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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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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8-17 23:15:47
第六十四章七大派齊至朝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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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多久,東麵忽然多出一道陰影,遮住了投向西方的晨光。

    那道陰影極其黑暗,卻沒有什麼邪惡的感覺,反而給人一種堂堂正正的感覺。

    因為擋住晨光的事物是一方硯台。

    硯台用來承墨,墨用來寫字,字裏有道義,有道理,自然堂堂正正。

    這方硯台便是一茅齋鎮派四寶裏的龍尾硯。

    隨寶硯而至的自然便是一茅齋主布秋霄。

    中州派同一茅齋與朝廷關係最為密切,與朝歌城也是最近,所以兩位掌門來的最快。

    按道理來說,朝歌城出了這樣的大事,他們應該直接落在太常寺,不知為何卻停在了高處的虛境裏。

    不是擔心驚擾世人,而是因為朝歌城的大陣並沒有開放。

    ——不知道是清天司忘了這件事情,還是有什麼隱情。

    對中州掌門真人與手持寶硯的布秋霄來說,想要破掉朝歌城大陣隻是揮手間的事情,但他們不會這樣做——這是對朝廷與神皇的尊重,對梅會製度的尊重,對當年首創梅會的師長們的尊重,自然也是對自己的尊重。

    當然這也是因為朝歌城裏的地震已然停止。

    中州掌門接受到蒼龍的神識,知道局勢還在控製之中,才會與布秋霄俯瞰大地,注視著太常寺的動靜。

    如果鎮魔獄再出變故,蒼龍真的麵臨危險,他們自然不會再顧忌什麼,直接祭出最厲害的手段轟殺冥皇。

    今日鎮魔獄裏弄出如此大的動靜,這些朝天大陸最頂尖的人物自然已經算出了原因。

    皇城裏。

    鹿國公被接連發生的事情震撼的心神不守,撐著有些發軟的雙腿來到神皇麵前,顫聲問道:“難道是那位?”

    他打理太常寺多年,對鎮魔獄非常熟悉,也已經隱約猜到蒼龍為何現世,又如此淒慘地重新回到地底。

    神皇看著太常寺方向,神情平靜,沒有說話。

    鹿國公震驚想著,難道井九仙師潛入鎮魔獄三年時間,便是想救那位出來?

    不然為何他剛剛逃離鎮魔獄,那位便緊接著出手?不然為何陛下如此淡定?

    井九是青山弟子,為何會做這樣的事情?

    神皇還是沒有說話,隻是示意胡貴妃回到自己的殿裏。

    鹿國公低聲說道:“朝歌城大陣忘了解除,對談真人與布齋主有些不敬,要不要……”

    清天司指揮司張遺愛乃是中州派強者,怎麼可能忘了解除大陣,把自家掌門攔在外麵?

    所謂忘了解除,當然另有隱情。

    鹿國公猜到些許,有些不安,才會小心翼翼建言,看陛下是否需要這步台階。

    神皇沒有走下台階的意思,說道:“等。”

    直到現在,他都沒有看天空一眼。

    無論是西方的那抹光還是東方的那抹墨。

    鹿國公明白了陛下的意思,更加緊張。

    他是朝廷裏的清貴國公,更是眾所周知的陛下身前紅人,在朝廷裏的地位極高。

    但被朝歌城大陣擋在外麵的那二位是什麼人?

    談真人是無可爭議的正道玄門領袖,公認的大陸最強者之一。布齋主境界稍遜一籌,但他帶領的一茅齋書生深受萬民愛戴,百官敬畏,更是皇朝大軍的根基,說一句國之柱石毫不為過。

    從某些意義上來說,天空裏的這兩個人與神皇的身份地位差相仿佛。

    春風不暖,鹿國公卻開始冒汗,官服後背很快便被打濕。

    時間流走。

    鹿國公終於放鬆下來。

    天空裏的朝霞變得更紅,不是因為太陽的緣故,而是因為一朵紅雲自墨丘而至,那是禪子蓮駕。

    朝歌城大陣解除了。

    那抹亮光還停留在西方的天空裏。

    中州派談真人便如傳聞裏那樣,道心穩如磐石。

    晨光驟盛,東方天空裏的黑影消失。

    一茅齋主布秋霄落在太常寺廢墟裏,收起龍尾硯,舉手示意眾人不必多禮,

    他向鎮魔獄所在的深洞裏看了一眼,嘴角微翹,露出一抹笑意。

    談真人與禪子齊至,就算冥皇出來也不用在意。

    但他的笑容不是因此而發,而是因為朝歌城的反應讓他覺得有趣。

    景氏皇族果然還是與果成寺最為親厚。

    忽然,一道驚天劍意自南方而來。

    天空裏的薄雲自然分開,然後重新凝聚,輕柔至極地承住那道劍意。

    劍意驚天,卻沒有什麼淩厲的感覺,溫和而中正,甚至讓人覺得很是舒服。

    青山掌門柳真人也到了。

    鹿國公注意到,神皇挑了挑眉。

    做為天子近臣,他很清楚陛下每個小動作隱藏的意思。

    挑眉不是得意,而是真正的放鬆。

    ……

    ……

    胡貴妃小心翼翼地捧著朱雀玉卵回到殿裏。

    她很是緊張,不知道該把這個東西放在哪裏,準備問人卻發現殿裏已經亂成一團。

    原來有幾個宮女被龍神現世嚇得昏了過去,這時候正在被救治。

    “沒用的東西!”

    胡貴妃啐了一口,向裏麵走去,心想也不知道兒子有沒有被嚇到。

    走到窗邊,她才發現自己的兒子非但沒有被嚇到,反而有些興奮,正指著天空裏的那些異象,與顧清說著什麼。

    看到這幕畫麵,她很是吃驚,心想果然是自己懷了好些年才生下來的種,居然也是個傻大膽。

    “那抹亮光便是中州派的掌門真人,他這時候在虛境裏,按道理來說看不到,我們能看到是因為他想讓我們看到,避免誤會。中州派乃是正道領袖之一,比我們青山宗差不了太多,而且很多朝廷官員都是出身中州,所以在民間聲名很響亮。剛才從天空裏落下的那位是一茅齋主,一茅齋我前些天與你說過,可以信任。”

    “先生,中州派與一茅齋是一夥的嗎?”

    “可以這樣理解。”

    “那還有誰是他們一夥的?”

    “昆侖派。”

    “昆侖掌門今天也來了嗎?”

    “天池離朝歌城太遠,昆侖掌門境界稍遜一籌,鎮派神獸寒號鳥不耐長途飛行,所以來得會晚些,也許趕不到。”

    “這麼弱啊……”

    “這一百年來昆侖派聲勢漸弱,在很多人眼裏,已經快要成為中州派的附庸,但昆侖派畢竟是七大宗派之一,底蘊深厚,誰知道日後如何。”

    “先生,那誰和我們青山宗是一邊的?”

    “無恩門。當年無恩門曾經與冥部妖人死戰數場,最終在萬壽山鎮住了那道深淵岔道,因為此事,修道界一直對他們頗為敬重。”

    “這才五個,那還有兩家是誰?”

    顧清與景堯皇子站在窗前,對著天空說著這些事情。

    不知道小皇子能不能完全聽懂這些,但他聽得很是認真,頗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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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8-18 21:28:38
第六十五章人間與冥皇的第二次談判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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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貴妃在窗後聽了半晌,終於忍不住說道:“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說這些?”

    顧清自然早就知道她在偷聽,說道:“皇子將來要治理這個國家,自然需要知道這些。”

    知道師父已經逃離鎮魔獄,他已經平靜了很多,更像皇子的師父。

    胡貴妃很喜歡聽這樣的話,開心地笑了起來,沒有再說什麼。

    “當年始立梅會的七大宗派裏還有果成寺與水月庵,這兩家走的是世間路,修的卻是世外道,所以算是中立。”

    顧清轉過頭去,對景堯皇子繼續講解:“風刀教與西海劍派是新晉勢力,但因為刀聖與西海劍神的緣故,聲勢頗盛,當然後者因為雲台一役元氣大損,數十年裏難以恢複。懸鈴宗、大澤以及鏡宗,也都各有無上道法,但開派後一直沒有出現飛升仙人,通天大物也極為罕見,所以隻能算作是次一等的宗派。”

    景堯皇子望向天空,認真說道:“我是青山弟子,將來必然與青山關係好,可還是不夠,先生說一茅齋可以信任,但聽嬤嬤說,那些先生都不喜歡我,那我還應該找誰?”

    晨光照著他的小臉,稚嫩而單純。

    顧清微怔,說道:“皇族與果成寺的關係向來親厚。”

    景堯有些不解,說道:“果成寺裏不都是僧人?”

