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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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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0 21:32:06
第二十九章雪姬醒了

第二天清晨,湖面的冰化了更多,庵堂里暖和了些。

童顏與那位老尼交待了聲,離了庵堂,通過濕漉的山道來到大原城里。

他找到了李公子的古董行,買了些東西,通過街坊與那些閑漢,打聽到了一些事情。

十年前正好是西海事變,李公子在庵堂里遇見的姑娘應該是水月庵的那位前輩。

得出這個結論很容易,因為童顏擅于推算,而且恰好知曉那件事情的內情。

回到三千庵的時候,天色已黑,懸持在湖畔樹間橋上的長生燈變得更加明亮,童顏來到禪室前向里面望去。

雪姬在棉被山里沉睡,不知道什么時候會醒來。

井九坐在窗那邊的湖畔,看著湖上漸散的薄冰,手里拿著一只筆在紙上寫著什么。

青兒坐在他的肩頭,輕聲哼著幻境里舊楚國的歌曲。

童顏覺得這些畫面有些意思,稚嫩的臉上出現一抹笑意。

井九無心世事,與果成寺、水月庵這些世外之地相熟,真有些像天生的出家人。

接著他想到白早師妹,唇角的笑意漸淡,雙眉卻因為挑起而漸濃。

若真是無心,他身邊怎么會出現如此多的奇女子?

十年前有過冬前輩,現在身邊有青兒,身后還有位擁被沉睡的雪姑娘……

夜色漸深,忽有琴聲傳來。

童顏轉身走到橋前,隔溪望了過去。

李公子沒有坐在雪地上,而是坐在了自己帶來的矮凳上,古琴擱在膝上,琴聲出自弦上。

今夜,他彈的是一首良宵引。

這首曲子十年前曾經在這里出現過。

湖畔的石凳上。

井九的耳朵微微動了一下。

青兒坐在他的肩頭,好奇地湊了過去,摸了摸他的耳垂,心想明明是對招風耳,怎么也這么好看呢?

數十道劍意從井九的身體里生出,用承天劍法布置了一座陣法,隔絕了外界的視線,但沒有屏蔽那些琴聲。

他把右手伸進湖里打濕,然后繼續用青天鑒光滑的那面磨劍。

寒冷的湖水很快便變成霧氣,蒸騰而起,他的手在其間若隱若現。

青兒心想這也挺好看啊。

琴聲不停繼續,沒有停歇,或者換了好些曲子,井九沒有注意。

時間緩慢地流逝。

夜色漸深。

井九忽然抬起頭來,身形從湖畔消失。

童顏也感覺到禪室里的氣息變化,心知不好,踩著溪上的薄雪來到李公子身前,轉身便是一掌擊出。

一道無形的氣息從他掌心里溢出,迎風而展,如鏡子般,映出前方的石橋、庵堂以及藍天。

只是瞬間,那些景物便變得模糊起來,因為上面結了一層淺淺的霜。

帶著極度寒意的冰霜,輕而易舉地破掉這道無形光鏡上附著的中州派道法,蔓延到他的手背、手腕,然后繼續向上。

童顏臉色蒼白,感覺身體里的真元流淌速度急劇降低,便是連元嬰的靈氣都弱了數分。

禪室里,雪姬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幽黑的眼瞳里散發出恐怖的寒意,空氣里飛舞著極其微小、卻非常美麗的雪花。

井九撞碎數千朵小雪花,來到棉被山前,盯著她的眼睛說道:“住手。”

雪姬靜靜看著他,判斷出這個人類是在威脅自己。

朝天大陸沒有人能威脅到她,井九卻已經兩次這樣做了,因為他曾經見過她最虛弱的一面,又有她最想要的東西——那個絕對寒冷的世界。

石橋前,寒意消失。

霜雪已經覆蓋到了童顏的肩部。

他咳了兩聲,咳出一些如紅色晶石般的血來,明顯受傷不輕。

李公子不是修行者,雖然沒有直接面對那道寒意的攻擊,但受傷更重,早就已經昏倒在了雪地里。

童顏轉身望向他,搖了搖頭,往他嘴里塞了一顆丹藥,然后讓庵里的尼姑把他與那架古琴一道抬回屋里。

“燈里有火,你應該感知的非常清楚,明確這些燈火之間的所有聯系,便能掌握這個陣法。”

井九從袖子里取出一本薄冊放到雪姬面前的棉被上:“這也是一種陣法,你盡快學會,然后我們就離開。”

那本薄冊的封面沒有寫字,被窗外進來的風掀起,里面的墨字很是新鮮,應該是剛寫的,字句簡單,繪著的劍形卻繁復至極,看著便有些眼暈,想要學會更是困難。

如果這時候顧清在場,便能認出來這本薄冊便是青山宗最重要的承天劍法。

做完這件事情,井九走出禪室,來到石橋前。

他對童顏說道:“雪國只有階層,沒有社會,她沒有同伴,只有臣民,所以她只知道命令,不知道別的交流形式,如果有哪個生命感受不到她的意志,不及時表現出臣服的態度,便會被她判斷為應該被抹滅。”

童顏問道:“所以她醒來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要殺死他?那為何庵堂里的那幾位老尼姑沒有事?

井九想了想,說道:“也許這兩天她聽琴聽煩了?”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必須想辦法解決。”

如果真是如此,雪姬走到哪里,哪里便會死人,他們根本沒辦法隱藏她的行蹤,而且那些死去的人何其無辜?

井九說道:“是的,她需要學會別的與生命相處的方式。”

童顏說道:“首先要能夠與她交流,你能夠聽懂她的話,是最好的人選。”

井九說道:“我沒有被人命令過,所以無法與她形成真實有效的交流。”

童顏說道:“所以?”

井九說道:“你去。”

說完這句話,他回到雪湖邊繼續磨劍,就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童顏沉默了很長時間,抬起沉重的腳步走進了禪室。

雪姬的寒意不再外溢,大原城便沒了風雪,庵堂四周也變得溫暖了很多,濕潤了很多,但禪室里還很是寒冷,墻上與檐上結了很厚的冰霜。

圓窗懸著十余根透明的冰掛,把雪湖冬樹的風景分割成了很多細條,有種不一樣的詭異美感。

雪姬依然裹著棉被,只有小臉露在外面。

她的臉一片雪白,沒有鼻子也沒有嘴巴,奇怪的是并不難看,反而有種不一樣的詭異美感。

童顏心想果然是朝天大陸最高階的生命。

極致者不凡,這是修行界的常見觀點。

無論極美還是極丑,極正或是極奇,都意味著不凡。相反也是如此,但凡真正強大的生命必然有著極其出色、或者令人印象深刻的外表。

童顏想到井九的臉,忽然覺得有些無趣。

覺得生命無趣,自然會更加無畏。

童顏平靜下來,對雪姬行禮說道:“殿下,我是中州派弟子童顏。”

雪姬沒有任何反應,更沒有嚶嚶出聲。

童顏相信她一定能夠聽懂人類的語言,繼續說道:“我們可能還需要在這里多停留一段時間,等著師長們做出決定。”

雪姬靜靜看著他。

童顏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臉色蒼白說道:“為了對抗雪國里那位,人族應該會選擇幫助你,這是我的推算。”

那道壓力消失了。

童顏穩定住心神,繼續說道:“您是有無上智慧的高階生命,很多人類可能無法理解您的意圖,為了避免誤會以及麻煩,可能需要您屈尊學習一下人類的交流方式。”

說完這句話,他拿出了一件青銅器、一件瓷器和幾本書。

青銅器上有銘文,瓷器上有圖畫,那幾本書里有最簡單的啟文經還有詩仙的文集。

這都是他今天在大原城里買的東西,在井九說之前,他便已經算到了接下來可能需要做什么。

能夠成為雪國公主的老師……這是注定會寫進修行界歷史里的事情,可比顧清所謂的帝師身份重要太多。

童顏想著這些事情,把青銅器銘文最多的那面對準了雪姬。

他準備從金文開始講起,一直講到數百年的古文運動,相信以她的天賦能力,應該能在很短的時間里完全掌握與人類的交流方式,而且優雅、完美。

雪姬忽然站了起來。

她個子很矮小,禪室里的棉被山沒有垮塌,只是隆起了一處。

童顏有些警惕。

雪姬忽然向窗外跑了出去。

她披著的棉被很大,一直拖到地面,把腳完全遮住,看著就像是飄過去一般。

童顏很是驚愕,心想這是怎么了?

湖畔。

井九準備蘸些水繼續磨劍,卻發現右手觸著硬物,抬頭一看才發現湖面又結冰了。

微風卷著雪花到來。

雪姬來到場間,盯著他的眼睛。

青兒很是畏懼,趕緊從他的肩上溜下來,躲在他的身后。

每次磨劍之前,井九都會先用承天劍法布置好陣法,隔絕外界的視線與打擾。

現在看來,他的承天劍法對雪姬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井九再次覺得,自己應該把承天劍法練得更好些。

緊接著他想到一種可能,眼神微變。

先前他給了雪姬了一本承天劍訣,難道這么短的時間……她就學會了?

“嚶”

雪姬蒙著棉被,從頭頂到腳都在被子里面,只露出雪白的小臉與如黑寶石般的眸子,看著就像是貪玩的可愛小女孩。

她的聲音也奶得很可愛。

井九靜靜看著她,心想這真是自己兩世修仙遇見的最可怕的東西。

(當初想的時候便確定了這個畫面,請大家把雪姬想象成ET。我前面說過,我很喜歡雪姬,有很多讀者在討論我會不會按照套路,把她收成神末峰的徒弟什么啊……想都別想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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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 20:18:17
第三十章如果不能天上見,何以誤了這多年

如果雪姬真的學會了承天劍法,那她究竟用了多長時間?

這是一個值得深思與仔細計算的問題,因為這必然會成為青山歷史上的紀錄。

井九讓童顏去教雪姬如何與人類正常交流,然后來雪湖布陣準備磨劍,童顏同時拿出青銅器、瓷器與那幾本書,攏共最多也就是十余息時間。

不,時間應該還要更少。

井九伸手接過那本飄到自己身前的薄冊,用劍火燒成青煙。

看著那些青煙,他在心里默默想著,童顏走進禪室之前,雪姬便已經看完了。

他的表情沒有什么變化,心情卻并非如此。

他常年在上德峰與神末峰閉關,很少入世,但畢竟活的歲月夠久,談得上見多識廣,尤其是看過師兄留下的筆記之后。

他從來沒有見過,甚至沒有想象過,有雪姬這樣的存在。

承天劍法是天光峰主劍,是青山掌門的必修絕學,以劍為陣,繁復程度只在清容峰的無端劍法之下,玄奧之處又猶勝之,便是想要入門都極其困難。

顧清當初學這套劍法用了幾年?柳十歲用了幾年?卓如歲呢?

