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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enixpy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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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蕭鼎】六跡之大荒祭《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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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5 00:00:1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潛流(下)

  殷河在這裡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再次跟那些荒人奴隸們說了一遍這裡的種種危險,告訴他們想要活下去就老老實實地聽話幹活,誰不聽從命令就是死路一條,如果想要妄自逃跑,那麼周圍同樣也是更加可怕的死亡區域,跑得稍遠一點,就會有無數足以致命的東西讓人後悔。

  第二天,他們開始了修路。

  人族士兵是拿著兵刃監視的,不幹活,只看人;近千人的荒人奴隸取代了當年的人族,向著神山的方向,按照殷河的吩咐開始一點點往前探索、壓平、修路,並把一塊塊青玉石往前運送。

  一開始的時候情況還有些混亂,但是當荒人奴隸們在人族戰士的逼迫下幹活時間久了以後,熟悉了這裡的工作,效率便陡然變高了起來。

  因為人族和荒族肉身力量的差距,真的是天生的。

  在戰爭中,人族戰士可以仰仗堅固戰甲、鋒利兵刃這些強悍的裝備與荒人作戰並不落於下風,再加上優秀的指揮,以及神秘莫測的巫術,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打敗強悍的荒族人。但是在眼前,這種幾乎是赤裸裸只靠本身力量的幹活中,荒人強壯的身體天賦迅速地展現了出來。

  以往,人族千辛萬苦修路的景象,在這些荒人奴隸的手下不復存在,儘管他們並不是心甘情願地修路,但無論如何,這些荒人奴隸修路的速度比人族要快了很多很多。

  道路開始快速地向前延伸起來,大約半個月後,在殷河的眼前,一座新的深入內環之地的青玉所,也是第十六座青玉所出現了。

  這個速度超過了過往所有人族修建青玉所的速度,哪怕是殷河心中早已有所預料,此刻也是忍不住為之咋舌。

  與此同時,他隱隱約約也察覺到另一件有些微妙的事情。

  人族在內環之地中並不好受,不但修煉了巫術的人決不能入內,就算沒有巫術的人進入了這片地域,時間久了,身體也會受到損害。

  但,這些荒人奴隸則不同,雖然剛開始的時候情況比較嚇人,死了一些人,讓這些荒人奴隸十分害怕,但是隨著時間過去,直到現在,這種情況再也沒有發生不說,殷河甚至隱隱感覺這些荒人奴隸的身體,似乎比以前更加強壯了一些。

  這是一種很微妙也很難用言語形容的感覺,也許只是莫名的幻覺,殷河也沒有證據,但是他心裡卻始終有這麼一種危機感縈繞不去。

  他提筆給聖城中的季候寫信,告訴他這裡的事,從頭到尾,都不隱瞞,並很高興地告訴他這裡修路的進度一切順利,請他也轉告大祭司,看這樣的速度行不行,如果可以的話,或許大祭司期盼的那條通天之路真的有希望在這些荒人奴隸的手中修成。

  在信件的最後,他本想寫上自己那種莫名其妙的預感,但最後猶豫再三,還是忍了下來。沒有證據的話,只怕反而只是添亂而已。

  路還在繼續修著,幸運的是,他們這一次很少遇見那種恐怖的魔獸過來找茬,所以,一切都十分順利。而這份信,也迅速地送出了內環之地,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季氏大宅中的高樓書房中。

  ※※※

  聖城大金字塔巍峨屹立,雄偉異常,是整座聖城整個人族嚮往崇拜的中心所在。人們相信並敬仰神靈,而作為整個人族最聰慧最傑出也是最聖潔的大祭司,就是人族中唯一能夠和神靈溝通的使者。

  他受到萬民敬仰。

  他地位崇高,無人可及。

  他擁有無邊無際的權勢財富,只要他想要的話,但是他卻棄若敝履,一心將自己獻給神明,幽居神廟數十年,從不踏出大金字塔一步。

  這也讓人們更加敬仰他,崇拜他,將他視為唯一的精神領袖,視他的話就如神的旨意,哪怕連俗世中權勢滔天的長老會都不敢違逆他的意志。

  他就是天神教的大祭司。

  他聲名赫赫了數十年。

  如今的他已經是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了。

  權勢、財富、珍寶,甚至女人,在他的眼中早已變得毫無意義,大祭司常常眺望神山的眼睛中,唯一剩下的只有對生命的眷念與渴望。

  他雖已老去,卻仍不願死。

  他走進了神廟大殿裡,看了一眼那扇大窗照進來的光亮,心裡忽然有些厭惡。他不願意走到那個光明的地方,因為光亮會把他的臉照得格外清楚,也會讓人將他臉上日益乾枯深邃的皺紋,那一塊一塊無法遮掩的老人斑都看清楚。

  他不想讓人覺得自己老了,他更不想讓人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要活著!活著!永遠活下去!

  他在心裡這般怒吼著,最近他時常這樣怒吼著,然而臉上還是保持著幾十年來那一貫的溫和神情。

  大殿中此時還有兩個人,一個是季候,一個是他的女兒,但如今更重要的身份是大祭司的傳人弟子,季紅蓮。

  大祭司率先坐了下來,季候面帶恭謹地向他拜了一下,大祭司微笑著讓他坐起,然後季紅蓮從旁邊為他們兩人端上茶水。

  在這中間,大祭司去接過那個茶杯的時候,無意中目光掃過季紅蓮的手,忽然愣了一下。

  那隻白皙的嬌嫩的柔軟的手掌,充滿了生命的氣息,洋溢著無法壓制的活力,與近在咫尺的他那乾枯的手掌,驟然間形成了異常鮮明的對比。

  就好像……一個是活人,一個是死人。

  大祭司茫然若失,心中一陣絞痛失落。

  「……大祭司?」

  一陣輕聲呼喚,將他從那種恍惚的狀態中驚醒過來,大祭司身子微微震動了一下,然後抬眼看去,只見季候正有些詫異地看著自己。

  大祭司口中「哦」了一聲,微笑道:「怎麼了?」

  季候心中有些奇怪,多看了他一眼,不過隨即還是笑著道:「大祭司,我這次過來,是專門為了在內環之地中修建通天之路的情況來向您稟報的。」

  大祭司精神頓時為之一振,連忙道:「情況如何,快說……」

  話說到一半,他忽然注意到季候的眼神中略有訝色,大祭司立刻察覺自己似乎有些失態,輕輕咳嗽一聲後,神色間便又恢復了從容不迫,環顧周圍,對季紅蓮與季候微笑著說道,「不管怎樣,此事畢竟是神明對我降下神諭所交代的事,實在是至關重要啊。」

  季紅蓮點了點頭,看起來對神明神諭也是十分看重,目光轉向季候。

  季候在心裡冷笑了一聲,但面色不變,隨後就開始將殷河帶領人馬進入內環之地至今的情況向大祭司一一做了說明,包括在內環之地中還有種種危險也提了一下。

  最後,他看著大祭司,言辭懇切地道:「大祭司,神諭果然無比英明,我們用荒人奴隸修路,確實比之前自己修路要快了許多。」

  大祭司含笑點頭,十分欣慰。

  季候又道:「如今按照這個進度算來,通天之路修建的速度至少比原先快了一倍,真是可喜可賀。不知道您覺得這樣還滿意麼?」

  大祭司露出了一絲笑容,隨後眼睛微閉,似乎在思索計算著什麼,過了一會後,不知為何,他的神色忽然重新嚴肅起來,再次睜開眼睛後,他看著季候,卻是正色說道:「不行,太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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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5 00:00: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衝突(上)

  季候臉上神情一僵,露出愕然之色,張開口好像要說什麼,但看著大祭司那張肅穆的臉龐,卻是欲言又止,沉默了下去。

  大殿中一時間突然陷入了沉默,氣氛變得僵冷起來。

  大祭司與季候都沒有說話,而站在他們中間的季紅蓮左看看右看看,面上也是浮起一抹擔憂急切之情,卻又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過了許久之後,季候才緩緩開口道:「大祭司既然如此說,季候就不得不請教一下,不知您覺得究竟要多快才行,我也好回去對正在內環之地中幹活的人交代一下。」

  他這番話,說得平靜緩和,彷彿不帶有任何感情色彩,但在那波瀾不驚的背後,卻似乎隱隱有一股深不可測的漩渦在慢慢捲動。

  季紅蓮是他的女兒,從小就得季候寵愛,是在他身邊長大的,一聽到這個語氣,便知道自己這位爹爹只怕心中已經是動了怒,只是礙於大祭司身份特殊,實在不能翻臉,所以強壓著怒火這般說話。

  她心中越發擔憂了,看著季候下意識地咬著自己的嘴唇,手都握緊了,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反觀大祭司,對此便似乎毫無察覺,又或者是並不在乎的樣子,對季候話中隱隱帶刺的口氣也毫不在意,平靜地道:「讓他們再加快一倍速度,盡快修好通天神路。」

  季候眼角抽搐了一下,眉頭緊鎖,隨後閉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下,似乎正在平靜心情。

  大祭司淡淡地看著他,道:「怎麼,能做到嗎?」

  季候沉默了片刻,道:「這事我稍後回去就聯繫內環之地中的主事人,究竟能不能做到,要看他如何說法,一有消息,我就回來向您稟告。只是……」

  他頓了一下,緩緩站起,道:「大祭司,我以為此番在內環之地中做事之人應該是已經做得極好了,當然,這其中的主要功勞也要歸功於您當初力主讓荒人進入內環修路。只是內環之地中確實十分凶險,修路也十分艱難,懇請大祭司能體恤那些做事的人一二。」