    顧清說道:“我不知道原因,長大後你自己問陛下,但在我看來,或者是因為中州派對朝廷影響力太大的緣故。”

    景堯隱約明白了些什麼,問道:“我成為青山弟子……中州派是不是很不高興?”

    顧清說道:“神皇就是要做讓各宗派不高興的事。”

    這句話很有深意,甚至可以說直接說清楚了當年梅會之盟的用意。

    七大宗派與景氏皇族都認同這一點。

    景堯像大人般歎了口氣,說道:“也對,我要與皇兄爭皇位,反正中州派也不會喜歡我。”

    對話到這裏便無法再繼續。

    胡貴妃也再無法聽下去,直接把顧清從窗外抓了回來,故作神秘說道:“你來,我給你看樣好東西。”

    她準備把朱雀玉卵捧起來給他看,卻發現顧清正靜靜看著自己。

    “你在想什麼?”

    胡貴妃怔了怔才明白過來,惱火說道。

    “娘娘在想什麼?我是想說你不要總打那位嬤嬤給我看……”顧清看著她的眼睛說道:“如果娘娘真是念舊情,送她回家鄉便是,有當地官員照應,比在皇宮裏留著強,免得將來怎麼死都不知道。”

    胡貴妃沉默了會兒,輕聲說道:“知道了。”

    這種時刻還有心情說著宮裏的閑碎話,自然是因為心已定,就像所有人一樣。

    朝歌城裏再次生出數十場小地震,但人族最強者都已經到來,還需要擔心什麼?

    ……

    ……

    “所有人都來了。”

    蒼龍神魂化作的老者看著冥皇的眼睛說道:“今日的陣勢比當年抓你的時候還要大,不要說現在的你,就算你父親當年最強大的時候,也隻能束手就擒。”

    冥皇感受著鎮魔獄外的氣息,感慨說道:“不過六百年時間,人族又多了數位通天強者,真是了不起。”

    老者說道:“事實令人傷感,但必須接受,你任何逃離鎮魔獄的企圖,都隻是給了人族一個殺死你的借口。”

    冥皇說道:“確實是這個道理。”

    話音方落,鎮魔獄各處裂口裏的魂火都飄了出來,變成小冥皇的模樣,靜靜地懸浮在空中。

    這便是冥皇的誠意,或者說態度。

    老者說道:“你想要什麼?”

    冥皇說道:“沒有蚊子。”

    老者說道:“如果你願意自行切割魂火送到下界證明你還活著,本來就不需要蚊子。”

    冥皇說道:“我要一片青翠的山穀,真正的那種,我還要能夠與我對話的人,最好是我的族人。”

    這便是談判的具體內容。

    如果老者不同意冥皇的請求,那些魂火便會再次飛入蒼龍的身體裏,讓它痛苦萬分。

    老者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這些條件我沒有資格答應你,你需要去外麵與那些人說。”

    冥皇笑了起來,說道:“我如果去了外麵,還如何能夠威脅到你?那些人會直接殺了我,根本不會與我談什麼。”

    老者說道:“那能怎麼辦?這裏罡風太盛,神識無法過來。”

    冥皇說道:“你讓那些人選個代表到這裏來,嗯……不要雲夢山的人,如果青山來了人,就要他。”

    老者無奈說道:“你覺得這可能嗎?”

    通道裏到處都是腥臭而汙穢的罡風。

    青山掌門真人怎麼可能會來這裏。

    冥皇心想確實如此,說道:“我肯定不會出去,你想辦法。”

    那些小冥皇般的魂火,離蒼龍體內的傷口隻有數尺距離,隨時可能重新鑽進去。

    想著先前身體裏的極致痛苦,老者的臉色便有些蒼白,聲音微顫說道:“你隨我去上層。”

    在那裏冥皇還是可以威脅蒼龍,朝歌城上空那些人族強者的神識也可以抵達此處,雙方便可以直接進行談判。

    冥皇同意了老者的建議,負著雙手飄向遠方。

    老者的神情變得輕鬆很多,隨之而去。

    經過漫長的通道,來到鎮魔獄二層與最底層的連接處,上方盡是懸空的亂石,紫花半隱其間。

    從這裏左轉便是太常獄,順著亂石間的縫隙向上而去,便是碧潭。

    冥皇背著雙手,如流雲般飄進石縫,很快便來到了潭底,那是一片透明的、淡綠色的無形屏障。

    啪的一聲輕響,冥皇破開屏障進入碧潭。

    他兩眼間生出一道魂火,魂火變成薄膜覆蓋住全身,沒有露出一點縫隙,把劇毒的潭水隔絕在外。

    冥皇向著碧潭水麵遊去,覆蓋身體的魂火薄膜緩慢變薄,衣物和頭發暫時沒有被潭水腐蝕的跡象。

    幽綠的潭水從身上滑落,他站了起來。

    老者已經提前出現在潭邊,臉上帶著一絲詭異的笑容靜靜看著他。

    “你笑的很難看,總會讓人覺得不懷好意,似乎隨時準備出手偷襲。”

    冥皇停在離潭邊數丈遠的地方,微笑說道:“如果我不是確認你這個神魂不是我的對手,或者還真的信了。”

    說著不相信,實際上警惕已生,不然他為何會停下腳步?

    老者的笑容更盛,嘴咧的更開,更加難看。

    陡峭的千丈懸崖裏忽然迸出無數塊石頭,然後轟然倒塌!

    黑暗的天空就像忽然失去了支撐,向著地麵垮落,同時潭底以及四周的大地則是疾速抬高。

    隻是瞬間,本來極為開闊的鎮魔獄空間變得極為逼仄。

    這不是倒轉乾坤,倒轉乾坤是對空間位置的改變,老者是直接把天地縮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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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8-19 22:47:26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8-8-19 22:48 編輯




    第六十六章壺中天地

    鎮魔獄裏傳來囚徒們淒慘的叫聲與憤怒的罵聲,不知道有多少間囚室驟然變小,把裏麵的囚徒直接壓成肉團。

    那些淒慘的叫聲與憤怒的罵聲,隨著天地距離的收縮急劇變近,然後漸漸遠去——不是因為天地再次分開,而是因為倒塌的懸崖與急劇上升的潭底搭在了一起,變成了一個由岩石組成的密閉空間。

    天地距離急劇變近,萬物都被壓縮,那些岩石也同樣如此,變得無比緊密堅硬,沒有任何縫隙。

    以冥皇的能力,想要打開也非常困難。

    緊密而堅硬的岩石表麵非常光滑,碧綠色的潭水在其間生起無數水浪,青苔漸碎,生出無數泡沫。

    看上去就像有隻無形的巨手正在搖晃著一隻酒壺,壺裏綠色的酒水不停搖晃。

    冥皇與老者便在這隻酒壺裏。

    看著這幕畫麵,冥皇想起很多年前與自己在冥河畔吃火鍋時,太平說過的一句詩——綠蟻新醅酒。

    冥皇笑了笑,拂袖而起,離開碧綠色的潭水,來到半空裏。

    受到他的神識感召,鎮魔獄裏的無數萬朵魂火再次高速移動起來,變成無數萬個小冥魂,向著那些裂口裏鑽入。

    老者痛的悶哼一聲,臉色變得極度蒼白,飄過潭水形成的浪山,雙手如閃電般探出。

    鎮魔獄裏的空間正在急劇縮小,山潭變成了酒壺,而且沒有壺嘴。

    冥皇無處可避,竟是被老者抓住了雙手,重新拉回了潭水裏。

    “吾乃龍神,能行雲縱雨,大如山川,亦能小如微塵,隻要你離開我的要害,我便要讓你看看真正的仙家手段!”

    老者厲聲喝道。

    冥皇被困在石壺裏,身上的魂火薄膜被潭水侵蝕,越來越薄,但在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畏懼的神情。

    “不就是白家的壺中天地,算什麼仙家手段?你也算是通天大物,卻隻敢藏在地底用這種小手段,哪裏還有遠古神獸的半點風采?當年朱雀鳥怒投天火,與它相比你始終就是個蟲子。”

    老者說道:“陛下莫要激我,隻要能夠得壽無窮,藏在地底怕什麼,小手段又怕什麼?”

    冥皇認真問道:“化身鎮魔獄,終年不見天日,難道你就不會覺得無聊、孤單寂寞?”

    “壺中自有天地寬,在這裏與在外麵有何不同?”

