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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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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9-10 21:56:15
第八十六章受不得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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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春深,對此可以高眠。

    過冬再醒來時,又是數日之後。

    她望向對麵,發現井九還坐在那裏,仿佛一動未動,隻是那杯茶不在了。

    井九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看著她想說什麼,最終沒有說出口。

    她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瘋子?以如此低微的境界居然想去殺西來。”

    井九說道:“確實不智。”

    過冬說道:“童顏也是這般說的。在寶通禪院的菜園裏他私下勸過我幾次。”

    井九心想你從來就不是一個會聽人勸的姑娘。

    “我有個侄兒叫做何霑,挺傻,以後有機會,幫我照顧他一二。”

    過冬不等他回答,繼續說道:“我去西海是因為我覺得有可能性,隻要有可能,我都想試試。”

    井九說道:“任何冒險的前提都應該是再也找不到任何別的選擇。”

    過冬說道:“我的時間不多,那麼我想可以等同於沒有別的選擇。”

    井九說道:“我說過你不會死。”

    過冬說道:“就算這次我能活下來,時間也不多了。”

    井九明白了她的意思,轉頭望向窗外的風景。

    春意已經深的快要發黴,不如前些天好看,更不如深秋時的紅葉。

    春蠶到死絲方盡,但那並不是真的死,隨後它會化成美麗的蛾子,展翅飛向更遠處。

    隻是飛蛾無法活太久。

    井九算得很清楚,過冬用了這種方法,留下的生命便不會太長。

    如果不用這個方法,以她的境界至少還能再活二百餘年,但她便沒有希望突破通天,看到別處的風景。

    而且就算她用了這個方法,飛升的希望依然很小,隻是稍微增大了些,甚至可以忽略不計。

    用靜水般的生命去換刹那光華的一線可能,這是一場堪稱宏偉的賭博。

    如果是別的人知道過冬的選擇後,可能會說這樣值得嗎?

    井九不會說這樣的話,因為如果換成他,他也會這樣選擇。

    這就是修道者的宿命選擇,他覺得更應該稱之為修道者的存在意義。

    “所以我有些著急。”

    說完這句話,過冬再次沉睡過去。

    是的,她很著急。

    她急著尋找自己的繼承人,所以才在那個湖畔送出一壺美酒,還親自參加後麵一屆梅會。

    她急著彌補當年的遺憾,所以才會不時前往白城,在那個廟裏說些其實並沒有太多意義的話。

    她會去西海,也是因為這點。

    井九走到她的身前,蹲下看著她的臉,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已經做好準備離開。

    在朝歌城裏,聽白早說完那番話後,他隻是想來見見她。

    現在已經見到了,那便夠了。

    隻要她回到水月庵,他便會回青山,等準備好了所有東西,再來尋她,治好她的傷勢。

    現在看來,她不願意回水月庵,更願意留在世間。

    就像前些年一樣。

    她從寶通禪院到白城,從朝歌到西海,像陣風般,熱情地在人間行走。

    她是一個本性如火、永遠閑不下來的人,本來就不喜歡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

    數百年前,她曾經對他說過很多話,講過很多事情,其中便有這一點。

    他沒有在意過她說過些什麼,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現在那些話卻全部在他的腦海裏浮現出來,非常清晰。

    修道者的記憶力真的很好,但這其實並不是什麼好事。

    井九決定留下來。

    從鎮魔獄出來後,他在朝歌城裏隻停留了數日,便帶著顧清去了西海,一路風雨兼程,罡風淩體,然後受了重傷。

    幽冥仙劍他還沒有真正的完全體悟掌握,新的境界還不夠穩定,需要時間好好感受,然後消化。

    消化完後也不是結束,而是真正的開始。

    入鎮魔獄,向冥皇學習魂火之禦後,他的修行便踏上了一條與前人截然不同的道路。

    無論是青山的曆代先輩還是無恩門、霧島等地的天才劍修,都沒有走過這條路。朝天大陸的曆史上或者有些邪魔曾經嚐試過類似的方法,比如魔胎拘魂,但那隻是形式相似,從本質上來說依然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層次。

    如果他能走通這條修行路,青山劍宗便會開辟新的一方天地,甚至可以直接視作開宗立派。

    如此大事,自然需要時間思考與準備。

    這間庵堂風景極好,靜湖聲柔,無人打擾,正是思考的好地方。

    那麼,就在這裏停留一段時間好了。

    井九這般想著。

    ……

    ……

    春意極深,暑意將至,地處天南的青山諸峰,感受更為明顯。

    有大陣隔絕,不會熱的讓人難受,但明顯變深的密林顏色,還是讓人覺得有些不舒服。

    趙臘月站在崖畔,看著深得有些油膩的諸峰,微微挑眉,有些不喜。

    峰間傳來猴子的叫聲,聲音很是歡快,回來的必然是顧清。

    他站到趙臘月的身後,低著頭說道:“何霑跑了。”

    何霑的境界實力本就不凡,在年輕一代修行者裏向來有天下第二之稱,當他決意要跑,顧清實在沒辦法攔住。

    元曲站在一旁,覺得有些奇怪,心想師兄為何卻沒像上次那樣直接跪著,隻是低著頭?

    “我在卷簾人那裏查到一件事情,或者說是他們故意讓我知道的。”

    顧清抬起頭來,表情有些怪異,得到的消息詳細講了一遍。

    卷簾人給出的消息有很多細節,甚至沒有錯過井九用一片金葉子換走一輛輪椅。

    趙臘月沉默聽著,說道:“還活著就好。”

    顧清鬆了口氣。

    趙臘月心想,看來過冬也還活著,隻是傷勢比較重,說道:“你去放到金鞭溪斷崖處。”

    顧清怔了怔,接過她遞過來的一塊黑色石頭,望向元曲。

    元曲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趙臘月說道:“我要用來練劍。”

    顧清馭劍而去。

    趙臘月盤膝坐下,閉上眼睛開始調息。

    弗思劍靜靜懸在她的頭地,微微振動,隨時可能飛出。

    峰頂被豔麗的紅光籠罩。

    元曲明白了師父想做什麼,好生佩服。

    強大的劍修,能夠隔著數十裏,甚至更遠的距離殺人。

    但要做到這樣駭人的事情,首先你必須確定目標的位置。

    如果能夠看到對方,那當然無所謂。

    趙臘月在桂華城裏殺洛淮南時,便是這樣做的。

    更多時候,劍修根本無法看到自己的目標在哪裏。

    當初裴白發能在萬壽山裏,隔著千裏一劍重傷西王孫,便是因為西王孫的手裏拿著初子劍。

    而神皇早已在初子劍上做下了神魂印記。

    趙臘月讓顧清把黑石拿到金鞭溪斷崖,便是要練習這種飛劍殺人之術。

    金鞭溪斷崖離峰頂有十七裏地,已經到了遊野初境的最遠殺傷距離,所以元曲才會佩服的無以複加。

    不知道顧清有沒有把那塊黑石擺好。

    趙臘月忽然睜開眼睛。

    黑白分明。

    弗思劍破空而去。

    峰頂響起一聲劍嘯。

    數百丈高的天空裏出現一團白色的湍流,然後響起一聲極其震耳的爆鳴聲。

    弗思劍消失無蹤。

    片刻後。

    遠方山間隱有動靜。

    微風輕拂衣袂,劍意久久不散。

    元曲感受著這一劍裏蘊藏著的殺意,臉色蒼白。

    不知道金鞭溪邊的顧清會有怎樣的感受。

    ……

    ……

    除了青山,自然還有別人會向卷簾人打聽井九的下落。

    卷簾人沒有提供太多細節,比如那輛輪椅以及井九最後出現的地點,卻沒有忘記提及井九身後的鐵劍。

    很明顯,這是刻意挑選後的消息。

    人們隻知道井九消失這幾年是在準備破境,知道他去過朝歌城的人很少,更沒有誰知道他去過西海。

    鐵劍依然在……那就說明他的境界依然停滯不前,甚至就連無彰境都稱不上完善。

    這讓修行者們很出很多感慨。

    難道又一個天才將會就此停下腳步,然後被歲月磋砣成偶爾才會被人提起的名字?

    ……

    ……

    春去夏至。

    大原城是朝天大陸著名的避暑盛地,但還是稍微有些悶熱。

    在禪室裏,過冬第九次醒來。

    她身上的天蠶絲已經盡數變白,被圓窗外透進的湖風一吹,如灰般寸寸斷裂,然後散於無形。

    井九問道:“穩住了?”

    過冬嗯了一聲,感受到窗外的熱風落在臉上,微覺不喜。

    修道者寒暑不侵,不代表他們不喜歡清涼世界,尤其是像她這樣的人。

    井九注意到她的表情和眉間那抹疲憊,想了想,起身走到對麵把她抱了起來。

    過冬看著他,沒有表情。

    井九沒有解釋,直接把她抱出禪室,放在在輪椅上。

    輪椅碾壓青石的聲音響起。

    後麵的那些天一直響著。

    井九推著輪椅在湖畔行走,在蔭涼裏追著風。

    現在她不再長時間沉睡,可以與他說話,但說的不像他想象的那樣多,更多時候還是沉默。

    天陰的時候,他會推著她去曬曬太陽,但過不了多長時間,便會聽到她煩躁的聲音。

    過了些天,暑意更深,庵堂處於深穀,風比較小,湖氣蒸騰,更加悶熱。

    過冬的情緒越發不好,不停地抱怨。

    井九知道她隻是閑不住了,想去外麵走走,便去問了那位老尼姑,附近可有風景可看。

    老尼姑說他們來時看到的兩溪交彙處有一片湖,湖裏生著很多荷花,風景很是不錯,也比較清涼。

    大原城是朝天大陸著名的避暑盛地,井九心想若真有這般好的去處,隻怕早已人滿為患,擔心會不方便。

    老尼姑說道無妨,大原城裏知道那片湖的人很少,尤其是清晨時分更沒有人,帶姑娘去散散心是極好的主意。

    第二天清晨,井九便推著輪椅離了庵堂,老尼姑在後方目送離開,臉上滿是欣慰的神情。

    兩溪交彙處其實沒有湖,隻是個水潭。

    潭裏生著密密的荷枝,完全掩住水麵,清風徐來,粉色的荷花在晨光裏鮮嫩欲滴,確實很好看。

    井九想起鎮魔獄裏的那個水潭,覺得有些意思。

    輪椅停在蓮葉最密的水邊。

    晨光漸盛。

    二人都沒有說話。

    潭裏忽然響起水聲,荷葉亂搖,露出一個人來。

    那人對著岸邊揮動雙手,在水裏沉浮,潭水不停灌入嘴裏,已經喊不出話來,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井九與過冬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也沒有伸出援手的意思。

    那人眼裏滿是絕望與荒唐的神情。

    如果這時候他還來得及思考,必然會想,你們隔得如此之近,為何不救我?

    就算不救我,你們為何要這樣靜靜地看著我去死?

    沒用多長時間,那人體力耗盡,向著水底沉去,伸直的雙手無助地在荷葉上拍打了兩下。

    井九與過冬依然沒有動。

    又過了會兒。

    井九說道:“是真的。”

    過冬有些意外,說道:“我又沒有懷疑過是假的。”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我以為你是想確定情況再做定奪。”

    過冬看著他說道:“我現在是殘廢,救也隻能是你救。”

    ……

    ……

    那人躺在地上,胸膛微微起伏,不時吐些水出來,看著就像一隻垂死的金魚,

    那人很年輕,看衣飾應該是位有錢人家的公子,不知為何會清晨出現在這偏僻的水潭裏,還險些被淹死。

    過了段時間,那位年輕公子終於緩過勁來,艱難起身,對著井九躬身行禮,謝過救命之恩。

    然後他轉向輪椅裏的過冬,想要道謝,身體卻僵住了。

    輪椅裏的少女看著有些虛弱,神情卻是那樣的平靜,仿佛已經看淡生死。

    年輕公子的眼睛明亮起來,就像星星一般。

    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那道光。

    過冬不喜歡這種熱烈的眼神,說道:“走吧。”

    井九推著輪椅離開。

    年輕公子怔怔看著他們離開,半晌後才醒過神來,趕緊追了上去,連聲道謝,詢問他們的來曆。

    井九沒有理他。

    過冬沒有看他一眼。

    年輕公子想到一種可能,覺得自己的行為確實好生孟浪,有些結巴說道:“二位,二位是……”

    井九不準備回答這個問題。

    事實上,他都不知道自己與她究竟應該算是何種關係。

    過往數百年裏,他們曾經數次對戰,勝負卻不重要。

    共參大道,卻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不是敵人,卻立誓再不相見。

    這是什麼關係?

    趙臘月聽過景陽真人與連三月的那些往事後,曾經有過自己的判斷。

    這種關係很複雜。

    所以她麵對水月庵的時候,才會那般警惕。

    現在看來,趙臘月的判斷非常準確。

    輪椅忽然停下。

    因為過冬的手落在了兩側。

    “我們是兄妹。”

    她平靜說道。

    聽到這個答案,那位年輕公子無比驚喜,覺得天地都要醉了。

    井九眼簾微垂,睫毛不動。

    就像水裏的荷花。

    忽有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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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對馬彈琴李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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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輕公子姓李,父親是大原城的太守,他便等若是大原城的皇子。

    因為家教甚嚴的緣故,他身邊沒有太多狐朋狗友,但還是難免會有很多應酬。

    昨天夜裏,他被一位朋友請吃酒宴。

    那位朋友知道如果在城裏,他肯定不敢踏足青樓,便把地點選在了城外溪畔。

    這裏有幾家飲食與姑娘都很貴的院子。

    李公子哪裏見過這等陣勢,在席上如坐針氈,被灌了幾杯酒後再也無法安坐,借著小解的由頭溜了出去。

    這家院子遠在山間,夜色深沉,他慌亂之下迷了路,沿著溪水而行,來到這片滿是荷花的潭邊。

    他再不敢隨意行走,在山坡上抱著雙膝,竟是熬了一整夜。

    他那位朋友與院子裏的人發現後,自然很是著急,卻是向山外搜去,哪裏想到他在溪水上遊。

    坐了半夜,李公子身體早已僵硬,晨光出現,他貪著去看荷花,竟是沒有站穩,直接落到了水裏,險些被淹死。

    幸運的是,當時水邊有兩個人。

    井九自然不會打聽這些事情,這都是李公子自己說的。

    李公子跟著他們一路回到庵堂,不停說著自己的事,如果路程再遠些,可能他會把自己的生平都講一遍。

    井九與過冬沒有理他,他也不在乎,直到被那位老尼姑攔住,才停止述說,有些依依不舍地轉身離開。

    第二天清晨,李公子再次來到庵堂,帶著幾輛大車,車裏都是備好的禮物。

    他專程前來致謝,求見井九。

    他想見的當然是輪椅裏那個柔弱而漠然的姑娘,但哪能直接要求見她,這是基本的禮數問題。

    井九沒有見他,準確地說,老尼姑根本沒有通傳。

    李公子也不生氣,回頭看著那幾大車禮物,心想自己確實太過俗氣。

    接下來幾天,李公子每天都會前來庵堂拜訪。

    被老尼拒絕後,他會在庵堂外站半個時辰然後離開,顯得很有修養,但又很執著。

    如果沒有下雨刮風,便會有大太陽,盛夏時節的庵堂外,無論是哪種情況都不好受。

    李公子堅持前來,自然是想要表現自己的誠意,用毅力與決心打動人。

    問題在於,庵堂裏的那兩個人不可能被這種事情打動。

    最熱的那天,李公子沒有出現,老尼姑有些意外,也終於安下心來。

    夜色漸上,他卻再次出現在庵堂外。

    他沒有驚動老尼,鼓起勇氣走進庵堂,被草地上的那匹大馬嚇了一跳。

    誰家會把馬像貓狗一樣散養著?

