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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蕭鼎】六跡之大荒祭《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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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23:54:5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問責(下)

  花園亭子裡,便只剩下了季候與歸未遲二人。

  歸未遲看著這位位高權重的長老,笑道:「本以為你是要祭祖以後才過來的,怎麼現在這麼心急,幾天就忍不住了嗎?」

  看他說話隨意,顯然,他們二人之間的交情非同一般。

  季候也是嘆了口氣,道:「還不是紅蓮那丫頭突然嚷著要跑過來,大概也是要幫那個殷河吧。我今天正好閒著,就乾脆提前過來看看了。」

  歸未遲笑了一下,沒有說話,季候則是皺了皺眉,道:「我看這殷河資質不錯,又是世家出身,更不用說還是殷洋的弟弟。你怎麼會給他安排了這麼一個街管的位置?要不是我認識你時日久,只怕也會覺得你是在故意侮辱他了。」

  歸未遲向他看了一眼,道:「你讓人知會我殷河回來時,可沒說過要我如何安排他吧。」

  季候微笑道:「確實如此,這玄武衛是你的,你要如何安排,我自然不會過問。只是以他的家世背景,你這般安置確實讓我不解啊。」

  歸未遲沉默了一會,似乎想到了什麼,臉上笑意慢慢收起,道:「他大哥殷洋天資出眾,是我很喜歡的一個年輕人,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假以時日,我確實曾想過將玄武衛交給他。」

  「可惜他死了。」季候點了點頭,替這位老友說出了結果。

  歸未遲苦笑了一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拿起了卻沒有喝,只是輕輕轉動著杯子,過了一會後,道:「他死得有些蹊蹺。」

  「嗯?」季候眉頭一揚,眼中精光一閃而過,凝視歸未遲許久,隨即緩緩道,「怎麼說?」

  「半年前,白馬部落傳信過來說荒盜將要偷襲馬場,我本要領軍前往,但殷洋年輕氣盛挺身而出,只說殺雞不必牛刀,他自己去便可。我當時真是愛惜他人才啊,也希望他能夠建立功績,就許了他率領二百精兵前去圍剿。按理說,大荒原上的荒盜少有能過五十人數目的,四倍於此的軍馬已是足夠,但事情最後卻是全軍覆沒,殷洋重傷而死。」

  季候點了點頭,道:「這事我記得,當初在長老會上,老龍和夏侯對你還頗多非議,甚至說過要把你這衛長之位給擼了,是我攔下來的。」

  歸未遲嘆了口氣,對他頷首表示謝意,隨後說道:「當日我聽說兵敗之後,立刻率軍出城救援,在城外接到了全身浴血、重傷返回的殷洋,可惜已經回天無力。在他垂死之際,我抱著他的身子,他卻緊緊抓著我的手,然後拼盡全力說了最後兩個字。」

  季候微微動容,沉聲道:「他說了什麼?」

  「內鬼。」

  ※※※

  亭子中一片寂靜,兩個人都許久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之後,季候才長出了一口氣,道:「這年輕人死得可惜了。」

  歸未遲淡淡地道:「那一天本該是老夫過去的,結果卻是他替我死了。」

  季候搖搖頭,道:「這事你怎麼沒早對我說?」

  歸未遲道:「查無實證,能說什麼?只是這事其實是對我來的,我將殷河收了過來,先放到街管那邊,也是怕他和他哥哥一般年輕氣盛、性子驕傲,想要磨礪一番。」

  季候道:「哦,那現在看這殷河如何?」

  歸未遲略作遲疑,道:「如果單說天分資質,看起來似乎並無他哥哥那般光彩奪目,但不知道是不是在內環之地裡歷練過的,所以性子沉穩堅忍,這一點上,卻是殷洋不如他了。」

  季候沉思片刻,對歸未遲道:「行了,既然這年輕人也已經看得差不多了,你也別磨礪他了,將他提起來磨礪一番,看看能不能成才吧。」

  歸未遲有些意外,道:「老夫之前倒是也有這個意思,不過你是怎麼回事?他不是剛剛才掃了你家的面子麼,你不追究就算了,居然還要我栽培他麼?」

  季候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道:「那幾個廢物傢伙,就算殷河不打他們,我也不會放過,你別說得好像這小傢伙跟我有仇似的,我像是心眼那麼小的人嗎?」

  歸未遲點頭道:「是的,以前跟你為敵的人,你都一個不留的都踩下去了,這心眼不小,誰小?」

  「喂!」季候有點惱羞成怒,罵道,「就你話多,早知道就讓老龍和夏侯把你趕走算了。」

  歸未遲呵呵一笑,也不在意。

  季候明顯也是開玩笑的話,說過之後又沉思片刻,然後露出一絲無奈之色,對歸未遲嘆道:「我那邊的情況你應該也是略知一二的,家中子女裡儘是庸碌之輩,唯一能看上眼的也就紅蓮一個人了。」

  歸未遲想了想,道:「紅蓮小姐確實很好。」

  季候冷哼一聲,道:「但是她一個人也撐不起這片基業,我總是要幫她未雨綢繆,至少多找些可靠幫手,也算是打好一個基礎。」

  歸未遲眼睛一亮,道:「怎麼,你看上這殷河了?」

  季候搖頭道:「哪有那麼簡單,這年輕人確實頗有潛質,但還是要磨礪錘煉一番,看看能否成才吧。不過他確實和紅蓮有些交情,今日紅蓮還特地跑來幫他撐腰,若是真有才幹的話,或許會是她可以信賴的親信人選。」

  歸未遲道:「這個自然,成不成器就看他自己了,不過能入你的法眼,也是他的造化。哎,不管怎麼說,殷洋為我而死,只要他弟弟能出息了,我也算是略微對得起他了。」

  說著頓了一下,歸未遲又道:「我稍後就將他調出街管,先安排到……算了,就到我身邊當一陣子侍衛,然後上戰場再經歷……」

  「不。」季候打斷了他的話,臉色沉靜,目光卻似乎有些冷淡,道:「讓他去巡邏小隊,在城外巡視的那種,而且不要去其他地方,就負責白馬部落那一塊。」

  歸未遲身子陡然坐直,臉色微變,道:「你這是做什麼?你到底是要栽培他,還是要害死他?」

  季候冷笑一聲,道:「若真是人才,自然能歷經磨礪活下來,那麼容易死了的,只能怪他命不好。」

  歸未遲默然不語,良久之後嘆道:「大荒原上危機四伏,荒盜橫行,他一個年輕人太難了。」

  季候冷冷地道:「當年我打下這片基業的時候,比他還難十倍。」

  歸未遲搖搖頭,沒說話。

  季候沉吟片刻,又放低了聲音,道:「除此之外,你再私下找他一次,可以將我今日之意圖跟他透露一些,同時再告訴他,白馬部落裡有不少奇怪之處,既可能與荒盜勾結殺害他的哥哥,也可能勾結聖城中的其他勢力,明面投靠臣服,實則暗中謀算害我有關。你讓他留心細查,如果真能查到真相元兇,我季候便保他個一世榮華富貴,飛黃騰達!」

  歸未遲點點頭,露出了一絲笑容,道:「原來你心意是在這裡啊。」

  季候斜眼看他,道:「如何,你還願意讓你麾下這小傢伙賭這一把麼?」

  「賭!」歸未遲毫不猶豫地道,「先前不過是怕他白白死了,如今有這麼大好處,如何不賭?他不去,老夫都押著他去!」

  季候笑了起來。

  歸未遲想到什麼,又追問了他一句,道:「對了,殷家那邊似乎還有些麻煩,那家裡大概是想廢長立幼,讓個小孩繼承家業……」

  季候不屑地哼了一聲,道:「你只管告訴他,好好做事,真有本領做出一番功業來,誰還能搶得過他麼?」

  他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像是回憶起了什麼,看向歸未遲,道:「我這份基業拿來的時候,也是帶了幾分血的,你總不會忘了吧。」

  歸未遲點點頭,微微垂首,看著自己放在茶桌上的那隻已經蒼老枯槁的手掌,過了一會,只聽他低聲說道:「是啊,當年我這隻手上,也曾沾過你們姓季的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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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23:55:1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神諭(上)

  巍巍聖城中,最高大也最神聖的建築,自然就是在城池中央的巨大金字塔了。這裡是整座聖城的中心,不但象徵著世俗最高權力的長老會殿堂在這裡,代表著最高神權的天神教殿堂也在這座金字塔中。

  雄偉的金字塔中,比外界其實要陰冷許多,很多地方都沒有窗戶和光線,要倚靠點燃的燭火照明。在金字塔的最上方就是天神教的所在,在神話傳說裡,神明就在天上,那麼這裡就是距離神明最近的地方。

  季紅蓮走在閃爍著點點燭火的寬闊通道中,身前身後都沒有人,看上去,她好像就是一個行走在陰影中的魅影一般。與平日不同,她身上的衣服也換成了素淡的長袍,寬衣大袖,將她姣好的身材都掩蓋起來。

  她一直走到了金字塔的最高處,然後順著石階走了上去。

  強勁的大風迎面吹來,颳著她全身衣服獵獵飛舞,在她眼前的是一處平坦的祭壇,是天神教中最神聖的祭祀地方。

  在這裡,比她更早到的還有另一個人影,背對著她,正眺望遠方。季紅蓮走到他的身後向他眺望的方向看了一眼,便知道那是神山的方向。

  季紅蓮低聲叫了一句,道:「師父,我來了。」

  她的師父就是天神教中地位最高的大祭司,也是整座聖城和人族中神權的最高代表。但是在這一刻,站在她面前的也只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而已。