    老者知道冥皇是在拖時間、思索逃走的辦法,但他並不在意。

    沒有人能夠從壺中天地裏逃走。

    壺中天地確實不是仙家手段,卻是人間法功最強的神通之一。

    蒼龍使用一次也要耗損三百年修為,所以他從來沒有想過用這種手段來對付井九,因為不劃算,但用來對付冥皇卻不同,隻要事後能把冥皇吃了,三百年修為能夠輕鬆補回。

    山崖與潭底形成的巨壺更小了,再沒有留下任何空間,老者與冥皇都浸泡在潭水裏。

    碧綠色的潭水拍打著冥皇的臉,青苔掛在他的耳邊,加上他沒有眉毛,看著有些滑稽。

    更多的是凶險。

    他手指處的魂火薄膜已經被潭水侵蝕出一道小口子,潭水浸了進去,手指皮膚出現潰爛,冒出一道白煙。

    老者的情況也很糟糕,鎮魔獄急劇縮小,承受的魂火攻擊密度更大,痛苦更難承受,他的臉蒼白的就像是鬼一樣。

    “這片碧潭應該便是你的胃,這些潭水就是你的胃液,能夠腐蝕萬物。”冥皇看著他說道:“你雖是神魂所凝,但已是半實體,同樣危險。你我之間有何深仇大恨,竟讓你不惜付出如此大的代價也要殺我?”

    老者忽然大笑起來,說道:“你我之間並無仇恨,這一切隻是因為我想吃你。事實上我早就想這樣做,但是白先人把你放進了太常獄,讓我無法動手。今日天賜良機,隻要我把你吞入腹中,放眼天下,還有誰是我的對手?你沒想到吧?今日你與那個青山小賊做了這麼多事情,卻是把自己送到了我的嘴邊!”

    冥皇微笑說道:“原來如此,但你有沒有想過,你連送到嘴邊的他都沒辦法吃下去,又如何吃得了我?”

    話音方落,他雙手一翻反過來抓住了老者的手腕。

    老者有些吃驚,卻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做。

    最開始的時候,他抓住冥皇的雙手是不想壺中天地啟動的時候被幹擾。

    現在冥皇被困在壺中天地裏,被浸泡在幽綠的潭水裏,隨時可能成為血水消散,卻反過來要抓著自己的手做什麼?

    難道你想讓自己也被幽綠的潭水化為血水?這想法真是荒唐可笑。

    老者正想著這些事情,忽然感覺有些不對,低頭望向二人的手間,神情微變。

    他的手指正在慢慢陷進冥皇的手腕裏,觸感膩滑至極,就像是陷進奶油或是腐肉。

    同時冥皇的手指也正在陷進他的手腕裏,慢慢地破開皮膚與血肉,直至手指背麵快要被淹沒。

    無論是感覺還是畫麵,都無比惡心,連他都覺得惡心。

    這是怎麼回事?

    老者感覺到了強烈的不安。

    壺中天地已成,冥皇再如何強大也無法逃出,老者便準備離開。

    隻要他離開這裏,不管冥皇還有什麼手段,都隻能在劇毒的潭水裏變得虛無。

    他是蒼龍神魂,從理論上來說,可以從鎮魔獄裏的任意一處消失,從任意一處出現,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

    先前井九用幽冥仙劍也無法擺脫他,便是這個原因。

    這時候老者卻發現自己無法離開。

    無論他怎樣摧動神識,施展神通,最終還是留在了潭水裏,還是站在冥皇的身前。

    “你是神魂。哪怕是蒼龍的神魂,終究也隻是一道神魂。”

    冥皇看著老者微笑說道:“而說到對神魂的控製……天下地下,我最強。”

    這才是真正的魂火之禦。

    老者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不是因為傷口處傳來的痛苦,而是因為冥皇的話以及隱約可見的未來。

    那個慘淡而可怕的未來,那個他曾經賜予很多囚徒的未來。

    他會被冥皇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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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白沙在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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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七章白沙在涅

    冥皇的手指這時候已經全部陷進他的手腕裏,仿佛渾然一體。

    老者的手指早已翹起,不想接觸冥皇的身體,掌根卻無法離開,已經與冥皇的掌根融在了一起,看著像朵花。

    如果任由情形這樣持續發展下去,他的手終究要與冥皇的身體合為一體。

    一聲霸道至極的嘯鳴從老者唇間迸出。

    他的衣袖狂舞而震,幽綠的潭水生起巨浪,被石壺之壁震回,發出咚咚的巨響,如戰鼓一般。

    冥皇的身體在潭水裏飄了起來,仿佛沒有重量。

    受到蒼龍神魂的全力攻擊,他身上的魂火護罩出現更多裂口,潭水身體表麵侵蝕出無數細密的泡沫與潰爛。

    但他的手依然緊緊抓著老者的手臂,更準確的說,他的手就像是生在老者的身體上。

    隨著潭水的震蕩,二人衣袖漸碎,手臂已經連在一起,裏麵的骨肉也連在了一處,再也無法分開。

    隨著融合的過程繼續,兩個人的距離越來越近,臉就在彼此的眼前。

    老者清楚地看到冥皇黑色眼瞳裏的漠然與從容。

    冥皇也能清楚地看到老者眼瞳裏的懼意,那是真正的懼意。

    老者再也承受不住被吞噬的恐懼,便要解除壺中天地。

    雖然解除壺中天地,依然沒有辦法與冥皇的身體分開,但至少不需要再被泡在這片如酒的綠色潭水裏……

    老者想著這些事情,忽然覺得哪裏有些不對。

    某些關鍵的詞語在他的意識裏快速閃過。

    無法離開的壺中天地、劇毒的潭水、對神魂的控製……

    “哈哈哈哈哈哈!”

    老者忽然狂笑起來,笑的險些流出眼淚,看著冥皇說道:“陛下真是了不起,居然能夠影響到我的神魂,讓我險些相信這些都是真的!”

    冥皇靜靜看著他說道:“這些本來就是真的。”

    老者咆哮道:“不!一切都是幻覺!你嚇不倒我!”

    話音甫落,他神念轉動,讓天地壺裏的潭水快速轉動起來,變成一道漩渦。

    他與冥皇的身體就像是漩渦裏的石頭,被不停地衝洗著。

    沒有過多長時間,冥皇身上的魂火護罩便被全部侵蝕幹淨,潭水卷了過去。

    冥皇的臉上出現無數細小的血洞,然後漸漸散開。

    他的身體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腐蝕,露出金玉般的骨骼,表麵生出細密的氣泡。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碧潭裏的漩渦漸漸平息。

    天地之壺緩緩開啟,潭水歸於地麵,夜空重新抬高。

    老者站在潭畔,看著潭水沉默不語。

    青萍重新聚攏,遮住幽綠色的水,水裏除了當年那隻大妖留下的異骨,再沒有任何殘留,連渣子都沒有。

    老者望向鎮魔獄裏各處。

    那些如小冥皇般的魂火已經從那些裂口裏飛了出來,正慢慢地消散於虛無。

    冥皇死了。

    老者望向自己的手臂。

    那裏沒有冥皇的手,沒有傷口,一點痕跡都沒有。

    剛才發生的一切果然都是幻覺。

    想著前一刻的驚險景象,老者帶著餘悸飛到懸崖上方,向鎮魔獄外走去。

    這裏是鎮魔獄的第二層,酷熱難當,崖間那些流動的線條已經被盡數折斷,兩側黑暗裏的囚室安靜無聲。

    經曆過壺中天地,鎮魔獄內部已經毀得差不多了。

    那些囚徒戴著元氣鎖,無法承受這種空間劇變,想來都已經悄無聲息死去。

    隨著行走,老者漸漸平靜下來,同時開始吸收潭水裏冥皇留下的能量。

    忽然,他在荒原間停下腳步。

    他感受到自己的體內生出一種強大而充滿生命力的氣息,他仿佛抵達到了某種前所未有的極高境界。

    這種氣息與境界無比美妙,就像真正的醇酒一般,令他陶醉至極。

    難道飛升就在此刻?

    老者又驚又喜想著,那種離開人間的預感越來越強烈,讓他忍不住大笑起來。

    如果不是無法飛升,害怕天劫落下,他怎麼會願意化身鎮魔獄,在朝歌城的地底停留這麼多年?

    現在他終於要飛升了,終於要成為真正的龍神,怎能不狂喜動容!

    老者的笑聲回蕩在死寂的鎮魔獄裏,如雷一般。

    忽然,笑聲戛然而止。

    老者有些莫名。

    他這時候明明還處於狂喜的情緒裏,還想大笑,眉梢眼角甚至還帶著笑意,為何笑聲卻停止了?

    仿佛有誰背離了他的意誌,直接讓他的嘴閉上。

    下一刻,他忽然張嘴說了一句話:“你的歡喜從何而來?”

    ……

    ……

    老者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

    他根本沒有想說話。

    這句話是誰說的?

    鎮魔獄裏的人都死了,這句話是說給誰聽的?