    李公子對著馬噓了一聲,走到石橋前方。

    橋那邊是一層薄霧,看不清楚畫麵,但他相信,坐輪椅的姑娘就在那邊。

    他解下古琴,盤膝坐在地上,開始彈奏。

    淙淙如水的琴聲出現在夜色裏。

    最開始的時候,他很不安,怕老尼過來攆自己,更怕那位兄長過來打自己。

    時辰還早,可那位姑娘身子柔弱,也許睡的較常人早,自己用琴聲擾人清夢,被打也是自找……

    想著這些事情,琴聲稍亂,然後重新回複正常。

    老尼姑沒有出現,井九也沒有跳出來打殺他,庵堂裏一片寧靜,隻有琴聲。

    忽然有蹄聲響起。

    那匹馬踱了過來,站在他的身邊聽著。

    李公子不覺難堪,反而很開心,琴聲歡快了些許。

    半個時辰後,他結束了演奏,起身背起古琴,與馬打了個招呼,轉身離開。

    走出庵堂的時候,他再也無法壓抑心頭的情緒,高興地叫了一聲,然後趕緊捂住嘴巴。

    後麵的這些天,李公子沒有在庵堂外曬太陽,或被風吹雨打,而是入夜後才會“潛”入庵堂,彈上數曲。

    沒有人來管他,隻是那匹馬會駐足靜聽,他還是很開心。

    隻要琴聲在這裏,總會被她聽到。

    ……

    ……

    石橋那頭,薄霧不散。

    禪室圓窗,井九與過冬對坐,靜靜聽著琴聲。

    井九不會彈琴。

    過冬曾經在梅會裏拿過琴道第一,卻同樣不會彈琴。

    但他們能聽出來琴聲的好與壞。

    李公子的琴聲很不錯,很幹淨。

    所以他們沒有趕人。

    剛才那曲是流水。

    現在彈的是良宵引。

    井九知道今夜就到這裏了。

    就這樣,日子如流水一般無聲而去。

    有琴聲作伴,暑意似乎不再那般難熬,而且正漸漸消散,真可稱得上良宵。

    某夜,琴聲沒有出現。

    井九與過冬對視一眼,沒有說什麼。

    ……

    ……

    隨後的那些天,琴聲再也沒有出現。

    李公子也沒有來過庵堂。

    很多事情都是失去了,或者即將失去,才會覺得珍貴。

    井九不覺得那琴聲如何珍貴,但偶爾還是會想起。

    他與過冬繼續在庵堂裏靜養,直到圓窗外的樹葉都紅了。

    又看了幾日秋景,便到了離開的時候。

    老尼不是修行者,壽元將盡,看似尋常別離,其實便難再見。

    過冬與她說了幾句話,便自己推著輪椅出了庵堂。

    老尼收回視線,望向井九說道:“冬姑娘性情看著冷,其實心熱,請您好好照顧。”

    井九說道:“我會的。”

    老尼又問道:“那位李公子留下的禮物如何處置。”

    “你們自己用便好。”

    井九接著說道:“那匹馬我帶走,你們不用養了。”

    老尼想著一事,取出個匣子,說道:“這件禮物太過珍貴,實在沒法留。”

    匣子裏是一顆藥丸,散發著淡淡的香氣,竟是修道者的丹藥。

    這丹藥比普通人來說極其珍貴,即便以李公子的身份,想要拿到這樣一顆丹藥也極其困難。

    這顆丹藥他應該是為過冬所求。

    井九不會在意這種級別的丹藥,也知道對過冬沒有任何用處,但想了想還是接了過來。

    然後他有些意外地在匣子上發現了寶樹居的標識。

    不知道那位李太守是識得寶樹居東家,還是與顧家有來往。

    ……

    ……

    井九與過冬的下個目的地在豫郡,便要穿過大原城。

    大原城裏極其繁華,很是熱鬧,即便在車裏,也能聽到很多聲音。

    前方忽然有琴聲響起,然後有嘲笑聲。

    井九掀起車簾望去,發現街角處有個青衣琴師,低著頭看著身前的古琴。

    那位琴師不知因何被人嘲笑,沒有辯解,落在琴弦上的手指卻在微微顫抖,不知是窘迫還是難過。

    看來是位潦倒失意者,衣飾樸素卻極為幹淨,指甲也修剪的很幹淨,就連那架古琴也保養的極好。

    “你不是要給你爹鳴冤嗎?那就彈首六月雪好了。”

    “這古琴應該還值些錢,你怎麼不去賣了?”

    “賣幅畫都能被騙,賣琴難道就能聰明起來?”

    “李公子,像你這樣的人還是老實在家裏呆著吧,別想那麼多了。”

    有厚道的街坊出麵,把人群勸散。

    那位琴師抬起頭來,臉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正是很久不見的李公子。

    隻是他不知道經曆了何事,形容憔悴,鬢間竟隱有白星。

    井九望向過冬,發現她正看著窗外。

    ……

    ……

    大原城是一座大城,自然有很多醫館,也有井九想要找的醫館。

    這次他沒有去看醫館匾額上是什麼花,直接走了進去,然後取下了笠帽。

    大夫趕緊把他迎進靜室,還沒有來得及消化震驚,便因為井九的問題再次震驚無語。

    太守府最近發生了什麼事?

    這種小事也值得您關心?

    大夫在心裏這般想著,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把這件事情講了一遍。

    三年前,李太守曾經上了一封奏折,請立二皇子景堯為太子。

    當時陛下沒有理會,可以看作是對他的保護。

    朝廷裏那些支持景辛的大臣卻沒有忘記這件事情。

    鎮魔獄事變後,朝廷裏的局麵越發複雜,隱於幕後的各種鬥爭越發激烈。

    雙方撕破了臉,李太守便成為了他們的重點攻擊對象。

    任何官員都經不住查,李太守很輕易地被查出涉及數年前一場重賄案,官職當即被免。

    樹倒眾人推,搬出太守府的李家自然過的很是慘淡,李太守病倒在床,熬了數十日前,前些天便沒了。

    李公子悲痛之餘,生出極大憤怒與不甘,覺得父親為官清廉,必然是得罪朝中諸公才被構陷,於是便開始替父親申冤,想要翻案。

    想要洗刷冤屈,自然不能隻靠道理,更重要的是錢。

    李公子變賣家產,終於打通了些門道,結識了鹿國公在豫郡的某位親信。

    這便到了送錢的關鍵時刻,李公子毫不猶豫拿出了家裏最值錢、也是最後一樣東西,托相識多年的一位朋友去賣掉。

    那是李家祖上傳來下的一幅古畫。

    李公子變賣家產的時候,便是那位朋友幫忙,所以沒有在意。

    誰想到,那位朋友竟是帶著那幅古畫跑了……

    現在李公子再沒有別的任何辦法,被逼到急處,才會上街彈琴,想要籌些銀子。

    聽完這些,井九沉默不語。

    大夫看著他說道:“那件賄案是真的,至少在這塊上沒有什麼冤屈。”

    井九當然明白,不要說是那件賄案,便是上奏折請立景堯,那位李太守也是在投機。

    當時景堯才幾歲?鹿國公肯定看得清楚,不然肯定會保住此人,那位李公子何必還要想辦法結識鹿國公的親信。

    井九準備離開。

    那位大夫想起一件大事,趕緊說道:“中州派的事情定下來了,我給您彙報一下。”

    井九心想現在都不需要自己問了嗎?

    ……

    ……

    李公子回到家裏,解下古琴仔細擺好,走進後院。

    現在的家自然遠遠及不上太守府,連仆人也隻剩了位老頭,但院子被他打掃的很幹淨。

    看著灶房裏的身影,他揉了揉臉,堆起笑容走了過去,說道:“姆媽,就你那手藝,蒸鹹魚都沒法下飯,還是我來吧。”

    正說著話,院子裏忽然響起一聲悶響。

    他嚇了一跳,轉身望去,發現是個箱子。

    箱子裏是滿滿的金葉子。

    李公子再次被嚇了一跳。

    片刻後,他醒過神來,趕緊推開後院側門追到街上。

    兩邊沒有人影,隻有一輛馬車正在離開。

    李公子認出那匹馬來,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向那邊跑了幾步,揮手便要喊……

    他停下腳步,右手緩緩落下。

    他沒有說話,看著那輛馬車遠去,生出萬千情緒,熱淚滿臉。

    ……

    ……

    過冬沒有問為什麼,井九也沒有再說這件事。

    還有更重要的事,比如中州派大會的日期已經正式定了,就在三年之後。

    毫無疑問,這是景陽真人飛升之後修行界最大的盛事。

    中州派很早就向青山宗發出過邀請,白早認真提醒過井九數次,必然是有極大的好處。

    在修行界這是很常見的事情,任何盛事總要有些配得上檔次的仙澤,就像凡間所說的彩頭。

    但這次中州派拿出來的事物太珍貴了,竟是一道長生仙籙。

    當然還有相應的規則,不然最後演變成幾大通天搶仙籙,那還有什麼意思。

    井九會去。

    要治好過冬的傷勢有幾種方法,其中最直接,也是最完美的方法便是仙氣灌體。

    這裏說的仙氣不是形容氣質,不是仙氣飄飄,而是真的仙家真氣。

    謫仙沒有仙氣,所以他不行。

    景陽之前,朝天大陸最後一位飛升成仙的是白刃。

    白刃是當時中州派的掌門,現在白真人的外婆,也就是白早的曾外婆。

    他這一代的修道者,都習慣稱其為白先人。

    如果說朝天大陸這五百年的曆史是他與師兄兩個人寫的,千年前白先人扮演的便是類似的角色。

    而且她的影響一直持續到現在,因為她飛升之後,留下了數道仙籙。

    中州派曾經用其中的一道仙籙重傷冥皇,把他鎮壓在鎮魔獄裏數百年。

    這次中州派拿出來的長生仙籙不是那種等級的至寶,而是一道副籙。

    副籙也是仙籙,裏麵的仙氣若讓普通人得了,足以洗根換骨,踏上修行大道,若讓修行者得了,則能延壽數十載。

    至於具體能增長多少壽元,無人知曉,因為從來沒有人用過。

    “這次雲夢山下如此大的本錢,究竟想做什麼?”

    過冬雙眉微皺說道。

    井九不願意看她憂國憂民的樣子,說道:“別想那麼多,反正是拿來給你用的。”

    ……

    ……

    (我與領導是初戀結婚,不是炫耀,而是想著一個說過很多次的話,隻有處男才能寫好那種小說,那麼戀愛談的少,或者寫言情小說比較妙,大道朝天我不打算寫戀愛,言情也以感情與人為主,最近三章我寫的很認真,大家反應也不錯……嗯,但我還是不會寫言情內容的!寫故事便是作者與讀者交流,探討,將夜的時候便說過,想與你們聊聊愛情是什麼,後記裏寫的很清楚,這幾章也是在聊天,聊的是不要有恃無恐,不要蠢蠢欲動,被喜歡是好事,如果你不喜歡對方,那麼心存感激,轉身遠離便是最好。離開是每個人都應該學會的技能。但有些技能其實不需要練,比如我年輕的時候,有兩次喝多了酒,用單田芳老先生的嗓子學足球轉播,現在想來,朋友聽得肯定很尷尬。中州派的故事即將正式開始,準確來說應該是明天那章的後段正式開始,我不是炫耀我有存稿的意思,因為我沒有存稿,隻有超強的控製能力……炫耀的是這個。至於井九怎麼弄到那張長生仙籙……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各位,再見,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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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幕遮 第八十八章某人出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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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過去了三年,世間一切如常。

    青山與往年一樣,霧氣繚繞,偶見劍光。已經離開六年的井九被提及的次數越來越少,就像當初在雪原時一樣,反而是三年前的西海之亂經常被討論,青山弟子們很好奇那位長老究竟是誰,到底有沒有救走過冬。

    神末峰也沒有什麼變化,隻是多了一匹馬。那匹馬沒有什麼活需要做,終日裏便是在山間吃草閑走,唯一有些惱火的地方便是經常會被峰間的猴子們騷擾,直到雙方混得熟了,這種情況才好了些。

    某天清晨那馬走到金鞭溪畔飲水,一隻調皮的小猴子騎在它的背上,揮舞著樹枝,發出隻有顧清聽得懂的叫聲。

    元曲從樹林裏鑽出來,手裏拿著幾塊碎裂的黑金石,看著眼前的畫麵,怔了怔後,臉上露出歡喜的神情。

    劍光落下,顧清現出身形,看著師弟手裏的碎黑石,想起三年前的畫麵,餘悸難消說道:“師姑……又在練劍?”

    元曲高興說道:“是啊,師父現在的境界更厲害了。”

    顧清心想這確實是值得慶賀的事情,但何至於如此高興?

    元曲指著溪邊的馬說道:“師兄你就沒看出來這是什麼?”

    顧清怔了怔才明白他的意思,微笑說道:“封候這種事情是凡人樂事,與你我可沒有什麼幹係。”

    元曲無奈說道:“兆頭!我是覺得這個兆頭極好。”

    顧清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事。

    趙臘月準備出山參加中州派大會,說想去看看。

    如果隻是看看倒也罷了,雖然不知道她是想看白早還是誰,但誰都知道她的目標肯定是長生仙籙。

    中州派開派三萬年大會,廣邀世間宗派參加,拿出長生仙籙做為問道之賞。但不是所有修道者都有機會,中州派的規則很清楚,要求參與問道大會的修行者,修道時間不能超過六十年,同時境界不能低於金丹圓滿。

    中州派的金丹圓滿可以視作青山派的遊野初境。

    這次問道大會可以被視作梅會的高級版本,去年那屆梅會的最終獲勝者,也都拿到了參加的特別許可。

    顧清不記得去年梅會的道戰第一是誰,但記得很清楚棋戰的勝利者又是鏡宗的雀娘。

    何霑不再下棋,童顏與井九不出現,鏡宗雀娘便是毫無爭議的當世棋道第一。

    朝歌城裏的郭大學士甚至認為她現在已經有了童顏那年梅會時的水準。

    按照中州派的規則,每個宗派可以選中一位符合條件的年輕修道者參加問道大會,當然中州派自己不受限製。

    如此嚴格的挑選條件,很多小宗派連一個人都選不出來,就算是昆侖、大澤這樣的大派也隻能選出一兩個人。

    青山宗符合條件的弟子卻不少。

    由此可以看出,青山宗不愧是正道修行界的領袖,底蘊之深厚非別派所能比。

    夠資格參加問道大會的弟子多,名額卻隻有一個,競爭自然激烈。

    最開始的時候,很多視線落在兩忘峰上。

    過南山、尤思落、顧寒等弟子現在都已經踏進了遊野境。

    後來神末峰傳劍書諸峰,說趙臘月準備參加,那些視線頓時全部落在了她的身上。

    做為神末峰主,趙臘月要與後輩弟子相爭,自然引起了一些非議。

    諸峰長老心想仙籙誰不想要,你能去,難道我們就不能去?

    結果他們往自家一看,符合條件的人竟是一個都沒有……

    直到這時候很多人才想起來,趙臘月的年齡要比過南山他們還小很多。

    ……

    ……

    趙臘月從洞府裏走了出來,接過元曲遞過來的碎黑石,認真看了很長時間,眉頭微蹙,似有些不滿意。

    顧清上前行禮,取出兩幅畫。

    趙臘月把手裏的碎黑石扔到崖下,接過畫看了兩眼。

    “這是李家被偷走的那幅古畫。”顧清介紹道:“這幅畫在很多書裏都有記載,名氣很大,一直被李家藏著,他那個朋友一開始便是盯著這幅畫,所以變賣家產的時候沒有做手腳。”

    那幅畫的內容是星夜與老山,崖畔有薄霧,霧裏有位撐著傘的姑娘。

    那位姑娘眉眼如線,看似溫婉,眼神卻漠然至極,兩種情緒合在一處,令人印象極為深刻。

    畫家用的手法很複雜,夜幕與老山的色塊極為大膽,星辰與姑娘的線條卻是格外細膩。

    觀畫者很容易生一種感覺,當時畫家的心情就像他的手法一樣複雜。

    “那人極為謹慎,一直沒有出手,就在南邊等著,找出來確實花了些氣力。”顧清接著說道。

    趙臘月靜靜看著畫,沒有說話。

    這畫自然極好,不然也不會有如此大的名氣。

    她生在貴族之家,自然能看出好來。

    但她覺得有些不對勁——畫裏的女子仿佛在哪裏見過一般。問題在於這幅畫保存的雖然極好,邊緣還是已經發黃脆化,年代極為久遠,畫裏的女子想來也是數百年甚至千年前的人,她能在哪裏見過?

    她想了想,說道:“送回去吧。”

    這是井九交待的事情,顧清自然會辦的妥妥當當。

    她接著看第二幅,這是一幅素描的畫像,應該畫好沒多長時間。

    經過數年時間,卷簾人終於完成了玄陰宗、不,應該說是玄陰教新任教主的畫像。

    這位教主自稱明王,年齡三十左右,約十年前忽然出現在冷山,魔功驚人,而且提升極快。

    最重要的是,據說他已經得到烈陽幡的完全認主。

    能夠完全發揮出烈陽幡的威能,幾乎可以等於一位通天境戰力。

    元曲在旁聽著顧清的話,生出強烈的挫敗情緒,不禁有些茫然。

    他與顧清的修行天賦都不錯,而且得遇明師,境界提升頗快,顧清眼看著便要突破至遊野境,他也相差不算太遠,然而和那個玄陰教主比……那人修行的時間與自己差不多,居然便如此強,這也太不公平了。

    “邪道威能大多假於外物,就像我現在若不壓製弗思劍,亦能與破海一戰,但那又有何意義?”