  大祭司應該是十分喜愛季紅蓮的,看到她以後,眼中露出欣賞疼愛的眼神,對她笑了一下,道:「妳怎麼來了?」

  季紅蓮有些無奈地拉了一下大祭司的袖子,道:「師父,你剛剛大病一場,身子還沒大好呢,到這『神台』上來被這凌厲大風吹著,萬一風邪入體,再病倒了那可怎麼辦啊?」

  大祭司笑了起來,道:「是洪雅她們找妳了?」

  季紅蓮嘟起了嘴,有些氣惱地道:「師父!她們誰都不敢上來勸你了,你再這麼下去,身子能受得了嗎?」

  大祭司呵呵一笑,雙手籠在大袖之中,再度轉身看著遙遠的神山方向,道:「沒什麼關係,我心裡明白,應該也是時日無多了。」

  季紅蓮身子一震,隨即大驚失色,驚道:「師父,你說什麼?」

  大祭司並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指著遠方若隱若現巍峨高聳的神山,悠然道:「妳記不記得以前我跟妳說過的關於神山的故事?」

  季紅蓮心裡嘆了口氣,知道一時半會是沒辦法將自己這個性子倔強的師父勸回去了,只好應道:「記得,您說過,神山之上有神明。」

  「是的。」大祭司自言自語地道,「我敬仰供奉了神明一輩子,不知不覺從年輕到老朽,可是直到今天,我卻仍然沒有見過祂,或是聽過神明的一點聲音。」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感慨,也有幾分遺憾,還有幾分不甘,對著季紅蓮這個自己最心愛的弟子說道:「紅蓮,妳說,是我對神明的心還不誠嗎,還是我有什麼地方仍然做得不對?」

  季紅蓮立刻搖頭,道:「師父,你不要這麼說,任誰都知道,整座聖城整個人族中,只有您對神明最是虔誠,也最是遵守神教戒律,完美無瑕,世人對您都只有仰慕。我在下方俗世中行走時,曾經多次聽到過百姓敬稱您為神徒,說您是神祇的化身,是最像神明的人。」

  大祭司搖了搖頭,道:「不是的,不是的,若真是如此的話,為什麼神明從來沒有給過我任何神蹟?」

  季紅蓮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在人族歷史上,傳說神明曾在初代聖人時降下神蹟,開蒙人族,並使人族興盛起來。但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人見識過神蹟的降臨。

  事實上,就連初代聖人的神蹟其實也是沒人見過的,是聖人在某天獨處時突然看見,隨即頓悟,一躍成聖,就此建立功業,打下無可匹敵的豐功偉績。

  大祭司眺望遠方,沉默了很久,忽然對季紅蓮招了招手,季紅蓮走到他的身旁,道:「師父,怎麼了?」

  大祭司道:「神山上有神明,至少是有神明遺骸,對不對?」

  季紅蓮猶豫了一下,道:「這是聖人說的,雖然從來沒人能靠近神山,但……應該是真的吧。」

  大祭司緩緩點頭,眼中卻是亮起幾分狂熱的嚮往和期望,道:「我這一生將所有一切都奉獻給了神明,甚至在三十歲時為神明發大宏願,就此五十年未出神廟。如今垂垂老矣,回想這輩子,似乎就如一場夢般,空空如也。所以不管怎樣,在我這輩子臨死前,我也要去見識一下神明。」

  季紅蓮吃了一驚,心中掠過一絲不好的預感,低聲道:「師父,您是想做什麼?」

  大祭司道:「內環之地中的通天神路,最近聽說修建速度又慢下來了?」

  季紅蓮點頭道:「是的,因為上次黑魔螳侵襲青玉所的事,死傷頗重,人手緊張,工程慢了許多。」

  大祭司沉默了很久,隨後淡淡地道:「妳去替我傳話,請三位長老到神廟大殿中,我有要事商談。」

  季紅蓮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還是答應了下來。

  當她離開這座神台,準備走下石階時,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大祭司還是背對著她,就像她剛剛走上來的時候姿勢一模一樣,彷彿從未變過,仍然還是痴痴呆待般地眺望著遠方那座高聳入雲又虛無縹緲的神山。

  ※※※

  說是神廟,其實就是聖城大金字塔的上半部分,下面一半是給長老會以及下屬那些世俗衙門的,按照當年那位聖人的說法,這便是侍奉神明的人始終要站在高處,要遠離俗世紛擾。

  人族的三位大長老走進了神廟大殿,與其他地方不同,這座大殿裡開了一扇與外界相同的大窗,所以光線十分明亮,古香古色的殿堂中簡樸肅穆,象徵著神權的祭壇上有常年不滅的火焰在燃燒著。

  大祭司還在前方祭壇前靜坐冥想,季候、龍泉和夏侯元三位長老在大殿中央的地上坐了下來,整座大殿中,除了他們四個人外,只有季紅蓮一個人留在這裡,端茶遞水,同時也象徵彰顯著她與眾不同的身份。

  季候看著自己這個女兒,對她微微點頭,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

  旁邊的龍泉和夏侯元看著都有些眼熱,夏侯元開口道:「哎,還是老季有福氣啊,生了這麼一個好女兒。」

  龍泉點頭道:「誰說不是呢,看看紅蓮侄女,再想到我家那幾個廢物兒子,簡直要把我氣死。」

  季候笑了起來,道:「又吹上了啊,我跟你們兩個講,趁早死心了吧,我才不會讓紅蓮給你們做媳婦。」

  「喂!」龍泉和夏侯元同時笑罵了一句,在這座大殿裡,沒有外人的地方,這三個掌握了聖城最高權力的男人,在這一刻卻似乎也像是最普通的凡人父親一般,彼此調笑著各自的孩子,為了下一代的婚姻大事而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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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23:55: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神諭(下)

  直到大祭司終於結束了冥想,起身走過來後,這三位大長老才結束了那些關於兒女終身大事的議論。在這中間,雖然被反覆提到和誇獎,但季紅蓮並沒有像普通女孩那樣窘迫和臉紅,她看起來對這種事情似乎早已習慣了,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的反應,神色平靜無比。

  大祭司坐下後,看著這三個大長老,忽然感嘆了一聲,道:「上次見面是什麼時候來著,怎麼覺得你們幾個好像又老了一點。」

  季候笑道:「是兩年前神教的大祭上,您忘記了麼?」

  大祭司「哦」了一聲,看起來有些感慨,道:「轉眼就兩年了嗎,時間過得真快。」

  坐在季候旁邊的龍泉笑道:「主要是您平日多在靜修,不然便是侍奉神明,沒有理會我們這些俗人。不過看您的氣色,倒是跟以前沒什麼變化,想必身子一定是十分安康的,說不定比我們幾個還更好些吧。」

  說著,他便笑了起來,旁邊的季候和夏侯元也是微笑點頭。

  大祭司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嘴角也是露出一抹笑意;只有坐在一旁的季紅蓮微微皺了皺眉頭,目光有些擔憂地看著大祭司。

  大祭司等待了一會,對坐在自己身前的這三位長老說道:「你們三個人都是大忙人,俗世裡事務繁多,我就直接說事了吧。今天喚你們三人前來,其實只是為了一件事。」

  聽到大祭司這般說來,季候等三人都是收起笑容,肅容道:「您請說。」

  大祭司道:「自古以來,聖城內外俗事權勢皆歸長老會,神教全不干預,而內環之地修建通天神路,主持便歸於神教,又因為牽涉太多,一併委託你們幫忙修建,是這樣吧?」

  季候等三人對視一眼,頷首道:「正是如此。不知大祭司對此有何高見,但說無妨。」

  「通天神路修建速度太慢了!」大祭司不再拐彎抹角,對著三人直截了當地說道,「數十年裡只修了區區幾十里地,這樣修下去,何年何月才能修到神山腳下?我們又什麼時候才能登上神山,去找到聖人所說的那個秘密?」

  三位長老面面相覷。

  過了一會後,龍泉長老咳嗽一聲,低聲道:「大祭司暫且息怒,這件事實在是事出有因,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有兩個:一是,從外界十八條神河中尋覓挖掘青玉石開始變難了,產量減少;第二,是在內環之地中發生了一起十分嚴重的魔獸殺人事件,我們派遣進去的工人戰士傷亡慘重,所以工期才不得不拖了下來。」

  大祭司神色淡然,似乎並不因為龍泉長老的解釋而釋懷,只是淡淡地道:「這些事我都知道了,但就算如此,也不能讓通天神路的進度就此停滯下來。」

  季候苦笑了一下,道:「您的心情我們瞭解,不過這件事確實嚇壞了底下不少人,原本人手就不夠的,現在還有許多人紛紛想要離開,人心惶惶,還需安撫,懇請您再給我們一點時間去解決。」

  大祭司雙眼之中一道幽暗深邃的光芒悄然掠過,片刻後,只聽他沉聲說道:「我近日喚你們前來,就是為了此事。」

  三位長老吃了一驚,正不解處,只見大祭司緩緩起身,雙手舉起,向天拜了三拜,隨後正色對他們說道:「我日前在侍奉神明時靜坐禱告,忽然天降神蹟,有天籟之音迴響於我耳中,只說了一事。」

  季候等人頓時臉色大變,一起站了起來,人人露出敬畏之色。要知道,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從未有神蹟降世,想不到今日竟然得知這個消息,實在令人喜出望外。

  季候為人心細,狂喜之中眼角餘光不忘掃過坐在一旁的女兒季紅蓮,但忽然間卻是一愣,只見女兒正是滿臉訝色,似乎一臉難以置信的神色看著大祭司,好像也是被這個神蹟的消息所震撼震驚了。

  季候心中微微一動,但隨即收回了目光,與旁邊另外兩人一樣,面帶恭謹地對大祭司行了一個大禮,然後齊聲說道:「恭喜大祭司。」

  大祭司擺了擺手,面色冷漠,似乎對得到這三位俗世最高權力者的恭維絲毫不以為意,只是開口說道:「我得神明啟示,轉告諸位,神明旨意主要有二:第一,通天神路必須加快修建,不得耽擱拖延。」