  大祭司容色不變,神情平靜,似乎對季候剛才這一番話並沒有什麼感覺,他只是微微頷首,道:「季長老這番話,我都聽明白了,你的顧慮我也知道。不過……」

  繼而,他那雙蒼老的眼睛裡忽然亮起幾分凌厲目光,道:「莫非季長老心裡是覺得,我是那種殘暴不仁、視人命如草芥的惡人嗎?」

  「啊!」一聲驚呼,卻是從旁邊的季紅蓮口中傳出來的,只見她面色蒼白,幾步跑到大祭司面前跪下,面上露出哀求之色,道:「師父,師父,我爹他絕不是這個意思的,您誤會了。」

  與此同時,季候的身子也是微微一震,隨後低下頭來,只是當他眼角餘光掃過季紅蓮跪在大祭司身前,帶著一臉無助、驚恐哀求表情的時候,他眼底深處忽然掠過了一抹隱藏得極深的憤怒,但在片刻之後,一切情緒都被他隱藏了起來。

  這位人族聖城的長老低下頭去,深深行了一禮,道:「季候不敢!大祭司言重了。」

  大祭司並不理會跪在自己身邊的季紅蓮,雙眼直視季候,目光深邃,看著他彎腰行禮的樣子好一會兒後,才緩緩開口道:「我登上大祭司之位至今已有數十年了,只一心侍奉神明,從不干預俗世權勢,更不爭名奪利,也從未親手害過一條人命。」

  大殿中的氣氛隨著這位老人的話越發緊張起來,季候躬身一動不動,沉默地聽著;而季紅蓮也是咬著嘴唇,手指微微顫抖。

  「這都是神明的旨意!」大祭司突然提高了聲音,似乎帶了幾分怒意,大聲地說道,「修建那通天神路於我有何好處,我為何要一力推行?我告訴你,我一生都奉獻給了神明,這個旨意既然是神明降下的神諭,那麼,我就一定要說出來。」

  他冷冷地看著季候,道:「怎麼,你能做得到嗎?如果做不到的話,我可以去請其他的人過來做。」

  季紅蓮身子震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又不敢開口,臉色蒼白,轉頭望向季候。

  季候卻並沒有猶豫太久,很快地行了一禮後,站直身子,直視大祭司,平靜地道:「大祭司所說的神諭,我自然是堅信不疑的,也絕無其他意思。既是如此,我這就去找內環之地中的主事人,將您的……神諭的要求,清楚明白地告訴他,讓他無論如何再加快一倍的速度,盡快修路。」

  大祭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如此甚好,那你去吧。」

  季候向大祭司行了一禮,隨即又看了一眼好像如釋重負的女兒一眼,眉頭皺了一下後,便轉身離開了這座大殿。

  ※※※

  隨著腳步聲遠去,神廟大殿中恢復了安靜,大祭司原本嚴肅甚至是顯得有些嚴厲的神情,漸漸緩和下來。

  若是有人此刻仔細凝視他的眼眸的話,也許還能發現他目光中隱隱閃過的一絲痛苦掙扎。

  不過,此刻唯一在場的季紅蓮正在用手輕輕擦拭眼角,並沒有注意到大祭司的少許異樣。

  大祭司的目光轉過來,看著還跪在自己身邊地上的少女一眼,目光又柔和了幾分,隨後輕輕歎了口氣,卻是伸手將季紅蓮拉了起來。

  「好好的,妳哭什麼?」大祭司柔聲勸道。

  季紅蓮抽了抽鼻子,又用手抹了一下眼角,低聲道:「師父,我、我覺得你剛才的樣子好可怕。我以前,從來沒見你這樣生氣過。」

  大祭司默然片刻,微微搖頭,伸手到懷中摸出一塊絲巾,上前為季紅蓮擦去了眼角的一點淚痕,隨後溫和地道:「小蓮,我知道季長老是妳爹爹,妳與他父女情深,剛才是嚇到妳了麼?妳不會因此在心裡責怪師父吧?」

  季紅蓮嚇了一跳,連忙搖頭道:「不會不會,師父,我絕沒有半點這個意思。我、我只是擔心你們兩個……你們都是我最親的人,我只盼望著你們都好,絕不敢有怪您的意思。」

  大祭司點點頭,面上露出幾分悵然之色,背負著雙手在大殿中向前走了幾步,口中緩緩地道:「其實就算妳心裡怨我,我也不會怪你的。」

  「師父……」季紅蓮急得臉都紅了,但隨即被大祭司伸起一隻手截住了她的話頭。

  只見大祭司回過身來,看著季紅蓮,平靜地道:「小蓮,在這件事情上,師父我問心無愧,一切都是神明降下的旨意。我是將所有都奉獻給神明,侍奉神明的最虔誠的奴僕,只要是神明的話,我就一定要做到,你明白嗎?」

  季紅蓮連連點頭,道:「我知道,師父,我知道的。」

  大祭司慢慢走到她的身前,凝視著這個美麗少女的眼睛,隨後語氣凝重、神情肅然地說道:「將來我死之後,這個大祭司的位置便是傳於妳了,到了那個時候,妳也一定要全心全意地敬奉神明,不能有半點虛情假意,不能有半點分心,如此才能得到神靈眷顧,也才能與神明的意志真正溝通聯繫起來,進而庇護我們整個人族的命運,知道了嗎?」

  季紅蓮臉上掠過一絲紅暈,似乎有些激動,又像是無限嚮往,重重地點頭,道:「是,師父,我知道了。」

  大祭司微笑了一下,神情緩和下來,對季紅蓮點點頭,又來回走了幾步後,忽然轉頭對季紅蓮道:「妳隨我來,我們再修煉一下通神術。」

  季紅蓮愣了一下,隨後答應一聲,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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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5 00:00: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衝突(下)

  大祭司與季紅蓮走出神廟大殿,在那些昏暗的燭火微微閃亮的神廟通道中向前走去。

  光影閃爍不定,他們的身影時而昏暗,時而明亮,偶爾有幾個教徒從旁邊岔路上過來,看到他們兩個人時,都是恭恭敬敬地站到一旁,施禮等待。

  大祭司似乎又恢復了平日裡溫和的樣子,對路過的每一個人都微笑點頭示意,周圍的那些光暈打在他的身上,看上去就好像隱隱有一層光環掛在他的背後,讓他的身影看過去更加高大,甚至是多了幾分聖潔的氣息,令人心生敬仰崇拜,只想跪地參拜。

  一路走著,大祭司和季紅蓮走上了神廟最高處的一層,來到了一間僻靜無人的靜室。

  門扉關閉著,季紅蓮看起來已經來過這裡,對跟隨大祭司來到這裡的事情也十分熟悉了,就搶先一步走到門邊,輕輕推開了門。

  這是一間看起來昏暗且空空蕩蕩的靜室,屋子裡十分乾淨,乾淨到好像連一點灰塵都沒有。至於其他的傢俱擺設,也全都看不見,只是一座四四方方的空房子。

  唯一與眾不同有些異樣的地方,是這間屋子的上方屋頂處,有一處半個拳頭大小的圓形孔洞,外界的光就從這裡透了進來,化作一束細長的光柱,落在平整光滑的地板上。

  大祭司走了進來,神色淡漠地坐在了那道光束的一邊。

  季紅蓮猶豫了一下後,將靜室的房門關上,然後也走了過來,坐在了光束的另一邊。

  一片寂靜,靜室中一點聲音都沒有。

  而大祭司的手上,也不知什麼時候突然多了一件東西——一件看起來似乎通體黑色的權杖。

  大祭司緩緩地將手中的權杖放到了那束光亮之中,頓時,那道光芒就將這根權杖照亮,可以看到,在那杖身上的黑色紋理中,似乎有著天然生成一般的符紋條理,組成了奇異而複雜的圖案,在光芒中折射出幾道幽暗的細光來。

  一股古老而滄桑的氣息,隱隱約約地從這根權杖上透了出來,彷彿是什麼古老生命的目光,在某處緩緩睜開眼睛,掃視過這人間。

  大祭司用一隻手握住了這柄權杖,看了季紅蓮一眼。

  季紅蓮點點頭,看上去似乎有些緊張,在深深呼吸了兩次後,她也一樣伸出了她一隻白皙的手掌,握住了權杖的另一部分,就在大祭司手掌的下方。

  然後,他們二人同時閉上了眼睛。

  巫法·通神術!