    趙臘月說道:“以此人的年齡與修為想完全收服烈陽幡必然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再難踏入真正大道,非你我所取。”

    元曲若有所思,忽然想到一種可能,說道:“此人叫做明王,難道與皇城裏的明供奉有什麼關係?”

    顧清搖頭說道:“前些天明家專門自查過,族裏沒有這樣一人。”

    趙臘月看著畫像裏那個年輕魔頭的臉,心想怎麼這也像是在哪裏見過一般。

    這一次她終於想起來了。

    當年在朝歌城裏,她專門讓家裏人去清天司庫房畫了一幅像。

    “原來是你。”

    看著那個年輕魔頭煞氣十足的眼睛,她心想哪裏是什麼明王,反過來才對。

    想到當年的事情,她抬頭看了顧清一眼,有些不喜。

    顧清心裏咯噔一聲,心想師父又哪裏做錯了?

    他行事向來謹慎穩妥,很少犯錯。

    他現在早就已經明悟,師姑用這種眼神看他時,其實都是在看師父。

    趙臘月沒有解釋,心想當年我就說應該斬草除根,你偏不聽……

    忽然。

    一道清亮的劍鳴從天光峰裏生出,傳遍九峰。

    想參加中州派問道大會的弟子,這時候便應該去天光峰參加試劍。

    趙臘月踏上弗思劍,破空而去。

    顧清與元曲緊隨其後。

    峰頂歸於安靜。

    片刻後,白貓從洞府裏踱了出來,頸間的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音。

    寒蟬趴在它的頭頂,眼珠骨碌轉著,盯著那個鈴鐺,很是好奇。

    白貓走到崖畔,望向遠處的碧湖峰,眼神有些凝重。

    試劍即將開始,青山大陣改變氣息,碧湖峰頂的雷暴消失。

    留在碧湖峰的那段雷魂木快要熟了,它覺得自己應該回去盯著才是。

    問題是那幾段雷魂木還在上德峰,這該怎麼辦?

    井九你怎麼還不回來呢?

    ……

    ……

    今次青山試劍還是在天光峰下的劍林舉行,隻是因為有境界要求,所以參加的弟子要少很多。

    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今天的雲霧特別重,適越峰的長老試了幾次都沒能清除幹淨。

    南忘有些不耐煩,說道這有什麼關係,連聲催促遲宴。

    今日清容峰開紅葉宴,她急著回去喝酒。

    遲宴看了眼雲霧,覺得今日似乎會發生什麼事情,微微皺眉,舉手示意劍爭開始。

    飛劍破開雲霧,帶出無數道好看的線條,石柱上被切出無數裂痕,石屑簌簌落下。

    參加試劍的都是兩忘峰弟子。

    劍爭依然激烈而且精彩,但談不上什麼凶險,尤其是與當年井九參加的那次試劍大會相比,更顯平和。

    一道藍色如海的劍光斂於霧裏。

    霧氣漸分,過南山與尤思落走了出來,對視一笑。

    過南山是掌門真人首徒,也是兩忘峰首席,境界實力極強,理所當然地獲得了最後的勝利。

    然後,所有的視線都望向了崖間最後方。

    那裏是神末峰的位置。

    趙臘月馭劍而至。

    ……

    ……

    濃霧籠罩石林,隔絕視線。

    趙臘月與過南山站在相距十餘裏的兩根石柱上。

    這已經是遊野初境的極限。

    沒有人會覺得趙臘月是以大欺小,不管是年齡還是修行的時間,她都不如過南山。

    隻不過當年她再續神末峰傳承,成為景陽真人的再傳弟子,才成為了師長。

    但過南山不敢輕視這位小師姑,更不想輸。

    今次世間所有天才都會去參加中州派的問道大會。仙籙可以增加壽元自然是很重要的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在於,得到仙籙便能接觸到仙人留下的氣息,能感悟到更高的至理,對修行來說意義極為重大。

    濃霧隔絕視線,隻能用劍識確定對方的位置,在很多人看來,這對過南山有利。

    趙臘月的天賦再如何強,修行的時間畢竟不如過南山,劍識能夠覆蓋的範圍必然有限。

    山風吹拂著霧氣,她閉著眼睛,頭發更加淩亂。

    忽然,她睜開眼睛,望向霧深某處。

    一道紅色劍光忽然出現,把濃霧照成朝霞。

    弗思劍破空而去。

    “噫?”

    南忘忽然抬頭望向霧裏。

    對她來說,一場遊野境的戰鬥不值得關注,但趙臘月出劍的時候,她發現了些問題。

    弗思劍的顏色有些不對。

    ……

    ……

    霧破。

    弗思劍靜靜停在過南山的眼前。

    過南山的眼神很複雜。

    他還沒有找到趙臘月的位置,她的劍便到了。

    弗思劍能停在他的眼前,便意味著可以做更多的事。

    收比放更難。

    過南山有些不明白,她是如何能夠穿越層層濃霧,確定自己的方位。

    如果是別的宗派,比如中州派或是大澤的高手,這時候或者可以用法寶護體,擋住飛劍再爭取轉機。

    青山不管這些,講究的就是有去無回。

    這場劍爭自然是趙臘月贏了。

    四周安靜了很長時間,然後驚呼聲響起。

    過南山師兄居然輸了。

    這真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關鍵在於,做到這件事情的趙臘月還很年輕,修行的時間不長。

    最令人感慨的是,想到贏了過南山的人是趙臘月,人們又生出一種理所當然的感覺。

    在青山宗,趙臘月這個名字就意味著天才。

    最年輕的峰主,最年輕的遊野境……無數難以想象的修行紀錄,都是由她創造。

    景陽師叔祖之後,再也找不到能與她相提並論的人物。

    井九從雪原歸來時,聲望更盛,但隨著他境界停滯,消失數年,那種情形早已消失。

    看著從霧裏走出來的趙臘月,不知道多少人在敬畏讚歎,這才是青山宗的真正天才。

    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不甘想起了在身後峰頂閉關的那名天才弟子。

    隻有他能夠壓過趙臘月一線。

    這是很多人的看法。

    ……

    ……

    雲霧驟散,陽光灑落,照亮天光峰。

    峰頂忽然出現了一道彩虹。

    彩虹下有一個人。

    這是怎麼回事?

    南忘微微挑眉,覺得今天有意思了。

    遲宴微微皺眉,發現今天果然要出事。

    白如鏡、墨池等天光峰長老霍然起身,神情有些激動。

    消息比雲霧散開的更快。

    青山眾人震驚無語,向峰頂望去。

    白如鏡看著峰頂感慨說道:“當年進去的時候就是這樣,竟是沒有任何變化,道心之堅,果然舉世無雙。”

    峰頂的那個人是卓如歲。

    他是青山掌門真人的關門弟子、號稱百年來天賦最高。

    從北鶴軒進入洗劍溪畔,再拜掌門真人為師,然後他便開始閉關。

    這一閉便是二十餘載。

    今日他終於出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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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幕遮 第八十九章新湖,破廟,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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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海畔有片青翠山穀,穀裏有個深不見底的地洞,洞裏霧氣彌漫,陰風陣陣,正是與鳴泉秘境齊名的通天井。

    為了防止冥部強者甚至是大軍從通天井裏爬出來為禍人間,這裏四周布置著極為強大的禁製。

    當年東海神尼甚至就把水月庵就建在了不遠的地方。

    所以這裏雖然風景極佳,卻從來不是景點。

    井九站在崖邊,背著雙手看著裏麵,就像是一名遊客。

    陰風卷動霧氣,在通天井裏形成無數道湍流與漩渦,比高空裏的罡風更可怕。

    視線所及之處,皆是一片黑暗,無法看清下方究竟有什麼。

    井九記得自己沒有去過冥界。

    現在算是去過了。

    果然如書裏所說,通天井裏一共有十三層。

    他忽然感覺到了些什麼,回首望向遠方。

    青山就在那個方向。

    他靜靜看著那邊,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麼。

    通天井裏溢出一道陰風。

    他伸出右手,仿佛有粒無形的事物落在掌心。

    他用神識感知片刻,眼裏生出些感慨的情緒。

    與冥皇設想的不同,冥界知道他逝去的消息後,沒有立刻迎立新君,而是陷入了混亂之中。

    冥師又要鎮壓叛軍,還要與別的勢力談判,已然焦頭爛額。

    不過也許這一切都在冥皇的計劃之中,長時間的穩定往往會建立在一次真正的大混亂基礎上。

    當冥界的混亂結束,迎來新的君王,他會找時間親自下去一趟,把冥皇之璽送回去。

    如果換作是師兄,肯定會親自選定新的冥皇,但他不會這樣做。

    這是冥部的事情,應該由冥部自己決定。

    井九轉身離開。

    通天井四周都是禁製,崖上貼著符紙,還有果成寺高僧留下的經文。

    那道陰風與他的停留,自然驚動了某些人。

    沒過多長時間,數名容顏清秀美麗的少女飛到崖畔,麵帶警惕望向四周,卻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請庵裏師長傳訊諸派,隻怕是有極厲害的冥部妖人從通天井裏潛上來了。”

    為首的那位少女擔憂說道:“說不得是對中州派的長生仙籙有想法,隻希望不要出大事。”

    她們並不知道,自己擔心的那個人這時候已經到了水月庵裏。

    水月庵在青穀那麵,就如果成寺分成前寺後院一般,也分作內外兩院,外院負責俗世事務,內院才是真正所在。

    井九落在庵裏深處,沒有驚動任何人,因為這裏已經有一頂青簾小轎在等著他。

    青簾小轎裏是水月庵的太上長老。

    他知道對方的意思,但沒有停下與對方交談,隻是點了點頭。

    除了庵主與這位太上長老,沒有人知道他來了水月庵。

    三年前西海之亂的過程早已傳開。

    所有人都以為過冬死了。

    如果讓人知道過冬被他回到水月庵,便一定能聯想到,在西海裏帶著她離開的那位青山長老便是他。

    這件事情本身無所謂,青山宗難道還會怕西海劍派質詢?

    關鍵在於,當時為了避開西海劍神的那一劍,井九用的是幽冥仙劍。

    那些畫麵與細節,會讓有心人想起朝歌裏那個從鎮魔獄逃到天空、就連蒼龍都沒追上的身影。

    中州派早已認定那道身影與蒼龍之死有關,如果知道是他,會帶來很大的麻煩。

    至少他想拿走那道仙籙會成為不可能的事。

    這次他去中州派參加問道大會,最後還是可能暴露,不過那時候他應該已經把仙籙拿到了手裏,那便無所謂了。

    禪室的牆上開了一道很大的圓窗,下沿已經到了地麵,明顯是新鑿的。

    圓窗外有片湖水,湖畔密密生著很多名貴花樹。

    現在已是深秋,這裏依然四季如春,花樹盛開。

    湖是新挖的,那些樹也是新移過來的。

    窗外的樹太密,呈現出來的畫麵,自然不如三千庵堂那邊清美。

    如果說這也是一張團扇,畫師的水準明顯要拙劣很多。

    井九看了一眼,心想這種事情還真不適合你。

    當然他不會把這些想法說出來,推著輪椅出了禪室,來到湖畔。

    來到湖畔,能看到的花樹便不再那般密,清曠了些。

    過冬滿意的嗯了一聲,說道:“明天我就讓人砍了這些樹。”

    井九心想如果把樹全部砍光,一片禿湖也無甚看頭。

    忽有風起,海棠樹上落下花雨,灑在二人的身上。

    在世間三年,他與過冬沒有遇著什麼事情。

    遇著事情,往往不是事情在那裏等你,而是你自己去找事。

    過冬曾經熱血,現在依然熱血,但無數年時間過去,那些行俠仗義的事情早已做膩,不再像當年那樣四處找事。

    趙臘月當年是還有新鮮感,弗思劍才會染那麼多血。

    不管是哪種井九都無所謂,隻是安靜陪著。

    想著趙臘月,先前那種微妙的感覺再次出現,井九微微挑眉。

    新湖裏沒有太多水草,魚兒遊動的有氣無力。

    過冬看著湖麵,問道:“有事?”

    井九說道:“我要走了。”

    過冬想了想,說道:“保重。”

    井九可以直接從通天井離開,專程回水月庵,便是要與她告別。

    以過冬的性情,應該說不送,之所以說保重,是因為知道他還會再回來。

    帶著長生仙籙。

    井九把她推回禪室,然後離開。

    過冬坐在輪椅上,看著窗外,沒有回頭。

    窗外的花樹真的太密。

    她挑了挑眉,有些不喜,讓人來砍掉。

    花樹都砍掉了,然後被運走。

    眼前一片開闊。

    過冬看著天上的雲,沉默不語。

    白雲從湖裏出來,在青翠山穀裏留下一道影子。

    井九走出庵外,停下腳步,抬頭看了看天,看了看雲。

    ……

    ……

    某地有座無名的野山,山裏有一間破廟。

    深秋時節,萬物肅殺,山道被野草掩沒,根本沒有旅客經過,但今夜破廟裏有很多人。

    與人間相比,修行界有自己的很多約定。

    無人的野山破廟,一旦點起篝火,修行者們便會像蛾子一樣聚攏。

    當然,前提條件是安全。

    這裏離雲夢山不遠,已經在大陣的邊緣,自然沒有邪道妖人敢在這裏鬧事。

    篝火會給人帶來溫暖,心理上的,而且在這裏可以交換消息,互通有無。

    就像人間的酒樓或者青樓。

    破廟的火堆旁坐落了人。

    大多數人都戴著笠帽,不願意被人知曉自己的身份。

    人群裏的三個光頭便更加醒目。

    那三位衣著簡樸的僧人來自果成寺,人們很自覺地把最好的位置讓了出來。

    “今夜真是難得的熱鬧。”有人笑著說道。

    修行者的數量本就很少,平日裏想遇見一個同道都很困難,往往篝火點燃一夜,也無人來訪,哪像今日居然聚攏了這麼多人。

    之所以如此,自然是因為中州派即將召開的問道大會,不管有沒有受邀,很多修道者都會過來看看熱鬧。

    人們談論的自然也是這件大事,最關注的則是決定仙籙歸屬的問道大會。

    那道長生仙籙他們想都沒想過,但說說也是快活,似乎這樣也能沾上一絲半點仙氣。

    很多個天才修道者的名字被提及,在火光裏不停來回。

    “奚一雲真的很強……”

    有人說道:“他是一茅齋主布秋霄的親傳弟子,苦讀二十載,據說得到鎮齋之寶認主,就像那位明王一樣。”

    “聽聞懸鈴宗那位也很不錯。當然不是德少宗主,她每天隻顧著玩,境界提升太慢。”

    “青山劍宗這次去的是誰?過南山還是尤思落?”

    “你真是消息閉塞,難道沒聽說趙臘月會參加?”

    “你這消息也不快……居然連卓如歲勝了趙臘月都不知道。”

    “你說誰?卓如歲?那個入門便開始閉關的小怪物?”

    破廟裏響起一陣驚呼,火堆搖晃不安。

    人們興奮地討論著這件事情。

    有個人戴著笠帽,藏在角落的陰影裏,很不引人注意。

    前麵無論這些修行者說什麼,那人都沒有反應,直到聽到趙臘月輸給卓如歲,笠帽才動了動。

    “當時卓如歲說的是天光峰一脈領教景陽師叔祖的絕學,你們看看這傲氣,根本沒有把趙臘月放在眼裏。”

    那位消息靈通的散修說道:“他獲勝之後更是囂張,指著趙臘月的鼻子說,就憑你也能繼承師叔祖的衣缽?”

    有人恥笑道:“你就繼續編吧,一看就是沒見識的,趙臘月是神末峰主,是卓如歲的師姑,他再如何狂傲,說這樣的話,做這樣的事,就不怕被劍律老人家一劍斬了?”

    那位散修麵色微紅,說道:“我也是聽人轉述,縱使細節有出入……就算沒指著鼻子……意思總是差不多。”

    有人說道:“不管是卓如歲還是趙臘月都沒有什麼意義,此次問道大會明顯已經內定。”

    “道友此話何解?”有人問道。

    “你我都知道這次的規矩是每派隻能出一人,那為何中州派自己卻不守規矩?不管是童顏還是白早,都不會弱於卓如歲和趙臘月,聽說這次還有個神秘人物,幾個打一個,你說誰會贏?”

    那人搖頭說道:“如果真是內定,中州派為何不把仙籙留著自己用,還非要多此一舉?莫要以小人之心猜忖,中州派能成為正道領袖,自然有其道理,青山劍宗就始終差點意思,從不願意與我們這些小派打交道,太過狂傲。”

    人們想著青山宗平日裏的行事風格,確實如此,不由紛紛點頭。

    有人說道:“青山傲氣自然有傲氣的資格,因為實力就是這麼強。”

    “現在青山宗兩位通天,破海境強者眾多,實力隻怕已在中州派之上,為何聲勢始終壓不過去?”