    緊接著老者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也發生了某種變化,似乎變得矮了些。

    他望向自己的手,發現雙手變得更加潔白秀氣。

    老者眼瞳微縮,他認得這雙手,因為就在不久之前,這雙手還曾經抓著他的手腕,漸漸陷進他的身體。

    在老者看不到的地方,還有變化正在發生。

    他的眉毛漸漸淡去,直至消失無蹤,他的眼瞳變得更加幽暗,如黑寶石一般。

    “你……還活著?”

    老者聲音微顫說道。

    “是的。”

    一道聲音從他的嘴裏響起。

    那是老者自己的聲音,但他知道那是另外一個人。

    “你在我的身體裏麵?”

    “我說過,對神魂的控製,天上地下我第一,而且剛才發生的一切並不是幻覺。”

    老者的身體不受控製的顫抖起來。

    他才知道先前自己感受到的氣息與力量,並非是吞噬冥皇帶來的好處。

    那他感覺到的那個極大契機自然也不是飛升,那是什麼?

    “是死亡。”

    “你……你……究竟想做什麼?”

    “你應該感受到了,我正在殺你。”

    “不!你不能這麼做!你與我的神魂已經合為一體,如果你殺我,你自己也會死!”

    “你就沒有想過,我為什麼會離開罡門,讓你有機會吃掉我?”

    “隻有這樣你才可能殺死我……可是……難道……從一開始你就沒想活?”

    “是的,我早就想死了,如果能帶著你一起死,那樣多美。”

    ……

    ……

    (這一章我自己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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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不甘心的劉阿大以及某些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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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的鎮魔獄裏,隻有老者一個人。

    如果有人能看到這幕畫麵,一定會覺得非常奇怪。

    老者在與自己對話,在與自己爭吵。

    他時而憤怒,時而絕望,時而畏懼,時而怨毒,有些時候卻又平靜的近乎漠然。

    接下來老者開始傷害自己。

    他用了無數神通想要斬開自己,就像農村裏那些無知的婦人,想要挖出自己身體裏的鬼。

    他甚至再次施出了壺中天地,把鎮魔獄變成了一個小房子。

    天地變色,雷電交加,大地震動,煙塵無數,最終一切歸於平靜。

    老者渾身是血,跪在地麵,抱著頭,麵容不停變化,就像兩個人在布幔裏不停掙紮,淒厲地喊叫著。

    “你不能殺我!不要殺我!求求你!我才活了幾萬年,還沒活夠……”

    ……

    ……

    就在不遠的地方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殺了它。”

    那聲音有些虛弱,但很平靜。

    又有一道聲音響起。

    “請殺了它。”

    那聲音很平靜,但很堅決。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聲音在四周響起。

    這些人都是鎮魔獄裏的囚徒。

    鎮魔獄變小了很多,他們便都來到了近處。

    不愧是曾經的邪道高手與可怕的妖修,經曆了壺中天地的巨變,居然還能活著。

    他們都在說殺了它。

    隻有一位冥部強者說的內容不一樣。

    他隻希望冥皇陛下能夠活下去。

    哪怕他就像鎮魔獄裏所有囚徒一樣,願意用自己的生命換來蒼龍的死亡。

    “殺了它!”

    囚徒們的喊聲彙在一起,極有節奏感,就像是憤怒的戰歌。

    ……

    ……

    朝歌城裏再次迎來一場劇烈的地震。

    洞裏正在下降的水麵忽然漲高,無數道瀑布從那些裂縫裏噴射而出。

    布秋霄與越千門飛到高處向地底望去,神情凝重,其餘的人早已退到極遠的地方。

    天空裏的那些強大氣息也離朝歌城更近了些,所有人都感覺到了有些令人震驚的事情正在發生。

    太常寺廢墟裏,劉阿大還是蹲在那塊石板上,尾巴豎得極直,盯著鎮魔獄所在的那個地洞。

    汙水蔓延開來,地麵一片狼籍。

    它的眼神極為銳利,就像一道劍般,盯著某個不起眼的地方,尾巴微微擺動,隨時準備出擊。

    在廢墟的某個角落裏,有條很細的黑蛇正在那裏扭曲掙紮,鱗片剝落,滿是傷痕。

    無論是布秋霄與越千門,還是更遠處的那些通天大物們,都沒有發現這一點。

    劉阿大輕提前爪,悄無聲息向前踏出一步,便要偷襲對方。

    一隻手忽然從旁邊伸了過來,抓住它的後頸,把它拎了起來。

    戰鬥狀態裏的白貓非常可怕,就算來的是中州派白真人它也會向對方臉上撓去。

    看著來人它卻沒有出手——當然不是因為那張臉生得太漂亮。

    劉阿大很是震驚不解,心想那條蠢龍現在變成了一條小黑蛇,為何你不讓我趕緊上去把它切成數截,然後你我分著吃掉,卻要阻止我?

    井九沒有說話,把它抱在懷裏,往滿是雨水與煙塵的地底走去。

    鎮魔獄四周的地底都有陣法,而且極為堅硬,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手段,竟沒有觸動陣法,走了進去。

    消失於地底之前,他回頭看了一眼那條還在泥泊裏掙紮的小黑蛇。

    ……

    ……

    那條小黑蛇彈離地麵,來到數百丈高的天空裏,扭曲掙紮,迎風一搖而漲。

    十餘息後,小黑蛇便變回了蒼龍的本體。

    朝歌城上空忽然出現如此巨大的事物,帶來無數狂風,不知吹掉了多少建築的屋頂,卷起多少煙塵。

    黑色的巨龍橫亙在天空裏,長約數十裏,就像遠方黑色山川在天空裏的投影,又像是一道極陰沉的雨雲。

    蒼龍繼續掙紮滾動,顯得極為痛苦,偶爾會有鱗片脫落,落到朝歌城裏,砸出深坑,擊毀房屋。

    布秋霄飛至更高處的天空,看著下方這條巨龍,神情凝重。

    越千門亦是避到了遠處,更是目眥盡裂,想要上去幫助龍祖老祖,卻無法近身。

    蒼龍的痛苦掙紮還在持續,眼神裏的掙紮與痛苦卻漸漸淡去,變得有些木然。

    忽然,龍尾在南城附近擺動擊碎一片雲團,調轉身形,似乎便要往北方離去。

    “諸位道友,出手吧。”

    青山掌門柳詞平和而堅定的聲音從天空裏落下。

    包括他在內的很多大人物都已經看出來,蒼龍的神魂已經被冥皇控製,再無理智。

    如果任由蒼龍離開朝歌城,冥皇說不定還真有秘法逃走。

    這是朝天大陸人族無法允許的事情,為了避免冥皇逃走,便是連蒼龍一道鎮殺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蓮雲深處,禪子宣了一聲佛號。

    青簾小轎裏,水月庵太上長老保持著沉默。

    布秋霄保持著沉默。

    中州派掌門談真人也保持著沉默。

    沉默不代表相同的看法,水月庵的沉默是默認,布秋霄的沉默是為難,中州派掌門真人的沉默自然是反對。

    蒼龍乃是中州派鎮山神獸,被中州派弟子視為老祖,他怎麼可能讓它在自己眼前出事?

    忽然有一道冷冽而略顯木訥的聲音響起:“先前有人從地底遁走,那是怎麼回事?”

    聽著這聲音,柳詞微微挑眉,沒有再說話。

    蓮雲裏的禪子也沉默了。

    布秋霄微微自嘲一笑,沒有說什麼,心想原來白真人也到了,那自己這些人的態度還重要嗎?

    白真人境界神通舉世無雙,是與青山掌門等人齊名的大陸最強者。

    她還有一個身份,就是中州派掌門的道侶。

    整座朝歌城都因為白真人的忽然出現而沉默。

    因為她的身份與性情,也因為她說有人剛從地底遁走。

    地麵忽然傳來一道充滿威嚴的聲音。

    “真人難道是想說冥皇從地底遁走了嗎?”

    一道金光從皇宮裏生起來到天空之上。

    金光奪目,其間又自然蘊著幾分慈悲的禪意。

    光線漸斂,露出神皇的身影。

    中州派掌門等人與他見禮。

    無論如何神皇也是朝天大陸名義上的統治者,而且他的境界也並不比到場的這些修道大物弱。

    柳詞笑了笑,似乎覺得神皇陛下出現的時機很有趣。

    神皇望向西方某處,對著一直隱而未現的白真人說道:“如果冥皇並未逃走,那便還在蒼龍體內,蒼龍神魂被迷,如果讓它逃離朝歌城,天下蒼生便要遭難。”

    白真人沒有現身,也沒有回答神皇的話,明顯非常不滿意。

    朝歌城上的蒼龍已經緩緩調轉了方向。

    高空裏的大物們卻還是無法得出意見。

    氣氛很是沉默,有些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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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一曲冥河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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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禪子臉上露出一抹憫色,說道:“當年之事我未曾親身經曆,現在想來,前輩行事確實有些不妥,但……”

    高空忽然傳來白真人的聲音:“有何不妥?禪子還請慎言。”

    她的聲音聽著有些木訥,卻極為強硬,便顯得更加冷厲。

    朝歌城上空忽然落下雪來。

    一道比白真人還要更加冷厲的聲音響起。

    “不妥之處很多,首先便是當年中州出手之時可曾想過會將我青山置於何地?”