  安靜的靜室中,突然似有一陣波瀾湧動,周圍的空氣不安地扭動起來,他們二人的衣襟無風自動。

  而在光輝中央的那根權杖,杖身上的那些奇異圖紋突然開始慢慢明亮起來,一點一點,猶如天穹的繁星,開始閃爍並發射出亮眼的光輝。

  那道從天而降的光柱也隨即發生了變化,看起來這道原本是垂直落下的光束,突然間竟似乎有些扭曲起來,也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變化,在某一個瞬間,突然光芒大盛,那光亮驟然變得恢弘明亮,一下子照亮了整個靜室。

  與此同時,冥冥中似乎有一種恢弘磅礡的氣息,從天空降落下來,橫掃一切,卻又虛無縹緲,穿過了屋宇牆壁的阻擋,落在了那光芒中心的黑色權杖上。

  大祭司一直平靜的臉上,在此刻突然抽搐了一下,露出了一絲極大的痛苦。

  然後,他的眼皮微動,卻是雙眼慢慢睜開了一條縫,眼中精光四射,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季紅蓮。

  此刻的靜室中光芒耀眼,古老的氣息似乎無所不在,而季紅蓮卻好像對這些身外的事物完全沒有感覺,她的神情異常平靜,雙眼緊閉著,似乎正在全心全意地感知著什麼,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安靜睡著的孩子。

  大祭司的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眼神中露出了異常複雜的情緒,他就那樣望著季紅蓮,目光時而明亮,時而昏暗,似乎在那短短的一段時間裡,風雨雷電星辰日月斗轉星移,都在他眼瞳深處潮起潮落了一遍。

  風聲捲動,光芒閃爍,也不知過了多久,天上的那道光柱忽然平緩下來,緊接著,所有的光亮突然如長鯨吸水一般褪去,轉眼間便只剩下了原先最早的那一束光柱,落在這安靜的房間裡。

  季紅蓮的身子顫抖了一下,身軀一震,睜開眼來。

  此刻,她臉上的神情似乎有些疲倦,不過在看到坐在她對面的大祭司時,卻發現這位令人尊敬的老人神色平和,雙眼緊閉,似乎對外界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季紅蓮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敬畏崇拜之色。

  沒過多久,大祭司也睜開了眼睛,看了季紅蓮一眼後,先是微微一笑,將那黑色權杖收起,隨即對季紅蓮微笑著問道:「怎樣了?」

  季紅蓮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還有點沮喪,歎了一口氣後,道:「師父,我真沒用,還是沒感覺到神明的意志啊,一定是我在通神術上的修煉還不夠,請師父責罰。」

  大祭司並沒有責怪她,相反的,他還微笑了一下,道:「不必著急,當年我也是在修煉通神術十年之後,才第一次感受到了神明意志。妳還年輕,天資又是極好的,只要假以時日,一定能夠感知神明,到那時,便是妳真正成為大祭司的時候了。」

  季紅蓮重重點頭,道:「是,多謝師父。」隨後又有些好奇地道:「師父,您剛才感知到了神明了嗎?」

  大祭司笑了笑,道:「當然感覺到了,神明是無所不在的,只要我們足夠虔誠,心思純澈,就一定能通過神明和聖人留下來的神杖,感知到祂的存在。」

  季紅蓮眼中滿是羨慕和嚮往期盼之色,道:「真好啊,希望我也能做到這樣,希望這一天快點到來。」

  大祭司微笑著點點頭,道:「當然會來的。好了,我想在這裡再靜坐冥想一會兒,你先出去休息吧。」

  季紅蓮答應一聲,恭恭敬敬地對眼前這位雖是凡人,卻能夠與神明溝通的、近乎半神一般的恩師行了大禮,這才起身走了出去,又小心翼翼地將房門關上。

  靜室中變得安靜起來,那束光就落在大祭司的身前。他的臉上漸漸沒有了溫和的笑意,他慢慢地重新拿出了那一根黑色的神杖。

  耳邊,屋外那位天真的少女的腳步聲,正在慢慢遠去,終於消失在遠處,而在靜室之中,彷彿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了他孤獨一人。

  孤獨的老人。

  即將走到生命盡頭的老人。

  坐在光明與黑暗之間、陰晴不定的人。

  他凝視著手中的神杖,臉上的神情突然變得扭曲起來,他的嘴慢慢張開,他的臉變得扭曲,帶了幾分猙獰,又好像滿含痛苦,無法擺脫的那種深入骨髓般的苦痛。

  他似乎想要歇斯底里地吶喊和狂呼,可是聲音到了嘴邊,卻終究變成了極度壓抑的低鳴與顫音。他就像是一個脆弱的可悲的無助的瘋子,在這個黑暗的角落中哭泣著。

  他忽然抱緊了那神杖,然後顫抖著無聲地哀嚎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到一個扭曲的嘶啞的聲音,滿含著痛苦折磨,低聲地說道:「神……神……啊,祢、祢在哪裡,祢在哪裡?」

  「你為什麼、為什麼捨棄了我!」

  「為什麼!」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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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聖骨(上)

  在內環之地中修建通天之路的工程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拜身軀強壯勝過人族的荒人奴隸的努力,建設的速度遠勝從前。

  一千人的荒人奴隸當然不可能全部都堆在最前頭修路,會分出一部分在這條路上的各個部分運送材料和做著其他雜事,而人族的士兵也是分散佈置在整條路上,監視著這些孔武有力和野蠻的荒人奴隸。

  殷河收到消息後,來到了內環之地與外界的邊緣地帶,和等待在這裡的季候等人見了面。

  季候也沒有怎麼廢話,見面之後便遣開眾人,在兩人獨處時將自己前往神廟拜見大祭司,以及大祭司對如今修路的要求都說了一遍。

  當聽到大祭司竟然要求將現如今的修路速度再提高一倍時,殷河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看了季候一眼後,默然不語。

  季候「哼」了一聲,道:「你也不要這樣看我,這話就是大祭司說的,從頭到尾我都沒有改過一個字。」

  殷河深吸了一口氣,道:「這很難辦,我怕做不到。」

  季候有些煩躁地道:「當日我也是這樣對他說過了,當時大祭司他卻拿了神明旨意來說我,只說這是神諭,不可更改,一定要做。你讓我怎麼辦?」

  殷河搖搖頭,轉過身子就走,同時口中道:「我應該是做不到了,你換個人來做吧。」

  「喂!」季候吃了一驚,一把抓住殷河,瞪了他一眼,有些惱火地道,「你這小子,年紀輕輕的脾氣這麼大,話還沒說完呢,你作甚搞得要掀桌一般?」

  殷河苦笑了一下,搖頭說道:「季長老,不是我不想幫你,這事我實在是盡力了。可是大長老坐在那聖城神廟中,隔了老遠輕輕鬆鬆地說了這種話,讓我們這些在前頭累死累活的人沒法做事了啊。」

  季候皺了皺眉,低聲喝道:「慎言!」說著看了看周圍,見左右無人,這才低聲道:「不管怎麼想抱怨,都藏在心裡,不得在口頭上對大祭司不敬。」

  大祭司在人族中地位尊崇,幾乎近於半神,雖然並不插手人族俗事,但若是真的開口了,那基本就是一言九鼎的態勢。

  殷河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當下輕輕歎了口氣,點點頭,不再說話了。

  季候沉吟了一會,隨後對殷河道:「這樣吧,大祭司既然已經開口了,又說是神明旨意,那我們當然不能違逆。你在內環之地中還是盡力修路,不管怎樣,還是要盡力快點修好,也不必太過體恤那些荒人奴隸了,該用就用,該……死就死。」

  殷河默然,臉色有些難看,但過了一會後低聲道:「修路至今,荒人奴隸已死五十六人。但若是真要不顧一切拚命向前推進的話,一是,深入內環之地會有不可測的凶險,二是,太過激進,傷亡必定大幅上升,我怕這死亡人數大概要增加十倍。」

  季候悚然一驚,愕然道:「居然會這麼多?」

  殷河點點頭,道:「雖然是我的估算,但我覺得差不多會如此。如今我也是謹慎小心,盡量照顧這些荒人奴隸的性命,但就算這樣,意外還是不能避免,幾乎天天都會死人。而如果深入內環之地後,前頭必定更加危險,到了那時……」他苦笑著搖了搖頭,默然片刻後,道:「你再繼續去找這樣的荒人奴隸過來吧。」

  季候深吸了一口氣,道:「你覺得多少足夠?」

  殷河想了想,道:「再來三千人吧。」

  季候臉色大變,倒吸了一口涼氣,道:「怎麼會要這麼多人?」

  殷河道:「前途艱難,凶險莫測,我也是為了確保萬一。」

  季候臉色也難看起來,沉默半天後忽然「哼」了一聲,嘴巴裡好像還罵了一句,道:「這都是什麼破事啊?」

  殷河沒有應他,只是站在一旁。

  過了一會後,季候點了點頭,對他說道:「這事你別管了,我自會安排,至於到底能不能抓來那麼多的荒人奴隸,」他苦笑著搖搖頭,道:「看運氣吧。總之,你現在就在那裡面好好修路,盡量修得再快一些,也免得我這邊不好向大祭司交代。」

  殷河點點頭,道:「好。」

  說完之後,他便轉身離開了這裡,看起來是重新走回到那片神秘莫測、危機四伏的內環之地中去了。

  季候站在他的身後,看著殷河的背影,搖了搖頭,面上有幾分無奈之意,皺眉沉思了一會後,也轉身離開了這裡。

  ※※※

  通往神山的這條道路在每一天不停地向前延伸著,在荒人奴隸揮灑的汗水中,在周圍那些殺氣騰騰的人族士兵監視下、催促中、打罵斥責裡,這條路往前伸展的速度開始慢慢快了起來。

  但與此同時,在這條道路上倒下的死人,也開始漸漸多了起來。

  雖然還說不上是纍纍屍骨、白骨遍野,但丟棄在道路兩旁然後被這片詭異的大地所吞沒消失的屍骸,仍然為這條路增添了幾分陰冷森然之氣。

  殷河在大多數的時間裡,一直都是面無表情的樣子帶領著這支隊伍,那些死去的人命似乎從不能打動他的心靈,也沒有讓他稍微軟弱過。他只是盡力去做力所能及的事,盡可能地讓這些荒人奴隸不用枉死,但就算是這樣,這支隊伍中的荒人奴隸的數目在修路時間進入第三個月後,還是減少到了只有七百五十人。

  一路之上,這條通天神路穿越過了眾多地形,包括之前從未經歷過的河流、深溝、沙海、丘陵和峽谷,也出現了許許多多大家都未曾遇到過的危險,不過唯一幸運的是,他們並沒有再次遇到像黑魔螳那樣的金血恐怖魔獸,所以一路行來,傷亡人數其實還是比殷河心中所預想的要更好一些。