    “自然是因為中州派有白仙人。”

    “青山不也有景陽真人?”

    “白仙人留下仙籙庇佑人間,景陽真人可什麼都沒留下。”

    那人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聽說非但沒留下什麼,還帶走了青山宗好些寶貝。聽說青山九峰裏都有很多人對此事極有意見,不過當年青山宗有事景陽真人都不管,哪裏還會想著飛升後給青山留些什麼。”

    三名僧人一直沉默不語,

    一名僧人低著頭,看不到臉。

    一名年老的僧人閉著眼睛在休息。

    那名年輕些的僧人聽著這些話,臉越來越紅,直至快要忍不住,終於輕推了老僧一下。

    老僧睜開眼睛,看著他笑了笑,說道:“想說就說吧。”

    那名年輕僧人如蒙大赦,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那些修行者,舌綻春雷喝道:“你們這幫蠢貨!”

    眾人驚呆,心想這位果成寺大師怎麼了?

    年輕僧人站起身來,看著那人說說道:“你說景陽真人帶走了青山的寶貝,但有沒有想過,那些寶貝本來就是真人自己的?你還說不管青山發生了什麼事情真人都不管,但你有沒有想過,任何人想對付青山的時候,難道敢不想想他?”

    聽著這話,人們先是覺得很荒謬,接著卻是驚醒了,要知道年輕僧人的前半句還可以反駁,但後半句……

    景陽真人飛升前的二百年,可以說是青山曆史上發展最好的時候,從來沒有遇到什麼真正的危機。

    為什麼?因為景陽真人是朝天大陸境界最高的那個人。

    雖然他長年在神末峰裏呆著,從來不理世事,但他還是境界最高的那個人。

    隻要他在,便沒有任何人敢覬覦青山。

    這個道理如此簡單,但不管是世間的修行者還是青山裏的很多人,卻從來都沒有想明白過。

    或者是因為他們不願意去想這件事。

    這個事實,令人感慨。

    破廟裏變得很安靜。

    沒有人注意到陰影角落裏,那個戴著笠帽的人已經離開。

    那人來到山野裏,躍至樹梢,手指輕動,無數樹枝悄無聲息落下,自然搭成一方平台。

    他取出竹椅放到平台上,摘下笠帽,躺了上去。

    今夜的風特別大,呼嘯作響,把雲刮的極其幹淨,星辰很是耀眼。

    星光落在他的臉上,依然完美,沒有任何情緒。

    破廟裏那些人說的話,對他的心情沒有任何影響。

    山風變得越來越大,樹枝微微搖動,平台沒有傾覆的危險,竹椅卻發出吱吱的聲音。

    井九心想又要修了,不知道十歲有沒有在果成寺種竹子,不然可以寄過去讓他修。

    夜風呼嘯,大樹微搖,眼裏的星辰與山野,仿佛都在移動,有些夢幻。

    如果想把此景入畫,需要很好的畫工。

    這讓他想起破廟裏那個低著頭的和尚。

    今夜何霑還真的在。

    然後他望向遠方的青山。

    長生仙籙的吸引力很大。

    他算到卓如歲會出關,卻沒想到趙臘月會輸給他。

    當年在神末峰他對她說過幾次不能輸。

    怎麼卻輸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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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尷尬而不失緊張的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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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修行宗派所在的大山常年被霧氣籠罩。

    山門大陣隱於其間。

    青山如此。

    雲夢山也是這樣。

    這裏的山峰不像青山那般險峻雄偉,卻極為秀美,崖坡勢緩,正自成穀。

    於是就像青山九峰一樣,中州派被分成十二座山穀。

    白雲在那些山穀裏流淌,靜而不散,看著美麗卻又神奇,真的就像是一場夢,又像是修道者幻想裏的仙境。

    中州建派三萬年自然是修行界的大事,除了青山宗與水月庵,朝天大陸再也找不到曆史如此悠久的宗派。

    如此盛事自然要好生慶祝一番,所以才會有今次的問道大會,仙籙重現人間。

    沒有什麼底蘊的西海劍派,也知道用飛鯨落海為雨,掛彩虹於天邊,雲夢山當然不會像人間那般張燈結彩。

    傍晚時分,群星未現,夕陽對麵的天空裏出現一道極大的光幕。

    光幕裏有流雲、有美景,夢幻之極。

    雲夢山裏也有相應的布置,比如寒食穀一夜之間,數十萬朵牡丹盛開,真是連天地的顏色都奪了去。

    無數劍舟、雲船在大山深處不停起落,把朝天大陸各地的修道者送來此間。還有很多散修與小宗派沒有大型的禦空法器,隻能馭劍或馭器而來,便要在雲夢大陣第二層外落下,然後步行上山。

    中州派在各處山門安排了執事弟子,專門負責接待這些修道者。

    某處山門因為年代久遠,很少有人知道,很長時間都沒有修道者經過。

    那位執事弟子無聊的快要犯困,忽然發現有人來,頓時打起精神。

    “道友,煩請登記一下。”

    那人戴著笠帽,看不到臉,穿著件樣式尋常的白衣,依言提起筆來,在名冊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那名弟子倒著看,一時沒有認出那兩個字,隻覺得這位道友的名字好生簡單,居然筆劃如此之少。

    “道友請往這邊請,拿著這塊玉牌,陣法自有感應,不會攔阻。”

    那人接過玉牌,向著山裏走去。

    那名弟子轉過名冊,看著那個名字微微一怔,心想為何如此熟悉,似乎在哪裏聽說過。

    片刻後,他忽然想了起來,張大了嘴。

    “啊,青山井九!”

    他轉身向山道望去,哪裏還有對方的身影,趕緊拿出法器,通知山裏的師長。

    ……

    ……

    雲夢十二穀裏,以迎仙穀的地勢最為平緩,前來與會的各宗派劍舟雲船都停在這裏。

    由穀內往峰頂的仙居有很多條道路,道旁盡是千年古鬆,青翠森然。

    在這裏不便馭劍或馭器飛行,不然整座山峰都會是劍光與寶毫,亂到不行。

    修行者們在山間行走,在亭下停留,不時與人打著招呼,寒喧一二。

    修行界這樣的盛事很少,很多人隔了好些年才相見,自然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

    有群修行者最是令人注目,他們身著青衣,沉默向著峰頂行走。

    能讓越千門這樣的長老親自陪著,他們自然來自青山。

    時隔數百年,青山宗的劍修們再一次出現在雲夢山,而且來了這麼多人,自然引起了很多議論。

    有修道者問身邊的同伴今次青山領隊的是誰,待知道竟是方景天與南忘兩位峰主齊至,更加吃驚。

    “這次青山真是把麵子給足了。”

    那位同伴搖了搖頭,說道:“這還不是全部,聽說大會的時候,柳掌門會親自到場。”

    那位修道者很是不解,問道:“這是為何?”

    做為正道修行界的兩大領袖,青山宗與中州派的關係向來微妙,或者說尷尬。

    當年景陽真人飛升的時候中州派都沒有去人,便是明證。

    前些年梅會道戰,中州派掌門獨女白早被青山弟子井九所救,雙方的關係稍有緩和。

    但這些年因為朝歌城裏的皇位之爭,雙方的關係再次變得緊張起來,為何青山宗會忽然釋放出如此大的善意?

    ……

    ……

    這些了解天下大勢的大派弟子,對青山眾人的到來生出很多感慨,對於很多散修與小宗派弟子來說,此時的感覺卻要簡單很多,就是激動與興奮——都是傳聞裏的人物,他們隻是聽說過,誰曾想到此生還有親眼見到的機會。

    “那位氣度沉靜的仙師想來便是青山首徒過南山!”

    有人激動說道:“當年他在濁水裏連斬七頭凶獸,被人間一位畫師畫在布上,後來被寶樹居拍出了一箱晶石。”

    “顧寒又是哪位?簡如雲仙師來了嗎?”

    “那位眉眼帶笑,睹之可親的仙師必然便是神末峰顧清,果然如傳聞裏那般,自然讓人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顧清仙師與顧寒仙師乃是親兄弟,顧家真是厲害,難怪這些年把手都伸進了朝歌城裏。”

    山穀裏的議論聲越來越多,很快修行者們便弄清楚這些青山弟子的身份來曆。

    越來越多的視線落在了青山眾人裏某處。

    修道者大多容顏俊美,身形頎偉,那人卻有些矮,更像是尋常凡人。

    那人的容貌也很尋常,尋常到你不管看了多久,隻要稍微移開視線,便會忘記他的模樣

    尋常到了這種程度,那便是不尋常。

    聽聞就算在卷簾人的資料裏,對他的麵貌都沒有準確的描述。

    那人的氣質也很尋常,耷拉著眼皮,顯得很沒精神,又像是沒有睡醒。

    問題在於,你不會覺得他很低調,反而覺得他是根本不屑抬頭看你一眼,驕傲到了極點。

    “這就是卓如歲?”

    迎仙穀裏響起好些聲輕呼。

    人們看著那名年輕的修行者,眼神裏滿是驚奇。

    整個朝天大陸都知道,卓如歲是青山掌門的關門弟子。

    傳奇的是,他進入青山內門便開始閉關。

    無論世間如何變化,青山發生何事,他始終都在天光峰頂,整整二十年沒有踏出洞府一步。

    前些天,他忽然出關。

    聽聞那天青山出現了一道彩虹。

    然後。

    趙臘月敗在了他的劍下。

    ……

    ……

    “那可是趙臘月啊……真想不出來他是怎麼做到的。”

    “不要忘記,他也是天生道種。”

    看著人群裏的卓如歲,人們議論不停。

    如果說前些年青山的光彩都在神末峰與兩忘峰上,現在隨著卓如歲破關,世間的視線都被他奪了過去。

    感受著四周投來的敬羨視線,過南山微微一笑。

    他對神末峰無意見,但是小師弟提前出關確實幫他減輕很多壓力。

    下一刻,他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為那些原本落在小師弟身上的視線都移開了……

    他順著那些視線望去,發現人們都在看著崖下一條山道。

    那條山道很舊,明顯很久沒有用過,看標識應該是通往山門處。

    隻有那些沒有飛舟的散修、小宗派修行者才會從那裏過來,為何能吸引這麼多人的注意力?

    有個人在山道行走,戴著笠帽,看不到臉,白衣微動,給人一種仙意飄飄的感覺,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風而去。

    是的,沒有人知道那人是誰,但這種離塵清逸的感覺,怎能不令修道者們動容?

    顧清臉上露出驚喜的神情,從人群裏走出,向著崖下迎了過去。

    看到這幕畫麵,有些反應快的人猜到了那位白衣人是誰,然後傳開。

    “難道是他?”

    “這就是傳聞裏的井九嗎?”

    “他是不是真的這麼好看?”

    議論聲響起,聲音漸高,迎仙穀裏一片嗡嗡聲。

    越千門微微皺眉,似有些不喜嘈雜。

    過南山的臉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望向卓如歲,發現師弟還是耷拉著眼皮,沒有任何反應。

    無數視線落在井九身上。

    有些宗派的女弟子更是湧到了亭子欄邊,眼睛發亮。

    沒有人再看卓如歲。

    井九的名氣真的很大。

    所有人都知道他很懶,而且很美。

    他有很多傳奇的故事,比如與童顏的那局棋,比如梅會道戰。

    他與白早的故事早已傳遍朝天大陸。

    要知道這裏就是雲夢山,二人終於要再次相見了嗎?

    “哎呀!井九你終於來了!”

    一道清脆的聲音在山穀裏響起。

    伴著同樣清脆的鈴聲,一位少女如乳鳥投林般向崖下掠去,正是懸鈴宗少主瑟瑟。

    遠方一間山廬下,一位果成寺的僧人想要抬頭,最終卻低下頭去,身影有些落寞。

    ……

    ……

    井九抬起頭,看了瑟瑟一眼,意思很清楚。

    瑟瑟身形微轉,如鳥兒般轉回崖間,有些惱火地哼了一聲。

    顧清在山道上迎著他,不及行禮,壓低聲音,用最快的語速開始說話。

    隻是山穀裏的人太多,而且像方景天、南忘等師長境界深不可測,絕對能聽到他的話,所以他沒能說的太的。

    他陪著井九走到崖上,說完應該說的話,便退到了後方。

    井九向著青山眾人走去。

    他是青山弟子,這本應該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不知道為什麼,包括過南山、顧寒等人在內,很多青山弟子的臉色變得有些奇怪。

    崖上漸漸生出一種尷尬與緊張的氣氛。

    看著這幕畫麵,感受著這種氣氛,別派修行者很是不解。

    然後他們想起來,卓如歲出關後便勝了趙臘月。

    井九與趙臘月的關係不用說。

    他是公認的劍道奇才,曾經的梅會道戰第一,而且聽說……很記仇?

    難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

    ……

    井九走到了青山眾人身前。

    很多人都用餘光注意著卓如歲的反應。

    卓如歲看了井九一眼,然後回到原先的模樣,耷拉著眼皮,顯得困意十足。

    很明顯,他覺得此人不值得自己多看一眼。

    有些人注意到,卓如歲其實看的不是井九,而是井九身後的鐵劍。

    鐵劍依然在,這說明了很多問題。

    眾人不禁生出很多感慨。

    當年在雪原裏救白早,井九境界停滯,至今已經十年,居然到現在還沒有突破。

    難道這位劍道奇才真會就此隕落?

    井九不知道人們在想什麼,轉身望向方景天與南忘,抱了抱拳,很隨便地行了一個禮。

    南忘挑眉說道:“你來做什麼?”

    井九說道:“白早讓我來的,我來參加問道大會。”

    隻聽前半句話,氣氛似乎有些暖昧。

    但隨著後半句話,氣氛變得更加尷尬,更加緊張。

    卓如歲在試劍裏勝了趙臘月,便成為了此次青山參加問道的唯一人選。

    井九的意思,難道是想要挑戰卓如歲?

    南忘說道:“已經選出來了,別鬧。”

    井九說道:“勝者是誰?”

    很多青山弟子很自然地望向了後方的卓如歲。

    井九看了卓如歲一眼。

    那張臉很尋常無奇,但與過冬的尋常無奇不同。

    井九知道這是修的某種道法,並不在意,收回視線對南忘說道:“我勝他不就行了?”

    南忘微惱說道:“他憑什麼要接受你的挑戰?”

    青山試劍已經結束,卓如歲是最後的勝者。

    如果事後還可以隨時向勝者發起挑戰,那青山試劍還有什麼意義?

    井九沒有說話。

    如果卓如歲就是不肯接受挑戰,他也沒有辦法。

    顧清忽然向前走了幾步,來到人群裏,望向卓如歲說道:“接受吧。”

    師父不方便做的事情,隻能他來做。

    “你瘋了嗎你!”

    顧寒看著自己的弟弟,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就憑井九現在的境界也想贏小師弟?

    神末峰所有人都這般狂妄嗎!

    顧清沒有理他,隻是靜靜看著卓如歲。

    眼神越平靜,越有壓力。

    他的意思非常清楚,如果你不怕輸,那你就自己出來與我師父戰上一場。

    卓如歲依然耷拉著眼,沒有理會他。

    沒有人會認為他是怕井九,才不肯接受顧清的激將。

    他的淡然神情,隻會讓人覺得他是因為井九太弱,覺得這個提議太荒唐,才不予理會。

    “你沒有參加試劍大會,便已經失格,無論你能不能勝卓如歲,都不可能代表青山參加這一次的問道大會。”

    方景天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過南山等人鬆了口氣,心想方師叔為了避免同門相爭,出現難看的畫麵,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井九卻知道並非如此。

    方景天應該不知道他為何想要拿長生仙籙,但不想給他這個機會。

    一片安靜。

    井九忽然轉身向人群外走去。

    人們有些吃驚,心想難道是要負氣離開?

    誰都沒有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井九走到水月庵弟子們所在的地方,站在那頂青簾小轎前。

    水月庵太上長老在轎裏。

    那些少女們有些緊張,更多不解,心想你來我們這裏做什麼?

    這是你們青山宗自己的事情,就算太上長老也不能幫你啊。

    她們並不知道,就在不久前井九還在庵裏住著。

    所有人都不知道井九要做什麼。

    方景天微微皺眉。

    井九對青簾小轎說道:“我來吧。”

    聽著這話,迎仙穀裏一片嘩然。

    他居然想要水月庵參加問道大會的名額?

    一位水月庵少女神情變得有些怪異,因為她才是水月庵挑選出來的問道者。

    事涉長生仙籙的歸屬,連卓如歲都出關來爭,誰會輕易把名額送給別派弟子?