  「是!」季候等三人異口同聲答應道。

  「第二,」大祭司深吸了一口氣,目光緊緊盯著三位長老,說道,「神明清楚表示,雖然如今我們人族人手不足,但在修建天路時,我們可以驅使荒族人進入內環之地幹活做事!」

  「什麼?」季候等三位長老都是再度大吃一驚,看起來似乎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一時間都是愕然無言。

  過了一會後,夏侯元似乎第一個反應過來,連忙對大祭司道:「大祭司,可是這幾百年來,從來沒有一個荒族人會進入內環之地啊,無論大荒原上的哪個荒人部落,他們從來都對神山敬畏有加,根本不敢靠近那裡。」

  大祭司面色冷淡,只是冷冷地道:「此事我原也知曉,只是神諭在此,我也只是如實轉告罷了。」

  「這……」季候等三人面面相覷,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過了一會後,季候試著用比較婉轉的話對大祭司勸道:「是這樣的,大祭司,托天上神明和我族聖人的福,如今我人族鼎盛,周遭大部分荒族部落都投靠臣服於我們,但他們說到底,也只是進貢買平安而已,我們也不可能真的一一發兵去剿滅他們。畢竟荒族強悍,人數有十倍於我們,真要死拼起來,還是我們人族吃虧。」

  旁邊龍泉接口道:「季長老所言極是,大祭司,若是按你之前所說的那種修路法,一點點的荒族人甚至也不夠用,必須要大量人甚至可能是幾千個荒族人全部進入內環之地修路,才能在數年間有可能修到神山腳下,而且這還是中間不出意外的條件下。」

  「但是哪來的那麼多荒族人?」旁邊的夏侯元苦笑了一下,道,「大的部落或許會有接近千人,小一點的部落也就幾十上百人。真要找到那麼多荒人押進內環之地做工幹活,只怕大荒原上的荒族部落都要炸了。」

  「這樣太難了啊,大祭司。」這是掌管聖城世俗權力最大的三位長老,難得一致地對大祭司諫言道。

  ※※※

  大祭司看著他們,目光閃爍,面色陰沉不定。

  過了片刻後,只聽他淡淡地道:「此乃神諭,無所謂你們願不願意,無所謂難或不難,都要去做。」

  他站起身,揮灑袖袍,轉身走去,同時聽到他的聲音飄了過來,如打入神廟青石的釘子,一字字,毫無變通餘地,如斬釘截鐵一般:「去找一千個荒族人,趕入內環之地,不管死活。」

  「去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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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委賢(上)

  殷河接到了上頭的命令,在身邊那些街管驚訝和羡慕的眼神中,離開了街管大宅,進入了玄武衛的兵營。按照黑龜老衛長的安排,他成為了玄武衛巡邏小隊的一員。

  巡邏隊是以查看情況為主的,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探子,並不注重和敵人拚殺。一般情況下,如果在聖城外遇到荒盜或者其他類似的強敵時,巡邏隊一般都允許自行退走,最重要的是將情報傳回聖城軍中,而不是他們少數幾個人就衝上去送死。

  不過雖然巡邏隊的任務如此,但該有的裝備還是有的,於是,殷河在兵營中領到了人族特有的靈活堅固兼具的鎧甲,一匹健壯的戰馬,以及鋒利得可以輕而易舉砍掉血肉之軀的長刀。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軍伍中殷河仍然還算是一個新人,玄武衛中的老兵們看著他的眼神都有幾分輕蔑,特別是同為巡邏隊的那些身手敏捷的前輩。

  帶領殷河過來的巡邏隊的首領劉海,相比起底下那些人,劉海卻是被上頭更大來頭的人關照過了的,知道殷河的身份有些與眾不同,不過到底什麼來歷,他心中其實也知道得不多。

  劉海對此也沒表露出什麼,反正上頭對他說的也只是順其自然,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他帶領殷河一路過來都很公正,也沒有為難他,甚至在為殷河挑選一個嚮導的時候,還找了個好的。

  嗯,至少他自己說是很好的。

  所謂的嚮導,其實就是熟悉附近地理情況的老兵。

  像殷河這樣的新兵,人生地不熟的,貿然出去巡邏,只怕光是找地方就要找個半死,萬一迷路的話,再加上大荒原上聖城之外的那些危險,遇上了,就很難活著回來了。

  這個老兵是一個名叫何秋林的人,看起來乾乾瘦瘦的,似乎有了三四十歲的樣子,被劉海叫過來後看了殷河一眼,只對他點點頭就沒有再多說什麼。

  這些日子裡經常和殷河待在一起,甚至連在做街管時都在一起的荒人赤熊,這一次卻沒有跟來。明面上的原因是,兵營這裡沒有適合赤熊那麼巨大的鎧甲兵器,但殷河不是傻瓜,他知道在這個冠冕堂皇的藉口背後真正的顧忌。

  人族的盔甲、武器這些東西,從來都嚴禁任何荒族人接觸,在作戰部隊中也從來禁止荒人加入。

  這是軍令,是昔日聖人還在的時候就立下來的死規矩,多少年來,從來沒有被打破過。

  殷河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族,就算是最近落魄的貴族世家子弟,自然也不會去跟這種軍中鐵律對著幹,所以赤熊被他暫時遣回了家,他自己則獨身一人踏上了這條凶險莫測的道路。

  ※※※

  富貴功名險中求。

  這是一句在四象軍中十分流行的話,包括軍官首領們都知道,也有意無意地去助推一把。

  對於大多數士兵來說,他們的人生如果出身平凡,那麼,在戰場上建立功業然後往上爬,就是一條擺在眼前的明路。雖然這條路曲折艱險,還很容易死人。

  殷河騎馬從聖城南門而出,衝入了廣袤無邊的大荒原上時,看著四野茫茫的壯闊景象,心裡也掠過了這樣的話。

  其實身為世家子弟,如果不是家道中落的話,來當兵的真的很少很少,再怎麼說,聖城中總會有人照顧著,輕輕鬆鬆地過一輩子又不是難事,何必來冒這種風險?

  只是聽說如今佔據高位、權勢煊赫的那位季候季長老,以前年輕時獨自打拚,也曾經在軍伍中廝混了很久,出生入死,建立了眾多功績,以功陞遷,這才慢慢發家,進而中興季氏,打下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基業江山,可以說是當今聖城中的一個傳奇了。

  何秋林帶著殷河一路南行,經過半日之後,抵達了一條寬闊的河邊。

  他指著這條河對殷河說道:「這條就是十八神河中的一條,按方位來說,是西邊第三條河,所以又俗稱『西三河』。」

  說著,他又指了一下這條西三河旁那片廣袤肥沃的土地,補充道:「從這裡開始,周圍五十至一百里範圍左右,差不多就是白馬部落的地盤。以後你的任務就是在這一帶巡邏監視,有什麼異樣情況,就回城稟告給隊長。」

  他口中的隊長就是當日的劉海,殷河聞言,點頭答應下來。

  接下來,何秋林又開始帶著殷河沿著白馬部落的地盤邊緣開始巡邏,這是第一次,他需要帶領殷河走一圈,以後的日子裡,如果沒發生意外的話,就是殷河獨自一人了。

  「繞行這個部落的地盤大概需要兩天時間,不過你負責的地盤應該還要再向外擴大不少,總之,將來你就自己走著看吧。我在這裡說再多,也比不上你自己走一回。以後以五日一班,你在這裡巡邏五天,回去換班,休息五日,然後再來接班,明白了嗎?」

  殷河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兩人便策馬向前繼續走去。

  看著何秋林在走路的時候目光依舊敏鋭,時不時地看著周圍,顯得十分小心謹慎的樣子,殷河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何大哥,聽說這裡也有不少危險,你能否給我說一下?」

  何秋林「哼」了一聲,道:「這一塊地方我也來得少,知道的也不多……」

  話音未落,他忽然看到殷河在馬上丟過來一個錢袋,他伸手接住又抓了一下,感覺到了裡面沉甸甸的重量,臉色頓時緩和了下來,同時又道:「你這是做什麼?」

  殷河笑道:「何大哥這次帶我出來辛苦了,小弟初來乍到的,也不知道什麼規矩,就只好準備一點心意,請何大哥回聖城後隨便買點酒水喝吧。」

  何秋林笑了一下,隨手將那錢袋塞入懷中,然後伸手指向前方荒原,道:「這片荒原上有許多危險的東西,你聽我跟你慢慢說……」

  ※※※

  大荒原是古老的大地,除了人族的聖城外,大多數地方都帶著一種原始而蒼莽的氣息,包括很多的荒人部落也是如此。在荒原上走了一天多後,殷河就很明顯地感覺到了這一點,在心中將大荒原與人族聖城對比了一下後,不由得心裡會產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

  這人族和荒族之間,似乎有著天壤之別,卻又奇異地共同存在於這片大荒原上,實在讓人有些驚訝。

  何秋林看起來確實是一個熟悉大荒原上情況的老手,巡邏隊的首領劉海並沒有誇獎錯他,在這一天多的時間裡,他很仔細地對殷河說了很多需要注意的地方,讓殷河受益匪淺。

  到了第二天即將結束的時候,他們兩人堪堪繞了一圈回來,接下來的日子就由殷河獨自巡邏,何秋林就此回去聖城。

  軍伍之中,沒有太多的軟弱可言,就算你是一個新人,也是同樣的待遇,能不能活,就看自己的本事,還有老天給的一點運氣吧。

  這樣的話,何秋林已經很平靜地對殷河說過了,殷河也接受了這個觀點。不過在離別之前,他還是叫住何秋林,帶了一絲疑惑地問道:「何大哥,這幾天你跟我說了這麼多,為何從來沒提起『荒盜』?」