  然後,在三月的某一天,殷河所帶領的這支修路隊伍,突然遇到了一片巨大的沙坑橫亙在他們的面前。

  這個沙坑佔地極大,中間都是黃沙,如果要繞開,就要拐上一個極大的圈子,只怕沒有一個月都修不出來那道路。所以,沒有選擇的殷河只能帶著眾人進入了這片像是被禁錮在一個大坑中的沙漠一般的地方。

  進入這座巨大沙坑後,一開始並沒有什麼奇奇怪怪的凶險出現,但麻煩的是,這裡的沙子十分鬆軟,腳踩上去很容易陷下去,更不用說在這裡修路橫穿過去了,真是難上加難。

  殷河與其他幾個手下軍官商量了很久後,終於找到了一個好辦法,其實說是笨辦法更貼切些,就是仗著自己這邊人多勢眾,從後頭的森林裡砍下眾多樹木枝幹,堆疊到這塊沙坑中,先打好地基,然後再修路,如此才解決了問題,讓這條通往神山的道路開始繼續向前延伸。

  只是道路到了巨大沙坑中間位置的時候,某一天突然吹來了一陣狂風,頓時黃沙漫天,鋪天蓋地,遮天蔽日,讓人無法視物。

  好不容易忍到風沙過去,從那厚厚黃沙中鑽出來喘息的人們突然都呆住了,一個個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的周圍。

  狂暴風沙捲走了許多沙子,讓他們周圍的黃沙流動流失,進而露出了一些被埋在黃沙之下的東西。

  最開始,他們看到的是離他們最近的一具巨大骨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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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聖骨(下)

  白色森然的骨頭刺向蒼天,每一段骨頭都特別巨大,看起來還不像是類人的生物,而是另一種奇怪而詭異的東西。光是頭部的骨頭看起來就接近人們修建的最大的青玉所大小,更不用提那些還有不少部分被埋在黃沙之下的身軀了,宏大中空的肋骨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空洞,在無意中居然正好接續上了這條通天之路往前延伸的方向。

  所有的人,無論是人族還是荒族的人,都從未見過、甚至從未聽說過這世上竟然會有如此恐怖的龐然大物,也就是殷河在看到這具白骨時突然想到了當初自己所遇到的魔獸黑魔螳,以及在那個漆黑深夜中突然出現並殺死黑魔螳的更加可怕的怪獸。

  幸好的是,巨獸雖然可怕,但死掉的東西就是死掉了,白骨再大也不能傷害活人,所以現在還活著的人們穿過那隻巨大白骨,有一段路甚至還乾脆借助了這具骨骸的肋骨前行,向著前方繼續前進。

  然後隨著他們的深入,發現了更多的纍纍白骨。

  從外表上看,幾乎所有的骨骸都是差不多的,最多就是彼此之間的大小差距罷了。

  行走在這巨大沙坑裡,殷河總覺得自己好像走到了一處墓穴中,這裡掩埋的都是同一種動物的屍骸,它們巨大、恐怖,也不知是在過往滅絕還是殘留至今。但是它們顯然是有聰明靈智的,每一具巨大的骸骨都沒有堆疊在一起,它們各自分開,彼此都相距了一段距離。

  以至於,這裡看起來甚至就像是這種未知而恐怖的巨大生物,為自己死後準備的一處埋葬軀體的墳塋。

  人走在這裡,總會有一種下意識的敬畏,不管是人族還是荒人,幾乎所有人都屏息靜氣,慢慢地走過這座沙坑。在中間一些地方不得已要修路通過的時候,他們也盡量不會去接觸這些巨大骸骨,就好像是生怕驚動了這些已經死去的史前巨獸一樣。

  當殷河帶領著這支隊伍沉默艱難地在沙坑中修路前行時,這座佔地極其廣大的沙坑遠處,被風沙所遮蔽的一角邊緣,慢慢現出了一個巨大的身影。

  那彷彿是一隻巨大的龍類,以及坐在牠頭頂一個蒼老的身影。

  他們都在向遠處沙坑中央的地方望去,漫漫黃沙似乎都不能阻擋他們的視線,過了一會後,那個蒼老的身影低下頭,看了這隻巨獸一眼,道:「看起來他們好像並沒有侮辱聖骨的意思,就是通過這裡。你怎麼說?」

  沉重的呼吸聲從風沙中傳來,如沉雷緩緩滾過,一雙巨大的眼睛在風沙中若隱若現,過了一會後,那個巨大的身影忽然轉過了身子,然後邁步向遠處走去。每走一步,這大地彷彿都要震顫一下。

  在牠頭頂上的那個蒼老身影似乎咕噥了一句,最後道:「也罷,就讓他們過去吧。看他們的意思,是要修一條路前往神山了,還真是不知死活……不過話說回來,當年丟掉的神杖好像就是被一個人族偷走的,如果想要得到神石的力量,破解神山的秘密,就非得那神杖不可。」

  他忽然低聲笑了一下,用手輕輕拍了拍身下巨獸的頭顱,道:「你說,那些人族會不會自己把神杖送回來呢?」

  「吼……」巨獸以嘶吼聲回應著,然後並不回頭,一直走向遠方內環之地的更深處。

  而,那座神秘巍峨的神山,在這個距離間,也開始逐漸顯露出了真正的面目。

  ※※※

  雖然這段埋葬了眾多可怕無比的巨大骸骨的沙坑,讓人看上去膽戰心驚,但實際上眾人通過這裡並所修建的道路,從頭到尾反而沒有遇到任何的危險,甚至可以說是從修建通天之路以來最安全的一段路程了。

  過往在修路過程中會遇到的所有困難凶險,這裡全部沒有,也許是當年這些史前巨獸們選擇了這裡作為埋骨之處時,就已經將這個地方清理得乾乾淨淨,不讓任何雜物在日後來打擾自己的安寧。

  殷河心裡隱隱的也想到了這種可能,不過他並沒有在這上頭花費太多心思,他帶領著這支隊伍要幹的就是修路修到神山腳下,在經過這座沙坑的時候,老實說,他比任何人都緊張。

  他很擔心,時至今日,這種巨獸會不會還有一隻後代還活在世上,然後突然從旁邊裡衝出來。

  經歷過當初黑魔螳大屠殺的事情後,殷河對任何恐懼惡魔的危險都有幾分神經過敏。

  不過幸好,這種危險一直都沒有發生,然後他們修路穿過了這座沙坑。

  當所有人都離開這座沙坑到達另一邊的時候,老實說,大家都鬆了一口氣,不管是人族士兵,還是那些荒人,在面對這種未知卻又強大無比的生物時,那種本能的敬畏幾乎都是一樣的。

  只是,這難得的一段平靜時間轉瞬即逝,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在那些荒人奴隸中突然掀起了一陣騷亂,然後情形迅速惡化:大多數的荒人開始大喊大叫,神情恐懼,有些甚至跪倒在了地上拚命磕頭,有些則神情激動地甚至開始對人族士兵咒罵起來。

  這是一大群人同時陷入了暴躁憤怒的情緒,這是進入內環之地後這些荒人奴隸中的第一次,所有的人族士兵如臨大敵,長刀出鞘,森然盯著,一旦有人敢越軌一步,立刻就要血濺五步。

  殷河迅速地趕了過來,先是讓人打壓了幾個帶頭的神情癲狂的人,拖到一旁先痛打一頓,然後又指揮士兵鎮壓,總算是將這股騷亂壓了下去,隨即立刻開始追索亂起的原因。

  原因其實並不複雜,只過了一會,他們就知道了。

  從他們站著的這個地方,向前方眺望的時候,當天氣晴好、風沙也弱的時候,就能看到神山的輪廓模樣了。

  人族看到了,荒人奴隸們也看到了。

  他們認出了這座山。

  他們知道了自己在哪裡。

  千百年來,每一個荒族人從小到大聽到的記在心裡的都是對這座神山的敬畏,禁止接近的祖訓是流傳千百年的信條,於是,所有的荒人奴隸都一下子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頓時躁動了起來。

  荒人奴隸們很憤怒,很沮喪,像是有一團烈火灼燒著心靈,哇哇大叫著,恨不得要摧毀身邊這些萬惡的人族,才能一洩心頭之恨。

  他們想要殺人!

  他們想要逃離這裡!

  這一切都怪人族!

  在有人吶喊有人鼓動身體裡的熱血又開始沸騰的時候,迎接他們的是人族士兵冰冷無情的刀鋒兵器。

  終日忙於修路,辛苦勞作的荒人奴隸們,哪裡會是裝備精良又經驗豐富同時體力充沛的人族士兵的對手?