柳詞他又用了幾年?師兄用了幾年?自己呢?

青山數百年,無數劍道天才都不如她。

遠不如她。

井九不至于心灰意冷,只是有些感慨生命階層的差距原來如此之大。

就像前一刻,童顏在禪室里想到他的臉。

真的很無趣。

“童顏要教你的那些東西確實沒意思,你不想學就不學。”

井九看著雪姬說道。

他已經做出決定不能再教她任何事情。

按照這種速度,她可能只需要幾天時間,便能掌握人族歷史上所有的修行功法。

最重要的是,如果她通過那些書籍學會了的人類的虛偽、陰謀以及某些時候毫無道理的濫殺沖動,那才真的會出大事。

“不過……你想學圍棋嗎?其中有一方的棋子與你的眼睛很像,好看。”

井九忽然問道。

青兒確認下棋的人不止心臟而且臉厚,忍不住用透明的翅膀捂住了臉,卻是遮不住小臉上的羞愧神情。

雪姬靜靜看著井九。

換成別的人,哪怕是卓如歲臉皮這么厚的人,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都會覺得有些尷尬,但井九不會,平靜說道:“我說過不行,那個地方我自己都暫時去不了,更沒有辦法帶你過去,除非你能幫助我盡快達到那種境界。”

青兒知道他說的那個地方在哪里,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想這是讓她幫你飛升的意思嗎?

如此厚顏無恥的要求,居然能說得如此平靜,如此理所當然,真是……夠了!

井九自然不會奢望雪姬會當場答應自己的請求,只是提前做個伏筆,誰知道數百年后會有什么用。

劍陣被破,自然沒辦法再磨劍,他抱起青天鑒離開了雪湖。

雪姬頂著被子跟了過去,看著就像是在飄動的小女孩鬼。

李公子悠悠醒來,想著先前忽然出現在身前的那位仙師,還有那道恐怖的雪霜,用了很長時間才回過神來。

他抱著古琴準備離開,路過石橋前時,剛好看到了雪姬跟著井九的畫面。

井九站在那位***太身前,像長輩般摸了摸她的頭,不知道說了些什么。

李公子覺得有些奇怪,視線卻被雪姬吸引了過去。

那應該便是前天夜里看到的被壓在棉被山里的小姑娘吧?

李公子心想她的病居然真的好了,吃驚之余很是開心,又想著當時自己的著急,自嘲而笑。

自己區區一個凡人,居然妄圖去救一個仙人。

就像當年,知道那位姑娘病了自己居然還想著替她求丹藥。

真是可笑啊。

李公子抱著古琴轉身向庵堂外走去,背影有些落寞。

仙凡殊途。

童顏看著漸漸遠去的那道身影,默然想著這四個字。

他知道此人彈琴并不是給自己這些人聽,而是給水月庵的那位前輩,但無論癡情還是長情,又或者只是某種遙望,始終都是徒勞。

踏上修行路,首先便要明白這個道理,壽元長短不同,世界層次不同,舊時親朋,總會漸行漸遠,終會隔墳相望。

這個道理他五歲的時候便明白了,按說不會生出任何感慨,但可能是相似的處境讓他對此人竟生出一些憐惜。

他走回禪室里,準備把那些青銅器與瓷器收起來,明日去大原城送給那位李公子,既然雪姬不愿意學這些,再把這些留在身邊也沒有用。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走到窗邊一看,發現湖面生起波浪,宇宙鋒停在上面。

雪姬裹著被子站在劍首,井九站在她后面,青天鑒系在背后,青兒坐在他的肩上。

這就準備離開了嗎?童顏心想那雪姬的寒意怎么屏蔽?難道井九有辦法把庵堂里的燈陣帶在身邊?而且自己的東西還沒有收好。

正想著這些事情,他忽然看到青兒眼里流露出來的歉意,心頓時沉了下去。

“我沒辦法,青天鑒在他手里。”青兒一臉委屈說道。

童顏沒有說話,毫不猶豫祭出法寶,向著湖面轟了過去。

現在是白晝,碧藍的天空里春日很是明亮,卻忽然變得黯淡了數分。

庵堂里的長生燈同時亮了起來,彼此之間隱秘的聯系,組成了一座極其堅固的陣法。

轟的一聲巨響。

法寶飛了回來。

童顏這才知道,這座水月庵的燈陣,除了隔絕雪姬身上的寒意,竟也是用來對付自己的!

宇宙鋒發出輕微的嗡鳴,湖面的細紋更密。

童顏對井九說道:“你居然真搶?”

井九說道:“在果成寺里我贏了與麒麟的賭約,青天鑒本來就應該讓我用一段時間,你在這里安心修行,要去西海的時候,自然還你。”

童顏皺眉,心想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西海?問道:“她會被發現,到時候你們怎么辦?”

雪姬的血脈太過強大,身體里的寒意可動天地,哪里是一張棉被能夠遮住的?

井九說道:“要走了。”

也不見雪姬如何動作,雪湖四周樹上的長生燈搖晃起來。

數百道劍意從宇宙鋒里散溢而出,隨著雪姬的意識落下,如無形的繩索般整在棉被上。

這是承天劍法。

雪姬身上的寒意被鎖死,不再外泄。

這時候的她看著就像一個家里忘記了添柴的、怕冷的、過年時候在炕上緊緊裹著棉被的小姑娘。

李公子離了庵堂,向山外走去。

沒走多長時間,他便來到了兩溪交匯處。

這里有處水塘,里面生著很多荷花。

現在是春天,又剛經歷了一番可怕的倒春寒,自然沒有新發的蓮枝,只有去年的殘葉,看著很是慘淡。

他站在蓮塘邊,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空里忽然落下一個東西,就在他的眼前,他下意識里伸手接過,發現是個小瓷瓶。

他抬頭望去,只見一道劍光向著天邊飛去。

那道劍光很快,數息之間便消失于天際。

他靜靜看著天上,過了很長時間都沒有收回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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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2 21:46:01
第三十一章雪姬入青山

虛境里沒有空氣,宇宙鋒飛得再快也沒有風,但青兒還是覺得很冷,可能是因為這里沒有聲音,死寂得如墳墓一般。

她有些害怕,想要說說話,但看了眼前面,還是算了。

雪姬坐在劍的最前面,蒙著被子,閉著眼睛,不知道是在修行還是休息。

井九看著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眼里沒有任何情緒。

青兒看著他的側臉,心想青山劍宗的膽子真的很大,像雪姬這樣的存在居然也想帶回去。

但這真的很不符合井九的性情,以她在青天鑒幻境里對他的了解,他是絕對不會冒這種險的。

凡人有句話叫做與虎謀皮,想與雪姬合作、甚至收服她,那應該算作什么?難道井九就不怕出事嗎?

是的,如果青山宗能夠收服雪姬,那么便會迎來歷史上最強大的一位鎮守,可是雪姬這種層階的生命怎么可能甘心為人看家守門?

宇宙鋒停了下來,遙遠地面上的景物隱約可見,反而是前方被云霧包裹著的青山群峰反而更加清楚一些。

雪姬睜開眼睛,靜靜看著那邊。

井九說道:“那里就是你以后生活成長的地方,如果你同意我的條件,那我們就過去。”

童顏看著那位李公子離開的時候,井九與雪姬曾經有過一段短暫的交流,而且沒有避著青兒。

如此重要的、極有可能影響到朝天大陸修行界局勢、甚至是人族未來的協議,至少需要一位天寶真靈作見證。

這個協議的大概內容就是井九愿意提供充分的、足夠層次的寒意來源,讓雪姬存活下去,雪姬則要答應去青山,不準鬧事,而且未經允許不得離開。

青兒很緊張,看著蒙著被子的雪姬,心里不知道是希望她同意還是拒絕。

在冷山里發現雪姬后,井九沒有通知青山或者白城那邊來人殺死她,便是在用人族的命運賭博。

雪姬成年后哪怕只有雪國女王一半恐怖,也不是修行界能夠控制住的對象。

更可怕的是,現在她已經到了朝天大陸南方,人族的核心區域,如果她忽然翻臉,大殺四方,那會帶來怎樣的禍害?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雪姬終于嚶了一聲,再次確認了協議。

由此看來,井九那個寒冷至極的世界對她的吸引力實在是太大了。

現在是春天,大陸南方更是溫暖至極,青山群峰間早已花樹盛開,美不勝收。

南忘倚在峰頂石上,用手指拎著酒壺,醉眼微斜,視線穿過花樹落在對面的神末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忽然感覺到四周的溫度變得低了些。這個變化極其細微,遠不足以讓花瓣凋落,甚至絕大多數人都感覺不到,卻瞞不過她這位破海上境強者的感知。

青山大陣隔絕天地內外,如此突然的變化說明肯定出了問題。

她望向依然被冰雪覆蓋的上德峰,微微挑眉,不悅地想著陣法修補還沒有結束嗎?居然又讓地底寒脈泄漏了幾絲。

上德峰每年要消耗青山最多的資源,居然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大師兄也真是的,只顧著與掌門師兄斗氣,也不知道管教一下門人。

天光峰忽然傳來一道劍識。

南忘神情微變,屈指一彈,劍鳴傳遍清容峰上下。

她拎著酒壺便回了洞府,看著被緊急召集回來的女弟子們說道:“不要問我原因,因為我也不知道,從現在開始所有人都去洞府里閉關,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準出來。”

適越峰響起了一道鐘聲,昔來峰前的大殿里飄起一道諭令,無論是長老還是普通弟子,都被召集議事,然后如清容峰一樣開始集體閉關。

兩峰之間的石梁上,霧氣變得越來越濃,那道若隱若現的黑影看著遠方,發出一聲情緒復雜至極的嘆息,踱回了霧氣最深處。

青山鎮守陰鳳都不想看到的存在,想必世間沒有幾個人愿意看見。

天光峰頂早已空無一人,元龜閉著眼睛,心里默默念著,我是只馱碑的石龜,不是活的,不是活的,你不要過來看我。

神末峰沒有猴子的叫聲,在山坡上吃草的馬兒也不知道躲去了哪里,劉阿大趴在道殿的窗臺上,看著遠方的天邊,眼里全是緊張的神情,尾巴下意識里不時撣動。

它不是在準備隨時戰斗,而是隨時逃跑。

忽然,一只手伸了過來,抓住它的尾巴,把它抱進懷里,走進洞府。

洞府深處,顧清與元曲二人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正在向趙臘月詢問,便看著平詠佳抱著白貓走了進來,不由呆住了。

白貓這時候也還處于呆愕的狀態里,因為它想不明白,怎么除了那對師兄弟,還有人敢直接抓自己的尾巴?