  何秋林搖了搖頭,道:「那些瘋子沒什麼好說的,你要是發現了縱馬搶掠的荒盜,什麼都不用幹,直接快速跑走,然後回城稟告我們首領就是了。」

  殷河猶豫了一下,道:「打不過?」

  何秋林道:「打不過,特別是我們巡邏人少,根本沒法打。那些荒盜幾乎都是荒人中力量最強的壯漢,非常難對付,而且生性兇殘,對我們人族更是異常敵視,你千萬不要靠近他們。」

  說到這裡的時候,何秋林頓了一下,看了殷河一眼,道:「如果將來你萬一不幸落到了他們手裡,你聽我一句話,在他們抓住你之前,自己先自殺了吧。」

  殷河臉色微微變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多謝。」

  何秋林掉轉馬頭,就要離開這裡,不過就在這時,忽然從他們身後遠處傳來一陣悠揚聲響,緊接著,一支長長的馬隊從白馬部落的土地深處走了出來,彩旗飄揚,威風凜凜。

  何秋林向那邊看了一眼,隨即道:「那是白馬部落的族長,他帶了不少隨從,又擺出了這麼大的陣勢,看起來是要去聖城那邊辦事了吧。」

  「嗯……」殷河點了點頭,隨即兩人揮手道別,就此分開。

  沒過多久,何秋林的身影就消失在遠方,而殷河也駕馭著馬匹,再一次向白馬部族的這片土地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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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委賢(下)

  人族的聖城擁有高聳雄偉和堅固無比的城牆,從外面看去,這座龐然大城就像是一只從未有過的恐怖的巨獸,趴在大荒原的大地上,冷冷地俯望著四周原野。

  這座聖城本身,就彷彿帶有一種強大的力量,可以震懾人心。

  從古至今,荒族人哪怕在強大的時代裡,也從未有過這樣一座城池,因為絶大多數的荒族部落都沒有城池這個概念,他們喜歡在蒼茫的天穹大地上住著,他們喜歡縱橫馳騁,不喜歡被圈禁在某個地方,除了他們的部落。

  這或許就是人族和荒族之間最大的區別吧。

  這一天,季候帶著文雲來到了聖城南門附近的高牆之上,憑牆遠眺,看著莽莽荒野,似乎有些出神。

  一般情況下,普通人是不能來到高牆上的,這裡是屬於四象軍的戍守地盤,而南門這裡的守備軍隊則是玄武衛。托那位黑龜老衛長平日嚴格要求和訓練的福,這裡戒備森嚴,常人根本上不來。

  不過季候並不是普通人,他不但權勢顯赫,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還是玄武衛和歸未遲的背後靠山,所以他自然可以來到高牆之上,然後還能把附近守衛的士兵都趕到了遠處。

  能做到這一點的自然是神通廣大,不過季候的方法其實很簡單,把黑龜歸未遲叫上來,自然一切都解決了。

  此刻,附近這一大段高牆上,便只是剩下了他們三人站著。

  文雲與歸未遲站在季候的身後,都能看到他臉上那一抹罕見的苦思神色,似乎有某件事在他心裡一直猶豫不決。

  在站了一會後,他忽然開口問道:「文雲,白馬部落族長是今天到聖城這裡嗎?」

  文雲馬上點了點頭,道:「是的,他們送信過來的人還說,願意送上厚禮,答應年年納貢,只是希望臣服拜倒在家主你的麾下。」

  季候頷首道:「那自然是好的,而且我為表誠意,不是還自己過來了麼?」

  文雲笑道:「能得您這樣一位長老親自迎接,白馬族長一定是喜出望外、感激涕零了,日後對我們季氏的忠心也是可期。」

  季候笑了一下,道:「白馬部落盛產馬匹,特別是他們的戰馬在荒原上更是首屈一指,歷來都被四象軍四衛紛紛購買。如此助力,我過來禮賢下士,也是應該的。」

  說著,他的目光從讚歎的文雲身上移開,看了面無表情的歸未遲一眼,道:「怎麼了,老龜,看你好像有些不高興啊?」

  歸未遲「哼」了一聲,道:「我不喜歡這些荒人,從來都不喜歡。」

  季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最後只是淡淡地嘆息一聲,道:「你跟他們打交道這麼久了,還是要心放寬一些。」

  歸未遲沒有說話。

  城牆上陷入了一片暫時的沉寂,片刻後,文雲忽然往前走了一步,指著遠方的大地邊緣道:「來了,來了,白馬部落來了。」

  季候舉目眺望而去,果然看到大地邊緣處慢慢走來了一支長長隊伍。只是待他們看清了那裡面彩旗飄揚,眾多荒人身上衣衫華麗,連款式都更像人族聖城裡的人們所穿的那樣後,頓時愣住了。

  「這些荒人怎麼回事?」季候有些驚訝地問道,「我以前也見過不少荒人部落,但像這樣的情況還是第一次見到。」

  歸未遲皺了皺眉,道:「大概是這個白馬部落十分富庶,所以想跟咱們人族一樣,過得舒坦一些吧。」

  季候「哦」了一聲,點點頭,看他神情還是有些好笑的樣子,不過看著看著,他的臉色卻慢慢繃緊了,連眉頭也皺了起來,好像是想到了什麼憂心的事。

  類似的情緒今天已經在這位季長老的身上出現了好幾次了,無論是文雲,還是歸未遲都清晰地感覺到了。

  他們二人對視了一眼,過了一會後,只聽歸未遲咳嗽一聲,站到季候的身邊,道:「季候長老,你今天是有什麼煩心事麼,我很久都沒看到你這樣了。」

  季候愣了一下,隨即苦笑一聲,略作猶豫,便乾脆地道:「確實有件事情很難做,你們聽了也要守口如瓶,順便也幫我想想究竟如何處置。」

  歸未遲也嚴肅了起來,道:「你說。」

  「我需要三百五十個健壯荒人,活的。」季候開口說道。

  「啊?」站在一旁的文雲一時愕然,張大了嘴。

  而歸未遲也是眉頭緊鎖,顯然也沒想到季候會突然說出這句話。

  季候也就不瞞他們這兩個自己最親信的人了,當下將那日在大金字塔神廟中大祭司所說的話對他們兩人複述了一遍,隨後苦笑道:「這事情不好辦啊,我們三人本來想一起勸勸大祭司的,但他直接來了一句神諭,我們三人就無話可說,只好接下了這任務。」

  「驅趕荒人進入內環之地修路?」文雲喃喃說了一聲,半晌說不出話來,「很難啊。」

  季候點頭道:「我知道,荒人祖宗世代流傳下來的規矩,就是不讓他們靠近神山。以荒人對祖宗的敬仰,確實很難的。」

  歸未遲忽然開口道:「大祭司給你們下的命令是一千人?」

  季候咳嗽一聲,隨即正色道:「不是大祭司,是神明,是神明降下的神蹟說的,大祭司只是轉達而已。」

  歸未遲默然片刻,忽然道:「這事不難,很好辦。」

  季候與文雲同時吃了一驚,看著歸未遲道:「此話怎講?」

  歸未遲一隻手搭在城牆上,一邊看著那隊漸漸走近的白馬部落隊伍,忽然冷笑了一聲,道:「你們看著這個白馬部落的人時,是不是有一種他們很像我們的感覺?」

  季候微微點頭。

  歸未遲道:「不奇怪,因為他們是故意學我們的。」

  「故意學的?」季候與文雲異口同聲地驚嘆道。

  歸未遲嘆了口氣,道:「你們兩個平日裡幾乎都在聖城中,少有機會與這些荒人部落接觸,但我的玄武衛就在這裡,平日裡時不時的還會派人出去巡邏,知道的東西自然會比你們多一些。」

  他指了一下那支白馬部落的隊伍,臉色忽然多了一絲嘲諷之色,道:「荒人是我們人族的大敵,從古至今就是,直到最近百餘年才沉寂下來。在荒人的身上,有許多桀驁不馴的東西,但是隨著他們與我們接觸瞭解,部落中不同的貧富差距越拉越大,自然就有了不一樣的情況。」

  「這些部落族長的心裡,早就沒有了當年縱橫大荒原的那種志氣和傲氣,他們得到了太多錢財,就享受到了遠比以前更多的東西,所以他們的骨頭就軟了,久而久之,他們的全身都軟了。」

  歸未遲看著季候,臉色似乎有些譏諷和嘲笑,道:「你覺得前面搞幾百個荒人奴隷很難?不會的,你只要準備好足夠多的錢財,拿出足夠好的享受與消遣玩意兒,交給這些紙醉金迷的族長。只要他們喜歡,你就可以向他們買了。」

  文雲在一旁忍不住問道:「買什麼?」

  「買人。」歸未遲淡淡地道,「這些族長雖然身居高位,但實際上就是我們人族腐化墮落的內鬼,只要你付出足夠的錢財,他們就能幫你搞來你所有想要的,包括人。」

  季候忽然笑了一下,道:「他們連自己人都會抓起來,當牲口一樣賣嗎?」

  歸未遲點點頭,道:「是的。所有的事,你都不必參與,保存一個好名聲,只要偷偷付錢即可。然後,有膽量的荒人貴族會打碎自己的良心,千方百計地找藉口抓起自己的同族,送過來讓你為所欲為。」

  這個蒼老的老頭笑了一下,笑容卻似乎看起來有些冷酷,道:「你看,有的時候看他們的無恥和殘忍,其實跟咱們人族也差不多吧?」

  文雲不敢說話。

  但季候卻笑了起來,然後點頭道:「說得對。」

  說著,他看向城外遠處的隊伍,神色第一次輕鬆起來,道:「還是有錢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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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抽絲(上)

  在離開聖城前,殷河已經被告知了許多有關自己巡邏分內事的介紹,而在出城之後與那位老前輩何秋林一同行走的兩天裡,托季紅蓮送給他的那包大錢的福,何秋林也告訴了殷河許多在聖城中不會知道的事情。