  這次自不量力的反抗就算充滿著不甘與憤怒,但仍然迅速地被打敗,血腥氣開始瀰漫在這片土地上,沒過多久,荒人奴隸就被逼迫著全部跪在地上,再也無力反抗。

  在他們的周圍,多了幾十具被利刃砍死的屍體;而人族士兵那邊,都是久經戰陣的精銳,在人數上如今也接近這些俘虜,所以一場戰鬥下來,甚至都找不到幾個受傷的人。

  如此巨大且懸殊的力量差別,讓這些荒人奴隸們絕望了。

  人絕望就會麻木,就會放棄希望。

  當一切平靜下來後,殷河帶著一點厭惡的神情從外面走了過來,他的腳步踏過了那些流淌的鮮血,留下了一行血腥的足印。

  他站到了那些還活著的、神情絕望又崩潰的荒人奴隸身前。

  「那是神山。」他指著那座山峰,對著眾人大聲地說道。

  那些跪在地上的荒人奴隸們一陣騷動,似乎再次從這個人族頭領的口中得到證明又刺激了他們一下。

  旁邊早已嚴陣以待的那些人族士兵一陣打罵,揮舞兵器,總算是又將這一陣喧囂壓了下去。

  殷河面色冷峻,冷冷說道:「你們荒族人千百年裡總是傳說,靠近這神山會如何如何,現在真的靠近了,你們又怎樣了?」

  荒人奴隸們忽然安靜了下來。

  「是一個個倒地暴斃了,還是缺手斷腳、口吐鮮血了?」殷河冷漠地掃視過這一大群人,道,「什麼都沒有發生,對不對?」

  他皺著眉頭,看起來帶了幾分殺氣,大聲地道:「路,繼續修過去。修好了,我在這裡對天發誓,只要那時還活著的人,我就帶你們離開這裡,施放你們回歸家園;若是不想修路要造反的,那些死人,就是你們的下場!」

  他環顧四周,寒聲說道:「現在,有誰不想修路的,站出來!」

  荒野上的風吹過,帶著幾分前頭血腥的氣息,那一大群被包圍的荒人奴隸跪在地下,安靜得可怕。

  半晌之後,仍然是沒有任何一個荒人站出來,他們都跪在地下,一動不動。

  殷河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眼底深處有一絲複雜神色流過,隨後他轉過了身子,向前走去,同時口中傳來一句聲音,迴盪在這片人群中:「繼續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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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所欲(上)

  內環之地的道路在不停地深入著,同時遇到的困難也漸漸增多,越是到了內環之地的深處,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東西就會層出不窮地湧現出來,而且其中有不少還是足以致命的東西。

  到了這個時候,不只是荒人奴隸在幹活中會有危險,就是人族的士兵在平時的監控巡邏中,也時不時地會發生什麼意外。雖然真正出事喪命的人數並不是很多,但確實也打擊了士氣。

  隊伍的人數在緩慢而不停地減少著,死亡近在咫尺,一種壓抑和恐慌夾雜在一起的氣氛籠罩在這支修路的隊伍中,讓人始終喘不過氣來。更不用說眼下深入內環的腹心之地,那股從神山上散發出來的奇異力量氣息已經十分濃烈,雖然還不至於置人於死地,但無論荒人奴隸還是人族戰士都開始漸漸受到了這股力量的影響,身體有變得虛弱起來的趨勢。

  殷河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盡力維持著局面,不讓這支隊伍在恐怖的重壓下崩潰。

  他不得不縮短了每日裡荒人奴隸修路幹活的時間,甚至採取了幹一兩個時辰就回去休息同樣的時間,然後再繼續出來幹活的方法,讓所有人都更多地待在青玉所中得到喘息之機。但是這樣一來,修路的速度終於還是不可避免地慢了下來。

  神山遙遙在望,但眼下所有的事情看起來都越來越糟糕,並且在可預見的將來還要不斷地惡化下去。

  幸好在這個時候,殷河盼望很久的支援終於到了。

  聖城那邊,季候再次送來了一千五百人的荒人奴隸,以及另外五百人的人族精銳士兵。

  其實這份支援的到來還是要感謝大祭司的壓力,在察覺到內環之地中修路進度突然變慢下來後,大祭司立刻將季候召去詢問,在得知殷河他們此刻所面臨的困難和窘境後,大祭司沒有表示同情,沒有憐憫,也沒有什麼感慨,只是冷漠又直接地對季候這位聖城長老發出了最後通牒。

  必須、一定、不顧一切地也要保證修路的速度,哪怕是用人命去填。否則的話,他就找另外的人來做這件事情。

  這個命令毫無疑問是冷血而殘酷的,說實話,季候若不是親耳聽見都不敢相信是過往數十年間溫和平靜的大祭司說的話。只是事情就在眼前,容不得他再有絲毫轉圜餘地。

  大祭司雖然幾乎不插手俗世瑣務,但因為有天神加持,身為神明與人族之間唯一的聯繫人物,他天生就像是一個半神一般的存在,為所有人族敬仰。一旦他公開對季候發出質疑,這種影響力甚至足以動搖季候長老會成員的位置。

  權勢與生存面前,季候再無退路,所以他立刻毫不客氣毫不容情地將這種壓力直接轉化到了荒族身上。

  除了嚴厲壓迫與他親近的荒人部落,如白馬部落等立刻獻上各種荒人俘虜或其他人口外,他甚至直接動用了聖城人族的軍隊,開始向外擄掠。

  大荒原上那些不肯降服聖城的荒人部落,有不少在人族強悍軍隊的鐵蹄下被直接消滅了,搶掠來的荒人和被同胞欺騙送來的荒人一起被當做奴隸送進了內環之地,成為了為人族野心犧牲的祭品。

  這種做法當然也引起了荒族的反抗,戰事接二連三,傷亡隨之而來。

  這場幾乎沒有太大利益的戰爭引起了聖城中另外一些人的不滿,但所有人在知道大祭司那堅決的態度後都沉默了。

  這一年的大荒原上,充滿著血腥、殺戮和令人壓抑的氣息,無論是人族還是荒族,都好像進入了一個空前緊張的時代。

  身在內環之地的殷河並不知道這些,或者說,他能夠想到這些東西但此刻的他已經無暇去為那些事情擔心了,他的肩頭有著異常沉重的壓力,就是在他前方的那座巍峨高聳的神山。

  人員的補充總歸還是緩解了這支修路隊伍那捉襟見肘的壓力,雖然在剛剛抵達這裡的時候,新來的那些荒人奴隸們也很是鬧騰了一陣,有的人禁受不住神山詭異氣息的壓力而死去,更多的人也是在發現自己進入了神山範圍後,像之前那些荒族奴隸一樣接受不了這個事實開始癲狂吵鬧起來。

  氣氛一度十分緊張,局勢一度十分危險,在這個過程中,舊有的那一批荒人奴隸大都沒有摻和進來,然後果不其然的,殷河下達了鎮壓的命令。

  刀斧劍刃之下,憤怒變得毫無意義,鮮血死亡面前,人們跪下了雙膝,匍匐在地上。

  神話與傳說,尊嚴與熱血,那些美好的希望彷彿都隨風而去,像一張脆弱的薄紙被戳破了。

  整頓這種混亂的局面花了好幾天,在失去一百多條人命後,一切終於又穩定了下來。殷河下令重新開始了修路的工作。

  這一次他吸取了之前的教訓,為了著力應付神山那日益強烈的壓迫,他將重新充沛起來的人手分成了三班,每班人做活兩個時辰就換下一班人。人休息,修路不停。

  如此一來,果然,事情重新上了正軌,修路速度開始重新快了起來。

  ※※※

  「吼!」

  一記石破天驚的巨響轟然而鳴,如同小山一般的身軀穿過狂舞的風沙衝了過來,那隻巨掌狠狠地打在了另一隻外貌恐怖猙獰,體型也十分龐大的怪獸頭上,頓時只聽一陣慘叫,那隻不知名的怪獸踉蹌而退,金色的血液從傷口處噴湧而出,濺灑到半空之中。

  只是,這隻怪物顯然也不是等閒之輩,在受傷之後不但沒有逃走,反而看起來還激發了凶悍之氣,對著前方從風沙中走出來的「龍王」大聲吼叫起來,然後揮舞著利爪撲了過去。

  「轟!」

  兩隻巨獸再度撞在一塊,然後瘋狂撕咬搏鬥起來,直打得沙飛石走、大地震顫,甚至就連近在咫尺的那座高大無比的山峰,似乎也微微震動了一下。

  神山腳下,如此恐怖的兩隻巨獸就在這無人知曉的地方殊死搏殺著。

  激鬥之中,龍王頭頂那個蒼老的身影地方,忽然找了個機會突然亮起了一道光芒,瞬間命中了那隻怪獸的眼睛要害。

  隨即,只聽怪獸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異常慘烈的慘叫聲,踉蹌向後退去。

  龍王一躍而上,毫不容情地直接咬住這隻怪獸的咽喉,巨掌擒身,只聽「喀嚓」一聲,好像骨頭被硬生生折斷的聲音。

  那隻怪獸再次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哀鳴聲,然後如同一座小山般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席捲而過的狂風緩緩平靜了下來,周圍的塵土也慢慢落下,龍王低頭看了看自己龐大的身軀,那上面有許多傷口血跡。顯然,眼前的這隻怪獸實力也是異常強悍,哪怕是牠也受了不輕的傷。

  在牠頭頂的老頭輕輕拍了拍牠的頭,好像在安慰著牠。

  龍王口中發出一聲低沉的吼叫聲,抬頭先是看了一眼旁邊的神山,隨即轉頭望向了另一個方向。

  雖然他們就站在神山腳下,但如此近的距離,神山那異常恐怖與強烈的奇異力量,卻好像並沒有對他們兩個造成什麼傷害和壓力。

  在龍王頭頂的老頭也向著遠處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忽然開口道:「我們差不多已經把神山周圍的金血魔獸都殺光了吧,如果這樣,那些人還不能把路修到神山這裡,那就太沒用了。」

  龍王低沉地吼叫了一聲,然後俯低身子,探爪抓住了那只死去的怪獸的一隻腿,隨即轉過身,就這樣拖著這隻金血魔獸的屍體,踩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向遠處走去,沒過多久,就消失在神山某個拐角的地方,只留下身後那一片空白之地,還有被金色血液染過的土壤。

  太陽光灑落下來,照在這一片土地上,金血一陣光芒閃動,卻是慢慢倒映出那一座高大的山峰,以及就在附近的山腳下,竟然有一道彷彿是天然生成的三尺寬的山路,從山腳向上延伸,一路彎彎曲曲蜿蜒而行,靜靜地通向那座神秘未知而又異常恐怖的神山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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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5 00:01: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章 所欲(下)

  時間在一天天地過去,可是給人的感覺卻好像這日子緩慢得像是凝固了一樣,每一天都是異乎尋常的相同狀態——痛苦、掙扎、幹活、死亡與那無所不在的壓力。

  殷河有時候覺得自己就好像一個不會游泳的孩子,跌入了無盡的汪洋中,然後不停地向著無盡的海底墜落下去。

  每一天清晨醒來的時候,殷河都有一種麻木的感覺,他甚至已經忘了自己來到這個地方多久了,他只是看著這許多人不停地像一群螻蟻般,幹著活,修著路,還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般規律的人來人往。

  不對,只有從外面進來的人,並沒有人從這裡離開出去,離開的也許只有死人?