“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但掌門劍令,所有人都緊急閉關……你把它抱進來做什么?”

趙臘月看著平詠佳懷里的白貓,微微皺眉。

在她看來,就算有強敵來犯,也不用擔心這位鎮守大人會主動出擊迎敵,絕對會比誰都先回洞里躲著。

平詠佳一臉無辜,心想這只貓平時一直睡在洞里的啊,今天既然有大事發生,難道放著不管?

云層翻滾,某處漸漸變薄,青山大陣開啟了一條通道。

劍光把流云照亮成舞動的白綢。

宇宙鋒回來了。

這次無人迎接,也沒有青山弟子們大喊師叔威武。

浣劍溪邊沒有讀書聲,行云峰四周沒有歪歪扭扭的劍光,碧湖峰頂無風,湖面如鏡,青山九峰看不到一個人,安靜的令人心悸。

看著這些畫面,青兒再次聯想到了墳墓這個詞,覺得好生不安。

雪姬沒有什么感覺,因為她不知道青山應該是什么樣的。

宇宙鋒落在了上德峰頂。

這里也沒有人。

就連那位常年站在洞府深處,對著井底沉默不語的劍律大人也不知道去了何處。

上德峰極其寒冷,洞府的石壁上到處都是雪霜的痕跡。

雪姬用被子蒙著全身,只有眼睛露在外面,黑瞳里流露出滿意的神情。

井九很多年沒有來這里了,如果換作別時至少會有那么一點感慨,但今天他只是沉默著向著井底飛去。

天光照亮井底。

宇宙峰隨光柱落下。

黑色的尸狗像座山般,靜靜趴在那里。

青兒心里自然生敬畏的感覺,不敢說話。

井九也沒有說話,就像沒有看到它,繼續向劍獄深處而去。

尸狗緩緩睜開眼睛,看著那個蒙著被子的小小身影,深靜如水的眼眸里極其罕見地流露出強烈的警惕情緒。

雪姬緩緩轉頭,想要看看這位比較接近自己的生命有什么想法。

井九伸手隔著被子把她的腦袋轉了回去,沉默而勇敢地阻止了這兩位的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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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3 20:20:57
第三十二章細細的紅線



    越往深處去,通道越是幽暗,宇宙鋒在離地兩尺的地方無聲飛行,如鬼魅一般。

    青兒離開庵堂後,第三次聯想到墳墓這個詞,感受到身體有些冷,下意識裏靠向井九,抓住他的衣領。

    通道兩側是堅硬的、刻著符文的石壁,石壁裏面隱藏著強大的禁制陣法。

    這裏就是傳說中的青山劍獄?為什麽井九要來這裏?

    青兒感覺到崖壁裏散發出來的寒意,想明白了原因。

    上德峰底有一條寒脈,這裏是青山群峰裏最冷的地方,最適合雪姬修行、生活。

    她不知道的是,平時的劍獄不會像現在這般平靜,通道兩側的囚室會散發出來如山如海的狂暴氣息。

    那些狂暴的、陰暗的、汙穢的氣息,哪怕只是一絲便能汙染普通修行者的道樹,直至摧毀他們的道心。

    那些石室裏關押著很多境界實力恐怖的妖魔邪神,在世間都是可以止小兒夜啼的兇物。

    但今天這些囚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拼命地收斂了氣息,不敢有一絲外泄。

    雪姬坐在宇宙鋒的最前面。

    她蒙著被子,沒有向兩側的囚室看一眼,沒有主動釋放威壓,甚至用承天劍意壓制著氣息,但那些囚犯們依然清楚地感覺到了她的存在,生出無限恐懼。

    那些妖物更是已經跪在了囚室的地面上,對著石門外以額觸地,不敢起身,以此表示臣服。

    高階生命對低階生命的碾壓,在這一刻展現的無比充分。

    井九看著雪姬的背影沈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麽。

    雪姬忽然嚶了一聲。

    井九眼瞳微縮,然後很快回覆正常,說道:“你的子民我會尋找合適的機會放出去,送回雪國。”

    雪姬沒有再說什麽。

    宇宙鋒無聲飛行,很快便來到劍獄的最深處。

    這裏卻不是最黑暗的地方,前方隱隱有燈光傳來,照亮了石壁與地面。

    一間囚室裏忽然響起腳步聲。

    井九知道這間囚室裏關著的是泰爐師叔。

    這位青山現存輩份最高的長老,也因為雪姬的到來而感到了震驚,想要看兩眼。

    越往劍獄深處去,空氣越來越幹燥,通道越來越寬敞,直至變成一個大廳,地面鋪著青石板,四周懸著明燈。

    大廳右邊有條通道,兩側的燈光連成兩條線,直指極深處一間孤伶伶的石室。

    宇宙鋒無聲無息向著那邊飛了過去,沒有遇到任何阻礙,通道兩側也沒有任何禁制、陣法的氣息。

    那間囚室裏的陳設很簡單,但很完備,除了床還有桌子以及各種器具,都很精美。

    石壁上有細水如泉般落下,濺出珠玉,法器投射出來的藍天白雲、青山綠水被霧氣襯得更有仙氣。

    青兒心想這才勉強算得上待客之道,前面那些陰森可怕的囚室哪裏是能住人的地方,只是……這間石室還是簡陋了些,希望雪姬殿下不會有什麽意見。

    “這裏有一道寒脈,可以保證你的需要,你在這裏暫時休息一段時間,然後再看如何處理。”

    說完這句話,井九帶著青兒離開石室,向通道那頭走去。

    他的神情很自然,腳步很穩定,靴底落在地面發出的聲音不輕不重。

    石室的門緩緩關閉。

    井九繼續向前走著,沈默而平靜。

    但不知為何,一道緊張而壓抑的氣氛漸漸彌漫開來,籠罩了整條通道。

    忽然,石室裏傳出雪姬的嚶嚶聲。

    井九就像是沒有聽到,繼續向前走了一步。

    這一步落下去,便是第十三步。

    錚!錚!錚!錚!

    安靜的通道裏忽然響起十余道清亮的劍鳴聲。

    青兒小臉蒼白,感受到極大的恐懼,回首望向石室,只見十三道劍光出現在通道裏,然後斂入石壁,只留下無數道淩厲而肅殺的劍意,如余韻般不曾消退。

    那些劍意強大到了極點,也可怕到了極點,境界也高到了極點,她便是看一眼都會不寒而栗。

    原先沒有任何異樣的通道,只是瞬間便被這座禁制劍陣封住,中間仿佛橫著十余道天塹,根本無法穿越。

    這是怎麽回事?

    青兒震驚地望向井九,發現他的臉色也很蒼白,顯得極其疲憊,仿佛消耗了很多精神,但神情卻又似乎放松了很多。

    這道禁制名為萬物冰封,脫胎於青山劍法裏的鎖清秋,威力與層次則是要高出無數倍,由十三道劍陣組成,裏面蘊藏著無數道劍意。

    井九離開石室後走了十三步,通道裏出現了十三道劍光,這並不是他在布陣,而是在關門。

    “我說請你來青山休息一段時間,只是這段時間需要多長現在還無法確認。”

    他沒有回頭,望著前方被燈光照亮的大廳說道:“在找到合適的方法之前,我只能先關著你,這是唯一的解決方法。”

    石室裏安靜了很長時間,然後再次傳出雪姬的嚶嚶聲,有些微弱,不知道是憤怒還是難過。

    “人類在無法控制一種強大的力量之前,很難信任這種力量,甚至寧肯把這種力量毀滅。”

    井九繼續說道:“你應該很清楚這一點,所以請同意我的做法,而且請不要生氣。”

    說完這句話,他沒有再作停留,向外走去。

    青兒看著他震驚無語,心想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不是請雪姬來青山做鎮守的嗎,怎麽忽然把她關進了劍獄裏?

    難道在庵堂裏你說的話都是假的,只是想把她騙到青山來?

    井九沒有說話,繼續走著,腳步還是那樣穩定,落在地上,發出的聲音如先前一樣不輕也不重。

    不知道他此時的心情,究竟是沈重還是輕松,還是說根本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青兒覺得更加寒冷了,不是因為劍獄底的寒脈,不是因為通道兩側囚室裏的那些恐怖妖魔。

    她覺得井九好可怕,不敢再坐在他的肩上,悄悄回到青天鑒裏。

    井九知道她在想什麽,沒有出言解釋,也沒有理會,走到了屍狗身前。

    天光落下,照亮井底。

    屍狗與他對視一眼,沒有說話,卻清楚地感覺到了彼此心裏的沈重。

    ……

    ……

    是的。

    井九同意童顏的做法,帶著沈睡裏的雪姬離開冷山,沒有通知青山,也沒有通知白城,包括在庵堂裏等著她醒來,與她說那些話……都是假的。

    這不是陰謀,不是詭計,不是冷血,不是貪心,不是無恥,而是唯一的解決方法。

    雪姬是女王的後代,如果無法控制,來到人間,極可能會給人族帶來覆頂之災。

    所有的修行宗派,包括果成寺,甚至是玄陰教這樣的邪道宗派都會要求殺死她。

    這情形與當年的太平真人沒有什麽區別。

    把雪姬留在青山當鎮守?這是沒有可能的事情,絕對會引來舉世圍攻,就算青山不怕……可是為什麽?

    基於某些原因,與同情無關,井九不希望雪姬死去,他便必須想辦法關住她,而且是真的能夠關住他。

    放眼朝天大陸,有什麽地方能夠關住雪姬?