  大荒原上的種種危險,這塊土地上的地理山勢、河流分佈,哪裡可以休息,哪裡可以躲藏,哪裡絶對不能靠近,以及看到什麼拔腿就跑,頭也不要回一下,保命為上。

  殷河所負責的這一片地方,核心地帶就是荒族中的白馬部落。

  這個部落在荒族中屬於大部落,人口眾多,實力強大。不過,在人族更加強大的實力面前,白馬部落已經臣服了。

  白馬部落相當富裕,這與大荒原上絶大多數十分原始、野蠻和窮困的部落有很大差別。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是白馬部落所佔據的地盤就在西三神河邊上,土地異常肥沃,並且在這裡還有整個大荒原上最出名的馬場。

  白馬部落出產的戰馬,是整個大荒原上最好的,是所有士兵的最愛,而在人族收服這個部落後,白馬部落養殖的所有戰馬,便幾乎都賣給了聖城。

  人族的強盛和富庶,光從聖城和那座大金字塔就能看得出來,他們支付給了白馬部落不計其數的錢財,讓這個部落在大荒原中成為了富得流油的暴發戶。

  殷河在巡邏中並沒有規定一定的路線,事實上,大荒原上很多地方都是一望無際的原野,真要跑起來處處都是路,不過這樣也很容易迷路。

  以前的前輩們其實早就總結出了十分成熟且有效的巡邏路徑,何秋林也已經教給了殷河,並實際帶著他走了一遍。

  正如他當初所說的,基本上也就是沿著白馬部落的地盤邊緣繞一圈就是了。在白馬部落的附近,也在殷河負責地域之內的其實還有四五個部落,不過都很小,遠不如白馬部落,又窮又弱。

  但是,何秋林在臨走時卻很鄭重地告訴殷河,寧可靠近白馬部落,也不要去接近那些小的荒族部落。

  又窮又弱的小部落,同樣也原始而野蠻,儘管因為他們太小太不起眼,人族甚至都沒有派兵去剿滅他們,但是這些部落對人族的敵意,卻反而比被人族攻打過的白馬部落更強十倍。

  殷河曾經為此特意問過何秋林,何秋林當時只是笑了笑,道:「越窮越凶,沒什麼奇怪的。反過來你看白馬部落,當年打戰的時候,被我們人族大軍殺過來死了好些人,結果這麼多年過去了,臣服日子久了,又靠賣馬給我們發大財後,他們自己的族人都喜歡咱們人族這一套,天天樂此不疲地買那些奢華卻沒有價值的東西,吹噓炫耀,得意洋洋,卻是早忘了早年的血海深仇啊。」

  在腦海中一一回想過這些話語,殷河獨自一人騎著馬走在這片荒原上,遠方的地平線無窮無盡,似乎可以延伸到這個世界的盡頭。有那麼一刻,當萬道金光從空中灑落並讓天上雲霞染上金光時,也會讓縱馬奔馳的男兒心中生出一抹豪情。

  小時候,曾經藉著家族名聲站到了聖城高牆上向外眺望大荒原的殷河,在心裡曾有過這樣的夢想。

  想這樣一直跑向遠方,想就這樣跑到世界的盡頭,想去看一看,廣袤無邊的大荒原外,是不是還有更大更奇妙的世界?

  有史以來,無論是人族還是荒族,都從來沒有走出過這片荒原世界。

  ※※※

  夢想終究只是夢想,是小時候的嚮往期盼,是長大後的心血來潮,是偶然想起時的美好,是眼前現實中的無奈然後拋之腦後。

  殷河收回遠眺的目光,看著身前的路繼續前行。

  身為一個巡邏兵,孤身一人行走在冷漠且危險的大荒原上,沒有聖城巍峨城牆的保護,沒有同伴人族的支援,就變成是一件異常危險的事情。

  他所走的路線是最安全的,既避開了強大白馬部落的地盤,也遊走在幾個小部落的縫隙間,避免和他們發生衝突。不過在這片荒原上,還是有很多其他的危險,除了形形色色危險的物種猛獸,其中最可怕的就是荒盜。

  荒盜現在看起來已經像是整個大荒原上的毒瘤了,不只是人族,就連像白馬部落這樣的強大富庶部落都十分討厭這些人。

  荒盜無惡不作,暴虐成性,以搶掠為生。在最早的時候,荒盜其實是那些被人族擊敗的荒人所組成的組織,他們結合在一起,向大荒原和祖先發誓,對人族要以血還血,要血腥報復,然後集結成隊重新出發,和人類死戰到底。

  這樣做的結果是,荒盜他們確實殺害了不少人,同時也觸怒了人族高層,在天神教巫師的幫助下,人族派出軍隊碾壓了他們,殺死了很多很多人。

  只是,在大荒原上最不值錢的永遠都是荒人的性命,他們就像是野草,一波接著一波,熱血被砍出,濺灑在原野,又養育了下一代的種子。

  漸漸地,荒盜日子很難過了;漸漸地,他們發現自己並非英雄,甚至還有部落討厭他們;漸漸地,荒盜將搶掠的對象轉移到了同族人的身上,然後他們發現荒族的人比人族更好搶!

  這真是一個悲傷、尷尬而又無可奈何的發現。

  荒盜為禍甚烈,荼毒荒原,大荒原上大大小小的荒族部落都深受其害,有許多部落在權衡利弊後都紛紛向人族這裡求援求助,甚至還有一部分部落原本不願投降臣服人族的,結果被喪心病狂的荒盜折騰得沒辦法,不得不向人族聖城投降以換取庇護的例子。

  作為這片荒原上最兇殘也最可怕的一股力量,荒盜極度地仇視人族,所以每年在荒原上的巡邏兵總會有一些無聲無息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他們是巡邏兵最可怕的夢魘。

  在與何秋林分開的時候,殷河海曾經半開玩笑地問過他一個問題:「我以前在聖城裡的時候,曾經聽說過那些荒盜野蠻到了極點,甚至有些還吃人肉,這件事是真的嗎?」

  那句話他是笑著問的,但是何秋林則是盯著他的眼睛,一直看到殷河的笑容沒了之後,才慢慢地點了點頭,道:「真的。」

  ※※※

  像白馬這樣的荒族部落,其實已經從原來的荒族人中蛻變了,再沒有先祖那種凶悍、熱血、狂野的性格,變得溫和起來。當然,這種變化是好是壞無從說起,也許從另一方面來說,他們變得更加享受生活,更加富裕文明,更好打交道了,至少人族是喜歡這樣的部落的。

  殷河同時也知道,在人族中其實也有一部分人,確切地說,就是他以前待的那個世家貴族子弟圈子裡的人。很多年來,像他這樣的貴族子弟早已不事工作,不動刀兵,或許作威作福鞭打刀砍一些平民奴僕時他們很擅長,但大多數這樣的世家子弟,從來都沒有出過聖城。

  他們對聖城之外的世界一無所知,只要離開了聖城那堵高牆,離開了家族對他們的庇護,他們就必死無疑。

  殷河有時候會想,曾經自己也是其中一份子的這些人,大概和白馬部落也有些像吧。

  他一個人走了兩天,天黑了,還剩最後一段路。

  只要明天走完就可以回到聖城,完成自己第一次的任務,然後得到五天的休息時間。

  太陽落山的時候,殷河找到了上次過來時,何秋林指給他看的足夠安全的休息地方,取下掛在戰馬身上的毛毯,將馬匹綁好在身邊樹幹上又餵好清水糧食後,就這樣以地為席以天為被,沉沉睡去。

  半夜的時候,殷河是被一聲淒厲的慘叫聲驚醒的。

  他猛地從地上坐起,覺得臉上有些濕漉漉的,伸手一摸,感覺大概是露水,而不遠處的馬匹也站了起來,打了響鼻,不停踱步,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安。

  殷河立刻站起來走到馬匹身邊,用手輕拂牠的肩背,讓牠先安靜下來,隨即目光如電,向四周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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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抽絲(下)

  大荒原上的夜黑暗且冷清,四下一片黑暗茫茫,只有夜空中幾點高懸天際的星光,為人間帶來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星光。

  夜有些冷,風吹過,寒意刺骨。

  剛剛那一聲慘叫聲早已不知所蹤,看著這沉寂的荒郊野外,似乎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幽影重重,在黑暗中浮動著,讓人有些恍惚、畏懼。

  殷河皺了皺眉,站在原地思索並等待了片刻,隨即蹲下身子,輕輕將一側耳朵貼到地面上。

  在內環之地中那個遠比這裡更為現代的地方,為了活命,和對抗那些從不在外界出現的恐怖魔獸,人們都需要學會更多的本領才能活下來。

  大地很安靜,似乎沒有什麼聲息,但是大地同樣也很誠實,在殷河仔細並異常耐心地聆聽後,終於有一點異樣的聲音,細微地從某個方向傳了過來。

  似乎是呻吟聲,帶著幾分慘烈,又夾雜著幾分可怕而野蠻的笑聲。

  殷河慢慢地站了起來,盯著前方黑暗的深處,過了片刻後,他輕輕拔出了身邊鋒利的長刀,在夜色中悄無聲息地朝前面聲源處走去。

  ※※※

  夜深了,與那片沉浸在一望無際黑暗中的大荒原不同,人族的聖城就像是不屬於這個世界一般的存在,高牆上他們點燃了許多火把,在城池中許多街道上也是燈火明亮。

  在這個大多數人安然入睡的時候,還有一些沉默無聲的人們仍然醒著,堅持著自己的職責,將黑暗擋在光明的外頭。包括其中一部分戰士,甚至投身於那片浩瀚的黑暗中,孤獨地獨行著。

  聖城裡季氏大宅中,高樓書房的門被推開,一臉倦容的季候走了進來,他搖晃著腦袋,活動著手臂,看起來就像是剛剛打完了一場身心俱疲的大戰。

  走到書桌邊,倒了一杯水發現是冷的,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喝了一口,然後閉上眼睛長出了一口氣。過了一會,他轉身走到了那扇窗戶邊,推開窗扉向外看去。