    在所有人看來,井九完全是異想天開、癡心妄想,水月庵當然不會答應這個請求。

    誰也沒想到,一道聲音從青簾小轎裏傳了出來。

    “如此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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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杠鈴或銀鈴般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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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仙穀一片安靜。

    人們看著井九與那頂青簾小轎,臉上滿是震驚不解的神情,覺得此事好生荒唐。

    南忘微怒問出在場所有人想問的話:“你在胡鬧什麼?青山弟子怎麼能代表別派出戰?”

    “不能代表青山,我隻能用別的方法。”

    井九的語氣很平靜,隻是敘述,沒有別的情緒。

    但他的意思很清楚,問道大會他一定要參加。

    南忘大怒,喝道:“難道你要離開青山,去水月庵當尼姑!”

    所有人都看著井九,等著他的回答。

    對修道者來說,宗派歸屬乃是最重要的事情,井九的做法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更匪夷所思的是,水月庵居然答應了。

    “問道大會規則沒有禁止,我便可以代表任何宗派出戰,不用離開青山。”

    井九的神情依然平靜,理所當然至極,仿佛自己說的事情與荒唐一詞沒有任何關係。

    幾位懸鈴宗的女弟子睜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說道:“沒想到井九公子居然是……居然是……”

    “他就是這樣一個厚顏無恥之人。”

    瑟瑟氣鼓鼓說道:“答應我的事情一直沒做,這都已經多少年了!”

    南忘才是最生氣最失望的那個人,因為她想的更多。

    井九居然要代表別派出戰,水月庵還接受了……要知道井九是景陽的弟子,難道這是連三月的意思?

    她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衣袖微動,便準備把井九抽昏,直接帶走。

    方景天看了眼四周,發現很多與青山不睦的宗派人士臉上都帶著看熱鬧的神情,中州派的越千門更是似笑非笑,臉色微沉說道:“此事稍後再議。”

    說完這句話,他便向著峰裏隱著的山居走去。

    在他想來,青山弟子自然會隨著自己離開,隻有井九一人會被留在原地。

    沒想到,幺鬆杉、雷一驚等兩忘峰弟子,都是向著井九走了過去,執禮甚恭,向小師叔請安,這才離開。

    注意到這點,方景天的眼神更冷。

    顧清自然沒走,站在井九身後。

    水月庵眾人也離開了。

    那位原本要參加問道大會的小姑娘,瞪了井九一眼,心想回去後一定要請太師叔收回成命。

    井九帶著顧清向山上走去,遠遠跟著青山眾人。

    就算他要代表水月庵出戰,但還是要住在青山宗的地方,他又不準備真的叛出師門。

    一位姑娘走了出來,臉上帶著幾粒可愛的小雀斑,對著井九款款拜倒。

    鏡宗雀娘,連續三年梅會棋戰第一。

    她認為童顏與井九是自己在棋道上的先生,今日相見,自然要前來行禮。

    井九微微點頭,從她身邊走過。

    接著又有幾名大澤與懸鈴宗弟子出來行禮,都是當年被在他救出雪原的。

    盧今、伍鳴鍾、殷清陌,這三名曾經與他一道參加道戰的小組成員,今天也都來了,紛紛上前行禮。

    瑟瑟像隻小鳥般追了上來,帶著幾分佩服與嘲諷說道:“你可以啊,居然和水月庵都混這麼熟了。”

    井九說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瑟瑟心想你答應我的事呢?忽看著遠方一道白影閃過,笑著說道:“你家那位來了,我再找時間尋你說事。”

    井九明白了,她要辦的事情看來比較麻煩,不便在這種場合下細說。

    顧清忽然說道:“師父,我在前麵等你。”

    井九看著前方青鬆下那個女子依然柔弱的身影,嗯了一聲。

    暮光從青鬆傘蓋間漏下,變成無數絲縷,落在二人的身上。

    白衣飄飄。

    白裙飄飄。

    真是一對璧人。

    看到這幕畫麵,迎仙穀裏的修行者們心裏生出這樣的感慨。

    那幾名參加過那年雪原道戰的修行者,更是想起了當年的畫麵。

    修行者漸漸散去,把崖畔的青鬆與安靜留給二人。

    這裏是雲夢山,沒人想讓白早仙子不喜。

    “過……前輩還好嗎?”

    白早看著他好奇問道。

    如果過冬真是童顏師兄猜測的那位前輩,為何會在西海敗給劍神,還會被井九所救?

    不等井九開口,她繼續說道:“這三年你一直與她在一起?你是不是成了她的弟子,水月庵才會同意你代表出戰?”

    她有很多問題,在說的過程裏卻自己得出了解釋。

    這種推論很有道理,而且最符合她的意願。

    井九沒有想到她居然猜到西海那人是自己,有些意外,說道:“她還不錯。”

    白早看著他背著的鐵劍,有些吃驚道:“在朝歌城的時候便感覺你的境界已經突破,我還以為卷簾人看錯了。”

    井九說道:“想著有人會來找麻煩,隱藏了一些實力。”

    他的語氣很淡然,白早聽著卻覺得很甜,因為這代表著信任。

    而且要換成以前,他必然懶得解釋,她覺著他對自己的態度真的改變了很多。

    “那你真要代表水月庵出戰嗎?”

    白早擔心說道:“青山的師長隻怕不會同意,會很生氣的。”

    井九說道:“我在青山沒有師長。”

    白早這才想起來他是景陽真人的再傳弟子,現在青山裏確實沒有人是他的師長,忽又想到一件事情,有些後怕,輕拍胸口說道:“幸虧我們不是同門,不然我豈不是要喊你師叔?”

    井九心想那應該是師叔祖。

    白早認真說道:“這次問道大會具體情形我也不知,隻知道可能與雲夢幻境有關,我打聽清楚了再來告訴你。”

    井九說道:“好的。”

    ……

    ……

    中州派為青山安排的居所在迎仙穀最深處,是散落在崖前的十餘幢木屋。

    那些木屋都是由珍貴的硬木製成,叫做蛻皮之屋。

    之所以會有如此嚇人的名字,是因為那些硬木表麵被人工用小刀細細削出無數道刻痕,形成極美麗而詭異的密紋,看著就像是蛟蛇褪下的皮,手感非常舒服,坐臥亦是如此。

    顧清帶著井九走進一幢木屋。

    木屋背後的欄外便是絕壁,下方雲霧繚繞,頗有仙意。

    井九看了他一眼。

    顧清喚出飛劍,在四周的空氣裏無聲而落,無數道劍光如絲般織成密網,然後漸漸消失。

    這是承天劍法裏的一式,可以像某些陣法隔絕神識窺探。

    井九對他的境界提升比較滿意,指點了兩句。

    “承天劍法是對陣法的模擬與再造,但終究是劍法,你不要用的太拘謹,失了靈氣。”

    顧清認真聽著,說道:“卓師兄對承天劍法的掌握在我之上,而且那天他還用了至少四座峰的真劍。”

    井九說道:“那又如何?難道他就能贏了臘月?”

    顧清很是苦惱,心想當時無數雙眼睛看著師姑確實輸了,您這個問題叫我怎麼回答?

    他認真說道:“卓師兄真的很強。”

    井九解下鐵劍遞給他,坐到欄前的地板上,看著崖外的雲霧說道:“再強也強不過臘月。”

    顧清捧著鐵劍,心想這對話還怎麼繼續?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說道:“我想起來,那天試劍之前,師姑曾經對元師弟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

    “當時元師弟因為王小明的事情有些挫敗,王小明就是玄陰教主,您當年……”

    “不重要的事情不要提。”

    顧清心想那是師父您當年決意要去殺的人,卷簾人花了幾年時間才查出來,怎麼就不重要了。

    “師姑當時對師弟說的是邪道威能大多假於外物,如果她現在不壓製弗思劍,能戰破海……”

    顧清越想越覺得不解,說道:“卓師兄再強也到不了破海境,如果真是如此,師姑為何會輸?”

    井九沉默了會兒,忽然說道:“真是個小笨蛋,都不知道她腦子裏在想什麼。”

    顧清這才明白為何師父會認為王小明的事情都不重要。

    師父難得真情流露,居然被自己聽了去……

    他緊張得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了,幸虧這個時候屋前傳來幺鬆杉的請安聲。

    ……

    ……

    蛻皮之屋的前廳裏已經滿是人。

    方景天坐在最上方,南忘坐在左側,天光峰長老白如鏡與一位適越峰長老坐在對麵。

    其餘弟子自然站著,卓如歲在人群裏很不起眼。

    這是青山議事的節奏。

    井九走進來,看著屋裏的情形,站在原地,沒有行禮的意思。

    屋裏的氣氛有些緊張。

    顧清看了看四周,搬了個椅子過來,放在南忘的下手,退回人群裏。

    井九對顧清的表現本來很滿意,但看著他把椅子放得離南忘那般近,又有些不滿意。

    要說麻煩,連三月自然居首。

    第二便要算南忘。

    不然當年他怎麼會動不動就在洞府裏閉關?要知道在崖邊修行空氣更好。

    那時候,少女南忘每夜都在清容峰頂發酒瘋,向著對麵高唱南蠻情歌。

    清容峰對麵就是神末峰。

    很吵。

    井九想著這些事情,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屋子裏的緊張氣氛頓時消解,隻是有些尷尬。

    顧清搬椅子過來,便是要提醒所有人,他的師父與這四位長老乃是同輩。

    商議事務可以,但不要擺出問審的作派。

    南忘性子急,問道:“你與水月庵到底是怎麼回事?”

    井九說道:“無事。”

    南忘翻了個白眼,說道:“那為何她們會同意你如此荒唐的行事?”

    井九想了想,說道:“景陽真人與水月庵有舊,可能是因為這個。”

    南忘最不想聽到的便是這個答案。

    她還沒有來得及發飆,屋裏便響起一道暴怒的聲音。

    白如鏡厲聲說道:“你是我青山弟子,怎麼能代表別派去參加問道大會!”

    井九會回答南忘的問題,雖然很不走心,但看都沒有看此人一眼。

    白如鏡更是憤怒,喝道:“這件事情沒有可能,除非你想被逐出山門!”

    井九依然不理,隻是靜靜看著地麵。

    人群裏,卓如歲耷拉著眼皮,也在看著地麵。

    除了兩個看地的人以及不知何時離開的顧清,屋裏所有人都在看著方景天。

    做為掌門真人與劍律元騎鯨之後的青山第三人,在場隻有他有資格做出最後的決定。

    方景天神情淡然說道:“沒有這樣的道理,除非你不把自己視作青山弟子,才可以這樣做。”

    井九依然不理會。

    議事變成有去無回的單方麵說話,屋裏的氣氛更加尷尬。

    顧清走了進來,端著杯茶放在了井九身旁的茶幾上。

    尷尬的氣氛稍微得到了些緩解。

    井九覺得沒有必要,但也不想拂了弟子的好意,端起茶杯喝了口。

    白如鏡更加生氣,指著顧清說道:“隻知道溜須拍馬,如何能成大道!真是有什麼樣的師父,便有什麼樣的徒弟!”

    如今顧清不止在青山九峰,便是在修行界都有很好的名聲。

    他是景堯皇子的老師,而且行事極為縝密周到,把神末峰的事務打理的極好。

    但也有些帶著貶意的議論,說他事師過諛。

    顧清不是很在意這些議論,但今天卻是出自青山師長之口,情形自然不同。

    他臉色微變,沒有說什麼。

    井九放下茶杯,望向白如鏡說道:“你也會教徒弟?”

    他說的是柳十歲。

    屋裏大部分都是兩忘峰弟子,非常清楚那段往事。

    柳十歲在雲台一役裏立下大功,重歸青山。

    當年對他極為無情的白如鏡想重新收他為徒,被柳十歲拒絕。

    白如鏡丟了大臉。

    青山九峰都知道,不能在他麵前提起這件事。

    井九卻說了出來。

    白如鏡臉色微紅,說道:“至少我沒教出一個被關在劍……”

    井九不想再聽下去,站起身來。

    別人沒有如何,方景天卻是眼瞳微縮。

    井九轉身向屋外走去。

    顧清自然跟著。

    看似無禮的行為代表著強硬的意思。

    他不在乎這場青山議事。

    沒人有資格來判斷他是不是青山弟子。

    “荒唐至極!荒唐至極!”

    白如鏡大怒喊道:“待掌門師兄來後,一定要嚴懲此人!不,要把他逐出山門!”

    南忘斜了他一眼,心想莫不是個白癡?

    方景天沉默不語,在心裏想著,明明知道他不是小師叔,為何他剛才起身的時候,自己居然有些害怕?

    ……

    ……

    中州派邀請了世間所有宗派,無數修道者雲集此地。

    對很多散修與小宗派修行者來說,雖說沒有資格問道,前來觀禮聞道也是極難得的機緣,對以後的修行會有極大影響。要知道此次盛會,中州派掌門談真人與青山掌門柳真人都會親自宣道,隻有水月庵的太上長老了婉拒了邀請。

    能夠聽到兩位最頂尖的通天境大物講道,還有可能看到道法演示,機會確實難得。

    井九讓顧清不用侍奉自己,去認真聽幾天。

    他自己當然不會去,坐在欄邊看著雲裏的山穀,靜靜想著事情。

    所有人都應該在聽二位真人宣道,他以為會無人打擾,沒料到有銀鈴聲隨山風傳來。

    瑟瑟坐到他的身邊,埋怨說道:“你答應我的事,還做不做了?”

    井九說道:“做。”

    瑟瑟露出天真爛漫的笑容,說道:“幫我殺了老太君。”

    井九看了她一眼。

    他見過很多稀奇古怪的事,聽過很多匪夷所思的請求,但要他幫自己殺親奶奶……這還是第一次。

    井九想了想,說道:“好。”

    瑟瑟很是開心,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她手腕間的銀鈴輕響,仿佛也在歡笑。

    ……

    ……

    (先嘖嘖兩聲,然後有朋友關心問道大會要寫多少章,提前說,要寫好多好多章~因為設計的情節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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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天下三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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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年在朝歌城舊梅園裏,瑟瑟送了井九與趙臘月一對品階極好的鈴鐺。

    井九的那個現在被係在劉阿大的頸上。

    趙臘月答應還贈瑟瑟一把好劍,事後給了。

    井九答應幫她做一件事,什麼事都可以,但到現在還沒做。

    那時候洛淮南與景辛皇子對此頗不以為然,因為什麼都可以往往也就意味著什麼都不可以。

    井九相信瑟瑟不會讓自己為難。

    隻是在鎮魔獄裏把鈴鐺借給冥皇時,他曾經想過她會不會因此生氣,要自己殺光懸鈴宗的長老怎麼辦?

    現在看來竟是被他料中了,如果他要去殺死懸鈴宗的老太君,豈不是得先把懸鈴宗的長老們殺光?

    之所以曾經想過這樣的情節,自然是因為他算到了很多事情。

    不管當初天近人的推演是否正確,老太君終究是要死的人,而她離死期越近,瑟瑟母親的麻煩就會越大。

    在奶奶與母親之間做選擇,對任何人都是很困難的事情,更何況是瑟瑟這樣嬌生慣養長大的小姑娘。

    銀鈴般的笑聲裏不知道藏著多少痛苦。

    他摸了摸瑟瑟的腦袋。

    瑟瑟順勢靠在他的懷裏,說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對你投懷送抱?雖然知道這是因為你不把我當女人,但我還是很開心,因為反正她們靠不著啊。”

    說話的時候,她的小臉上滿是得意的笑容。

    井九沒有說話。

    “對了,你知道何霑去哪裏了?當年他和要帶我去蓬萊吃比大澤更好吃的烤魚,結果消失了好幾年。”

    瑟瑟的聲音越來低,漸至不可聞。

    井九低頭看著她臉上的淚水,右手下意識裏撫摸著她的頭發,想了想說道:“他在果成寺,這次也來了。”

    瑟瑟啊的一聲,抱著他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口,起身掠向山下,留下一串笑聲。

    銀鈴的聲音確實很好聽。

    井九這般想著,用手擦了擦臉,劍火燎過,重新變得幹幹淨淨。

    然後他開始繼續思考。

    長生仙籙他誌在必得,所以要做些準備。

    白早提到過雲夢幻境,他知道那是什麼。

    中州派有件仙家寶貝能引修行者的神識入幻境,傳聞幻境裏一切皆如真實,在裏麵可以感悟天地、世情、人性——在幻境裏修行生活,用歲月洗滌道心,便等於是果成寺的蹈紅塵,隻不過因為真實世界與幻境之間的時間差,這個感悟的過程可以被壓縮很多,當然所得自然也不會有蹈紅塵來的真切。

    井九想到剛才應該再向瑟瑟要件東西。

    遠方傳來飄渺樂聲,今日講道已經結束。

    井九向山下走去,尋著一名中州派弟子,詢問果成寺的僧人住在何處。

    那名中州派弟子把他帶到東麵一座山穀,便告辭離開。

    暮色將至,山穀裏的幾座寺廟更顯幽靜。

    果成寺與水月庵還有寶通禪院等寺院的賓客,都住在這座山穀裏。

    中州派是玄門正宗,卻有這麼多寺廟,不知該說是開明包容,還是說豪奢大氣。

    井九走到果成寺僧人所在的那間寺廟時,白早已經在那裏等著他。

    她是中州派掌門獨女,今日應該很忙碌才對,卻出現在這裏,必然是先前那位中州派弟子通風報信。

    井九自然能想到原因,隻不過沒有想,說道:“我來找人。”

    白早聽著廟裏傳出來的聲音,說道:“雖然不知道你找誰,但應該都還在裏麵。”

    大殿木門緊閉,瑟瑟正踮著腳向裏麵看,小手不停拍打著門,喊著:“有本事你給我開門!”