    三尺寒劍破風雪而至,站在劍上的那位肅容老者,自然便是青山劍律元騎鯨。

    元騎鯨看著天空某處麵無表情看了一眼,然後望向冥皇,卻沒有說話。

    冥皇看著他微笑說道:“你應該聽到了,我說過如此活著,不如死去。”

    元騎鯨沉默了會兒,說道:“但你已經活了六百年。”

    冥皇說道:“無聲無息而死,與此時的情形自然不同。”

    今日朝歌城震動,人族強者齊至,卻依然無法阻止他帶著中州派老祖一道死去。

    這種死法才算有些價值,而且有意思。

    白真人再也無法忍耐,聲音如雷般在朝歌城上空響起。

    “你以為自己死了便能一了百了?吾派龍神若受損傷,我便要去你冥部,殺你族一萬子民殉葬!”

    “人族真是複雜,某些人有趣,某些人無趣,某些人有信,某些人無信。”

    冥皇看著天空微嘲說道:“你姓白,想來便是那位的女兒,那便是無趣無信之人,有什麼資格與我說話。”

    白真人沉聲說道:“你就真的不怕?”

    冥皇果然沒有再理她,望向禪子說道:“你確定她去我冥部斬殺萬人有道理?”

    禪子微笑說道:“自然沒有。”

    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

    如果蒼龍真的死了,白真人下冥殺人泄憤,他與果成寺會出麵阻止。

    冥皇怔了怔,沒想到他真的這樣回答,然後大笑起來。

    “你這小娃娃有趣,想來也有信,不錯。”

    禪子準備繼續勸說兩句,被冥皇舉手阻止,反問道:“你們會放我回去嗎?”

    朝歌城上空一片安靜。

    不管當年人族強者的行事究竟是否無恥,但事情已經做了,沒有人會放他離開。

    不管是一茅齋還是禪子,更不用說中州派。

    “那就不必再說了。”

    冥皇感慨說道,然後轉身望向蒼龍。

    這時候的他就像是蒼龍眼前的一粒塵埃,不知為何卻比蒼龍要顯得更加高大。

    “你的境界如此之高,龍息威力如此之大,龍牙可以貫穿世間最堅硬的事物,為何卻會淪落到現在這種地步?”

    冥皇看著蒼龍認真問道。

    朝歌城上空更加安靜,人們知道接下來聽到的可能是冥皇留給世界的最後一段話。

    “因為你太貪,總想把更多的東西吃進自己的腹中,這些貪欲都是毒,被你吃進腹中的最終都會成為你的負累。”

    冥皇背著雙手,說道:“壺中自有天地寬,這話不錯,留在裏麵也確實逍遙,但常年坐在壺中觀天,你的眼界會越變越小,直至最後,你再也沒有離開那個壺的勇氣與渴望,隻想就這麼活著,被貪心戰勝了對天地的探究欲,那這樣的活著與死了有什麼分別?所以你今天會死。”

    說完這段話,他轉過身來,視線依次在柳詞、神皇、談真人、禪子的臉上拂過,深深看了一眼元騎鯨。

    然後他抬頭望向天空裏某處,白真人便應該在那裏。

    “你們人族就像這條龍一樣貪婪,那麼將來你們會不會也因此而亡?”

    言盡於此。

    一根玉骨從蒼龍嘴裏緩緩飛出,落在冥皇的手裏。

    這是碧潭裏殘存多年的那位大妖遺骸。

    冥皇把那根玉骨舉至唇邊,吹了一首曲子。

    那首曲子沒有什麼音調起伏,隻是悠悠,平緩清雅,不悲傷,不愉悅,沒有什麼情緒。

    他的笛聲就像是一陣清風,本就沒有什麼意思。

    湖麵生波,那是水的問題。

    萬鬆成濤,那是樹的問題。

    悠揚的笛聲回響在朝歌城上空,仿佛能夠拂平人心以及河裏的朵朵浪花。

    “這是什麼曲子?”

    布秋霄心有所感,輕聲問道。

    “冥河搖籃曲。”

    禪子說道:“冥部子民死後葬於冥河,親友故朋便會在河畔奏起此曲,祈願浪花寧靜,讓睡著的逝者不被打擾。”

    曲罷。

    冥皇的神魂散飄於風裏。

    蒼龍再沒有氣息,緩緩向著地麵落下。

    隨之而落的是一場雨。

    遠方的雲夢山裏傳來一聲極為憤怒與痛苦的清嘯。

    那是麒麟的叫聲。

    ……

    ……

    那場春雨十餘日後,朝歌城漸漸恢複正常。

    中州派寒食穀與青山宗適越峰領頭,各大宗派的修行者一起出力,沒用多長時間便修複了受損的街道與建築,民眾終於被允許回到城裏。見到嶄新的房屋,很多百姓都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屋裏別的損失,會由朝廷進行補償。

    至於那天的事情會給百姓們帶來怎樣的震撼,不在朝廷的考慮範圍之內。

    當天傍晚,修複一新的太常寺召集了一場極為重要的會議。

    鎮魔獄事變造成的損失究竟該如何分割自然是議題之一,但那是小事。

    真正重要的是查明鎮魔獄驚變的原因。

    柳詞這樣的通天大物早已各自歸了山門,事情卻要查清楚。

    除了水月庵各派都來了,共計三十七派都是曆年梅會的主要參與者,風刀教甚至西海劍派都有代表出席。

    主持會議的不是太常寺卿鹿國公,也不是和國公,而是果成寺的律堂首席渡海僧。

    這位高僧作為禪子與果成寺住持的全權代表,得到了所有與會者的認同。

    渡海僧宣告開始後,太常寺裏始終沒有人說話,沉默而壓抑。

    某些宗派代表想著蒼龍的遺骸這時候還在自己座位下方的地底,更是心生不安。

    最終打破沉默的還是當事者。

    這裏的當事二字說的不止是當時在場,也是因為他與鎮魔獄的關係最為密切。

    現在誰都知道,鎮魔獄便是中州派的鎮派神獸蒼龍。

    越千門看著鹿國公寒聲問道:“當日鎮魔獄有變,為何國公攔著我,不讓我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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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早已準備被發現的草蛇灰線




    越千門是中州派排名前十的煉虛境長老。

    他在場間境界修為最高,輩份亦是最高,隻有渡海僧與之相提並論,問話時氣勢自然十足。

    鹿國公神情不變,說道:“任何人都不得進入鎮魔獄,哪怕提審也由傀儡負責帶出來。”

    事實上被送進鎮魔獄裏的囚犯早已經被清天司與各宗派壓榨得無比幹淨,很少有提審的情況出現。

    隻不過某些邪修境界太高,妖修太強,直接殺死比較困難,所以把他們送進鎮魔獄裏等死罷了。

    越千門冷笑說道:“當日情形那般凶急,難道都不能破例?”

    “規矩就是規矩,不要說是你我,即便是談真人親至,也不能進鎮魔獄。”

    鹿國公麵無表情說道:“事實上如果不是這麼多年都沒人進過鎮魔獄,世人怎會不知道蒼龍居然吃了這麼多人?”

    這句反問看似尋常,其實不然。

    眾人心想國公不愧是神皇身前第一紅人,對著中州派居然也如此強硬。

    越千門喝道:“龍神為大陸安寧犧牲如此之多,吞些邪物算得什麼?更何況這本就是協議裏的內容。”

    “當年的協議裏可沒有吃活人這一條,不然朝廷與果成寺還有青山宗誰敢答應?”

    鹿國公靜靜看著他說道:“便是你中州派……也不敢簽字吧?”

    越千門沉默了會兒,說道:“請國公莫繞,這件事情總要有個交待。”

    “事情不是很清楚嗎?還要什麼交待?”

    鹿國公說道:“蒼龍違背當年協議想吃掉冥皇,結果被冥皇控製神魂,最終雙方同歸於盡。”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冥皇臨死前的說法,也是能夠看到的唯一事實。

    越千門怒極而笑,說道:“真是荒唐,冥皇的話你們也信?那逃走的那人又是怎麼回事?”

    渡海僧忽然說道:“鎮魔獄之變必然與最開始時逃出來的那人有關,不知道太常寺方麵可知道什麼?”

    鹿國公有些意外,沒想到渡海僧會幫著中州派說話。

    越千門說道:“不錯,龍神死前,白真人發現有人從地底遁走,那個人又是誰?冥皇會不會是他放出來的?”