    鎮魔獄不行,就算蒼龍沒死也關不住雪姬,因為它是活物,更何況蒼龍現在已經死了。

    只有青山劍獄,而且只能是那間囚室。

    那間囚室曾經關押過太平真人,提前便布置好了萬物冰封的強大禁制。

    當初井九能帶著趙臘月走進那間囚室,因為他是這道禁制的鑰匙。

    今天他帶著雪姬走進那間囚室,再走出來,這個過程便是用鑰匙重新關上了那些門。

    現在他的境界遠不如當年,無法重新布出萬物冰封陣,但門還是當年的那些門,鑰匙還是那把鑰匙。

    雪姬就算再成長一些,也還暫時不及太平真人當年的境界實力,那間囚室能把太平真人關三百年,便也能關住她。

    離開囚室的時候,井九表現的很平靜自然,實則緊張到了極點。

    不是因為愧疚或者憐惜而生出的心理掙紮,他只是擔心雪姬發現了問題,提前沖了出來。

    這是他生命裏最艱難的幾步。

    如此緊張的時刻,在他漫長的生命裏也只經歷過三次。

    第一次是六百多年前青山內亂,他跟著師兄吃了頓火鍋,提著劍向莫成峰走去。

    第二次是三百多年前,他與柳詞、元騎鯨吃了頓火鍋,提著劍向師兄走去。

    還有一次就是今天。

    ……

    ……

    通道裏,劍意已經盡數隱入石壁裏,感受不到半點淩厲的意味。

    但除了世間最微小的那些事物,比如鎮魔獄裏的蚊子,再沒有活著的東西能夠通過這裏。

    雪姬裹著被子,靜靜坐在囚室裏的床上,看著有些可憐。

    忽然,她擡頭望向某個地方。

    啪的一聲輕響。

    一粒極小的冰晶落在地面,摔成粉碎,看不清楚是什麽。

    那是一只鎮魔獄的蚊子。

    井九憑著這些誰都看不到的蚊子做了很多事情,對她卻沒有任何意義。

    下一刻,很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雪姬的臉上忽然出現了一道細細的線,從左邊延向右邊。

    就像有只無形的筆,在那裏畫著。

    那道線很紅,像血一般,然後慢慢分開。

    雪姬咧嘴,無聲地笑了起來。

    似乎對這一切很滿意。

    ……

    ……

    (前天夜裏帶外甥女去泡溫泉了,新年願望實現了一個,半夜去看星星的時候,領導在湖邊喊,你們要不要躺著看,我與外甥女便老實地躺了下去,確實星空更加動人,但也很凍人啊……過了段時間,渾身寒意地爬起來,回到湖邊,發現領導面帶微笑,很是滿意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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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現在以及未來的青山巨頭們

井九出來的時候,元騎鯨就在井邊。

劍律大人的身形并不特別高大,至少和柳詞比起來不算高大,散發出來的寒冷嚴肅氣息,卻令人感到無比畏懼。

青山弟子們最害怕元騎鯨,井九當然不,但也不喜歡與他打交道,所以這些年一直沒有與他見過面。

但今天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他們就算不想見面也不行,于是時隔多年的再次相見就這樣突然發生了。

雙方都沒有什么心理準備,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上德峰的禁地洞府里彌漫著怪異的氣氛。

直到承天劍悄無聲息來到洞府里,這種氣氛才稍微緩解了些。

“確認了?”

柳詞的聲音從劍鞘的開口處傳了出來。

用別的傳音方法會更方便,而且不會像現在這種畫面般滑稽,但是不保險。

柳詞必須確保,今天三人之間的對話沒有任何人能聽到。

元騎鯨面無表情說道:“確實是雪國女王的血脈。”

柳詞的聲音沉默了會兒,然后再次從劍鞘里傳出。

“現在是什么水準。”

“不如你們倆。”

井九接著補充了兩個字:“暫時。”

如果不是確認柳詞與元騎鯨有足夠的能力鎮壓住現在的雪姬,哪怕他有再多的想法也不敢冒險把雪姬帶回青山。

洞府里再次變得安靜,而且持續了很長時間,然后劍鞘里傳出一聲嘆息。

這聲嘆息與嗯一樣簡單,里面的意味卻很復雜或者深遠,當然,井九與元騎鯨都能聽明白。

柳詞想說的是,小師叔你以前從來不出門那樣多好,哪像現在沒事兒就出門惹事兒,放出了冥皇,整死了蒼龍,弄亂了果成寺,現在更是把雪國女王的后代都帶回來了,你到底想干嘛?準備讓青山就在我們這一代完蛋嗎?

元騎鯨冷哼了一聲,表達了相同的看法。

整座青山甚至整個朝天大陸都知道,青山劍律元騎鯨不喜歡景陽真人,提到此人便會極為不屑地冷哼一聲,更何況今天就在眼前。如前所言,井九也不喜歡元騎鯨,直接問道:“為什么劍獄里的那幾只雪國大妖沒有提前移走?”

元騎鯨不悅道:“通知如此匆忙,安排弟子們先行避開已經很是急迫,哪還顧得上別的事。”

柳詞的聲音從劍鞘里傳了出來,趕緊打圓場:“別吵了,說說接下來怎么辦。”

作為青山最重要的三個大人物,他們很少會像現在這般聚在一起、認真商議某件事情。事實上朝天大陸也沒多少事值得他們如此慎重對待。上次出現這樣的情形還是三百多年前,他們商量怎么處理師父(師兄)的問題。

“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雪姬在青山。”

元騎鯨說道:“但應該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必須盡快知道。”

這兩句話看似前后抵觸,實際上隱有深意。

柳詞嗯了一聲,表示同意。

井九不贊成這個提議,但想著自己現在低微的境界,也不好出言否決,說道:“童顏那邊沒問題,尼姑很聽話。”

該知道的應該盡快知道,不該知道的就一定不能知道。

中州派當然是后者。

這是青山宗一直以來的看法,不需要特別說明。

大原城外,三千庵堂。

童顏收回右手,放棄了破陣的想法。

庵堂里那些長生燈組成的陣法,看似平靜安寧,實則非常強大,以他現在的境界實力,沒有辦法破掉。

“沒想到您不能修行,布陣卻是極厲害。”

他看著圓窗外那位蒼老的師太說道。(注:上次有章寫的是太,結果變成了星號,我也是挺無語的。)

那位老尼姑微微一笑,臉上皺紋更深,說道:“您應該已經猜到這陣是誰設的,而我只是個點燈人。”

童顏盯著她的眼睛,平靜而略帶壓力說道:“難道您就不擔心井九這樣做,會給人間帶來災難?”

“我壽元將盡,哪里還顧得了人間會發生什么事呢?”

老尼姑笑了笑,接著說道:“公子交待過,您棋道了得,必然擅長說服人,所以我這是最后一次與您說話,還請見諒。”

說完這句話,她從樹枝上取下那盞明燈,向著雪湖那邊走去。

童顏如果這時候出手,可以很輕易地殺死她,但那有什么意義?

他看著向雪湖那邊走去的老尼身影,默默想著,井九把自己關在這里又有什么意義?

如果是為了青天鑒,井九直接搶了就走便好,反正自己也追不上,也沒辦法讓云夢山里的師長們出面討要。

還是因為雪姬。

井九不想讓外界知道,雪姬去了青山。

那么,你準備用雪姬做什么?

上德峰頂,寒意透骨,冰霜終年不化。

通往劍獄的那口深井,看著就像雪地上的一個黑窟窿。

平常的時候,元騎鯨喜歡站在井邊沉默看著下方,或者回想什么,或者參悟什么。

今天不知道是因為雪姬的緣故還是因為井九,他站得離井邊有些遠,聽完井九的敘說后,沉聲說道:“王小明看到了雪姬,怎么處理?”

柳詞的聲音在劍鞘里響起:“我從白城回來的路上看能不能把他殺了。”

井九說道:“烈陽幡有些強,而且經此一事,他會更謹慎。”

洞府里再次安靜了很長時間。

如果玄陰教把消息放出去,中州派、昆侖派等地應該很容易猜到,那個雪人是雪國女王的后代,繼而查到被井九帶回了青山。

大原城的倒春寒、青山弟子集體閉關,誰都能看出問題。

柳詞忽然說道:“只要沒有證據,就算猜到又怎么樣?”

元騎鯨沉聲說道:“不錯,這種邪道妖人說的話,誰要是敢信,便是與我正道為敵。”

井九心想確實如此。

如果這時候卓如歲在旁邊聽著,必然會贊嘆不已:如此沒道理的話,聽著真是太有道理了。

柳詞接著說道:“我去白城通知曹園與禪子,師叔你去朝歌城告知陛下。”

元騎鯨說道:“我呢?”

井九想著又要出門,心情便有些不好,直接說道:“你要做的事情最簡單,也最重要,那就是負責說服尸狗,千萬別把這件事情告訴你師父。”

這句話明顯帶著情緒,元騎鯨正準備反唇相譏,但想著師父確實是從上德峰逃走的,只好沉默。

伴著鐘聲、劍鳴、諭令飛行,青山弟子們紛紛走出洞府,靜寂如墳墓的群峰,終于活了過來。

適越峰與昔來峰之間的石梁上,霧氣漸薄,黑影漸漸顯出真身。

陰鳳展開美麗的雙翼,走到梁畔望向上德峰方向,不滿說道:“居然帶這么一位回來……等小四回來后,得趕緊把井九弄死,不然全都要被他害死!”

天光峰頂,承天劍飛回了石碑里,輕微的震動讓元龜緩緩睜開眼睛,心想這樣很好,只要不來這里就好。

鎮守大人們知道內情,但青山弟子與長老們、甚至幾位峰主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諸峰弟子們看著天空,低聲議論著什么,很是茫然。

清容峰的女弟子們更是吵鬧的厲害,整座山峰里都是她們嘰嘰喳喳的聲音,甚至傳到了峰外。

宇宙鋒落在神末峰頂,井九聽著對面傳來的吵鬧聲,忍不住搖了搖頭,心想過去了這么多年還是這樣,真是沒辦法。

趙臘月走上前來。

井九用眼神示意稍后再說。

顧清與元曲也已經猜到今天發生的事情肯定與師父(師叔)有關,緊張之余又有些興奮。

白貓悄無聲息地從洞府里走了出來,頸間的鈴鐺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井九說道:“阿大,你好。”

白貓走到他身前,蹭了蹭他的腿,眼神幽怨至極,心想我一點都不好,你不在青山的時候,這些小家伙記恨果成寺的事情都不肯理我,臘月都不肯抱我了。

對了,還有個小混俅居然敢抓我的尾巴,這不是欺負貓嗎?

就在這時,平詠佳來到了崖上。

他看到井九的臉便猜到這便是自己的師父,很是緊張,想要拜倒行禮,卻不知道先屈哪條腿,動作便有些慢了。

井九沒想到神末峰居然會有外人出現,看了顧清一眼。

顧清知道師父肯定是忘了,說道:“平詠佳師弟,快來拜見師父。”

平詠佳趕緊上前,對著井九大禮拜倒。

井九才想起來這個孩子是誰,平靜示意他起身,自然看不出來是被顧清提醒才想起來的。

不得不說,顧清這方面的能力真可謂已經爐火純青,正在登峰造極,快要出神入化。

猿猴們知道井九回來,紛紛發出歡迎的鼓噪聲,但知道井九不喜歡這些,于是很快便散了,沒到崖上來。

猿鳴方罷,遠方山間又傳來馬嘶陣陣。

神末峰越來越熱鬧,人也越來越多。

這一世井九的想法沒有變化,行事方法還是有了些調整,從柳十歲、趙臘月開始一直在收徒弟。

這當然是向師兄學的。

所以他很注意神末峰的弟子里千萬不要出現像柳詞、元騎鯨以及自己這樣的人物。但今天他忽然發現,現在神末峰有姓柳的,也有姓元的,還有自己……怎么感覺有些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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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庸人三問

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不停沖擊著道心,帶來非常不舒服的感覺。

井九知道這當然不是因為柳十歲與元曲的姓氏,而是因為雪姬在青山。

他想了想,取出寒蟬扔了過去,說道:“阿大你先戴著。”

寒蟬不偏不倚落在白貓頭頂。

哪怕再高的位置,只要停留的時間久了,也都可以習慣,它自然不會害怕,想著雪姬更是覺得無比滿意。

白貓伸出右爪,把寒蟬的位置挪的更合適了些,覺得很滿意,對著井九喵了一聲表示感謝。

井九也很滿意,心想如果雪姬破關而出,應該會循著寒蟬的味道來神末峰,到時候阿大可以擋擋,那三個肯定也不好意思看著阿大出事。

平詠佳湊在顧清身邊,低聲說道:“師兄,這貓到底是什么來頭?名字怎么感覺有些古怪。”

顧清沒來得及解釋,井九對平詠佳說道:“你想學什么劍?”