    井九與白早沒有過去,遠遠看著。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殿門終於開啟。

    瑟瑟氣鼓鼓地走了進去,但看著跪坐在蒲團上,對著古佛沉默不語的身影,心頓時軟了。

    她走到何霑身後,說道:“就算……當了和尚,也不用這麼難過吧?居然躲著我不見。”

    何霑聽著瑟瑟不著調的安慰,歎了口氣,說道:“你知道什麼?”

    瑟瑟在他身邊蹲下,看著他的臉,眼裏滿是好奇與躍躍欲試的神情。

    何霑已經落發,胡須也都剃的極為幹淨,整個人反而顯得年輕了很多。

    感受到瑟瑟的目光,他有些警惕說道:“不準摸我的頭。”

    被說中心事,瑟瑟有些無趣,說道:“我不知道你為何難過,那你告訴我啊。”

    何霑聲音微顫說道:“我的朋友背叛了我們,結果害死了我一個朋友,你說那我到底算什麼?”

    瑟瑟不解說道:“那是你朋友的事,與你有什麼關係?”

    何霑說道:“識人不明,引來禍害,難道不是我的錯?”

    瑟瑟說道:“那你確實有些眼瞎,但終究是那個人的問題,你的問題不算大。”

    “我自幼無父無母,直到現在還不知道父親是誰,剛知道母親的來曆,身邊便出了大事,由此可見,我是個不吉之人。”

    何霑沉默了會兒,說道:“我覺得……以後你還是不要來找我了。”

    瑟瑟很是生氣,說道:“我父親死的時候,我還什麼都不記得,從我記事開始,奶奶就怕母親改嫁,每天想著如何殺死她,然後讓我繼任宗主,反正我姓德,也就等於說我的存在便是我母親死去的理由,那我這樣的女兒又算什麼?”

    說完這番話,她已經難過得不行,眼裏滿是淚花。

    何霑轉頭看著她,心裏生出極大不忍,安慰說道:“別哭了。”

    瑟瑟哭的越發厲害,哭聲在佛前回蕩。

    何霑猶豫半晌後說道:“要不然……我帶你去烤魚吃?”

    瑟瑟頓時破啼為笑,擦掉眼淚說道:“好啊。”

    何霑也是無奈地笑了起來,也不知道她的哭是真是假。

    瑟瑟忽然想著一件事情,說道:“這裏可是雲夢山,隨便抓魚來烤會不會出事?”

    何霑說道:“不怕,我在中州派有朋友。”

    說到朋友二字的時候,他的神情變得有些不自然。

    原本他根本不想來雲夢山,就是怕見到那位朋友,所謂無顏相見,便是如此。

    瑟瑟沒有給他機會反悔,把他從蒲團上拖起來,向殿外走去。

    剛走出大殿,他們便看到了井九與白早。

    井九還是像以往那般平靜不語,白早的臉上帶著似有似無的笑容。

    何霑有些窘迫,心想難道先前的對話都被這二人聽了去?

    瑟瑟卻毫不在意,仰著小臉,很是得意,對井九說道:“你追著我過來做什麼?”

    白早看了井九一眼,才知道他是來找她的。

    井九說道:“你有沒有別的鈴鐺,再給我一個。”

    瑟瑟不解說道:“我當初給你的那個呢?”

    井九自然不會說那個鈴鐺現在被係在一隻白貓的頸上,雖然那絕對不是一隻普通的白貓。

    “藏在神末峰頂,沒有帶出來。”

    瑟瑟很滿意他對那個鈴鐺的慎重態度,說道:“那般好的鈴鐺我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等回家再去給你找啊。”

    井九要鈴鐺是準備在雲夢幻境裏用,說道:“算了。”

    瑟瑟才明白他是現在就要,想了想,從手腕裏摘下自己的鈴鐺遞了過去,說道:“先借你用兩天。”

    這隻鈴鐺是她的本命鈴,極其珍貴。

    想到她在懸鈴宗裏的地位,可以說這就是世間最好的清心鈴。

    白早與何霑不知道井九答應她的事,不禁有些吃驚。

    何霑帶著瑟瑟去找朋友烤魚,井九沒有離開,走到廟裏去看那兩名僧人。(……)

    年老的僧人看著他微笑不語,臉上的皺紋比當年在南河州的時候已經深了很久,但還很是精神,眼神柔和。

    年輕的僧人見著他更是激動,卻說不出話來。

    白早有些奇怪。

    井九很喜歡這個年輕僧人,對老僧說道:“解了吧。”

    老僧笑了笑,隔空對著年輕僧人點了一指。

    頓時,無數話語從年輕僧人的嘴裏噴湧而出,有如江流不絕。

    諸如好久不見、別來無恙之類意思相近的詞,不停重複。

    井九略生悔意,問道:“何霑來蹈紅塵?二位來做何事?”

    “問道大會還不是要打架……”

    年輕僧人轉而望向白早說道:“貴派自然早有準備,仙丹不少,但治外傷還是我們拿手。”

    井九說了幾句話,知道代表果成寺前來的律堂首席渡海僧並未歸來,便告辭離開。

    他本想問問渡海僧,柳十歲現在的情況。

    走出寺廟。

    白早有些好奇,他為何會與這兩個境界普通的醫僧關係如此親近,居然願意與對方說些閑話。

    她正準備問的時候,卻發現前方柳樹下站著一個少女。

    少女眼睛微紅,明顯剛剛哭過,臉上滿是委屈的神情。

    正是那位原本準備參加問道大會的水月庵弟子。

    很明顯,水月庵太上長老沒有同意她的請求,還是把那個名額留給了井九。

    那位少女看著井九便難過起來,看著他背著的鐵劍更是不忿。

    “你連無彰圓滿都不是,根本沒有參加資格,為何還要搶我的?”

    白早知道井九不會回答,看著她歉意一笑。

    “其實我也不明白,你的自信究竟從何而來。”

    一道聲音在不遠處響了起來。

    那聲音沒有什麼精神,但也談不上懶洋洋。

    懶洋洋也是一種情緒。

    那個聲音裏沒有情緒。

    說話的人是卓如歲。

    他靠著山道旁的石壁,耷拉著眼皮,看著地麵,一身倦意。

    似乎不如此,他便會躺下來,直接睡著。

    井九看著這個小孩子,忽然生出了些欣賞。

    白早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去給你們找個地方?”

    井九嗯了一聲。

    卓如歲站直身體,對她說道:“麻煩了。”

    水月庵少女有些茫然,心想你們在說什麼?

    井九說道:“跟上。”

    水月庵少女吃了一驚,心想要我跟著去哪裏?

    白早微笑說道:“你不是想看他的資格嗎?”

    ……

    ……

    一座幽暗的山穀裏落下幾道光毫。

    夜色初至,星辰不明,崖間的蒼翠顯得有些黑暗,給人一種莫名的壓力。

    井九望向野林深處,說道:“真的就在這裏?”

    白早說道:“這座山穀是我的修行地,洞府就在上麵,待會兒上去坐坐?”

    井九說道:“也好。”

    卓如歲慢慢把飛劍重新收進體內,心想真是很有信心啊。

    白早看著他說道:“未經我允許,這裏禁止任何人出入,隻要你們動靜不太大,外界便不會有人知道。”

    卓如歲是青山掌門的關門弟子,閉關二十餘載,一朝驚天下,聲望正高。

    在所有人看來,他最有可能成為將來的青山掌門,還在過南山之上。

    在山道上,無論顧清如何激他,他都沒有回應,因為不管怎麼說,井九都是他的師叔。

    青山內部的紛爭,為何要讓旁人看見,甚至他都不想讓別的同門看見,所以他才會私下來尋井九。

    在他想來,總不能讓景陽師叔祖因為再傳弟子不成器而蒙羞。

    很巧,井九也是這樣想的。

    柳詞不錯。

    別讓他最疼愛的小徒弟太難堪。

    別讓太多人看見。

    這裏沒有什麼觀眾,隻有兩個姑娘,做個見證也就夠了,相信她們事後不會說什麼。

    隻是……

    夜林裏忽然響起踩草的聲音,還有水滴落在草上的聲音。

    接著有火燃起。

    片刻後,何霑左手提著一條魚,右手拿著一個火把從林子裏鑽了出來。

    火把生出光線,照亮山穀。

    瑟瑟跟在後麵走了出來,裙擺已濕,明顯是下溪抓魚留下的痕跡。

    看著山穀裏的陣勢,何霑與瑟瑟怔在原地。

    瑟瑟反應最快,對著井九嚷道:“你怎麼又追著我來了?”

    井九沒有說話。

    卓如歲歎息說道:“到底有多少位看客?”

    話音方落,一個年輕男子從樹林裏走了出來。

    他雙眉極淡,給人一種眼高於頂、與世疏離的感覺。

    正是中州童顏。

    “雲夢山很大,為何你們偏要在這裏烤魚?”

    白早看著童顏微惱說道:“師兄,我給你令牌可不是用來做這些事的。”

    何霑忽然覺得手裏的魚與火把都變得很沉重,自己好像又把朋友坑了?

    童顏想了想,說道:“在別處烤魚,師長們說起來太麻煩,你這裏不會。好久不見。你好。你也好。”

    好久不見是對井九說的。

    你好是對卓如歲說的。

    你也好是對那位水月庵少女說的。

    一句話解決所有的事情。

    不愧是棋道大家。

    場間的人們生出這種想法。

    還是說這是一種懶?

    井九的話更少是因為他的棋力更強,還是因為更懶呢?

    瑟瑟忽然問道:“你們要打架啊?”

    卓如歲沒精打采說道:“是請師叔指教。”

    井九說道:“我會的。”

    瑟瑟看著卓如歲同情說道:“那你可就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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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幕遮 第九十三章滿天火花問你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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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瑟瑟的意思非常清楚,何霑卻不讚同。

    卓如歲隨隨便便一站,便自有一方天地的感覺,強的不像話。

    井九境界停滯近十年,哪裏可能是他的對手。

    水月庵少女望向童顏,請教道:“童顏公子您怎麼看?”

    童顏是棋道大家,聰慧無雙,眼光自然極準。

    何霑也望向他,想知道他怎麼看,比如井九能撐多長時間。

    童顏想也未想,說道:“當然是井九贏。”

    何霑很是不解,那位水月庵少女也很吃驚——卓如歲自幼閉關,如此年輕便入了遊野境,真可以稱得上是修行界上的怪物,比趙臘月都更勝一籌,井九的劍道天賦再高,又如何能夠彌補雙方境界間的差距?

    白早認真問道:“師兄為何比我還有信心?”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因為井九的算力天下第一,如果他沒有必勝的信心,根本就不會出現。”

    這個推斷很符合邏輯,至少聽上去很有道理。

    當年梅會那局棋後,井九的算力震驚了整座大陸,如果沒有把握,他為何會同意與卓如歲戰這一場?

    那位水月庵的少女有些不服,又問瑟瑟為何如此看好井九。

    瑟瑟說道:“很簡單啊,因為那個人做事從來都不肯吃虧的。”

    何霑想了想這些年井九的故事,發現好像還真是如此,

    瑟瑟看著山穀裏那兩道身影,忽然笑了起來,說道:“青山宗果然喜歡玩這一套。”

    何霑等人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夜色漸深,繁星漸盛,山穀裏被鍍上了一層銀色,視野也變得清楚很多。

    卓如歲耷拉著眼皮,抱著雙臂,看著地麵。

    井九背著雙手,看著山崖裏的樹林。

    就像誤入山穀的兩名旅行者。

    他們並不相識。

    一個人走的累了。

    一個人還有賞景的閑情逸趣。

    何霑同意瑟瑟的說法,點頭說道:“別的不服,就服這個,太能裝了。”

    白早想起向晚書等人後來轉述的雪原脫困場景,微笑想著,還確實有點這個意思。

    水月庵少女忽然睜大眼睛說道:“他們準備就離這麼近嗎?”

    眾人這才注意到,井九與卓如歲相隔不過數十丈,而且也沒有馭劍離開的意思。

    青山劍修最忌諱的便是與對手近身,如果可能的話,都會盡量拉遠與對方的距離。

    這場青山同門間的劍爭,為何二人會站得如此之近?

    何霑看了童顏一眼,說道:“卓如歲如此放鬆自信,甚至讓了這麼多,你還覺得井九有機會?”

    童顏有些不確定說道:“也許井九就是算到了這一點?”

    何霑搖頭說道:“那未免太無恥了些。”

    卓如歲是遊野初境圓滿,高出井九很多,如果他拉開距離,今夜這場劍爭便會成為單方麵的攻擊,井九必敗無疑。

    現在二人之間的距離表明,卓如歲不想占境界的便宜,隻想用劍道修為戰勝井九,這是驕傲還是驕傲呢?

    如果井九是算到了卓如歲的驕傲,才會應戰,那麼這是無恥還是無恥呢?

    ……

    ……

    “就算這樣,你還是不行的。”

    卓如歲看著落在腳背上的一隻螞蚱,忽然說了一句話。

    井九就像是沒有聽到,從身後解下鐵劍,除掉裹劍的布。

    卓如歲還是沒有抬頭,卻像是已經看到了他的鐵劍,說道:“你的劍也不行。”

    井九說道:“這隻能說明你的眼光不行。”

    ……

    ……

    沒有誰喊開始,更沒有倒數,那塊裹劍布落在地麵的瞬間,便開始了。

    井九身前出現一朵極微渺的火花。

    他的臉被照亮,星夜便不再那般奪目。

    那朵火花還未消逝,又有第二朵火花在不遠處亮起。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火花出現。

    有的在高空,有的在地麵,有的在山林,有的在溪邊。

    隻是瞬間,便有無數朵火花盛開,就像前些天寒食穀裏一夜盛開的牡丹海般。

    整座山穀都被照亮。

    井九與卓如歲站在滿天火花裏,剪影清楚,衣袂輕飄。

    畫麵無比美麗。

    瑟瑟發出一聲驚呼:“好美。”

    水月庵少女的眼神也在說著相同的話。

    白早的眼神很明亮,就像水一般。

    在水畔看花火,是件很美的事,但她知道,那些火花裏蘊藏著多少凶險。

    那些火花是井九與卓如歲的飛劍相遇、然後撞擊留下的痕跡。

    一朵火花便是一次相遇。

    無數朵火花,便是無數次相遇。

    隻是瞬間,山穀裏便出現了漫天火花,說明二人在極短的時間裏,出了無數道劍。

    他們的劍到底有多快?

