店鋪,有這麼多是江南的!」

  香家的根基在京師,為何在江南置了這麼多田莊?

  這正是靈芝所疑惑的地方,她點點頭,挨到宋珩身邊,翻到其中一張禮單上指著,「還有這個,七彩頭面。」

  「七彩頭面怎麼了?」宋珩微微側過頭,她離他越近,他就越忍不住想親近她的慾望,順勢在她髮間低頭一吻。

  靈芝顧不上他的唐突,也有些習慣了他的親密,指著那禮單道︰「武定侯府的老祖宗當年為了感激我救莊青萱,曾經送我一副七彩頭面,她說這個頭面僅有兩副,另一副在香家大姑娘手中。」

  她把莊青萱的事情簡單解釋一遍。

  宋珩將禮單收在胸口,漸漸明白了她的意思,靈芝還一直以為自己是安懷素的女兒,一個庶房的女兒,香家就算拿財物來保她,又怎麼會拿出屬於嫡女的東西來呢?

  宋珩有些猶豫地看向靈芝,「靈兒。」

  事到如今,是不是該告訴她他們查證的結果?

  他本想徹底查出來再說,如今見她自己生疑,想想還是讓她知道真相好一些。

  「關於你的身世,我曾經派人查過。」

  靈芝抬起頭,秋水眼內滿是疑惑,她的身世?她的身世不是早清楚了嗎?

  宋珩的聲音還在繼續,「據我們所查,香家出事的時候,府中並沒有新生兒。」

  靈芝有些發愣,眨了眨眼,沒有新生兒,那是什麼意思?

  宋珩說出他們的結論︰「你應該不是安懷素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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