平詠佳怔住了,心想自己既然是神末峰弟子,當然應該學景陽師祖的不悔劍訣,難道還能學別的?

顧清想著當年自己的經歷,微笑說道:“青山九峰的劍法,你都可以挑。”

平詠佳震驚無語,心想還能這樣安排?

顧清接著對井九說道:“師弟現在還沒有劍,師父您有什么安排?”

這個時候,對面的清容峰上忽然傳來歌聲。

平詠佳望向那邊,有些好奇。

井九看了他一眼,說道:“那就學清容峰的無端劍法,劍再說。”

平詠佳再次怔住,感覺很是無辜,心想我就看了一眼啊,說道:“師父,清容峰上都是師姐,太怪異了吧……”

井九沒有理他,走回洞府,沒過多長時間又走了出來,手里拿著一本薄薄的劍譜。

平詠佳不知該喜還是該悲,有些茫然地接過劍譜,來不及說什么,便被顧清與元曲拖進了道殿里。

“你是不是傻?當初云夢山問道大會的時候,師叔他可是以水月庵弟子的身份參加的,有什么怪的?”

元曲看著他惱火說道,心想如果換作玉山師妹,不知道會高興成什么樣,哪像你還準備挑挑揀揀。

顧清笑而不語。

他配合元曲把平詠佳拖進道殿,可不是想著怕師父生氣,而是知道二位師長要說話。

竹椅在崖邊,對著云海。

井九坐在趙臘月身后,給她梳頭。

趙臘月想著先前的劍譜,說道:“你的記性倒是不錯。”

井九說道:“大部分厲害些的劍法都還記得,但入門的功法卻差點忘了。”

當年從山溪里走出來時,他便發現了這個問題。他保留下來的記憶與時間的長短沒有關系,更像是經過了某種刻意的選擇,重要的事情絕大多數都還記得,那么沒記住的應該都是小事?

趙臘月說道:“很久沒有見你積沙了。”

井九說道:“有些忙。”

他現在確實越來越忙,修行之余竟是很難找到時間清靜一下,更不要說用積沙這種事情打發時間。

仔細算來,他這些年留在青山的時間竟是少得可憐,換作以前真是難以想象。

趙臘月知道他最不喜歡這樣,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井九說道:“有時候感覺我是在還債。”

趙臘月想了想,問道:“這就是因果嗎?”

井九看著崖外流動的云海,沉思片刻后說道:“我對這個世界并無虧欠。”

趙臘月說道:“山坡上的青草又何嘗欠過那匹馬?”

井九點頭,說道:“所以我接著還要去朝歌城。”

趙臘月說道:“我隨你去。”

井九說道:“這次讓顧清跟著,朝歌城的事情他熟。”

趙臘月說道:“雪原局勢漸靜,今年梅會可能會照常舉行,卓如歲應該也在朝歌城。”

井九說道:“今次的事情便與雪原有關。”

他準備把雪姬的事情與她說清楚,日后如果真的有什么變故,也好做些準備。

這個時候白貓忽然從洞府里跑了出來,跑得很急,頸間的鈴鐺不停響著。

趙臘月神情微凜,心想發生了什么事情?

白貓把寒蟬放到地上,示意井九趕緊看看。

寒蟬渾身僵硬,十余道極細的白色肢足不停抖著,看著似乎要不行了。

井九伸手把它抓到手里,發現它沒有問題,只是被嚇得不行。

那只受寒蟬指揮的蚊子死了。

就在劍獄的那個房間里。

暮色里,井九來到上德峰,劍獄已經夜色深沉,就像別的時間段一樣。

他走過幽暗的通道,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直至來到被燈光照亮的大廳里,望向右手邊那條更加狹窄的通道。

萬物冰封陣的劍意隱藏在兩側的石壁里,沒有半點痕跡。

他的視線穿過看似虛無一物的空氣,落在通道盡頭的那間囚室上。

忽然,囚室門的縫隙里涌出了無數冰雪。

那些雪涌出來的越來越多,越來越快,直至變成奔涌的河流,帶著難以想象的酷寒與恐怖,向著他撲面而來。

井九靜靜看著眼前的畫面,沒有躲避,也沒有吃驚。

那些狂涌而出的冰雪幾乎是立刻便來到他的身前,快要把他淹沒。

就在這個時候,他閉上了眼睛,然后再次睜開。

那些冰雪消失了。

他的眼前還是那條幽靜的通道。

還是那間孤伶伶的囚室。

想關住雪姬這樣的存在,又有師兄的前車之鑒,井九這次更加謹慎,提前便留下了后手。

那只鎮魔獄的蚊子,便是他留下來監視雪姬的,沒想到這么快便被雪姬發現,然后被她殺死了。

就像先前看到的幻覺一樣,這是雪姬在展現自己強大的境界實力,還是表達自己的憤怒?

井九靜靜看著那間囚室,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那間囚室里也沒有聲音響起,死寂的就像一座墳墓。

大廳里忽然生起一道微風,卷起微塵。

這風不知來自井那邊,還是隱峰那邊,代表著什么。

“我要出遠門。”

井九隔著長長的通道,看著囚室說道:“有什么事情現在就說。”

一聲很輕的嚶嚶從囚室里傳了出來。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好。”

囚室里多了一張竹椅。

那張竹椅有些舊了,椅面與扶手上都很光滑,多年沒有修補,放著有些不穩。

囚室墻面上法器投射出來的畫面也變了,從以前的藍天白云、綠水青山變成了蒼茫大地,千里冰封的世界。

在那個世界的遠處,隱約有座孤且高的冰峰閃閃發亮。

雪姬裹著被子,蹲在竹椅上面,看著那座冰峰,似乎很滿意。

今年雪線沒有繼續南移,雪原里的寒風也不像前幾年那般凜冽,朝歌城迎來了一個正常的春天。

禪院里的青樹濃淡變化,如新茶舊甕,霧氣隨地形起伏,仿佛茶杯上的白煙。

凈覺寺的春景果然極美。

霧里有座大殿若隱若現。

井九走出大殿,來到霧林之間,春景變得更加好看。

凈覺寺是皇家禪院,他剛與皇帝結束了交談。

他說了雪姬被囚青山的事情,也知道了一些朝歌城最近的局勢。

這些凡間俗事他是真的不想理會,但既然與皇帝見面,總得聽聽。

就像在他不想與元騎鯨見面,但有的時候不想見也不行。

這些年景辛很低調,很少離府,不管明里還是暗里,每天都是在中州派與一茅齋的師長帶領下讀書治學。

朝歌城的局勢很平靜,但并不好。

當年還有些官員上書請立景堯為太子,就像大原城的李太守那樣,現在這種官員已經快要消聲匿跡。

神皇治理天下終究要靠朝中的文武百官。

景氏皇朝的官員與軍方將領們大部分都有中州派的背景,或者曾經在一茅齋就讀過。

與中州派、一茅齋相比,青山宗在朝歌城里談不上什么影響力。

那年顧清入宮成為景堯的老師,震驚了整個天下,都以為是青山宗想要改變梅會體制,把手伸向北方。

中州派的反應非常強烈,直接派出了越千門這等層階的大人物護住了景辛皇子,直到現在向晚書等幾名中州派仙師還在景辛皇子府里坐鎮。尤其是鎮魔獄事變、清天司的指揮使改變了自己的立場,更是令中州派憤怒到了極點。

這種情形下想要廢掉景辛,直接立景堯為太子,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現在朝歌城的平靜,當然不是什么好事。

井九走到池畔,望向水面上那些初生的蓮葉,沉默了很長時間。

景氏皇族想要千秋萬代,便必須在意中州派與一茅齋的意見,除非景氏皇族與青山有實力碾壓所有的反對意見。

他的徒弟顧清是景堯的老師,他的侄兒井梨是景堯的陪讀,在任何人看來,青山北上的關鍵人物便是他。發生了這么多事情,尤其是果成寺麒麟敗走,中州派肯定在懷疑他與神皇之間的關系,再加上鎮魔獄事變,蒼龍之死……

就算沒有任何證據,只要有機會,中州派肯定會暗中殺了他。問題在于,中州派肯定想不到,按照青山宗的行事風格,如果他真的死了,不管有沒有證據,也不管有沒有機會,青山宗肯定會發起瘋狂的報復。

修行界兩大領袖宗派之間的戰爭,現在看起來似乎已經不可避免。

真是很麻煩啊。

井九看著在風里輕輕搖擺的蓮枝,默默算著這場戰爭的勝負。

兩通天對兩通天,算是互劫,元騎鯨破境稍晚,但他如此老謀深算,必然藏著后手。

麒麟的本體也是通天巔峰,妖雞瘋起來不知進退,阿大慫起來還不如自己,只能指望尸狗。

云夢山的谷主比青山峰主多幾個,但小四隱藏了這么多年真實水準,忽然暴起應該能先搶殺兩三個。

關鍵問題是青山隱峰里大部分都是死人,云夢后山則不同。

白刃飛升成仙之后,中州派沒有內亂,那里極有可能還有什么前代長老活著。

就像聚魂谷底巖漿河流里那條鯉魚,誰能想到中州派居然在那么荒僻的地方還藏著一個神獸?

簡單的算了算,井九覺得更麻煩了。

如果青山宗與中州派真的開戰,不管最后誰勝誰負,但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半個朝天大陸都會被打成廢墟。

怎么就走到這一步了呢?

井九也不知道。

他最開始進鎮魔獄,只是要隨冥皇學些東西,并沒有想著驚動蒼龍。

事后才查出來,那是因為不老林通過景辛皇子府送了一封信進鎮魔獄。

不老林是師兄的。

答案出來了。

這些年他一直在勝,不管是破掉雪原之困,還是果成寺之亂。

但那些都是小勝。

師兄追求的卻是大局。

只要大陸動蕩,生靈涂炭,那便是他的勝利。

“你也很難過嗎?”