    “逃出鎮魔獄的那人境界雖高,但又怎麼可能在鎮魔獄裏不被蒼龍發現,還能找到太常獄裏的冥皇?”

    鹿國公麵無表情說道:“諸位仙師或者不知太常獄裏有仙人留下的禁製,除非通天境強者誰能破掉?”

    越千門說道:“但逃走的那人必然有問題,國公為何堅持不同意從鎮魔獄的囚徒開始查起?”

    鹿國公說道:“無數年來,朝廷與各家宗派不知道往鎮魔獄裏送了多少人,難道所有人都要查?”

    越千門冷笑說道:“為何不能查?從最近這些天,一直查到數百年前,任何有嫌疑的對象都不能放過。”

    鹿國公沉默了會兒,說道:“既然越長老堅持查,那便查。”

    越千門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想再問仔細些,渡海僧已經發話讓太常寺開始查以前的卷宗。

    鎮魔獄之變裏太常寺被直接摧毀成了廢墟,好在那些卷宗並非寫在紙上,完好地保存了下來。

    那是一件形似玉玦的法器,所有被送進鎮魔獄的囚徒都會經由清天司這一關,雙方的交接名錄便存放在那裏。

    清天司方麵也送來了大量檔案以做對照。

    官員與各宗派的代表,看著光幕上那些向下流動的文字,神情很是專注認真。

    要查那名逃出鎮魔獄的人,自然應該從後往前查。

    沒用多長時間,很多人便發現了一份檔案有些問題。

    幽靜的太常寺忽然多了很多聲音。

    不是竊竊私語,是移動椅子時椅腳與地麵的摩擦聲,是放下茶碗時碗底與桌麵的磕碰聲。

    那名囚犯叫做宋信,據交接名錄記載應該是不老林某地的智囊,但關於此人的檔案明顯有些問題。

    渡海僧傳進清天司官員,開始詢問清天司緝捕此人時的細節。

    清天司官員很是緊張,他根本不清楚這些事情,隻知道這名囚犯是直接送進清天司,由指揮使親自審理。

    聽到這些話,剛有些熱鬧的太常寺再次變得安靜起來,鴉雀無聲。

    這時太常寺從玄金傀儡裏調取的記錄也送到了場間,鹿國公直接翻到相關的頁麵,眉頭微皺。

    和國公問道:“有問題?”

    “這名叫做宋信的囚徒所在囚室的門曾經打開過。”

    鹿國公把手裏的傀儡晶核遞到渡海僧手裏。

    渡海僧用神識感知,神情也漸凝重,說道:“請張指揮使過來。”

    場間變得更加安靜,鎮魔獄無人能進,除了傀儡之外誰會打開囚室的門?

    有人注意到,自從查到那名叫做宋信的囚徒開始,越千門長老便沉默了,不像開始時那般強硬。

    沒用多長時間,在朝歌城裏負責組織各宗派重修事宜的張遺愛便被請到了太常寺。

    聽到渡海僧的問話,張遺愛沉默了會兒,說道:“那名叫做宋信的囚犯我有印象,他確實是不老林的餘孽,至於囚室門為何會開啟,應該問太常寺。”

    鹿國公的視線從茶碗裏收回,看著他說道:“清天司關於此人的檔案有問題。”

    張遺愛直視他的眼睛,說道:“我不明白國公的意思。”

    鹿國公不再說話,低頭繼續看自己的碗中茶水。

    渡海僧平靜問道:“此人是在哪裏被抓的,經手的清天司官員是誰?”

    世間萬事萬物最怕認真二字,再如何縝密的布局,隻要查的夠細,總能查出問題,總有說不清楚的地方。

    更何況當初中州派送此人進鎮魔獄本就是受不老林威脅,事情辦的很急,自然有很多疏漏沒有來得及抹平。

    越千門的臉色有些陰沉,說道:“大師,為何不先問清楚……”

    渡海僧舉手示意他先不要說話,看著張遺愛的眼睛,平靜裏帶著嚴厲說道:“蒼龍慘死,朝歌大亂,這絕非中州派一派之事,若此事真有隱情,還請大人莫要隱瞞。”

    越千門暗道一聲糟糕,望向張遺愛,隻希望師弟能夠想到方法應對。

    張遺愛微微低頭,看著腳下的新青磚,不知道在想什麼。

    和國公微嘲說道:“那名囚犯叫做宋信……這真是有趣的名字,難道是有人派他進鎮魔獄送信?”

    看著場間的畫麵,無論是太常寺與清天司的官員還是各宗派的代表都有些緊張。

    清天司指揮使張遺愛乃是朝廷裏的大人物,此時卻被問的無話可說。

    張遺愛忽然抬起頭來,說道:“那名囚犯是梁太傅送過來的,別的我不知道。”

    說完這句話,他的眼裏出現了一抹釋然與放鬆的情緒。

    越千門盯著張遺愛的後背,眼神微冷。

    ……

    ……

    太常寺裏一片死寂,沒有任何聲音。

    從朝歌城外飛回新梅園的群鳥在天空裏經過,鳴聲陣陣。

    鎮魔獄出事居然與景辛皇子府有關?

    渡海僧沉默片刻,說道:“還請張大人暫時在太常寺裏停留片刻。”

    然後他望向鹿國公說道:“今日就先審到這裏?”

    鹿國公點點頭,起身與堂裏眾人打了個招呼,便向太常寺外走去。

    所有人都知道,鹿國公這是急著進宮麵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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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離開然後又回來的那個人

        



    所有人都明白神皇陛下的怒意從何而來。

    如果蒼龍出事真與梁太傅送進鎮魔獄的那個人有關,那這到底是不老林餘孽弄出的事端,還是皇子府想做什麼?

    皇子府的手居然伸進了鎮魔獄,陛下如何能不生氣?

    還有一個猜想現在看著最真實,最可怕,也最會讓神皇驚怒。

    這是中州派的陰謀!

    ——他們往鎮魔獄裏送去一個關鍵人物,想把冥皇送給蒼龍吃掉,以此幫助蒼龍飛升!

    感受到落在自己上的數十道視線,越千門的臉色更加陰沉。

    如果可以,他這時候恨不得直接出手把在場所有人都殺了,也不想承受這樣的目光。

    那個被皇子府送進鎮魔獄的不老林信使已經死了,絕對不是逃出鎮魔獄的那個人,他堅信卻無法解釋。

    最關鍵的是,中州派為何要把一個不老林的人送進鎮魔獄去?

    越千門曾經給過渡海僧一個答案,但對方不肯接受。

    中州派不能說出事情的真相——景辛皇子當年收買不老林刺客刺殺趙臘月,後來被對方威脅——這個答案如果公諸於眾,景辛皇子便完全廢了,就算中州派盡全力保住他的性命,他還如何能夠成為下一代的神皇?

    ……

    ……

    因為中州派的沉默與不配合,對鎮魔獄之變的調查自然無法深入。

    為了避免局麵變得更加複雜,沒有過多少天,關於此事的處理結果便到了太常寺裏。

    景辛皇子不準離開皇子府三年。

    蒼龍的遺骸就留在了太常寺地底。

    可能看在蒼龍慘死、中州派主動提出此議的份上,他們送人進鎮魔獄的事,神皇沒有深究。

    有些意外的是,張遺愛沒有受到任何懲處,甚至連訓戒都沒有一句,依然繼續做著清天司的指揮使。

    與神皇曾經表現出來的震怒相比這些懲處措施不值一提,完全是雷聲大雨點小。

    中州派看似全無損失,但有心人自然明白並非如此。

    中州派老祖慘死卻無法做些什麼,更還要把蒼龍的遺骸留在朝歌城裏,這便已經難堪到了極點。

    追查真凶,或者借著追查真凶發飆也變成了不可能的事情——蒼龍死於冥皇之手,而冥皇又是誰放出來的?

    張遺愛沒有受到任何懲戒,原因更清楚,那是因為神皇喜歡他的這件事情裏表現出來的態度。

    越千門甚至懷疑他當日是不是故意說出梁太傅的名字,把這盆髒水潑到中州派的身上。

    看著不遠處的張遺愛,越千門神情微冷,心想就算你以後在朝歌城裏做神皇的狗,難道白真人就會放過你?

    “這件事情就此結束,以後誰都不要再提。”渡海僧看著各宗派代表與官員說道。

    很多宗派代表直到這次才知道原來冥皇居然被關押在鎮魔獄裏,而鎮魔獄便是蒼龍,震驚之餘自然明白事情輕重,紛紛應下。如果讓世人知曉這些秘密,知道蒼龍居然吃人,那還了得?