    看著眼前的火花盛景,何霑眼神微驚,心想這兩個人好強。

    童顏的眼睛一眨不眨,專注看著穀間,眼裏有無數光點出現,然後漸漸淡去,完美地映照出所有細節。

    他在計算井九與何霑的出劍速度、劍行軌跡、以及更多的東西。

    何霑忽然說道:“井九不行。”

    童顏沒有說話。

    他已經計算出來,井九確實居於劣勢。

    漫天火花看似籠罩整座山穀,其實還是有疏有密。

    東麵的火花越來越稀疏,西麵的火花越來越密。

    就像是有陣無形的風,把那些火花吹向井九站立的地方。

    這說明兩道飛劍相遇的位置離井九越來越近。

    攻守之勢非常明顯。

    忽然有無數聲音在山穀裏響起。

    那些聲音很輕,就像無數個琉璃瓶同時碎裂。

    何霑等人神情微鬆。

    有劍鳴聲響起,說明雙方暫時停劍。

    滿天火花逐一消失,山穀重新變得幽暗,先前發生的一切就像是場夢。

    何霑插在地上的火把,照亮周遭,微有風聲。

    一道飛劍靜靜懸在空中。

    劍身是灰色的,看著很是尋常,卻又隱隱散發出一種極強大的感覺。

    卓如歲耷拉著眼皮,說道:“師叔,你比我想象的強很多,但你的劍確實不行。”

    井九的鐵劍在青山很出名,承自適越峰的莫師叔。

    但鐵劍的名聲更多來自於那個故事以及他拿到鐵劍的方式,並不代表這把鐵劍本身很強。

    事實上這把鐵劍的品階很普通,而且過於沉重,在雪原燃燒了六年後,更是變得難看至極。

    卓如歲能夠感覺到井九的劍法精妙,不在自己之下,但鐵劍太重,品階普通,運劍勢必會受到極大影響。

    先前他能夠一直主攻,便是因為這個原因。

    “我說過,你的眼光不行。”井九說道。

    卓如歲感知著自己的飛劍,發現劍意運轉有些凝滯,似乎受到了什麼影響。

    井九忽然轉身望向山穀外的遠方,又看了白早一眼。

    白早也感受到了,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能一直用陣法把那些師長擋在外麵。

    井九望向卓如歲說道:“快點。”

    卓如歲說道:“那你認輸好了。”

    話音方落,火花再現。

    這一次火花沒有在山穀別的地方出現,比如崖間,比如溪邊,隻是出現在二人之間。

    他們相隔數十丈,如此多的火花同時出現在這裏,密密麻麻一片,幾乎變成一麵光鏡,有些刺眼。

    瑟瑟與那名水月庵少女用手捂著臉,可愛地露出眼睛。

    何霑神情凝重,發現如果是自己絕對接不住這般狂風暴雨的攻擊。

    卓如歲真的很強,如此年紀便已經掌握了青山的劍道真意,劍元充沛,劍法狂暴,確實就是個怪物。

    問題在於,井九為何還能應對?

    白早有些擔心井九,因為井九的劍確實很吃虧。

    卓如歲是青山掌門的關門弟子。

    他的飛劍看似尋常,實則品階不凡,隻怕還要在過南山的藍海劍之上,是真正的上品仙劍。

    就算井九的劍道修為不弱於卓如歲,那把醜劍又如何承受得住如此高頻的打擊?

    無數火花在童顏的眼眸裏出現。

    他怎樣也推算不出井九有反擊甚至獲勝的可能,不禁有些不解。

    ……

    ……

    “白師侄,請解了陣法。”

    上方的夜空裏忽然傳來一道渾厚而冷冽的聲音。

    白早聽出是越千門長老的聲音,沒有辦法,隻得撤了山穀外的陣法。

    陣法撤除,便聽到了密集的破空聲,看到了數十道光毫,照亮了夜空。

    事先便得到過提醒,但井九沒想到小孩子的劍道水平居然真的很不錯,最終還是驚動了雲夢山。

    中州派與青山宗眾人,還有水月庵、昆侖派、大澤的與會者都聞訊趕到了這裏,從高空望向地麵。

    山穀裏的畫麵落在所有人的眼裏。

    滿天火花,井九與卓如歲站在其間。

    陣法撤除,風從穀外湧入,帶起那些火花向著高處飄去,看著是像數萬隻螢火蟲同時飛起。

    眾人自然知道這些火花是井九與卓如歲鬥劍的痕跡,很是震驚。

    這兩個人居然強到這種程度嗎?

    那些年輕弟子們都在想,如果這時候是自己站在山穀裏,隻怕早已被飛劍斬成了無數段。那些修為深厚的前輩師長則是在回想自己這般年紀的時候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水平,然後感慨萬分地搖了搖頭,心想差得太遠了。

    卓如歲不愧是青山掌門真人的關門弟子,不愧是勝了趙臘月的怪物,真是強的不可思議。井九也不愧是景陽真人的再傳弟子,居然能夠抵擋住對方的狂攻,但都說他的境界停滯了十年,這哪裏看得出來?

    ……

    ……

    井九感受到了天空裏的那些人的到來,微微挑眉。

    他已經習慣了被別人看,但不代表喜歡,無論臉還是劍。

    他決定結束這場戰鬥,於是鬆開了一直背在身後的雙手。

    鐵劍忽然在夜空裏現出身形,飛回身邊,深深插進地裏。

    這是進攻的最好機會。

    卓如歲卻沒有動。

    這一刻,他終於抬起了頭。

    望向井九。

    感受到山穀裏的天地氣息變化,他毫不猶豫疾掠而退,退至百丈外的林畔不遠處,盤膝坐下。

    他閉上眼睛,左手掌心向上伸出,右手並指捏了一個劍訣。

    那道飛劍在夜空裏現出身形,然後再次消失。

    井九衣袂微飄,也在原地消失。

    星光落在山穀裏,悄然無聲,卻隱藏著極大的凶險。

    風繼續吹著,拂動林梢與野草,任何線條仿佛都變成了劍光,森然至極。

    不知是風灌入崖間的洞,還是樹葉的摩擦,山穀裏回蕩著淒厲的鳴叫。

    卓如歲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

    森然的劍意,充斥著整座山穀。

    瑟瑟等人再也無法站在原地觀看,退到崖上。

    何霑的神情有些黯淡。

    夜空裏的那些修行者、主要是那些年輕弟子也承受不住,退到十餘裏之外。

    那些淒厲的風嘯葉動,忽然消失不見,變成一聲哀切的劍鳴。

    井九出現在卓如歲的身前。

    卓如歲的飛劍被他踩在腳下。

    井九點向卓如歲的胸口,指尖帶著一道劍光。

    卓如歲睜開眼睛,看著越來越近的那根手指,仿佛看到世間最鋒利的那道劍。

    他鬆開劍訣,不再試圖重新控製飛劍,十指帶著殘影散開,便要用鎖清秋的方法鎖住井九的手指。

    當年在青山試劍大會上,兩忘峰顧寒便曾經嚐試用這種方法鎖住井九的劍,但他失敗了。

    卓如歲知道這件事,但他認為師兄做不到的事情,自己一定能夠做到。

    劍光閃過。

    卓如歲的手落在了井九的衣袖上。

    井九的手指落在他的胸口。

    啪啪啪啪。

    無數極輕的悶響在他的身體裏回蕩。

    數十道白煙從他的劍衫裏冒出。

    卓如歲被震退到樹林裏,撞到一棵樹上。

    那棵樹喀喇一聲斷開,然後倒成兩截。

    白煙漸散,他的身上出現數十道劍痕,隱有血漬滲出。

    ……

    ……

    山穀裏一片死寂。

    夜空裏同樣如此。

    天地無語。

    無數道視線落在井九的身上,有的震驚,有的敬畏,有的熱切。

    井九用的究竟是什麼手段?

    他的身法那般玄妙難測,便是中州派的天地遁法隻怕也莫過於此。

    眾人心裏生出無數疑問,然後想起來那個傳聞。

    “貴派門下有這麼多天才弟子,真是可喜可賀,隻是……藏得也夠深啊。”

    越千門看著方景天與南忘說道,語氣談不上苦澀,倒是試探的意味居多。

    方景天沉默不語,看著山穀裏的那道身影,若有所思。

    南忘淡然說道:“就是個先天無形劍體,難道我青山還要到處喊去?”

    ……

    ……

    (昨天那章我寫了一句,何霑帶著瑟瑟去找朋友烤魚……我在後麵用括號寫了省略號,其實是當時寫下這句話就覺得很好玩,因為烤魚就是我的朋友啊……雖然他大名是奧爾良烤鱘魚堡,順便廣告,他的重燃恢複更新了。今天這章寫完我也覺得很好玩,這麼多年寫了無數場戰鬥,現在越來越苛求畫麵和腔調,我喜歡這種調調,阿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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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我本遊野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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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事情不需要到處喊才能被人知道,比如白早對井九的情意,比如這一場青山劍爭的勝負。

    斷樹之前,卓如歲抬袖擦掉唇角流出的鮮血,看著井九眼神有些怪異。

    先前那刻,井九可以輕易地殺死他,勝負自然已分。

    傳說裏的先天無形劍體真的有這麼厲害,居然能夠無視境界差距?

    “如果不是卓師弟讓著你,你怎麼會有偷襲傷他的機會?”

    夜空裏響起一道冷淡的聲音。

    眾人聞言微驚,想著先前的畫麵,發現這說法有其道理。

    修行者之間的戰鬥,很少會像先前井九與卓如歲那樣,站得如此之近——卓如歲是遊野初境圓滿,隻需要拉開距離,以境界碾壓,井九劍道造詣再高,劍元再如何充沛,再是無形劍體,也沒有任何機會。

    最開始的時候,何霑對童顏說卓如歲在讓著井九,便是這個道理。

    人們更吃驚的是,那道聲音來自青山眾人。

    那人沒有控製自己的音量,讓所有人都聽到了,明顯是故意為之。

    井九抬頭望向夜空,記起來那名弟子叫做簡如雲,兩忘峰第幾來著。

    因為某些原因,簡如雲對柳十歲一直警惕,沒有放棄對左易案的追索,結果把自己親弟弟簡若山的性命葬送了進去。

    那件事情之後,他對神末峰與柳十歲的恨意更加強烈,怎會看著井九就此離開,直接出聲點破實情。

    井九走回鐵劍前,伸手把劍從地裏拔了出來,甩向夜空。

    看似隨意的動作,隻是揮了揮衣袖,山穀裏卻生出一場大風。

    一道劍光,破空而起,直指青山眾人。

    那劍光筆直無比,仿佛有隻無形的巨手,在夜幕上畫了一筆。

    伴著轟隆如雷的聲音,鐵劍來到了十餘裏外的高空,來到了簡如雲的身前。

    這道劍來的如此之快,簡如雲竟是根本沒有任何反應,眼看著便被殺死。

    忽然,一根纖細的手指伸了過來,在鐵劍上輕輕一彈。

    一聲清脆的劍鳴,鐵劍倒轉而回。

    南忘收回手指,微笑不語。

    鐵劍以更快的速度回到地麵,井九伸手接過。

    直到這時簡如雲才反應過來。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知道如果不是南師叔出手攔阻,自己這時候隻怕已經是身首分離的下場。

    夜空裏一片嘩然。

    山穀裏的何霑等人更是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斷樹前的卓如歲看著井九的眼神越發怪異。

    ……

    ……

    嘩然之後便是死寂。

    夜空裏沒有任何聲音。

    隔著十餘裏的距離,便要一劍殺死位兩忘峰弟子,這是什麼境界?

    井九的那一劍很隨意,明顯猶有餘力,說明境界可能還在表現出來的之上。

    難道他現在已經到了遊野中境?已經超過了卓如歲?

    真是如此的話,那簡如雲的話,何霑的看法,眾人的猜測都成了笑話。

    如果開始的時候,卓如歲真仗著自己境界更高,遠距離馭劍來攻,他隻會輸的更難看。

    南忘看著白如鏡嘲弄問道:“你現在還想把他逐出山門嗎?”

    ……

    ……

    “今天看來不方便了。”

    井九提著鐵劍走到白早身前。

    那塊布被他扔到地上,先前被劍火灼爛,已經無法再用。

    白早點了點頭,然後像變戲法一般取出一塊白布。

    井九接過那塊白布,發現是天蠶絲織的,點頭致意,把鐵劍用布裹好係到背上。

    何霑不解問道:“現在都知道你已經破境遊野,為何還要把這劍背著?”

    井九現在確實可以把鐵劍收進身體,但那並不是真的收進身體。

    就像他現在已經無可爭議地成為最年輕的遊野中境修行者,但那並不是真正的遊野境。

    換句話說,他的鐵劍還是不能與劍丸合而為一,因為他修的新道不需要用鐵劍再養出一隻劍鬼來。

    要把鐵劍藏到那個很遠的地方,每次用的時候再拿出來,有些麻煩。

    雖然他每次拿竹椅的時候,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要解釋這件事情也很麻煩,所以井九沒有解釋。

    卓如歲不知什麼時候坐到了斷樹的截麵上,問道:“你這到底是什麼劍法?我從來沒有見過,書裏也沒寫過。”

    井九說道:“你沒見過的劍法很多,以後不要總在洞裏睡覺,出來多走走看看,對你有好處。”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向山穀外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人們的情緒很複雜。

    很多人在驚歎。

    趙臘月橫空出世後,便再無敵手,好不容易被卓如歲勝了一場,結果沒過兩天便讓井九贏了回來。

    景陽真人洞府所在的神末峰,不愧是修行界聖地,出來的都是些真正的怪物。

    看到井九破境遊野,甚至直入中境,最開心的自然是白早,或者說欣慰。

    井九沒有被雪原六年耽擱修行,她的負疚感減輕了很多。

    瑟瑟的態度一如往常,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卓如歲,撇嘴說道:“就他懶成這樣,也好意思說別人?

    何霑則是想起了那年的梅會,感慨萬千。

    “當年看你與井九下棋,我便再不下棋,今日看他們鬥劍,今後我也隻好不用劍了。”

    童顏看了他一眼,說道:“問題是,你本來就不用劍。”

    ……

    ……

    回到蛻皮山居,腳落在地板上,傳來清楚的粗礪感,井九覺得自己有些累。

    對他來說這是很少見的事情——卓如歲的天賦與戰力確實都很強,柳詞對這個小孩子寄予厚望果然有其道理。

    走進屋裏,顧清在冥想修行,盤膝坐著,頭頂冒出一道筆直的白煙,一柄飛劍在煙霧裏緩緩轉動。

    井九靜靜看著。

    顧清的天賦不錯,也很勤奮,他總以為自己這個唯一的弟子早已進入遊野境,現在才知道還差一線。

    如果不是在朝歌城裏被耽擱了三年,也許那一線的距離早就已突破。

    直到前些天白如鏡說起,井九才知道世間對顧清的某些評價。

    事師甚諛?他對此毫不在意,做徒弟就應該這樣。

    顧清收回飛劍,睜開眼睛,便看見師父站在自己身前,不由嚇了一跳,趕緊站起行禮。緊接著,他感受到井九的氣息比平日裏變得更淩厲了些,應該是剛經曆過戰鬥,不由心生警惕,喚出飛劍,問道:“師父,出了何事?”

    井九說道:“卓如歲的事情。”

    顧清怔了怔,有些不確定問道:“解決了?”

    井九嗯了一聲。

    顧清很是高興。

    同是神末峰弟子,他比元曲想的事情多,甚至比趙臘月與井九想的都要多很多。

    神末峰沒有高境界的前輩師長坐鎮,白鬼大人不可能一直在峰頂停留,那便隻能靠自己熬。

    熬,需要時間,時間隻能靠景陽師叔祖的餘威,那麼神末峰便不能輸。

    無論是與同門還是別派修行者的戰鬥,輸的越少越好,萬一輸了,也要盡快贏回來。

    就像師父這樣。

    當然,也隻有師父能夠這樣。

    顧清在心裏想著。

    井九看了眼他的飛劍,問道:“要不要換?”

    遊野境便要開始養劍鬼,所以劍修如果想換劍,最好在進入遊野境之前。

    顧清看著手裏的劍,想了想後說道:“還是不用了。”

    他知道師父既然這麼說,肯定能為自己覓來一把好劍,甚至有可能是藍海劍那樣的仙階飛劍。

    不換劍,他以後便隻能一直用這把普通飛劍。

    可他還是拒絕了。

    他與這把飛劍已經有了感情,而且還有更重要的一個原因。

    “劍隨人起的道理,弟子一時不敢或忘。”

    顧清看著井九認真說道:“師父你用這把普通的醜劍便能戰勝卓師兄,我也可以做到。”

    井九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

    趙臘月追求所謂公平戰鬥,壓製弗思劍的威力,於是輸給了卓如歲。

    顧清不肯換劍。

    元曲經常被玉山師妹罵。

    那些猴子以前經常被適越峰的遠親欺負。

    神末峰上都是一群笨蛋,包括如今在果成寺的柳十歲。

    也不知道他們是學的誰。

    井九想著這些事情,走出屋外,取出竹椅躺下。

    還天珠的畫麵還在夜空裏懸著,隻是比白天淡了很多,現在是放著星夜的畫麵,與真實的星空前後交疊,難以分清真假,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

    值此良辰美夜,他忽然感覺不對。

    他不管如何都要拿到長生仙籙,必然要與那些問道者競爭,甚至是廝殺,說不得便會用幽冥仙劍。

    今夜他借青山作證自己用的是先天無形劍體,便是不想中州派發現問題。

    可為何心裏的感覺更加不對了?