一個女子的聲音在他身后響了起來。

井九沒有轉身,說道:“我沒有難過,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修行者為何不專心修行,卻要有這么多的想法呢?”

前世的時候他就想不明白這個問題,這一世依然想不明白。

如果想法源自帶領自身種族向前的責任感,那責任感又來自何處?

如果說責任感源自于對舊世界的絕望,那你不應該帶著冥部大軍攻向人間嗎?

如果說這一切都是因為愛,但那難道不是戲曲里才有的無聊說辭嗎?

那個女子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抱著雙膝,望向池里的蓮枝,抽了抽鼻子,擦掉眼眶里滾落的淚珠,帶著凄苦意味說道:“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可能是因為我們都是庸人吧。”

井九轉頭望向她,認真說道:“我不是,他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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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6 21:02:05
第三十五章人類一直不是一類人

那個女子的眉眼有些稚嫩,但并非真的很小,或是童顏那樣的天生而成,而是不經世事帶來的幸福。

井九覺得她有些臉熟,想起來去年在井宅用妖骨磨劍的時候,曾經與她見過一面,她給自己倒了杯泡了很久的隔夜茶喝。

接著他想起來更多的事情,小姑娘好像是當朝宰相的小孫女,與梨哥兒有私情。

那么她就應該算是自己未來的侄媳婦兒?

這些事情有些紛繁雜亂,但他很快便想完了,又心想這個小姑娘不怎么聰明,福氣確實不錯,居然又遇著了自己。

小姑娘認出他來就容易的多,看著他的臉,驚喜地喊出聲來:“叔叔!你怎么在這里?”

說話的時候,她的臉上還掛著淚痕。

凈覺寺是皇家禪院,宰相家人來此也正常,但像她這般年紀的小姑娘來這里,不是為了祈愿,便有可能是變相禁足。

很明顯,她正面臨著人生里的一道難題。

就像皇帝陛下現在一樣。

井九想到朝中宰相與那些官員的態度,忽然說道:“我要喝茶。”

離開凈覺寺,井九帶著顧清去了井宅。

太常寺的檐角承著灰塵,春風無法拂走,最近又沒有春雨,再也沒有吸引人視線的魔力。

井九沒看那邊一眼,也沒有按那塊磚,而是讓顧清敲門。

門被推開,露出一張年輕但穩重的臉。

看到顧清后,那張臉上頓時涌現出驚喜的情緒。

“先生!”

井梨今天休沐,剛好沒有入宮。

他是景堯皇子的伴讀,也曾經被顧清教過很長一段時間,當然也要算顧清的學生。

顧清笑了笑,沒說什么,把身后的井九讓了出來。

井梨怔了怔才醒過神來,趕緊恭謹行禮,與對顧清的態度明顯不同。

那種清楚的距離感,似乎不應該出現在家人之間。

井九沒有不悅,反而覺得很舒服,說道:“讓你父親來一趟。”

按照他以前的慣常做法,這種時候一般不會說話,最多就是嗯一聲,但這些年他算是看明白了,不是誰都能像柳十歲、趙臘月、顧清這樣,只需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能準確明白自己的意思,比如元曲這方面就還有所欠缺,與其再作解釋,還不如一開始就說明白。

書房里的陳設自然還與以前一樣,井九下意識里想取出竹椅躺上去,卻摸了空,才想起來竹椅已經留給了雪姬,只好走到書桌前坐下,姿式有些生硬。

顧清燒了一壺茶,分杯端到他的身前。

井九不好茶,但喝了這些年也算略懂茶的好壞,看著清澈而不薄的茶湯,心想確實要比梨哥兒的那個小姑娘強多了。

窗外響起腳步聲,井商得到通知匆匆從太常寺趕了回來,走進書房,有些拘謹地與井九問了聲好。

雪原局勢緩解,梅會恢復舉行,前些天已經結束了琴戰,今天是棋戰,整個朝歌城都在為這件事情服務。

井商是太常寺的閑職,自然不像清天司官員那般忙碌,但還是得在衙門里呆著。

井九看著他鬢角的花白,忽然說道:“當年不該繞彎讓你通過梅會棋戰贏錢,直接給你箱金葉子多簡單。”

井商微怔,心想為何會忽然說到那么久之前的事情?

井九說道:“梨哥兒的婚事,你有什么想法?”

井商更加吃驚,心想您居然還會關心這種小事?想了想說道:“您……你有什么意見?”

“如果你們不反對,梨哥兒自己想娶,那自然就要娶進門來。”

井九說道:“這件事情顧清處理,你們聽他安排。”

井商望向顧清,眼神里滿是無奈,心想井九不知道這件事情背后隱藏著的麻煩,你得說啊。

顧清笑了笑,把他請出了書房,來到后花園安靜的角落里,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準備個時間去宰相府提親。”

井商震驚地完全說不出話來,心想這是怎么個意思。顧清沒有解釋,繼續說道:“聽說詹國公世子準備八日后去提親,那我們只能更早或者當天一起去,你覺得哪天更合適?”

“您既然知道宰相府準備與詹國公府聯姻,那為何還要我們去提親?”

井商苦笑說道:“據我所知,那位小姐被送去凈覺寺禁足,等著出嫁,宰相府的態度已經很明確。”

顧清說道:“任何事情總是要爭取一下的。”

井商嘆了口氣,說道:“詹國公有中州派背景,這些年與景辛皇子府走得極近,我只是個太常寺的閑官,怎么與人爭?”

顧清微笑說道:“你身后有鹿國公,有陛下,還有青山,想與誰爭都有資格。”

回到書房里,顧清把井商的態度與擔心說了一下,發現井九在照鏡子,根本沒有在意這些事情,不由欲言又止。

師父與皇宮里的關系很隱秘,直到現在也沒人知道實情,但總是瞞不過天下人的眼睛。如果這次強行插手梨哥兒與宰相府小姐的婚事,必然會被中州派那邊認為是神皇陛下的態度以及青山的挑釁,只怕又會生出很多事端。

井九放下手里的青銅鏡,說道:“這門親事如果都成不了,景堯還怎么當太子?”

顧清明白了師父的意思,如果能夠成功地結成這門親事,宰相的態度便有可能發生變化,從而影響一茅齋的看法,至少讓那些書生們保持中立,繼而反過來影響到朝廷里的那些翰林、御史臺的官員,可問題在于……想要結成這門親事,首先便需要宰相改變態度,也就是讓一茅齋改變對景堯的看法,而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整個朝天大陸都知道,世間最難改變的不是青山的口頭禪,也不是中州派的姓氏,而是那些書生的理念。

“我不懂這些,我只知道想得到任何東西都應該付出相應的代價,比如你要買東西,便應該付金葉子。”

井九想起當年與趙臘月第一次離開青山,想買笠帽卻沒有帶錢的事情,頓了頓,說道:“也可以是銀子。”

顧清認真聽著,仿佛師父說的話很有道理,而且是自己未曾聽說過的道理。

井九接著說道:“想說服一茅齋,那就要拿東西與他們換。”

顧清有些忍不住了,心想道理確實是這個道理,而且誰都知道這個道理,問題在于我們能用什么東西讓一茅齋的書生們改變想法?富貴于他們如浮云,權勢聲名亦如此,甚至就算你拿天下去換也沒用。

在那些書生看來,他們的堅持比天下還要重。

作為最出色的神末峰弟子以及未來的青山掌門候選人,顧清很清楚與師父討論這些問題沒有意義,終究還是只能自己解決,說道:“我要不要去梅會那邊看看?”

青山宗身為正道領袖,自然會參加梅會。

顧清是想提醒他一聲,關于皇位繼承這種大事,由宗派出面與神末峰單獨出面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井九說道:“好。”

顧清說道:“今次帶隊的是卓如歲,讓他出面?”

卓如歲的輩份差了些,但他是掌門真人的關門弟子,身份特殊,份量夠重。井九最開始的時候就有些欣賞卓如歲,經過青天鑒幻境后更是如此,對顧清的提議很支持,說道:“提親那天讓他清醒些,別睡。”

顧清領命,離開書房后,仔細把門關好。

井九拿起那面青銅鏡再次觀看,終于確認了方位,用右手蘸了些茶水,開始研磨起來。還是這間書房,今天的茶水要比去年的陳茶好很多,青天鑒比那截妖骨更好,他的感覺自然也更好,于是竟有了些閑情與人閑聊。

“你準備就在里面呆著不出來了?”

他說話的對象自然是青兒,他把雪姬關進劍獄后,青兒便回到了青天鑒,再也沒有出來過。

井九接著說道:“我答應過童顏,過些天就把青天鑒還給他。但我總覺得有些奇怪,在想要不要改主意。”

青兒從青天鑒里飛了出來,扇動著透明的翅膀,氣鼓鼓地看著他,說道:“你怎么能這么壞呢?”

井九想了想,認真說道:“我覺得自己很好。”

顧清走到后花園,想著自己的任務,覺得心情好生沉重,接著又想到師父那種萬物不理的氣度,不禁好生羨慕,心想修行者就應該像師父這樣,不管境界高低,不管站著還是坐著或者躺著,都像個仙人般活著,只可惜自己是學不來了。

新梅園如葉如花的高臺隱藏在云霧里,看著如仙境一般,只是今天并沒有什么人。

參加梅會的人都去了棋盤山,觀看棋戰。顧清沒有去,反正贏的還是雀娘,而且他相信卓如歲也不會去看。

他直接去了青山宗的仙居,發現卓如歲果然在……沒有睡覺,是在養劍。

一道極淡卻極凝純的霧氣從他頭頂冒出,一柄仙階飛劍在里面緩緩旋轉。

顧清站在窗外,看著這幕畫面,忍不住在心里嘆了口氣。

卓如歲在人前始終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背著人卻修行的如此勤勉,都已經天生道種了,何苦如此?

都說他與師父極像,現在看來卻是頗有差距,師父那才是真懶啊。

卓如歲感覺到他的到來,睜開眼睛,收起飛劍,心情微異。

冥想養劍的時候,他習慣性會用承天劍法設置一座陣法,為何顧清卻能輕易而舉地來到窗前?

卓如歲想起那個傳聞,問道:“你學的真是承天劍?”

“是的,師兄。”

除了這句話,顧清沒有多作解釋。

卓如歲想著井九與自家師父的關系,想到了別的地方,起身問道:“你怎么也來朝歌城了?”