  聖城和季候那邊,前前後後又送了幾批荒人奴隸進來,其中伴隨著大祭司的催促命令。

  通往神山的道路還在緩緩地向前延伸修建著,越靠近神山,那股可怕的、詭異的力量就越濃烈越強大,死去的人開始越來越多,甚至連人族戰士都有些承受不住,不停地發生死亡現象。

  相比起來,殷河有的時候甚至覺得奇怪,因為他發現自己到了如此危險的地方後,居然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什麼不妥的危險的情況。

  他就像那些荒人奴隸中最強壯最強大的荒人一樣,似乎對神山的那種詭異力量有一種天生的抵禦能力,在神山的威壓面前,往往比大多數人都輕鬆許多。

  只是每一天看著這種殘酷慘烈的修路模樣,而他還要再催促著,在一開始的時候,讓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受不了了。後來,時間久了之後,他的情緒上也開始發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變化,好像對一切都變得麻木了起來,對死亡也不再在意,就像是行屍走肉一般,有些渾渾噩噩地做著事情,憑藉著記憶中的本能繼續推動著修路這件事。

  偶爾深夜驚醒時,殷河會突然發現自己那可怕的變化,然後毛骨悚然,全身冒冷汗。

  但在新的一天開始以後,在他走出那青玉所時,他的心靈好像就會自動封閉起來,讓他重新變得冷漠和麻木。

  也許若非如此,他就不可能繼續在這地獄般的地方活下去。

  事實上,類似的變化就像是一種可怕的疾病,傳染席捲了這支隊伍中的每一個人,不管是荒人奴隸,還是人族戰士。

  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覺中變得麻木不仁,變得渾渾噩噩,對死亡和危險這些最大的刺激都無動於衷。每個人似乎都只記得自己最初該幹的事,然後麻木地像提線木偶一般去繼續幹活。

  神山,越來越近了……

  死的人,也越來越多了。

  很早以前大祭司所說的話,那「不顧一切哪怕用人命去填也要修建這通天之路」的言語,如今就在這青天白日裡,在這遠離聖城、遠離人族、遠離文明的地方,冷漠而悲涼地實現了。

  人們變得越來越沉默,大多數的人都已經不再說話,有時候甚至一整天白天在外頭幹活的人,無論是荒人奴隸還是人族的戰士,都不會開口說上一句話。

  哪怕遇到某個意外,突然有一個同伴在身邊倒下並死去時,那個人往往也只是木然冷漠地看上一眼,然後繼續幹活,或是面無表情地走過。

  殷河已經想不起來如此恐怖和可怕的情景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了,也許最初的時候並不明顯,也許是慢慢才變成這樣,但是那種絕望的感覺此刻是如此的明顯,日日夜夜都縈繞在他的心頭,似乎無時無刻不在誘惑著他,也無時無刻在提醒他,生命毫無意義,死亡才是歸宿。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在那青玉所中忽然驚醒時,他環顧四周,那些黑暗中的身影和勉強能看見的一些儘是麻木冷漠的臉,殷河突然有一種感覺,自己好像已經是這裡唯一還殘留著幾分清醒意志的人了。

  這突如其來的清醒是如此的可怕,讓他差點發瘋。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下意識地想要放棄這種清醒,想要讓自己沉淪下去,就此麻木不再醒來,用這樣來逃避恐懼。

  但最後,他終於還是強忍了下來,控制住了自己。那一晚他始終不敢再合眼,坐在那青玉所中直到天明。

  第二天清晨時分,他打開了青玉所的大門,在開門的那一瞬間,他腦海中突然掠過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這是第幾個青玉所了?

  修了那麼久的路,蓋了多少座青玉所,眼下這個是三十?三十五?第四十座?

  還是第五十座?

  又或者,僅僅只是第二十座?

  進來這片土地,究竟又過去了多少時間……

  他茫然走了出去,在他身後還有更多的人跟了出來,沒有一個人說話,沒有半點聲音,一切都在寂靜無聲中,安靜得可怕!

  天亮了,一縷陽光灑落下來,照在殷河的臉上。

  殷河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覺到胸膛裡緩慢的跳動,那是生命的頑強的活力吧。

  他忽然發現,這一天自己居然並沒有再度陷入那種恐怖的麻木情緒中,只是大腦似乎仍然有些不太清醒。明明周圍的世界都十分清晰,但是在他看去,一切又似乎模糊朦朧。

  他有些困難地轉過身子,向著道路的最強方走去,在他身後,大群的人們像往日一樣,如同行屍走肉一般來到了屬於他們的位置,開始做事幹活。

  殷河慢慢地走著,走著,他的手一直沒有離開自己的胸膛,他要聽著自己的心跳聲,他忽然有一種感覺,也許某個時候,他會再也感覺不到這種心跳了。

  他走到了道路的盡頭,一片陰影如山,當頭照下。他有些艱難地抬起頭,向前方望去,然後看著,看著,看著……

  忽然間,他有些黯淡的眼睛瞳孔裡,忽然有一抹光亮了起來。

  他看到了那座近在咫尺的高大雄偉的山峰,還有前方那條安靜的從山腳向上的山路,蜿蜒往前,直到神山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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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5 00:02:0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路成(上)

  這條通天之路,終於是修到了神山腳下。

  殷河愣愣地看著神山,看著那條似乎平凡無奇的山路,只覺得自己全身好像在不停地顫抖,然而實際上,他的身軀僵硬得就像是一塊石頭,一直僵直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的胸口還殘留著幾分溫暖,他的心跳聲還在緩緩傳來,一股溫暖從他捂在胸膛上的右手掌裡傳來,悄然護衛著心臟,也保存著一點最後的神志。

  殷河慢慢地、異常艱難地轉過身,想要大聲呼喊,想要告訴所有人,這條路終於修好了!

  距離神山只是咫尺之遙,剩下的一點距離走過去就好了,不用再修了,可以了!

  然而,他只是張了張嘴,卻沒有半點聲音從口中傳出來,就好像他突然啞了一樣。

  而在他的周圍,同樣的沒有任何聲音,儘管在他的視線裡,還有為數眾多的人——荒人奴隸,人族士兵,他們都在走動著,但是其他所有的人,幾乎全部都是一個樣子。

  他們目光呆滯,兩眼無神,行動異常緩慢,每一個人都在各行其是,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呼喊,沒有絲毫的生氣,一切就那樣詭異地在安靜中發生著,讓人頭皮發麻心底發涼。

  放眼看去,殷河突然有一種自己正置身於無數屍體中的幻覺。

  那些人明明還活著,明明還在走動,還在幹活,可是殷河卻總覺得,他們好像已經死了。

  是神山那詭異而強大的力量,在不知不覺中毀掉了所有人嗎?

  殷河覺得自己也快要發瘋了,他捂緊了胸口,右手掌和手臂裡,隱隱再度傳出了一股溫和的力量,護住了他的心脈,讓他的感覺稍好一些,沒有那麼的冷。

  他邁開腳步,卻發現自己的速度也慢得可憐,不過他還是就這樣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走在這一大群沉寂無聲的可怕人群中,開始遠離神山。

  在他背後,吹起了風,是從神山上吹下來的,拂動他的衣襟髮梢,有些微涼,就好像有一隻冰涼的手在輕輕撫摸他的脖子。

  殷河沒有回頭看,一直吃力而緩慢地向前走著,在他身邊不停地有其他人走過,但是所有的人似乎都對殷河視若無睹,他們的目光僵直而木然,空空洞洞,好像沒有剩下任何還屬於人性中的東西。

  漸漸的,風好像小了、停了,那種冰涼的感覺離開了身子,而與此同時,殷河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右手臂中,好像有什麼東西甦醒了過來一樣,在緩緩搏動著。

  他有些吃力地低頭看了一眼,發現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時開始正在變粗變大,並生出皮毛肌肉虯結,變成如同一隻魔獸般的手臂。

  也正是這詭異的變化所產生的力量,在不停地幫助他維持著最後一點生機和清醒,支撐著他慢慢向前走去。

  腳下的路,是他親自帶人修的,但此刻看起來卻好像無止境一般的遙遠,殷河走啊走啊走啊,一直走著。

  在他的眼前,似乎一切又重新模糊起來,天黑了,天又亮了,日月輪轉,日昇月落,就這樣一直走著,走著……

  那些失去了生氣的可怕的人群,不知何時已經被他甩在了身後,不知去向,他順著這條路一直走著,記憶中走過了一座座青玉所,中間走過了那個巨獸埋骨的巨大沙坑,走過了更遠的路,好像還走過了一座黑暗的森林。

  一路之上,他從未進入青玉所休息,白天黑夜,他都始終這般艱難而吃力地走著,腦海中唯一的念頭就是離開那裡,離開那座神山。

  天與地始終靜默無言,人世間彷彿只剩他一個人,在廣袤的大地上孤獨行走,一直走著……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又看到了人!