  黑夜裡燈火明亮的大宅門口,一行身材高大的荒族人正走出門,而他的心腹文雲則是滿面笑容地跟他們走在一起,一直將他們送上了停在門口的那幾輛異常奢華的、哪怕在聖城人族世家中都十分罕見的黃金馬車上。

  遠遠的,還能夠聽到一點那些荒族人特有的大嗓門所說的話語聲,他們的聲音低沉沙啞,說的人族話磕磕絆絆,但這一切都絲毫不能掩蓋他們的喜悅之情。

  這些荒人正是白馬部落的首領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就是部落中的貴族世家,他們頭戴傳統習俗中的白色頭巾,一身白衣是白馬部落的傳統服飾,但除此之外,他們身上就再也沒有任何一點與荒族人有關的東西了。

  他們一身奢華,巨大的金鏈纏繞在他們的脖子上,每隻手腕上佩戴了七八個金光閃耀的金鐲,腰上也鑲滿了珍奇寶石的金腰帶,甚至就連他們的靴子都是金光閃閃的。

  如此多的黃金掛在軀體上,換做是普通的人族大概都吃不消這份重量,但是對天生體質強壯的荒族人來說,卻是可以輕易地承受下來。於是他們肆無忌憚地炫耀著他們的財富,張揚得無法無天。

  這份豪奢,哪怕如季候這樣的人族頂尖人物都很少看到過。

  他站在窗邊,看著那些在黑夜中賣弄著奢侈的白馬部落的人,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下邊,文雲好不容易總算送走了這些位「金光閃閃」的大爺,在他轉身的時候,哪怕隔了這麼遠,季候都能看到自己這位心腹手下臉上的笑容陡然消失,一張臉好像突然就這麼垮了下來,一副生無可戀般的疲倦樣子。

  不知怎麼,季候突然心情好了起來,哈哈笑出聲,然後把身子伸出窗口,在黑夜中對著文雲揮了揮手,笑容滿面。

  文雲也看到了這一幕,翻了個白眼,臉上露出無可奈何的樣子,走了進來。

  約莫一盞茶時間後,文雲敲響了書房的門,然後走了進來。

  已經坐回到書桌後的季候,笑呵呵地倒了一杯水,笑道:「來來來,夜深連水都是涼的,但還是喝一點續口氣。」

  文雲也不客氣,接過來一口飲盡,然後苦笑了一聲,道:「我這輩子真的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荒人。」

  「誰說不是啊!」季候感慨地道,「我年輕的時候殺荒人,年紀大了勸荒人,跟荒人打了一輩子交道,還從未見過這樣財迷的傢伙,偏偏又打不得罵不得,哄著他們做事,比什麼都累。」

  文雲勸道:「大人你想開些,這些只是一時疲累,日後這些人能幫我們做的事,遠比我們今天的疲累要多得多。」

  「那是。」季候冷笑了一聲,道:「一千斤金子,就足以收買三百條荒人壯漢的性命,真是好買賣啊。現在想想,老子以前年輕時,對著聖城發下重誓,然後出城死戰,出生入死、刀山火海裡折騰過來,每殺一個荒人脫一層皮,鬼門關裡走一遭的情形,真的簡直就像是一個笑話!」

  文雲看了他一眼,面上露出幾分關心之色,輕聲道:「大人……」

  季候擺擺手,道:「我沒事,不過是有感而發幾句牢騷罷了。現在這些白馬部落的荒人,才是我們最喜歡的,儘管噁心死老子了,但還是要笑臉相對的。這些事,我知道。」

  文雲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後微笑道:「不管怎麼說,送壯丁人口的事他們居然答應得這麼痛快,果然,黑龜大人法眼無差。」

  「那老傢伙早就成精了。」季候笑了笑,誇了那位老烏龜大人一下,然後又對文雲道,「今天你辛苦了,待會可以先去休息一下。不過明天一早,你還得早起,然後幫我去約請老龍和夏侯兩個人過來,我有事跟他們談。」

  文雲站了起來,道:「知道了,不過您請他們過來是有什麼事麼,有沒有需要我去安排的?」

  季候冷笑一聲,道:「不必了,我叫他們過來,也是為了幫他們一把啊。」

  文雲吃了一驚,道:「什麼?」

  季候「哼」了一聲,嘴角浮起一絲微笑,道:「那兩個老傢伙現在大概正為大祭司的那個命令頭痛萬分吧,那就讓我來幫他們解決好了,五千金子三百個荒人,你看如何?」

  文雲目瞪口呆,好半晌後才道:「好、好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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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反奪(上)

  漆黑的夜裡,寂靜的荒原上,亮起了一簇火光,從岸邊吹過來的冷風中夾帶著那些細微而詭異的聲音。殷河握緊了手中兵刃,小心翼翼地向那邊走去。

  黑夜掩蓋了他的身影,風聲遮住了他的腳步,所以這一路安然無事地靠近了那火光亮起的地方,殷河在一叢灌木背後趴了下來,然後探出頭向前看去。

  火堆就在他前方七八丈遠的地方,火苗在木柴上狂野地扭動著,倒映在他的眼眸中,就像是兩團明亮的燈火,也同時映出了另外幾道人影。

  那邊是三個荒族人,身形高大,雖然比不上天生巨碩的赤熊,但也比普通的人族男子要魁梧許多了。

  這三個荒族人基本上都是皮毛短襖,裸露出身上不少肌膚,在火光的照射下可以看到不少刀疤傷痕,顯然是經常廝殺的,與此同時,殷河仔細看了一遍,也沒有看到在他們身上有任何比較明顯的部落標誌。

  在這個寂靜的黑夜,待在這個荒涼的原野上,他們圍在那火堆邊取暖,同時火上還燒烤著一大塊肉塊,殷河心裡幾乎是瞬間就浮起了「荒盜」二字。

  荒原的夜裡露宿野外,並不是一件舒服的事,霜冷露重,還有各種奇奇怪怪的野獸蟲子,若沒有完全準備,很容易就會發生意外並丟掉性命,所以就算是荒族人,只要能夠進入部落領地,一般都不會在外頭過夜。

  周圍有一個地盤頗大的白馬部落,還有四五個小一點的荒族部落,都是可供休息的地方,但這幾個人卻寧願待在這裡,顯然,身份是有古怪的。

  在來巡邏隊之前,玄武衛的黑龜老衛長已經找到殷河,對他仔細說了這次讓他過來的用意,其中最重要的,當然就是白馬部落隱約與他大哥殷洋的死似乎有著某種聯繫。這也是殷河雖然知道巡邏危險,但最後還是一口答應下來的原因。

  但是如果說是罪魁禍首,當然還是荒盜。殷洋可以說是直接死在荒盜手裡的,所以當殷河看到這三個人時,目光也就冷了下來。

  不過,他還是有著足夠的冷靜,眼前這三個荒盜看起來明顯是慣於廝殺的老手,若是一對一單挑,人族的戰士幾乎都很難戰勝他們,不過,如果加上人族那些堅硬的盔甲和鋒利無比的刀刃,結果就難說了。

  但如果是一對三的話,幾乎根本沒有希望獲勝,可以說是九死一生。殷河很快就判明了這個形勢,冷冷地看了一眼這三個不明目的突然在黑夜中出現的荒盜後,身子便開始緩緩後退,打算離開這裡。

  風中送來了幾聲嘰裡咕嚕的怪異的話語聲,似乎是那三個荒盜正在聊天說話,殷河只勉強聽懂一半這些荒人奇怪的發音,但具體什麼意思也沒聽明白,於是也沒停下腳步,仍然開始悄然後退。

  就在這時,突然從那火堆後頭傳來了一聲含糊不清的呻吟聲,讓殷河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火堆旁的三個荒人似乎都笑了起來,笑聲兇殘,令人毛骨悚然。

  片刻後,其中一個人站了起來,大大咧咧地走到一邊,在火光外的一片陰影中,他獰笑一聲,忽地俯下身子往那草叢中一抓,頓時擰起了一個人來。

  草叢後的殷河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雖然火光被那個荒人的高大身影所遮住,看不清那人的臉龐,但是從體型上來看,那似乎應該是個人族的男子。

  這個荒人口中罵了一句,忽地伸出手掌就狠狠地扇了過去,來來回回打了五六個耳光,那個人族男人似乎已經受到了重創,看起來神智不清,就那樣被他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鮮血還飛濺出來。

  火堆邊,另外兩個荒人高聲笑了起來,沒有半分阻止的意思,反而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那個打人的荒人大概是受到了同伴笑聲的鼓勵,越發猖狂起來,回頭對兩個同夥哈哈大笑,回身又是一個巴掌重重扇了上去。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那個看起來已經昏迷不醒的人族男子猛地睜開雙眼,那仇恨的目光似乎是黑夜中的一道灼熱光芒,如刀子一般盯著這個荒人。

  荒人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手下一頓,隨即反應過來,一時間有些羞惱,剛要再打下去時,忽地只覺得胸口一涼,竟似有刀刃入體。

  荒人大吃一驚,狂吼一聲,將那人影摔了出去,同時踉蹌後退,只見一陣血光乍現,他胸口已經多了一道深深的傷口,鮮紅的血液不停地流淌出來。

  旁邊兩個荒人同時站起,面露怒容,哇哇大叫著衝了過去,一拳將那已是強弩之末、亡命一搏的人族男子打倒在地,然後拳打腳踢。

  那男子被打在地上,連反抗的動作都沒有,似乎因為傷勢太重,已然昏了過去。

  這時候,那個受傷的荒人也反應了過來,怒吼咆哮一聲,猛地從旁邊抽出了一柄鋒利無比的大刀,狂吼著衝了過來。

  那兩個荒盜回頭看了他一眼,其中一個似乎還想說話,但那個已經陷入狂怒的荒人根本不給任何人說話的機會,轉眼間衝到近前,一把推開兩個同伴,然後手起刀落。

  刀光如雪,倒映出那火紅的光芒,片刻之後,只聽一聲悶響,血光如泉,噴上半空,他竟是一刀斬斷了那人族男子的頭。

  黑暗而淒冷的荒原之夜,頓時平添了幾分血腥殘忍。那一刀的力量是如此之強,連帶著那個人族男子的頭顱飛上了半空,越過了熊熊燃燒的火堆,然後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又骨碌碌地滾了一段距離,掉進了一片草叢中。