顧清說道:“師父也來了,請你過去。”

卓如歲有些意外,說道:“好。”

顧清沒有立刻帶他去井宅,而是想著另外一件事情,去了一茅齋弟子的山居。

今天真是很巧,他要找的人都不喜歡看棋。

一茅齋的書生擅長書法,也喜歡下棋,但奚一云只喜歡看書,或者編書。他是布秋霄的學生,在青天鑒問道里表現的非常突出,被正道修行界的前輩們極為看好,將來極有可能成為下一代的齋主。

當然,卓如歲與顧清的身份也不差,而且卓如歲與他曾經在青天鑒幻境里,先后因為刺殺白千軍而死,自然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覺,雙方談話的氣氛非常好,直到顧清說出那句話。

奚一云微微挑眉說道:“要我去給景堯皇子做老師?顧清道友是想羞辱我嗎?”

顧清平靜說道:“記得一茅齋有句話,有教無類。”

奚一云靜靜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但他非我族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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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7 21:30:17
第三十六章一茅齋的秘密

初春的風帶著霧氣進入山居。

遠處山間傳來喝彩聲,想來雀娘又贏了。

與別處的熱鬧相比,這里的安靜令人感到壓抑。

卓如歲心想這事兒與我無關,別看我。

正想著這句話,奚一云轉過身來,看著他問道:“其實我一直不明白,這究竟是神末峰的意思,還是青山的意思?”

卓如歲抬頭看了顧清一眼,心想你喊我來就是這個意思?

然后他再次想起師父與井九的關系,眼皮耷拉下去,有氣沒力說道:“這又有什么區別呢?”

奚一云說道:“那我只能送客了。”

讓狐妖的兒子當皇帝,在一茅齋的書生們看來這是根本沒辦法談的事情。

“我們就是些晚輩弟子,哪有資格談這些事,只是隨便說說,只是……”

顧清微笑說道:“奚先生能不能幫著引薦一下宰相大人?

“我沒有見過岑師兄。”

奚一云神情微冷說道:“一茅齋弟子,在入朝為官之前,絕對不會干涉朝政。”

當朝宰相岑大人曾經在一茅齋求學,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是他的師兄。

顧清說道:“誤會了,是私事。”

奚一云說道:“那更是愛莫能助。”

顧清微笑說道:“那這樣吧,貴派最近有位新弟子叫做何小柳的,能不能讓我帶他去拜見一位長輩?”

奚一云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么,直接走了出去。

沒有過多長時間,一位年輕書生來到場間。

卓如歲耷拉著的眼皮抬了起來,看到那張有些黑的臉,還有那件怎么看都不協調的長衫,吃驚之余險些笑出聲來。

朝歌城里禁止修行者隨意馭劍,清天司為三位仙師安排了一輛車輦。確認車輦四周無人,卓如歲終于忍不住開口了,看著那名年輕書生說道:“你這是準備把天下宗派都過一遍?那你啥時候去水月庵當尼姑?”

這位穿著長衫、卻依然像個農夫的年輕書生,自然便是柳十歲。

按道理來說,他現在還應該被關在青山劍獄里,但其實整座青山都知道,他早就已經被放了出去。

方景天再如何生氣,也沒有任何辦法。天光峰不管,元騎鯨不同意,誰能進劍獄確認他還在不在?

卓如歲的話雖然是嘲諷,但也確實沒有錯。柳十歲離開青山后,去了不老林、學了西海劍派的劍法、在果成寺聽了好多年的經,現在居然又去了一茅齋讀書,這真是難以想象的經歷。

柳十歲沒有理他,看著顧清問道:“公子來朝歌城做什么?”

顧清知道他想問的不止于此,還很關心井九的近況。

他們都很清楚,井九從來不會寒喧這種事情,那只好由顧清來說。

神末峰的大管家,確實事務繁忙,柳十歲去一茅齋這件事情雖是井九定下的,但所有的具體安排、包括果成寺外那間菜園的收尾工作都是他做的。甚至小荷在千里風廊入口處的那間客棧都是他親自選的位置,確定的方案。

顧清把這兩年里自己知道的、能說的事情說了一遍。

柳十歲認真聽著,分析著自己能做些什么。

卓如歲聽得很是無趣,翻了個白眼,翻身開始睡覺。

青天鑒靜靜擱在架上,為這間仿佛永恒不變的書房帶來了一些變化。

如果趙臘月與白早再次來到這個房間,會不會對著鏡面看看?

“師父,那邊說不通。”

顧清想著先前奚一云的態度,心情更加沉重。

如果無法說服一茅齋改變態度,這門婚事自然沒有希望。

“那就直接搶啊。”

卓如歲說得很是理所當然。

井九心想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新婦好搶,皇位可不好搶,揮手示意他們先去辦事。

顧清帶著卓如歲去找井商,然后去鹿國公府議事,書房里只剩下井九與柳十歲。隔了一兩年沒有見面,果然還是沒有寒喧,他用劍識仔細察看了一下柳十歲的經脈,確定真氣沖突問題得到了極大的解決,便沒有更多的關心。

對如此冷淡的久別重逢,柳十歲早已習慣,很主動自覺地把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歷匯報了一遍。朝歌城的局勢很復雜,也很清楚,青山宗不可能說服中州派,便只能從一茅齋入手,他希望自己能幫上些忙。他最后說道:“可能是因為拿著掌門真人與禪子的兩封親筆信,齋主對我確實很盡心,親自教我正氣之道,體內的隱患解決了很多。”

井九說道:“這個人不錯。”

柳十歲猶豫了會兒,說道:“只是……他好像已經知道了那件事情。”

那件事情他只與井九說過。

當年在不老林里,曾經有位一茅齋的嚴老書生對他頗為照拂,最后甚至為了從西王孫劍下救他而死。

臨死的時候,嚴老書生把一茅齋遺失多年的鎮齋之寶——管城筆交給他保管。

以布秋霄的能力,以一茅齋在朝廷里的影響力,他一定能夠通過那些隱晦的線索查到些什么。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柳十歲前些年才不肯去一茅齋,現在看來還是被懷疑了。

“我查過布秋霄。”

井九想起青兒對自己的評價以及自己的回答,說道:“他是個真正的好人。”

柳十歲沉默不語,心想如果他真是好人,嚴老書生為何會被迫叛出一茅齋,在不老林里隱姓埋名。

井九接著說道:“所以你不要怕,就像上次我對你說過的那樣,不主動惹事就好。”

柳十歲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說道:“這個……其實我已經查到了些。”

井九靜靜看著他,神情不變,心情卻著實有些無奈。

柳十歲與趙臘月兩個人,是他這一世最早帶在身邊的人,偏生都是最愛惹事的人。趙臘月還好些,現在越來越像他,只在神末峰閉關,柳十歲卻真的越來越像師兄,無論遇著怎樣的境況,都還是那般熱情,絕對看不到郁郁二字。那是別家宗派的陰私,你為什么一定要查呢?就算那個老書生對你有恩……好吧,查還是應該查一下。

“查到了什么?”他問道。

柳十歲說道:“嚴先生是前任齋主的學生,境界頗高,聲望也極高,在齋里的地位有些像劍律師伯在青山。幾十年前,他忽然聲稱布秋霄私德有虧,要求他退位,不管別的齋中先生如何勸說,他都不肯退讓。”

井九問道:“符合他的性情?”

“嚴先生以執拗出名,在齋里有個綽號,就叫做拗先生。”

柳十歲心想那位老人家哪怕去了不老林,依然不停做著好人好事,說他執拗還真是不錯。

井九說道:“結果?”

柳十歲說道:“布秋霄自然沒有退位,要求他當眾公布自己的罪狀,結果……嚴先生卻帶著管城筆偷偷跑了。”

井九說道:“擔心被殺人滅口?”

柳十歲說道:“我查過當時齋里的起居錄,當時這件事情引起很多議論,布秋霄想要悄無聲息殺死他非常不容易,而且只要他死了人們肯定就會懷疑布秋霄,怎么看他都是安全的,不應該做這樣的選擇。”

嚴書生帶著鎮齋之寶逃走,哪里還會有人相信他對布秋霄的指控。

井九自然能算到當時一茅齋書生們的想法,接著問道:“然后?”

柳十歲說道:“他強行通過千里風廊,破了圣人心,受傷極重,境界跌墮不少,后來不知怎么便進了不老林。”

井九說道:“你查到的還確實不少。”

柳十歲看著很老實,實際上也很老實,但同時也是個很聰明的人,尤其是在不老林的那些年,被西王孫帶了那么久,自然很清楚怎樣才能查清楚一件事情的真相,而不被人發現。只是有些令他茫然的是,他一直以為叛出一茅齋的嚴書生是好人,那么一茅齋主布秋霄是個隱藏極深的偽君子,可現有的結果似乎并不足以做出這種判斷。

嚴書生究竟掌握了布秋霄的什么秘密,以至于讓他覺得布秋霄寧肯被人懷疑也一定要殺死他?如果那個秘密真的存在,為何他在不老林里隱藏了這么多年,朝天大陸始終沒有相關的消息傳出來,直到他死在西王孫劍下依然無人知曉?

這是柳十歲的疑問,同樣也是井九的。

他沉默了會兒,忽然說道:“起居錄你能記住多少?”

柳十歲說道:“我只能記住這一百年的。”

一茅齋的書生們修的是正氣道,養的是圣人心,追求的是事無不可與人言,齋里的起居錄向來可以供齋中學生隨意翻看,只是不得外傳。

那些起居錄記載得非常完備而細致,百年時間里不知道發生了多少事,柳十歲居然能完全記下來,卻對自己還是有些不滿意。

“確實少點,先說來聽聽。”

井九把青天鑒從書架上拿下來。

柳十歲開始從百年前開始的起居錄開始背起。

井九自然沒有耐心把這浩如滄海般的起居錄聽完,每條只聽幾個字便會做出判斷,輕敲一下青天鑒示意他跳過。

“九十七年,草舍翻修,在亭下發現古時的竹簡三捆。”

“九十五年,元后入陵,齋主帶著三名弟子入朝歌城,手抄正氣歌相送,中州派白真人……”

“八十四年,風廊靜湖外瀉,冀東沃野成災,齋中弟子結陣擋水,死傷慘重,共計……”

井九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發現就算這樣聽下去,只怕也要聽好些天才能聽完,對柳十歲說道:“從嚴書生逃離之前十年,不,從布秋霄被指定為下任齋主之前三年開始背起。”

柳十歲想了想,那應該是五十四年前的事情,說道:“那年前任齋主在草舍里,把竹簡分發給齋中學生,布秋霄一人得了十根,引起很多不滿。”

井九敲了一下青天鑒。

柳十歲的聲音在書房里不停響起。

青天鑒不時發出清脆的聲音,就像是在伴奏。

“四十九年前,布秋霄正式成為齋主,帶著四十余名書生北上,在神衛軍里畫符三年。”

“四十七年前,千里風廊出事,冥部大祭司馭妖來襲,布秋霄為救幾名凡人而受傷,靜湖畔妖血如墨。”

“四十五年前,嚴書生帶著管城筆離開了一茅齋。”

“四十年前……”

“停,倒回四十七年前。”

井九說道:“起居錄里有沒有說,如墨的妖血來自何物?”