    他閉上眼睛,手指在竹椅扶手上輕輕敲著,開始推演計算。

    不知道多長時間後,他睜開眼睛,確認了自己的感覺,卻沒能算清楚那種感覺源自何處。

    ……

    ……

    十餘日後,中州開派三萬年的盛會進行到了後段。

    各位真人的講道已經結束,各派修行者以及那些散修沒有一人離去,因為重頭戲就要開始。

    今日便是問道之期。

    長生仙籙據說是白刃仙人飛升之時留下的仙籙,雖然隻是副籙,但依然稱得上是人間至寶。

    誰能拿到長生仙籙?這是現在整座雲夢山,乃至整個修行界最關注的事情。

    那些早有聲名的年輕強者自然是關注的重點,比如卓如歲。

    閉關二十餘載,出關便勝了趙臘月,讓他的身上蒙上一層神秘與傳奇的色彩。

    卓如歲站在人群裏,耷拉著眼睛,一副沒精打彩的樣子。

    前些天夜裏他輸在井九劍下的事情已經傳開,很多不了解他的修行者,以為他是受到打擊後有些沮喪。

    方景天與白如鏡等人的臉色有些陰沉,甚至可以說是難看。

    不是因為卓如歲輸給了井九,而是因為井九不在這裏。

    遠方一個石台上站著十餘名水月庵弟子,裙擺輕飄,隻有一個座位,井九就坐在上麵。

    無數視線落在他的身上,無數議論聲因他而起。

    毫無疑問,他是現在修行界最炙手可熱的人物,也是問道大會最被看好的參賽者。

    如此年紀便進入了遊野中境,自然是最不起的天才。

    這樣的天才人物,以前的修行界不曾有過,相信以後也很難出現。

    青山掌門真人沒有出現,據說他與水月庵太上長老,昆侖掌門等大人物,正在與談真人論道。

    很明顯,柳真人沒有對井九的選擇發表任何意見,白如境曾經說要把井九逐出山門更是成了天大的笑話。

    問題在於,人們沒想到井九居然會真的代表水月庵出戰,如果真讓他拿到長生仙籙,如何歸屬?

    ……

    ……

    一道聲音在山穀外響起,落入每位修行者的耳中,清晰的就像是文字現於眼前。

    主持問道大會的是中州派長老越千門,煉虛境修為深不可測,如果在人間那便是真正的神仙。

    無數禽鳥從雲夢山四周飛來,應道法之征,盤旋於穀外那道崖壁之上,組成線條,最終現出一個名字。

    隨著越千門的聲音,群鳥振翅而飛,在崖壁上組成一個新的名字。

    修行者們驚歎不已,心想雲夢山果然不愧是玄門正宗,正道領袖,手段玄妙至極。

    南忘有些不悅,說道:“這是在變戲法嗎?”

    說是這麼說,她當然明白與雲夢山比起來,青山確實單調枯燥多了。

    不然清容峰為何在春雨、夏雷、秋風、冬雪的時候都要求大陣打開幾天?

    ……

    ……

    “井九。”

    越千門終於說出了這個名字。

    人群微有騷動,無數視線向著水月庵弟子那邊望去。

    井九身來向穀前走去。

    崖壁上的那些鳥兒沒想到這個名字筆劃如此之少,匆忙之間不知該如何組合。

    最終很多鳥兒沒能擠進去,隻好留在了外麵,看著有些亂糟糟的。

    他本來就很滿意自己的這個名字,現在更滿意了。

    這時崖壁上的鳥群再次變化隊形,組成了三個字。

    “白”。

    “千”。

    “軍”。

    這是一個名字。

    井九感覺身後傳來一道很暴烈、很血腥,很不好聞的氣息。

    想來便是那個名字的主人。

    ……

    ……

    (這章以及隨後三章,我都恨不得全部用:你的名字做章節名,想了想還是算了,這個章節名也挺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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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9-19 21:06:48
蘇幕遮 第九十五章問道於氓

        



    有人超越了井九,向前走去。

    那人的身體線條很生硬,刀砍斧鑿一般,給人一種堅不可摧的感覺,如精鋼煉成,氣勢迫人。

    井九知道他就是白千軍。

    他是白真人的遠房侄兒,一直在雲夢山某座偏僻的山穀裏修行。

    就像在天光峰頂閉關的卓如歲一樣,被宗派寄予厚望。

    隻是卓如歲閉關二十餘載,天下皆知,卻沒有幾個人知曉他的存在,更加神秘低調。

    今日看來,白千軍氣息強大,甚至隱隱超過當初的洛淮南,應該是元嬰已成。

    緊接著,向晚書、童顏、白早及另外幾個名字,逐一在崖壁上由鳥群組成。

    走到山穀前的中州派弟子,加上先前的白千軍,竟是有七個人。

    看到這幕畫麵,修行者們難免生出些議論,但畢竟這裏是雲夢山,而且仙籙是中州派拿出來的,眾人沒有說太多。再說就算中州派不限製參加問道的人數,別的宗派也拿不出這麼多天才弟子。

    當然,這句話不包括青山宗。

    過南山、顧寒、簡如雲等人留在原地,卓如歲向著山穀前走去。

    他耷拉著眼皮,抱著雙手,看著就像是沒有睡好,渾身散發著冷意,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感覺。

    果成寺的代表是位法號草舍的年輕僧人,因為胡須與頭發都剃的太幹淨,竟沒有幾個人認出他是何霑。

    瑟瑟的境界不夠,大澤沒有人參加,西海劍派也沒有來人,免得自討沒趣。

    昆侖派選出的問道者是一位搖著扇子,扮作文士的中年人,形為舉止透著無趣,卻似乎覺得自己很有趣。

    一茅齋的問道者是位真正的年輕書生,穿著件很簡樸的布衣,手裏沒有扇子,而是拿著一卷書。

    看到這位年輕書生,很多人才想起來,他也是今次問道的熱門人選奚一雲。

    他是一茅齋主布秋霄的親傳弟子,苦讀二十載,據說已經得到某件鎮齋之寶認主,難道便是他手裏的那卷書?

    鏡宗雀娘作為上屆梅會的勝者,也直接拿到了一個名額。

    還有一位以梅會勝者拿到資格的是名散修。

    沒有宗派底蘊與師長引路,能夠以散修的身份拿到梅會優勝,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那位散修走到穀前,看了眼何霑,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

    二人明顯相識,甚至有些熟悉。

    何霑交友廣闊,又是以散修的身份在世間行走,這並不奇怪。

    最後登場的是位無恩門弟子,修行者們有些意外。

    那位無恩門弟子很年輕,黑黑瘦瘦的,給人一種青澀的感覺。

    裴先生再次敗在西海劍神劍下,溘然而逝,無恩門不是按照他的遺命封山了嗎?

    為何這次無恩門還來了好些弟子,甚至還會參加問道大會?

    ……

    ……

    四十餘名年輕修行者站在回音穀外。

    除了青山宗的過南山等人,年輕一代修行者裏的最強者便全部在這裏。

    無數道視線落在這些年輕修行者的身上,那他們自己的視線又落在何處?

    前方有對白衣飄飄的璧人。

    這些年輕修行者知道,問道大會最終的勝者應該便在這兩個人裏。

    井九的境界實力最強。

    但在雲夢幻境裏,不是個人修為最強便一定能勝。

    中州派有七人參賽,包括童顏、白千軍在內的中州弟子,必然會支持白早。

    白早感受到了那些目光,知道大多數人都是在井九。

    她有些驕傲,又有些擔心地看了井九一眼。

    問道大會前麵的那些環節,對他來說很簡單,進入幻境後卻有些麻煩。

    在她想來,井九不是無法學會那些陰謀詭計,爾虞我詐,隻擔心他不屑為之。

    不過反正到最後她也不可能把那張仙籙給他,皆竟是先祖留下來的,她有責任與義務留在雲夢山裏。

    她看著井九微笑說道:“進去之後,我可就不認識你了。”

    這句話有幾層意思,很深。

    井九說道:“如果遇著,我會認出你來。”

    白早嫣然一笑,心想誰說你說話太生硬來著?

    ……

    ……

    回音穀深處有間樓宇,形製似殿,裏麵的空間極為開闊,足以容納千人。

    五十修行者們站在其間,一點都不覺得擁擠。

    樓裏隨意散放著很多椅子,案幾上有各式茶水還有奇異山果,沒有服侍的執事小廝,由眾人自取。

    有些參賽者或者是真的性情沉靜,或者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緊張,走到案幾前開始飲茶,低聲交談。

    還有很多人是真的緊張,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井九準備取出竹椅躺下,想起趙臘月當年在梅會棋戰時的提醒,便隨意拉了個椅子到角落裏坐下。

    卓如歲也動了,隨他走到那個角落裏,倚門而立。

    他依然耷拉著眼皮,卻不是在打盹,時不時看井九一眼。

    換作別的任何人,被看了好幾次,都會問個所以然,那麼便自然會有對話。

    井九卻沒有理會,你看任你看,晨光染山嵐,難道還被看得少了嗎?

    他沒有反應,有人有反應。

    那名黑瘦的無恩門弟子不知為何也來到了角落裏,盯著卓如歲,眼睛一眨不眨,滿是警惕的神情。

    人們早已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低聲議論起來。

    童顏冷眼看著他們,沒有在意他們在議論什麼,隻是觀察著這些人的神態與動作。

    與梅會相比,今次問道大會的參賽者要強很多,他要確保師妹能夠拿到那張仙籙,便要做好準備工作。

    進入雲夢幻境後能更早認出參賽者,自然要占很多便宜。在幻境裏無法通過容貌與法寶認出對方,隻能通過他們那些最不經意、也是最難改變的習慣,比如端茶用幾根手指、站立的姿式、發髻的樣式……

    向晚書與其餘幾名中州派弟子不知道童顏師兄在做什麼,彼此用眼神確認,前些天商量好的在幻境裏相認的手式。

    白千軍則是冷著一張臉,盯著遙遠虛空裏的某個點,不知道在想什麼。

    “撲楞!撲楞!”

    樓外傳來鳥兒振翅的聲音。

    人們向外望去。

    那聲音忽然出現的越來越密集,不知道有多少隻鳥。

    群鳥振翅的聲音,在樓內外如風般穿梭,震耳欲聾。

    無數禽鳥從穀外飛來,鋪天蓋地,遮蔽陽光,聲勢極為驚人。

    有些心境稍弱的參賽者,臉色微變,下意識裏望向四周。

    大多數參賽者就算好奇,想著這可能是問道大會的考驗,自然不動。

    白早心想你們猜對了,這就是問道大會的第一關,雖然考驗並非是那些鳥兒。

    ……

    ……

    萬鳥散去。

    一個小女孩出現在樓裏。

    她真的很“小”,隻有兩尺長短,完全可以站在成人的手掌裏。

    小女孩生得極美,看著就像是異大陸的精魅,仿佛琉璃製成一般,有種晶瑩剔透的感覺。

    她的氣息卻無比清淡,比水更淡,比風更輕,如果閉上眼睛,絕對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她的身後有雙透明的翅膀,正在不停揮動著,帶起無數清風,聞之而生清新之感。

    “這是何物?”

    有些修行者看著空中那個揮動翅膀的小女孩,心裏生出警惕。

    這裏是雲夢山,他們自然不會胡亂出手,但誰知道問道大會到底要考較什麼。

    “她是青天鑒的鑒靈。”

    白早與那個清若無物的小女孩點頭致意,望向眾人說道:“你們可以叫她青兒。”

    眾人很是吃驚,就連井九都看了那個小女孩一眼。

    唯天寶方能生真靈!

    據說遠古時期曾經出現過一些天寶真靈,一些隨著古仙人飛升,一些消失在時間的長河裏。

    如今的朝天大陸,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聽說過天寶真靈的存在。

    他們知道今次問道大會要經由青天鑒進入雲夢幻境,卻沒想到青天鑒居然是件天階法寶,有了真實存在的鑒靈!

    “雲夢幻境是青天鑒營造出來的一方世界,在裏麵沒有什麼危險,但修行者神魂在幻境裏停留時間過長,沾惹塵緣因果,對將來的修行會有影響,甚至可能走火入魔,所以青兒稍後會問我們一些問題,確認我們能不能進入雲夢幻境。”

    待眾人平靜了些,白早繼續說道。

    都是修行界最天才的年輕人,眾人自然明白道理。

    那位昆侖派的文士向前走了幾步,對著白早說道:“多謝白仙子提醒。”

    很簡單的一句話,被他說的情真意切,肉麻至極,討好的意思非常清楚。

    白早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

    有些人臉上則是露出嘲弄的神情,心想白仙子一腔情意都在井九身上,你算是什麼東西?

    那個叫做青兒的鑒靈飛到白早身前,一臉天真爛漫,說道:“很少看到這麼多人,有些害怕呢。”

    不待白早說話,那位昆侖派文士搶著說道:“靈師莫要害怕,我等……”

    很明顯,這又是準備討好對方了。

    青兒忽然拍了拍手掌。

    聲音很清脆。

    緊接著,無數道殘影在她身周出現,仿佛有一千隻手掌,都在相擊應合。

    啪啪啪啪!響亮的掌聲如暴雨般生出,響徹樓內,傳至山穀內又被折回,如浪疊浪,聲音越來越大。

    那位昆侖派文士自然沒辦法說完那句話,有些境界稍低的修行者,道心不穩,生出暈眩的感覺。

    拍了拍手掌,便有如此威勢。

    再看那位小女孩,沒人覺得她可愛,隻覺得可怕。

    井九又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確實是真靈,隻是還差了一絲。

    這就要比不二強多了。

    他把不二劍養了這麼多年,依然沒有真正的開靈智,更不要說顯靈身。

    弗思劍差的更遠。

    其餘的那六把劍,更是沒有任何希望,在他看來甚至還不如身後的鐵劍希望大。

    也不知道不二什麼時候能懂事,希望他跟著柳十歲能長進些。

    聽說禪子寫了封信去一茅齋,十歲也快去了吧?

    就在他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青兒的手終於停了下來。

    千手回到她的身體裏。

    如雷般的掌聲消散,風也停了。

    她看著下方的人們微笑說道:“現在能專心了吧?誰第一個?”

    樓內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雖說隻是提些問題,但如果被她判定沒有資格,無法進入雲夢幻境,那便是淘汰!

    有人問道:“請問靈師,如何考較?”

    青兒說道:“很簡單,十息之內必須給出答案,不然便是失格,然後由我判斷是否正確。”

    還是很簡單的規則,但依然沒有人站出來。

    誰都能想到,這一關絕對不是回答問題這麼簡單。

    那名無恩門弟子不再盯著卓如歲,回頭看了井九一眼。

    井九有些不解,對方的眼神明顯是詢問的意思,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來。”

    無恩門弟子來到人群裏,舉起右手。

    青兒問道:“一加一等於幾?”

    聽到這個問題,所有人都怔住了。

    如此簡單的問題,必然另有深意,答案究竟是什麼?

    果然是問道大會,大道至簡,卻又難以靠近……

    誰也沒料到,那名無恩門弟子想也未想,便直接說出了答案。

    “二。”

    一片嘩然。

    有人差點失笑出聲。

    誰知道青兒看著那名無恩門弟子,流露出讚許的神情,說道:“不錯,進去吧。”

    樓內再次變得無比安靜,人們對視無語,心想這樣也行?

    青兒問道:“誰是第二個?”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還是沒有站出去。

    有資格參加問道大會,便意味著修行不過數十年便到了無彰圓滿甚至遊野,也就是金丹圓滿,元嬰有望。

    這種人可能像那位昆侖派文士一樣性格有問題,但智商不會有問題。

    鑒靈應該是欣賞無恩門弟子的真實,毫不作偽,才會讓他通過。

    萬一接下來是一道極難的問題,又或者還是一加一這般簡單,卻要求不同答案怎麼辦?

    很多人生出悔意,心想自己應該第一個站出來才是。

    “我來吧。”

    第二個站出來的是果成寺的草舍僧,也就是何霑。他對這個世界已經心灰意冷,沒有任何想法,對仙籙也沒有貪心,隻是來隨便看看,甚至有些些自我毀滅的情緒,被淘汰也不在乎。

    青兒問道:“一加四等於多少?”

    何霑直接回答道:“十四。”

    “算是有趣,你也進去吧。”

    青兒看他臉上全無喜色,好奇問道:“你為何如此難過?”

    何霑怔了怔,說道:“可能是因為雲夢山的魚烤著不好吃?”

    青兒有些生氣,說道:“如果我問的是這道題,一定不讓你過。”

    角落裏。

    卓如歲打了個嗬欠,說道:“這不胡鬧嗎?”

    井九沒有理他。

    卓如歲說道:“如果我是中州派,肯定就在這一關把我們兩個弄掉。”

    井九心想正因為如此,所以你我肯定能過關。

    不然中州派會被人嘲笑幾百年。

    卓如歲看著他的神情,猜到他的想法,頓時來了精神,揉了揉臉,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先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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