    修道界最擅長掩蓋這些事情,直至時間久遠,再也無人記得,就像當年青山宗的大事。越千門想著那些往事,望向角落裏的遲宴,這位青山宗上德峰長老在會議上始終一言不發,這讓他感覺有些怪,警惕漸生。

    “從鎮魔獄裏逃走的那個人一定要查出來。”他收回視線,對渡海僧與鹿國公說道。

    事情不準再提,不意味著結束,中州派如果想要挽回自己的聲譽,重新獲得主動權,便要查清楚這件事。

    鹿國公說道:“當日那人逃離鎮魔獄的時候,越長老與他最近,可有什麼想法?”

    “我說過,那人至少是化神期修為。”

    越千門想想那道黑影難以想象的速度與身法,微微皺眉。

    一位昆侖派長老沉聲說道:“各宗派裏這等境界的高手數量並不多,逐一排查並非難事。”

    “已經查了。”

    和國公從外麵走了進來。

    渡海僧看了他一眼。

    和國公搖了搖頭。

    看到這幕畫麵,越千門再次生出不安。

    “各派化神期以上的長老,其時或在各自洞府靜修,或行別事,都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據。”

    和國公將手裏的一塊玉佩交給渡海僧,望向越千門說道:“不是朝廷查的,這是卷簾人的結論。”

    很明顯,他知道中州派不會相信朝廷與各宗派自查的結果。

    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查清楚如此多高手當時的位置與動向,朝天大陸隻有卷簾人能夠做到。

    但為了做到這件事情,卷簾人應該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既然逃離鎮魔獄的那人並非正道宗派長老,那便隻可能是散修、邪道高手,這該怎麼查?

    越千門的臉色很難看,卻沒有再說什麼。

    ……

    ……

    各宗派代表離開了朝歌城,太常寺重新恢複了安靜。

    鹿國公端著茶碗,看著碗裏琥珀色的茶湯,沉默不語想著事情。

    這件事情進行的太順利了。

    這種順利的程度甚至讓他覺得有些怪異。

    首先讓他覺得有些問題的便是渡海僧。

    這位果成寺大德在前期的調查裏有意無意引向鎮魔獄內部,最終讓中州派查到了自己身上。

    然後便是卷簾人的調查。

    如果說這是神皇想要借機打擊中州派,廢掉景辛皇子,張遺愛的反水很好理解,可是卷簾人與果成寺為何會配合?

    果成寺確實與皇族親厚,但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情。

    更關鍵的是,所有的這些調查最終完美地掩蓋了那個真實的身影。

    鹿國公當然知道從鎮魔獄裏逃走的那個人不是什麼不老林的餘孽,而是井九。

    在這次調查結束之後,再沒有任何人能夠想到這種可能。

    不老林往鎮魔獄裏送的那封信到底是什麼內容,會不會與井九有關?

    鹿國公想著這些事情,根本忘了喝茶。

    天光微暗,茶湯顏色更深,就像酸紅枝木。

    鹿國公抬起頭來,看到走進太常寺裏的那道身影,臉色頓變。

    在世間消失三年,偏在這樣的大事之後,就這麼正大光明地出現了?

    各宗派高手剛離開朝歌城,不知道多少眼睛還在盯著這裏,難道您就不怕出事?

    他想起身去迎,但哪裏敢動,隻能這麼眼睜睜看著……井九像逛街一樣走進了太常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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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8-27 21:31:58
第七十四章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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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九沒有穿著那件白衣,而是穿著件普通的布衫,還是像平時那樣戴著一頂笠帽。

    寬大的笠帽完全遮住容顏,而且有劍罡隔離,就算有人從笠帽下方望去,也看不清楚他的眉眼。

    鹿國公之所以能夠一眼認出他來,主要是日夜思念的緣故,當然也有井九風儀太過出色的原因。

    忽然井九在他的眼前消失了,鹿國公嚇了一跳,心想難道自己是思念成疾,所以眼花了?

    他趕緊伸出手指在茶碗裏蘸了些茶水揉在眼睛上,再定睛望去,發現井九已經到了數十丈外的草地旁,震撼想著仙師這三年究竟學了何種道法,竟然有種飄然欲仙的感覺。

    朝歌城的修複工程進行的極快,太常寺自然是第一批,而且原則是修舊如舊,所以太常寺深處依然有一片竹林。

    在竹林深處還是有條通往地底的斜長通道,很多工吏在通道四周忙碌著,從裏麵運出很多東西。

    活著的蒼龍與屍骸自然是兩回事,龐大而堅固的龍軀來做監獄沒有任何問題,但內部自然要加上很多設施。

    井九走到很偏僻的一個角落裏。

    那個角落裏生著一束淡紫色的野花,在風裏輕輕搖擺。

    井九伸手從那束紫花裏取出一個鈴鐺,又從袖子裏抱出白貓,仔細係在它的頸間。

    劉阿大有些別扭,轉動脖頸,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引來好幾隻蝴蝶。

    貓爪破風而起,把那些蝴蝶趕走,它的臉上滿是不喜不甘的神情。

    不喜自然不是不喜鈴鐺,而是不喜歡井九做的事。

    不甘自然不是不甘被係,而是不甘直到最後它也沒能與蒼龍痛快地戰上一場。

    井九說道:“那時候它已經廢了,就算你上去把它咬成數截,也是勝之不武。”

    劉阿大微嘲看了他一眼,心想世間哪有勝之不武這種東西。

    井九說道:“你們相爭數千年,最終它死了,你還活著,那你就是勝了這場龍虎鬥。”

    劉阿大想了想,發現確實是這個道理。

    它望向地底,眼裏生出一些懷念與很多厭憎。

    懷念不是想念。

    它與蒼龍之間沒有任何感情,哪怕是打出來的感情也沒有,它懷念的是自己曾經踏雲而行的年輕歲月。

    厭憎卻是真實的,青山鎮守最不喜歡的便是雲夢山這兩個裝腔作勢的家夥,尤其是蒼龍,貪吃而且白癡,最關鍵是吃相極其醜陋難看。

    井九在看那束淡紫色的花,帶著淡淡懷念。

    他的朋友很少,但冥皇算一個。

    在鎮魔獄裏三年時間,大多數時候他都在入定,與冥皇交談不過數十日,但夠了。

    ——吾友有一顆天真赤子心,沉靜可親,便如冥河。

    想著師兄當年留在筆記裏的話,井九沉默了很長時間。

    師兄的朋友也很少,冥皇肯定算一個。

    不然當年師兄不會做這麼多準備。

    其實不管是師兄還是他都清楚,冥皇被那道仙籙擊中,便很難活著離開鎮魔獄。

    現在已經算是最好的結局,因為這終究算是出來了。

    ……

    ……

    果成寺裏,夕陽遠照。

    陰三坐在白山靜室前的石階上,手裏拿著一卷佛經在看。

    暮色落在他的身上,他也在暮色裏,畫麵很美,略有些蒼涼。

    玄陰老祖看著他的背影,臉上滿是佩服的神情。

    朝歌城裏鎮魔獄出的大事,想來是真人的安排。

    他隻是往鎮魔獄裏送了一封信,怎麼就發生了這麼多的事?

    “真人……真乃神人也。”

    老祖走到陰三身後,真情實意說道。

    陰三站起身來,看著夕陽下的塔林,說道:“你可知道我為何如此開心?”

    玄陰老祖說道:“因為真人終於出了當年的那口惡氣。”

    當年陰三帶著冥皇回到人間的時候,玄陰老祖正是極盛之時,自然知曉這個秘密。

    陰三說道:“不錯,確實痛快很多。”

    玄陰老祖接著說道:“而且青山終究是真人的青山,中州派受到打擊,自然是美事。”

    陰三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便很少像摸狗那樣摸玄陰老祖的頭。

    陰三當然不願意景辛當皇帝,因為那是中州派的選擇,更重要的是那個皇子算是白家的傳承,這讓他不安。

    所以他才會借著不老林的舊事,把景辛拖進鎮魔獄這件事情裏。

    朝歌城的消息已經傳回果成寺。

    大部分如他所料。

    他清楚蒼龍的貪婪,了解井九的手段,唯一想不到的是冥皇如何從太常獄裏出來。

    現在想來,這應該與井九有關。

    結局很美好。

    他送了那封信進鎮魔獄,鎮魔獄便毀了。

    中州派遭受嚴重挫折,景辛想要繼位變得越來越難。

    唯一的遺憾就是井九還活著,看來想要殺死他確實有些麻煩,難道要親自出手了嗎?