  ※※※

  一個血淋淋的人頭滾到了殷河的腳邊,然後顫抖了兩下後,停了下來。

  殷河下意識地低頭一看,遠處的光火灑了些許光亮過來,在草叢的縫隙間穿過,落在他腳邊的地上。

  殷河的身子忽然僵住,呼吸也在瞬間停頓,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下子變作了石頭一般。

  微弱而不停搖動的火光下,那個滾在他腳邊的人頭臉面向上,血跡斑斑,卻是有幾分熟悉的輪廓。

  那是何秋林。

  那個前兩天還在帶著殷河騎行在這荒野上的前輩軍人。

  光影交錯間,這個死人的臉上肌肉扭曲,似乎有極度痛苦,又好像有無限憤怒,他的雙眼始終沒有合攏,怒目而視,就好像此刻正盯著殷河一樣。

  遠處,那三個野蠻的荒盜聲音逐漸大了起來,好像有一些爭執,似乎是旁邊有個人對殺人的那個荒盜罵了幾句,大概是對他突然殺掉這個人族有些不滿。

  但那殺人的荒盜怒吼了幾聲,旁邊的人也就不吭聲了。

  片刻後,那邊人影晃動,幾個人重新回到了火堆旁。其中那個殺人的荒盜嘴裡一直罵著,提著那把染血的大刀向草叢這裡走了過來,似乎還是一副不肯善罷甘休的樣子。

  陰影之中,殷河看著那個頭顱,看著他不肯合上的眼睛,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然後用細不可聞的聲音,輕輕地說了一句,道:「你是在天有靈,故意到我這裡來的麼?」

  片刻之後,一個高大的身影走到了草叢前,巨大的陰影遮蔽過來,那個帶著血腥和猙獰的荒人站在了前面,然後一腳踏進了這個草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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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23:56:5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反奪(下)

  夜色越發淒冷,荒原上的寒風呼嘯吹過,惹得那堆篝火狂亂舞動起來,濺起點點火星,慢慢地飛上天空。

  坐在火堆邊的那兩個荒人伸手從篝火上撕了一大塊肉下來啃食著,同時對著走到一旁尋找頭顱的同伴叫了一聲。

  那個殺人的荒盜並沒有理會,甚至連頭都沒回,就那樣直愣愣地站在草叢裡,好像在仔細尋找著什麼。

  但是片刻之後,突然一聲慘烈無比的帶著絶望的叫喊聲,驟然迴響在這淒厲的夜色裡,那個殺人荒盜踉踉蹌蹌地向後退了出來,然後慢慢轉身,向著自己的兩個同伴。

  火堆邊的兩個荒盜霍然站起,臉色大變,只見在那熊熊火光中,這個殺人荒盜的身上,從喉嚨到腹部赫然出現了一道令人驚懼的巨大傷口,片刻後傷口突然迸裂,露出了裡面那森然白骨和鮮紅內臟,鮮血泉噴,狂湧而出……

  這個荒盜大喊一聲,仰面倒下,一陣抽搐後就此不動。

  剩下的兩個荒盜同時拔刀,然後哇哇怪叫著衝了過來。

  殷河從草叢中跳了出來,臉色冷峻,滿面殺氣,揮舞著鋒利刀刃,衝上去與他們戰成一團。

  在這遠離聖城的遙遠郊野上,在淒厲的冷風與黑暗的夜色中,他獨自一人奮力地搏殺著,刀光劍影中,熱血染紅了刀刃,去爭取最後一點活命的機會。

  那是毫無花巧的野蠻的廝殺,沒有半點的憐憫,雙方的眼裡都帶著刻骨的仇恨。

  論力量和戰力,毫無疑問,那兩個荒盜佔據了絶對的上風,但殷河仗著自身堅固的盔甲和手中更加鋒利的刀刃,雖然落於下風,但還能勉強支撐著。

  只是這兩個荒盜的實力,似乎比他預想的還要更強悍不少,一番激烈廝殺後,殷河被逼得連連後退,眼看就要不敵。

  其中一個荒盜看準他一個破綻,嘶吼一聲撲了上來,一刀就往殷河側面砍去!

  這時,殷河正被另一個荒盜逼退,一下子躲閃不及,眼看就要被砍中腰部,就要落得個一刀兩斷的下場。

  那個荒盜的臉上甚至都已經露出了勝利的獰笑,哪怕是殷河在絶望中反手用手臂去抓那柄大刀,他也並不在意。

  那一刀力量之大,絶對可以砍下這個人族的手臂後再砍進他的身軀。

  「鐺!」

  一聲尖鋭又短促的響聲蕩起,這個荒人身子一頓,眼中露出驚愕之色。殷河的那隻手臂劇烈震顫著,但是並沒有斷。

  原來,在殷河手臂上所穿戴的護甲——人族以堅固異常聞名的護甲,再一次顯露出了其強大之處,雖然鐵片翻捲,但仍然竟是硬生生抵住了這恐怖的一刀。

  電光火石之間,得到了稍微喘息之機的殷河沒有絲毫猶豫,身子一翻,直接越過這荒人手臂,貼近他的身子。

  荒人大驚,怒吼著向後退去,然而血光陡然散出,殷河手中鋒利無比的刀刃已經刺進了他的腹部,隨即又像是一個瘋子一般,他抱住那荒人魁梧的身軀,右手抓著鮮血淋淋的刀刃,瘋狂且反覆地刺去、攪動,像是要毀滅所有的生機一般。

  那個荒人最初還憤怒地想要推開這個人族,但轉眼之間力量好像突然離他而去,他的身子和手都僵硬地停在半空,然後看向自己的肚子。

  另一邊,突然傳來一聲怒吼,另一個高大的身體撞了過來,只聽「轟」的一聲悶響,殷河整個人被撞飛了出去,最後一個荒人追了過來。

  還沒等殷河反應過來,他已經再度衝到近前,一腳踹上了殷河的肚子。

  殷河慘叫一聲,仰天倒在地上,口中吐出鮮血來。

  那個荒人回頭看了一眼,只見自己那個同伴的肚子雖然沒有如第一個殺人荒盜那樣開膛破肚,但腹部那邊已然被捅成了一團漿糊般血肉模糊,五臟六腑混在一起,也是活不了了。

  連死了兩個人,這個僅剩的荒盜陷入了狂怒之中,怒吼一聲,衝到倒在地上的殷河邊,一刀就向殷河的腦袋劈了下去。

  已經精疲力竭的殷河勉強用手中刀刃擋了一下,但只聽一聲鋭響後,手腕劇震,他手中的那把刀刃被直接打得離手飛去,在空中划過一道弧線,呼呼作響地落在遠處地上。

  那荒盜獰笑一聲,更不遲疑,一刀又向他喉嚨斬了下來,這也是他剛才看到了殷河身上盔甲的堅韌強固,就瞅著脖子上沒有護甲的地方,要將這個萬惡的人族也斬首下來以祭同伴。

  「鐺!」

  又是一聲悶響,已經陷入絶境手無寸鐵的殷河鼓起最後的力氣,用雙手護在身前,刀鋒劈下,那兩隻手腕上的護甲在劇烈震顫中再一次抵住了刀刃,但有的地方終於破裂,而鋒利的刀鋒不停地往下壓去,直向他的脖頸靠近。

  殷河臉色慘白,拚命地抵擋,只是他身子此刻近乎力竭,而那荒盜的力量大得驚人,不停怒吼著往下壓,他竟是再也支撐不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冰冷的帶血的刀刃,一點點靠近了自己的脖子。

  鋒利的刃尖,刺破了他的肌膚。

  鮮血從他脖子上流了出來,順著皮膚流下,滴落到旁邊地面上。

  殷河的眼前開始模糊起來,他的雙手劇烈顫抖著,眼看著最後的力量也即將離他而去,而死亡越來越近。

  那個荒人猙獰的面孔就在眼前,他甚至還能看到那可怕的尖牙和上頭帶血的痕跡。一切,似乎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

  一滴鮮血,滴落在他的臉上。

  在那生死之際,在那電光火石的瞬間,他的腦海中一片混沌混亂,恍惚中似乎突然有一種充滿了殺戮、野蠻、原始的氣息,從他腦海中驟然升騰而起。

  他的雙眼突然一片血紅!

  那個荒族人看到了他的眼睛,身子忽地震動了一下,好像大吃一驚。

  然後,一個沉悶而詭異的聲音,突然從兩個人之間傳了出來。

  荒盜低頭看去,卻發現那聲音是從這個人族的右手上傳出來的。

  只見,殷河手臂上戴的盔甲,突然爆裂開了一道縫隙,緊接著,又是一道,又是一道,片刻後突然一聲大響,他整條手臂上的精鐵盔甲和他原本穿的衣服袖子,盡數爆裂,轟然散開。

  混亂之中,荒盜面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看著那在自己眼前出現的匪夷所思的一幕。

  殷河的右手突然變粗變大,同時,手臂上肌肉虯結,充滿了一種爆炸般的力量,上面更有如魔獸一般的皮毛,中間夾雜著許多詭異的色彩,碧綠鮮紅皆有,構成了一幅奇異的圖案。

  整個漆黑的夜色,那原本充斥著殺戮爭鬥和混亂的原野,在這一刻,突然安靜了下來。

  再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

  就連附近草叢中,那些原本在低鳴的蟲子,也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中。

  就好像是,有一隻亙古沉睡的恐怖魔獸,突然間再次甦醒,睜開牠的眼睛,掃視過這片人間荒原。

  荒盜忽然覺得有一股沛不可擋的力量衝撞而來,然後,他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飛上了半空,甚至還沒有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眼前突然一黑,又出現了一隻巨大無比的拳頭,挾帶著漫天狂風呼嘯而來,然後重重地、兇狠無比地,砸在了他的臉上。

  從天空到地面!