  也看到了這條道路的盡頭。

  有一小群人站在道路的盡頭,似乎無奈又焦急,他們竊竊私語,他們來回踱步,好像一直在焦急地等待著什麼。突然間,所有人都僵住了,他們看到了一個人影從內環之地的風沙中走了出來。

  孤獨、沉默而吃力地,緩慢地走著。

  瞬間,人群大嘩,所有人臉上都露出激動之色,有數人衝了過來,一把扶住了虛弱無比卻又一臉茫然的殷河。

  還有人在旁邊大聲吼叫,那聲音聽起來似乎也變得格外遙遠,隱隱約約地迴盪著:「快!快,快去稟告大祭司和季長老……」

  殷河只覺得自己疲倦欲死,好像隨時隨地都會暈死過去,只是在這個時候,不知為何,他被人七手八腳地抱到什麼地方躺下。有人給他擦臉,有人給他療傷,有人給他服藥,他都完全沒有反應,但偏偏腦海中還是清醒著,就好像在一片黑暗中,吃力地維持著一點點僅有的光明。

  那股一直纏繞不休的詭異氣息,這時已經如潮水般退走了,他終於離開了內環之地的土地,在他已經有些模糊的記憶中,隱約還記得在快要走出內環之地前,因為那股可怕力量的衰弱,他獸化的右手終於也緩緩恢復了正常。

  此刻,在周圍的一片混亂中,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外頭好像有一陣喧嘩聲,然後有人大聲呵斥,有人大步走了過來,聲勢如雷,一把推開攔在殷河床前的人,搶到了他的面前。

  那好像是一張熟悉的臉啊,好像是季候季長老的臉。

  「殷河!殷河!」

  一迭聲激動的聲音從身邊傳來,雙肩臂膀被季候緊緊抓住的殷河,吃力地轉過頭來,木然看著他。

  不知怎麼,被他那灰暗的眼神看了之後,季候的心裡沒來由地涼了一下,但他隨即便清醒過來,大聲對殷河道:「殷河,內環裡面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已經有整整一個月時間,你都沒聯繫我們了!路修得如何了,你們是遇到什麼……」

  他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面上的焦急之色兀自沒有褪去,卻又多了一抹不可思議的驚愕之色。他看著殷河的身子,目光落在殷河突然伸出的右手上。

  那隻手蒼白而虛弱,他一把握住了這隻手,道:「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殷河盯著他的眼睛,只覺得一股黑暗從四面八方湧來,即將把自己完全淹沒。

  在那最後僅有的清醒時候,他緊緊地抓著季候的手,然後低聲地、吃力地,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一般,說出了幾個字:「路修好了……」

  話音未落,他的頭向旁邊一擺,已然昏死過去,徹底失去了所有意識,也陷入了深邃無邊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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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5 00:02:4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章 路成(下)

  巍峨的大金字塔上,神廟大殿中,大祭司端坐在地上,神色平靜,只是看他的臉色似乎皺紋多了不少,像是在這段時間裡老了很多。

  季紅蓮坐在大祭司的身邊,而在下方則是另外坐著一人,正是季候。

  過了一會後,大祭司歎了口氣,開口道:「殷河他現在何處?」

  季候道:「已經帶回來了,就安置在下面一處靜室中。只是他身體異常虛弱,從回來後就始終昏迷不醒,無論城中醫者如何救治,他也沒有醒來。」

  季紅蓮面上掠過一絲擔憂之色,悄悄握緊了手掌。

  大祭司則是皺了皺眉,問道:「他昏過去之前,就只說了那句話?」

  「是。」季候十分肯定地道,「殷河他只說『路修好了』這四個字,然後便暈厥了過去,直到現在為止。從頭到尾我都始終跟在他身旁,絕無第二句話,中間也沒有醒來過。」

  大祭司沉吟片刻,道:「將他帶上來我看看吧。」

  季候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答應一聲後快步走了出去。

  季紅蓮在一旁眼睛一亮,隨即站起走到大祭司身邊,面帶期望之色,道:「師父,師父,您、您能救他嗎?」

  大祭司苦笑了一下,道:「我先看看他再說吧,現在人都沒見到,怎麼說得清楚。」

  「哦,好啊,好啊。」季紅蓮有些緊張地說道,又在大祭司身邊坐了下來。

  大祭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後,門外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隨即在季候的指揮下,兩個僕從提著一個擔架將身上蓋著被褥、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如紙的殷河抬了進來,就放在大殿中央的地板上,然後向大祭司行了一禮後,又退了出去。

  大祭司隨即站起,緩步走到了還陷入昏迷的殷河身旁。

  季候退開,站在一邊,目光炯炯地看著大祭司。

  而季紅蓮則是更早一步跑過來,跪坐在殷河的身旁,看著這個顯得異常憔悴和脆弱的男子,心中一酸,眼睛都有些紅了。

  大祭司先是仔細查看了一下殷河的面色,看起來似有幾分猶豫,過了片刻後,他忽然對季候就問道:「他回來時身上可有其他傷處?」

  季候想了想,搖頭道:「好像並無其他大的傷口,最多也就一點刮擦破皮的地方,應該不礙事的。」說著,好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他還走上前掀開殷河身上的被子,露出殷河的身軀指給大祭司看。

  季紅蓮嚇了一跳,又不敢阻止,不由得有些幽怨地看了父親一眼。

  大祭司緩緩點頭,道:「我知道了。」

  季候這才放下被子,季紅蓮趕忙搶了過來,細心地為殷河蓋好,同時悄悄在被子底下握住殷河的一隻手掌,觸手處,她下意識地全身一顫,竟是好像摸到了一個冰塊一般,冰冷刺骨。

  季紅蓮眼中掠過了一絲黯然之色,並沒有收回自己的手,而是悄悄地、慢慢地握緊了殷河的這隻手。

  ※※※

  「師父,您、您能救他嗎?」

  季紅蓮跪坐在地上,對著大祭司帶著哀求之色說道。

  大祭司默然半晌,隨後緩緩道:「他這應該是被神……神山靈力侵體,傷了肉軀生機。如此嚴重的程度,按理說,一般人都撐不下來的……」

  季候臉色微微一變,看著大祭司眼中似有幾分微妙變化,而季紅蓮卻是露出一絲希望欣喜,道:「您知道原因了,那能救他嗎?」

  大祭司遲疑了一下,道:「我試試吧。」

  說罷,他讓季紅蓮退到一邊,自己則是在殷河身旁盤膝坐下,同時從懷中取出了一根法杖,正是當日在靜室中施展通神術的那根黑色神杖。

  只見大祭司低眉閉眼,口中低低唸咒,不多時,那黑色神杖上的奇異符紋忽然亮了起來,片刻後,竟是從大祭司的手中緩緩飛起,一直飛到了殷河的頭部上方,然後虛空懸浮在那兒,其中它的杖柄末端距離殷河的眉心處大概只有三寸左右的距離。

  站在一旁的季候眼睛一亮,眼前的這一幕不用說,正是人族中最神秘的巫術。

  大祭司兩隻手十根指頭緩緩伸曲扭動,結成一個個古怪的法印,同時口中的咒語也沒有停歇下來……

  漸漸的,一道奇異的光芒從神杖上散發出來,片刻之後,大祭司突然睜眼,輕喝一聲,雙手結出一個奇異印記,霍然往上一抬。

  一道光芒驟然出現,灰暗乾澀,卻是從殷河的眉心中升騰而起,然後被吸入到那黑色神杖中。

  神廟大殿裡,一片靜默,季候與季紅蓮大氣都不敢出,只是靜靜地看著那詭異的一幕。

  半空中懸浮的神杖,好像正在不停地從殷河身體裡抽取著什麼,但隨著時間過去,殷河原本看起來幾乎和死人差不多的臉色,竟然開始好轉,那種晦暗的死氣漸漸消失不見,甚至在臉頰上還隱隱多了一絲紅**色出來。

  季紅蓮欣喜萬分,若不是怕驚擾到了大祭司施法,只怕早就歡呼雀躍了,但眼下只能強忍著,不過一雙眼睛中已經滿是歡喜之意。

  反倒是站在女兒身後的季候,卻是微微皺起了眉頭,目光在殷河臉上打轉一陣後,更多的卻是落在了大祭司的身上,眼中微光閃爍,也不知心裡在想著些什麼。

  如此過了大約一盞茶時間,從殷河眉心處被吸出的那股古怪氣體越來越淡,終於到了最後化作透明之色,消散於無形。

  大祭司放下手中印記,隨手一招,那神杖便飛回到他的手中。

  杖身上光芒消退,又恢復了原狀,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改變,哪怕剛才吸出了許多那種奇異的死氣。

  殷河的身子顫動了一下,面上露出幾分痛苦之色,季紅蓮吃了一驚,剛想叫喚他,大祭司已然說道:「他應該沒事了,但還需靜養多日,你先將他在神廟裡找一間客房安頓下來,等今日晚些時候,我再過去看看他。」

  季紅蓮連連點頭,歡喜之情溢於言表,連忙跑出去叫了兩個天神教徒過來,然後就將殷河從這裡帶走了。

  大殿中於是便只剩下了大祭司和季候二人。

  季候慢慢走了過來,在大祭司身邊坐下,輕聲道:「您沒事吧?」

  大祭司看了他一眼,道:「還好。」

  季候點點頭,隨即沉默片刻後,道:「這件事您打算怎麼辦?」說著,他手往某個方向指了一下,正是神山那邊內環之地的方向。

  大祭司默然良久,道:「這個年輕人說路修好了,你相信他嗎?」

  季候猶豫了一下,道:「我派他去就是做這個事情的,而且看他回來之後,什麼都不說卻只記得這件事,我覺得多半可信。」

  大祭司既不點頭肯定,也不搖頭疑問,只是坐在那兒似乎想著心思。

  季候又道:「不過這事還是有些蹊蹺,跟隨殷河進入內環之地的人可著實不少,為什麼會只有他一個人回來呢?那些還在內環之地裡的人呢,總不會全死了吧?」

  大祭司目光微微一閃,還是沒說話。

  季候有些困惑,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您可有什麼交待嗎?或者乾脆這樣,我再派幾個人進入內環之地去查看一下?」