    然後陰三想起來……冥皇死了。

    他不傷感,因為知道冥皇的想法——如果死亡就是自由,怒海也要投奔。

    陰三走下台階,來到暮色塔林裏,把佛經放進某個石塔,取出那根骨笛舉到唇邊。

    修長而穩定的手指在那根血色的紅線間移動,奏出一首曲子。

    這首曲子很平淡,隻是悠悠。

    不遠處鬆濤漸靜,夕陽更紅。

    老祖的視線一直盯著那根骨笛,眼神複雜至極,待笛聲起後,漸漸歸於淡然,坐到石階上,露出一抹笑容。

    ……

    ……

    離開太常寺,井九便回了井宅,敲開門看到一個少年。

    天色尚早,井商自然還在太常寺裏辦公,井妻回了娘家幫忙,井父則是去街上轉圈,家裏隻有井梨一個人。

    井梨怔怔看著他,問道:“請問您找誰?”

    井九摘下笠帽,散了劍罡。

    井梨看著他的容顏,頓時吃了一驚,說道:“小叔,您回來了?”

    井九想了想,說道:“你叫……井梨。”

    井梨發現叔父這一次居然記得自己的名字,再次吃驚,然後很是高興,笑著把他迎了進去。

    井九走進宅裏,隨意看了看四周,發現三年時間不見,園子已經大了三倍,當然井梨也大了三歲。

    說了幾句話,井九回到自己房裏,發現棋盤上的棋子似乎被誰動過了,怔了怔才想起來,井宅離太常寺很近,應該在前些天的鎮魔獄之變裏盡數變成了廢墟。

    看似眼熟的一切居然都是新的。

    井九若有所思。

    白貓從他的袖子裏鑽了出來,跳到窗台上,半蹲著望向園裏。

    井九看了它一眼。

    他自然看得出來井梨已經開始修行。

    當年在小山村裏,他教柳十歲的也是玉門吐息法。

    劉阿大沒有理他,心想老子命數無限,收個徒弟沒太多想法,要你管?

    忽然它耳朵微顫,似聽到什麼,跳下窗台便消失在草地裏,隻留下一串鈴聲。

    井九走到窗前,看著那株與當年很相似的海棠樹,心想井宅重修必然是鹿國公親自辦理,那麼地道應該還在。

    正想著這些事情,忽有風至,海棠花落,如粉雪一般。

    海棠花裏,白裙輕飄,少女翩然而至。

    此情此景,仿佛當年。

    白早看著他神情微異。

    井九以為她要問鎮魔獄的事情。

    他準備好了要說什麼。

    關於鎮魔獄的事情,他一無所知。

    這三年他一直在皇宮秘地裏修行,前些天因為地動幹擾,所以提前出關,境界尚未……

    “你怎麼……似乎更好看了?”

    白早怔怔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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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8-28 20:11:30
第七十五章一朵花落的時間




    聽到這句話,井九有些不解。

    在他眼裏,自己還是從前那樣,卻不知道在別人眼裏,他的氣息更加清冽,仙氣十足。

    直到想起冥皇當時的提醒,井九才明白過來這是怎麼回事。

    恰在這時,有風穿庭而過,花氣襲來,落在他的臉上。

    他咬了一口,體內氣息微濁,飄忽的感覺減弱了些許。

    白早眨了眨眼睛,心想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但還是覺得井九與幾年前有了很大的區別。

    “你來朝歌城做什麼?”井九問道。

    時隔數年再相逢,忽聽著這樣的問題,換成別的女子,想必會失望直至幽怨。

    但白早知道他性情便是如此,並非刻意冷漠或是保持距離,隻是笑了笑。

    “我來景辛皇子府是早就說好了的事情。”

    她離開雲夢山的時候,朝歌城裏還一片安靜,誰想到鎮魔獄會出這樣的大事。

    景辛皇子府現在已經變成一座監獄,她自然不會再去,於是便來井宅看看。

    她不知道井九在這裏,但也是為他而來。

    所謂偶遇,總要有人先往對方走去。

    井九說道:“我也剛出來不久。”

    按照他的性情,自然不會主動說自己這些年裏做了些什麼。

    白早問道:“這幾年你在哪裏?”

    “我在皇宮禁地裏修行……”

    井九說出提前便預備好的答案。

    白早沉默了會兒,說道:“顧清現在是景堯皇子的先生,你在皇宮靜修三年,青山究竟準備做什麼?”

    井九說道:“我不喜歡景辛,最近發生的事情也證明了他沒有資格繼任神皇之位。”

    他不同意景辛繼任皇位與鎮魔獄的事情無關,甚至與當年景辛想殺趙臘月也無關,他就是簡單的不喜歡這個人。

    後來知道景辛的母親是白真人的徒弟,他的態度便更加堅定。

    白早說道:“難道青山宗真不介意下代神皇的身體裏流淌著狐妖之血?你不要忘記,到時候胡貴妃會是太後。”

    “景辛不會成為神皇,這是必然的事情,所以景堯就是唯一的選擇。”

    井九的語氣很平淡,卻有種不容抗拒的意味。

    白早感覺到他語氣裏顯露出來的氣息變化,確認他的境界有所突破,認真說道:“恭喜你。”

    她是真的很開心。

    整個朝天大陸都知道,當初在雪原裏,井九為了讓她能在極度嚴寒裏活下來,整整燃燒了六年劍元,後來更是似乎受此影響,境界始終停滯不前。現在不管井九的境界究竟提升了多少,有沒有到無彰上境,但隻要有變化,就是好事。

    井九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感知到她的金丹已經圓滿,甚至有了成嬰的跡象,這便等於是到了青山宗的遊野初境。

    雖然不如趙臘月快,但一個先天不足氣虛的弱女子,能夠破境如此之快,天賦與勤奮確實都很了不起。

    當然這也是因為丹珠古經很適合她。

    井九說道:“如果以後有機會,你可以去水月庵請教一下,這套功法的根基便出自於此。”

    聽到水月庵,白早不知道想到什麼,輕聲說道:“我總覺得今後的修道界不會再像現在這般太平了。”

    井九說道:“世間從未有過真的太平。”

    白早走到窗前,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但不像現在有很多事情正在發生,我不確定那些事情會帶來怎樣的結果,雲夢山這些年也極為不順,接連出事,似乎暗中有誰在對付我們。”

    井九沒有說話。

    蒼龍之死給中州派弟子帶來的精神衝擊,要遠遠超過當年洛淮南的死亡。

    白早也沒有再說什麼,隻是靜靜看著他,神情專注而認真,就像在欣賞一幅畫。

    井九問道:“怎麼了?”

    白早說道:“真好看。”

    井九說道:“你看過。”

    白早說道:“我怕以後看到你的機會越來越少,所以趁著還能看到的時候多看幾眼。”

    鎮魔獄出事,越千門與向晚書等中州派修行者想要進去,卻被朝廷攔住。

    事後調查時,向來以寬仁聞名的果成寺律堂首席渡海僧卻表現的如此強硬,讓中州派極為狼狽。

    這些事情裏都透著一股詭異的味道。

    更重要的是,中州派與青山宗支持的下任神皇人選不一樣,這是無法解決的問題。

    兩大正道領袖最近十幾年稍微好轉的關係眼看著便要再度惡化。

    作為未來的中州派掌門,白早再如何喜歡井九,又如何能與他在一起,雙方隻怕連朋友都很難做下去。

    看著窗前柔弱的少女,井九沉默了會兒,走出屋去來到海棠樹下。

    夕陽已經西斜,暮色漸濃,枝頭落下的花瓣仿佛燃燒起來。

    宅外的街道依然冷清,隻能聽到修建房屋的聲音。

    白早回到海棠樹下,仰頭看著他。

    “修道修的是自身,我們應該接受宗派、出身、姓氏、血脈……這些先天事物的影響,但不能被其影響。”

    井九的聲音就像暮色裏的落花,看似熱情,實則冷淡。

    白早說道:“我們一直想要超越宗派、出身甚至血脈之間的限製,也是一樣的道理。”

    她說的我們是自己與童顏還有死去的洛淮南,是過南山等兩忘峰弟子,是各派裏那些有抱負、有追求的年輕人。

    井九當然知道這些,因為柳十歲也是這樣的人,想了想說道:“祝你們成功。”

    他不喜歡與兩忘峰相似的味道與作法,不意味著他希望這些年輕人失敗。

    “剛才你提到水月庵,讓我想起一件事情。”

    白早說道:“過冬師妹也是我們當中的一員,但也許我們不應該稱她為師妹。”

    井九眼神微動,說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白早說道:“這是童顏師兄說的。”

    井九對過冬有印象。

    當年朝歌城梅會,他與趙臘月離開去見天近人,在山道上聽著琴聲傳來。

    那是初學者的琴聲,卻能驚懾天地。

    當時他就覺得,這琴聲頗有故人之風。

    過冬師妹不是師妹。

    故人之風便是故人。

    從樹頭落下的海棠花,忽然靜止在空中,停在井九眼前。

    不知道隔了多長時間,他眨了眨眼睛。

    海棠花繼續落下。

    井九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問道:“過冬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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