  「轟」的一聲,塵土飛揚,那個最後的荒盜被打落地面,他的頭,被硬生生地打進了地下土中。

  血腥氣息四溢,火焰狂亂飛舞,映照著那個突然膨脹的身軀,猶如一個惡魔一般,帶著嗜血的氣息,向著周圍冷冷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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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23:57:0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鉛雲(上)

  落日殘陽,古道大城。

  黃昏下的聖城巍然屹立在大荒原上,就像是一隻安靜下來的巨獸,沉默地沐浴著夕陽最後的光輝。高聳的城牆在地面上拉出了長長的影子,站在南門上,黑龜歸未遲眉頭緊鎖著,看著聖城外一望無際的荒原和那條空空蕩蕩的大道,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獨自出去巡邏的殷河,按理說應該是今天中午時分就應該回到聖城了,但是直到現在還是沒有出現。而前些日子帶著殷河出去,算是嚮導的何秋林,本該更早兩天回來,但直到今天也同樣沒有出現。

  夕陽下的大荒原冷漠且殘酷,似乎天地之間都是一片肅殺之意,在那片荒原上,死亡彷彿是永恆不散、揮之不去的主題。

  歸未遲抬起頭望瞭望天空即將落山的夕陽,蒼老的面上掠過一絲黯然之色,輕輕嘆了口氣,然後轉過身,向城下階梯走去。

  像他這般的歲數,又一輩子都在軍伍之中,早就不知看過了多少生離死別,看過了多少殺戮血腥,如今縱然再有不幸,也不過只是在那些染血的書頁上再冷漠地加上一個名字罷了。

  年輕是很好的,人才是很好的,但是沒有活下的人,就什麼都不是了。

  大荒原幾千幾萬年來,不管是對野獸還是對人,都是這樣的公正冷酷的法則。

  走出了一段路,眼看要走下階梯,突然間,歸未遲聽到後頭城牆邊上猛地傳來了一陣騷動,那邊有幾個士兵似乎一下子激動了起來,叫喊了幾句,紛紛指著高牆之外的荒原。

  而更多的人似乎被他們驚到,紛紛跑了過去,向外面眺望著。

  歸未遲伸出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片刻後,他轉頭向城牆那邊看了一眼,臉色忽然變了一下,眼中掠過一絲希望與驚訝並存的複雜眼神,隨即突然轉身,以和他這個年紀不相稱的敏捷和速度一下子跑到了高大的城牆邊,推開身前的幾個士兵,趴在牆上向外看去。

  夕陽之下,古道之上,一匹馬孤零零地走來,馬背上一個孤獨而疲倦的騎士。

  一身風塵,滿身血跡,他似乎已經筋疲力盡,連身軀都無法再挺直,只能無力地趴在馬背上。在他的身前,用一根繩索緊緊地綁著一具無頭屍體固定在身前,還有一顆已經合上了雙眼的頭顱。

  除此之外,馬匹的側面,綁著三顆荒人的人頭,血跡斑斑,令人震怖。

  殘陽的餘暉中,這個孤獨的騎士彷彿是從死亡的地獄中走出來一樣,帶著殘酷又血腥的氣息,慢慢地向著那座巨城走去。夕陽輝映在他的身子上,彷彿為他鍍上了一層光芒。

  偌大的城池,高聳的城牆,城上城下無數的士兵,似乎都一時間被這驚人的一幕所震懾,沒有人開口說話,就這樣愣愣地看著他走近了聖城。

  殷河疲倦而吃力地抬起了頭,望著那高聳卻熟悉的城池,嘴角扯動了一下,露出了一絲乾渴而由衷的笑容。

  然後,他一頭從馬背上栽倒下來,重重地摔在了聖城高聳的城牆邊上。

  片刻之後,突然從城牆上方傳來一聲怒吼聲,道:「快,快將他救回來!」

  ※※※

  殷河覺得自己好像又做了一個夢,還是噩夢,和當初從內環之地中被救出來的時候差不多的噩夢:那些刀光劍影、血腥殘酷的畫面,始終纏繞著他,讓他覺得無法呼吸,讓他覺得身陷地獄,讓他絶望,讓他痛苦萬分,讓他突然有個瘋狂的念頭,想要破壞一切,想要殺戮一切,讓所有的一切都毀滅,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能重生,才能獲得安靜……

  然後,這個夢便醒了。

  好像比上一個噩夢要醒得快許多。

  殷河睜開眼睛的時候,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白色,然後在恍惚到逐漸清晰的過程中,他分辨出那是白色的牆,而他自己則是躺在一間臥房裡。

  腳步聲響起,有人似乎察覺到了他醒來的動靜,走到了他的床邊。

  殷河轉頭看去,便看到兩個人影站在他的床邊,一個是歸未遲,另一個卻是季候。

  殷河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想要起來行禮,但很快就被歸未遲按了下去。

  這個身穿黑衣的老頭笑了一下,道:「你重傷未癒,先躺著說話吧。」

  季候對他也點了點頭,然後從旁邊隨手也拉了一張凳子過來,坐在了床邊。

  歸未遲伸手在殷河手腕上把脈聽了片刻,又凝神看了看殷河的眼睛,隨即微微頷首,道:「你現在覺得怎樣,能說話麼?」

  殷河遲疑了一下,道:「能。」

  歸未遲轉頭看了季候一眼,季候道:「本來你身受重傷,應該讓你好好休息的,只是現在有一件十分要緊的事,必須要問問你,只好讓你辛苦一下了。」

  殷河搖了搖頭,道:「我沒事,季長老,老衛長,你們想問我什麼就問吧。」

  歸未遲沉吟片刻,道:「你那天回來的時候,除了自己身負重傷,馬匹上還有何秋林的斷頭屍體,另外還掛著三個荒人的頭顱。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先跟我們說一下。」

  殷河點點頭,道:「事情是這樣的……」

  他並沒有做什麼隱瞞,將自己從那天晚上休息後聽到怪聲,然後循聲而去發現火堆,進而看到的殘酷景象、激烈搏殺等等事情,從頭到尾都說了一遍。除了一點沒有提,就是在那場廝殺的最後,他的身軀突然發生異樣變化的情形。

  在他面帶倦容地說完之後,歸未遲與季候對視了一眼,片刻後,季候微微點頭,但歸未遲卻是在沉默片刻後,忽然又開口問了一句,道:「你之前說因為對面那三個荒盜實力強悍,本來打算先行退避走了,但為何突然又暴起廝殺,跟他們不死不休地打了這一場九死一生的戰鬥?」

  殷河沉默了片刻,低聲道:「我看到了何秋林的頭落在了我的腳邊。」

  歸未遲道:「你是受了他臨死前的刺激嗎?只是,就算這樣,這樣的行為也……」

  殷河突然抬起頭來,面上肌肉扭曲了一下,臉色聲音都變得有些怪異起來,澀聲道:「何秋林的屍身上,少了一條大腿!」

  歸未遲突然不說話了,他盯著殷河,面色冷峻中漸漸變得鐵青,然後轉頭看向季候。

  季候的臉色也變得異常難看,過了一會後,他冷冷地吐出了兩個字:「畜生!」

  歸未遲回過頭來,看著殷河,目光漸漸變得溫和起來,然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做得很好,辛苦了。」頓了一下後,他又道:「何秋林也是好樣的,你放心,我們會好好厚葬他,同時,他的名字將會刻在英烈碑上,被我們聖城人族後代子民世世代代供奉敬仰。」

  殷河笑了一下,頭躺在枕頭上,默然無語。

  三個人沉默了一會,季候輕輕咳嗽一聲,然後從懷裡拿出了一封書信。信封的封口是拆開的,與此同時,信封上暗紅斑痕遍佈,似乎是在之前沾染了眾多血漬。

  「這封信,哪來的?」

  季候問道:「這是老衛長在救了你以後,為你身上換衣時掉出來的,你是從哪兒找到的這封信?」

  殷河看了一眼那封信,沒有任何的猶豫,道:「是我殺了那三個荒盜後,從他們的屍身上搜出來的。我想他們行為古怪,半夜潛行,不知有什麼用意,就將這封信也帶了回來。只是那上面寫的都是古怪的荒族文字,我看不懂其中的意思……」

  「我已經找城裡懂荒族文的人看過了。」季候淡淡地說了一句,然後將那封信輕輕放在床沿邊上,道,「裡面只說了很簡單的一件事。」

  殷河嚥了一口口水,道:「什麼事?」

  季候面上忽然掠過一絲冷笑之意,道:「信中說了,前來聖城臣服投靠的白馬部落眾首領,已經辦好了所有事情,然後定下了從聖城回他們部落領地的時間,還有將要走的是哪一條路線。」

  殷河愣了一下,目光閃爍,似乎在思索,過了一會後,他眉頭忽然皺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麼。

  而一直看著他的歸未遲眼中有一絲欣慰之色,轉頭對季候道:「他們回去是什麼時候?」

  季候道:「明日下午。」

  歸未遲點了點頭,然後忽然問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道:「做不做?」

  季候「哼」了一聲,道:「做!」

  「好。」歸未遲答應了一聲。

  殷河抬起頭,道:「兩位大人,可這封信落在了我們手裡……」

  歸未遲搖了搖頭,道:「不會只有這封信的。」

  季候負手站起,面容冷漠,道:「放心吧,明天自然一切就會真相大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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