  大祭司聽到這裡,卻是突然搖了搖頭,道:「進去也是枉死,不用了。」

  季候吃了一驚,愕然道:「進去就必死嗎?」

  大祭司雙眼微微瞇了一下,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突然間他身子一顫,卻是劇烈咳嗽了起來。

  這一下突如其來的咳嗽,把季候都嚇了一跳,他連忙站起想要上前,卻被大祭司一伸手攔住,只得後退了一步,急道:「您沒事吧,要不我去找……」

  「不……必!」大祭司咳嗽中強說出了兩個字,隨手從懷中摸出一塊絲巾摀住嘴巴,過了好一會後,他的咳嗽聲才慢慢平息下來,隨後長出了一口氣。

  季候著急的臉色這才放鬆下來,趕忙走到一旁倒了一杯水放在大祭司的身旁,道:「您喝水。」

  大祭司點點頭,用絲巾擦了擦嘴巴,隨即放下手閉眼思索了片刻,再度睜開眼睛時,卻是正色對季候說道:「你回去之後,立刻佈置安排一下,我要進神山。」

  「什麼?」季候大驚失色,甚至一下子站了起來。

  大祭司卻並不給他更多說話的機會,隻冷冷地道:「去吧,按我說的去做,明天我們就走。」

  季候半張著嘴愕然無言,但看著大祭司異常嚴峻且堅決的臉色,最後只得點頭答應下來,隨即快步走出了這座神廟大殿。

  大祭司孤獨地坐在這座宏大的神殿中,默然沉思了良久後,慢慢低頭向自己的手中看去。

  此刻,他乾枯的手指慢慢攤開,露出了緊抓在手掌心裡的絲巾,那上面全是變作了暗紅顏色的鮮血,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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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5 00:04:5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章 探路(上)

  從神山上散發出來的那種奇異而可怕的力量,對人族來說一直都十分可怕,特別是對修煉過人族如今賴以強大起來的巫術的人來說,更是畏如蛇蠍。

  任何一個膽敢進入內環之地的巫師,都會被那種無形無色卻又無所不在的神山力量所壓制,並刺激到體內的巫術靈力反噬自身,最後落得一個自焚身死的下場。

  所以多年以來,人族天神教的巫師從來沒有一個人敢踏進內環之地半步,這也是當日季候聽到大巫師突然決定要前往神山時異常驚訝的原因。

  事實上,當年在決定動工修建這條通往神山的道路時,就有人曾經出來質疑了,因為昔日力主推進這個計劃的,就是上一代天神教的大祭司。

  天神教是人族精英匯聚的組織,裡面有眾多修煉巫術的高手,大祭司一般更是其中天賦最高最強的人物,但修建這樣一條道路,以大祭司為首的巫師們根本無法進去,那麼,修了又有什麼意義呢?

  這個疑問在當年人族高層和許多世家貴族的傑出人物心中都有想過,也曾經向上一代大祭司說過這個事,不過後來大祭司以神山上有神靈寶藏,同時還有昔日聖人的遺囑來說事,一個永生,一個權勢財富,終於還是壓下了所有反對意見,開始了這漫長時間的修建。

  至今已經忽忽近百年過去,通天之路的修建難度出乎了許多人的意料之外,也造成了不小的損失,人族摸爬滾打地在那個凶險的內環之地中修建道路,進度一直緩慢,一直到最近,當代大祭司突然痛下決心,不顧一切,哪怕用荒族奴隸的人命去填也要修好通往神山這條路,這才讓修路進度迅速加快。

  也正因為有這麼一個歷史悠久卻又始終無解的死結,季候才無法猜測到大祭司居然是要親身赴險,只是他親耳聽見的決定是如此的堅定清晰,讓他也無路可退。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聖城中的人們還未醒來,街道上依然冷冷清清。一隊精銳的將士悄然來到了大金字塔前,在隊伍中還有一輛看上去平凡無奇的馬車,最後停在大金字塔的前面。

  五十年來從未踏出大金字塔一步的那個老人,那位被聖城無數人族敬仰的大祭司,就在這晨光中走了出來。

  當他離開大金字塔的台階時,明顯有一個停頓和猶豫,跟在他身後的季紅蓮臉上則滿是擔憂之色,默默地看著大祭司的背影。

  過了片刻後,大祭司還是邁出了步伐,走下了石階,在周圍充滿敬畏的那些士兵目光裡,他進入了那輛馬車車廂中。

  季候就站在一旁,一臉凝重肅穆之色,走過來揮揮手,這支沉默的軍隊便再度轉身,向著另一個方向離去,只留下季紅蓮一個人站在巍峨宏偉的大金字塔前,愣愣地看著那輛遠去的馬車。

  不知為何,這場景讓她總有一種莫名的傷感,就好像生離死別一樣。

  畢竟,他們要去的地方是那麼凶險的所在。

  ※※※

  這支神秘的隊伍很快地就出了聖城,一路上,各種關卡崗哨都是暢通無阻,這其中自然是季候的功勞。

  而大祭司自從進入了馬車車廂後,就再也沒有任何聲息,若不是窗口垂下的薄簾隱隱能看到一個安坐的影子,或許人們會以為這車上其實根本沒有人。

  在行路之中,季候騎馬跟隨在隊伍中,時不時地,他會用一種複雜而陰晦的目光掃過那個車廂,看著倒影在車窗上的人影微微皺眉,似乎有些疑惑的樣子。

  出城之後,這支隊伍行進的速度變快了一些,但也沒有快太多,大抵還是為了照顧在馬車上年事已高的大祭司,不想讓馬匹車廂顛簸,所以走得都還算平穩。

  如此走了很久,他們才抵達了內環之地的邊緣地帶,同時也是那條通天之路開始的地方。

  這支隊伍在這裡停了下來,準備過夜。也就是在這個晚上,季候與大祭司商議了許久,經過反覆考量之後,最後決定帶五十人的精銳士兵護衛大祭司前往神山,同時季候也親自前往。

  對於季候也隨著隊伍跟來的這件事,大祭司一開始是有異議的,但季候則是態度十分堅決地表示自己也要跟著進去,一來,是衷心敬仰大祭司,內環之地中危機四伏,他一定要保護好大祭司的安全;第二麼,就是季候實際上也是對通天之路修建過程十分瞭解的人,而其他士兵包括大祭司對此也是大部分一無所知。若是在內環之地中遇到什麼突發的意外情況的話,季候跟在一旁,或許還能夠處置一下。

  這兩個理由最後說服了大祭司終於點頭答應下來,不過在最後,他還是有些不無遺憾地道:「要是殷河那小伙子在就好了。」

  季候笑了笑,點頭稱是,卻是沒有再多說什麼。

  ※※※

  殷河當然是這種情況下最適合的人選,他不但進過內環之地,而且在裡面生活了三年,特別是在前一段日子裡,他還作為修路的主事人帶領大批人馬進入其中,直到最後將這條神秘莫測的通天之路修好。

  單從內環之地的實際情況瞭解來說,整個聖城乃至整個人族,如今都不會有比殷河更適合的人選了。

  只是如今的殷河,卻一直昏迷不醒地躺在聖城大金字塔中,宏偉神廟裡的某間靜室裡,季紅蓮在大多數的時候都在這裡陪著他。

  此刻的殷河躺在床上,臉色憔悴蒼白,但神情卻是安詳多了,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太過痛苦的樣子,似乎在內環之地中所受到的傷害在這些日子的靜養中,正在逐漸減退。

  季紅蓮輕輕拉起被子的一邊,為殷河蓋到了脖頸上,蓋得更緊密了些,然後輕輕歎了口氣,道:「殷河啊,你什麼時候才能醒呀?」

  殷河沉默不語,眼睛仍是閉著,躺著一動不動,似乎對外界的一切聲音都充耳不聞。

  季紅蓮沉默下來,目光望向別處愣愣出神,過了一會後輕聲道:「我爹爹和師父,他們兩個人都要進入內環之地了,那裡面聽說是世上最凶險的地方,我、我很擔心他們……」

  「哎,要是你醒著就好了。除了他們兩個人,這世上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了,而你又是我們聖城裡最瞭解那個地方的,如果是你帶著他們兩人進去,我就放心了啊。」

  說到這裡,季紅蓮似乎有些傷感,面容中也有幾分揮之不去的擔憂,不過片刻後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目光轉過來看了殷河一眼,卻是一時間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搖搖頭自言自語道:「哎,我在胡說些什麼啊。你如今都這副樣子了,在內環之地中一定是遇到了極大的危險,我怎麼還能叫你再為我冒險去那個地方……」

  她沉默了下來,不再說話,但臉上的憂慮之色卻是越來越重,眉頭間的愁緒好像解不開一樣。

  「可是,如果你真的是在裡面遇到了什麼天大的危險,那麼,我爹和師父也是走的相同的那條路,會不會也……也會有危險呢?」

  美麗的少女憂心忡忡,輕聲歎息著,過了一會後,她雙手合什,一臉虔誠地望著天上,低聲祈願道:「願神明保佑他們,一切順順利利,大家都平平安安地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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