柳十歲搖頭說道:“沒有,旁錄里也只是提到,那只巨妖在靜湖里若隱若現,其頸細長。”

“二十七年前,布秋霄在哪里?”

“在朝歌城主持梅會。”

“那年秋天?”

“梅會之后,他在世間游歷了二十余日,才回了一茅齋。”

井九沒有再問,手指在青天鑒上輕輕摩娑,看著杯里的清茶,不知道在想什么。

柳十歲知道公子肯定從這些起居錄里發現了什么秘密,有些緊張。

(我也有一個秘密……間客里有位姜瑞醫生,騙了黃護士的感情,然后被許樂和七組整了好些年,凄風苦雨。大道里有位姜瑞散修,騙了何霑的感情,然后被趙國的太監們凌遲至死,出了青天鑒幻境后又被瑟瑟弄到雪原里偷偷殺了,冰天雪地。有些讀者還有印象,我以前就說過,姜瑞是我現實里的好朋友,而且他真的就是一位醫生。

他也有一個秘密,那就是他居然又開始寫書了……我特別喜歡看大醫凌然,推薦他看,沒想到每天值班的他居然再次被勾起了寫作的欲望,寫了一本叫做《手術直播室》的,沒想到居然成功上架,而且訂閱還不錯,就連海棠同學都在每天追更,我去看了之后發現,嘿,沒想到還真是那么回事,頓時驕傲感油然而生.

這本書里面的醫學橋段肯定沒啥問題,而且有的確實精彩,因為他真是個很稱職的好醫生,只是算不上稱職的好朋友,因為他滴酒不沾,故事現在也講的越來越好了,認真請大家品鑒一下,如果好這口應該會看的很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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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8 20:56:31
第三十七章故事的本質就是瞎編以及重復

青天鑒的表面有花紋,但很細。

指腹上也有紋路,但更細。

所以當手指緩慢摩娑青天鑒時,沒有發出什么聲音。

書房就像過去數十年里絕大多數時間那樣安靜。

時間緩慢地流走,井九看著杯子里的茶,始終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推算著怎樣的驚人秘密。

柳十歲越來越緊張,覺得有些口渴,下意識里拿起茶杯把杯里的涼茶一飲而盡,然后才發現自己做錯了事情。

他緊緊握著茶杯,悄悄轉身,默默走到爐前開始煮茶。

在這個過程里,井九的視線沒有任何變化,表明他看的并不是杯子里的茶。

茶壺里的水漸漸沸騰,發出困惑的聲音。

柳十歲把茶杯放到他的眼前,不敢再作打擾,退到一邊。

新茶的嫩芽在杯中緩緩展開,井九的神情卻沒有舒展的跡象。

起居錄里的那些記載,那些看似沒有任何關聯的事件,那些看似尋常的字眼之間仿佛有某種隱秘的聯系。

那種聯系就像茶水里的細微氣泡一樣,隨時出現,然后不知因為什么原因又忽然消失,很難捕捉到。

妖血如墨。

墨蛟。

蛟骨。

骨頭可以用來泡酒。

井九的眼底深處出現一抹劍光,明亮而鋒利至極。

那年被西海劍神重傷后,他與過冬在朝天大陸游歷了三年時間,共度了十余個春夏秋冬,看過很多風景,自然也說過不少的話。

他不喜歡聽她講道理,她比誰都清楚這一點,所以那些話里沒有她的雄圖偉略、沒有她對修行界及整個人族的未來的擔憂與設計,絕大部分都是生活里的小事。

生活里的小事就是家長里短,過冬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家人便是她的外甥何霑。

井九很容易便猜到了何霑的親生母親是誰。

水月庵里有三個人輩份最高。

過冬、庵主、太上長老聽著很有資歷,實際上卻是最小的那個。

那頂青簾小轎可以自己飛,把井九從果成寺帶到水月庵去。

很多人都聽到過轎子里那位太上長老說話,但沒有人掀開過青簾,親眼見過她說話。

傳聲法寶可以做到這樣,甚至有可能,很多時候都是水月庵主親自坐在轎子里。

在修行界,何霑最出名的便是運氣,一位毫無背景的散修居然可以接連遇寶,比王小明被安排的人生還要夸張,今日看來也許不見得全是過冬的緣故。

那時候過冬應該還在天蠶絲的繭里,怎么可能把每一步都安排的如此之好。

只是這些推論沒有任何證據,看起來也沒有任何意義,就算是真的,也無法組成一個完整的故事。

井九不在意,讓思維繼續發散。

時間繼續流走,杯子里的熱茶再次涼了,柳十歲取走換了杯新的。

茶杯里的熱霧飄了起來,在青天鑒的表面時落時散,讓真實與虛幻之間的界限變得更加模糊。

井九的視線落于離開了茶杯,隨著霧氣落在青天鑒表面。

在那個世界里,他看到了一條小河,一艘烏篷船,一座石橋,一座尼姑庵,一個嬰兒。

遠方的山野里,有個書生正在離開,不時駐足回首。

井九大概懂了,知道故事的內容大概就是如此,只是還是沒有證據。

如果他想去查,應該能查出真相,但他當然不會去做這件事情。

他只是需要這個故事,不需要證據,因為他不準備說服故事里的角色,只需要說服自己。

井九覺得有些累,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發現有些涼。

柳十歲再如何勤快,也不可能保證杯子里的茶永遠是熱的,這與用心無關。

他抬頭望向窗外,發現有些黑,才知道自己竟是推算了這么長時間。

“公子?”柳十歲有些緊張地喊了聲。

井九說道:“可以了,你回去吧。”

柳十歲心想難道那個秘密您就不準備與我分享一下?

井九沒有與他分享秘密的習慣,又不是趙臘月,問道:“你要代表一茅齋參加梅會?”

柳十歲有些不好意思說道:“以前沒有參加過,有些好奇。”

井九說道:“道戰?”

柳十歲更不好意思了,說道:“琴棋書畫這種事情我哪里懂,也就只會打架。”

哪怕代表一茅齋,柳十歲終究是青山弟子,不懂琴棋書畫以及擅長道戰,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井九很明白這個道理,說道:“奚一云不錯,你可以向他多學學。”

柳十歲沒想到公子對奚一云的評價如此之高,有些吃驚。

井九解釋道:“一茅齋的書生與凡間那些窮酸書生不同,是真書生。”

就像果成寺的和尚與世間那些騙錢的假和尚也不一樣,不然他也不會安心讓柳十歲去這兩個地方學習。

柳十歲問道:“公子還有什么交待?”

井九望向窗外的夜色,知道顧清與卓如歲還有井商都在鹿國公府商議那件事,沉思片刻后說道:“幫我傳封信給布秋霄,我要與他見一面。”

柳十歲有些吃驚,問道:“什么時候?”

井九想著提親的日子,說道:“八天之內必須過來。”

如果讓別人聽到他的要求,必然會吃驚的說不出話來,就算你是景陽真人的再世弟子、神末峰的長老,又有什么資格讓一茅齋齋主來見你?

柳十歲自然不會這樣想,直接應了下來。

八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宰相府里沒有張燈結彩,也是庭院也是灑掃的干干凈凈,不管是樹上還是路面都沒有一點灰塵,仿佛要準備接旨一樣。

今天是詹國公府來提親的正日子。提親之前的流程早就已經走完,七小姐岑詩昨天也已經從凈覺寺里接了回來,萬事具備,闔府上下都滿是喜意。

能把調皮頑劣、偏不肯嫁人的七小姐嫁出去當然是值得慶賀的喜事,更關鍵的是,岑相爺做出了決斷,府上的人們再不用承受來自各處的壓力。

鹿國公世子夫人很早便回了府,看著嫂子、姐夫們臉上的喜意,便覺得有些不自在。

鹿國公是景堯皇子一派,宰相出身一茅齋,親戚們卻大多有中州派的背景,她在中間實在很是為難。

而且小七根本不想嫁給那位詹國公世子,你們這么開心合適嗎?

想著這些事情,世子夫人走到岑詩的房里,發現她的臉上居然沒有淚痕,眼底甚至有些喜意,不禁吃了一驚。

七小姐不再鬧了,夫人們與服侍的嬤嬤、丫環都松了口氣,她卻覺得有些不對。與岑詩隨意說了幾句話,她悄悄出了后園,找到鹿鳴,低聲把岑詩的情形描述了一番,擔心說道:“今天不會出事吧?”

鹿鳴看著她微笑說道:“別擔心,就算出事,也是喜事。”

夫人聽著這話沒有放心,反而覺得更怪了。

鹿鳴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說道:“要開始了,我去前面看看。”

說完這句話,他趕緊脫身去前廳,心想誤了這場大熱鬧那多可惜。

滿堂賓客,岑相爺與詹國公并肩站在臺上,臉上帶著滿意的微笑。

鹿鳴看著詹國公身后那位容顏英俊的世子爺,心想賣相不比梨哥兒差啊,只怕今天這戲不大好唱。

按照禮數,雙方便要循例問禮,賓客們微笑看著場間,等著下一刻禮成,便趕緊上前道喜。

便在這時,宰相府外忽然傳來一陣吵鬧聲。

賓客們吃了一驚,向著府外望去,心想是哪里來的妄徒,居然敢在宰相門前鬧事。

相府管事與護衛們滿臉惶然地退了進來,根本不敢阻攔。

一群人闖進了相府。

走在最前面的是鹿國公。

誰敢打他?

本來想寫一句:我反對……忽然想到擇天記的時候,陳長生已經喊過了,可惜可惜啊,我就喜歡這些橋段,另外有些讀者可能沒看到我昨天補的那句話,在這里非常不好意思地再說一次,我那位朋友寫的叫做手術直播間,昨天寫的時候有些得瑟,居然把名字寫錯了,不過借機再廣告一下,看到沒有,這是真朋友啊……另外,今天這章的章節名很贊,再另外,我知道今天以及明天都會被你們罵斷章狗,但沒辦法,帶外甥女去滑雪,兩天沒法寫字,這兩章是昨天夜里熬到兩點鐘才寫出來了,又刪掉了很多水詞兒,只能勉強保證更新,給大家道個歉吧,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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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搶親?

看著鹿國公帶人闖了進來,賓客們很是吃驚,心想這是怎么了?

有些人想到,鹿國公與岑相爺是親家,而且相鄰而居,今天居然沒有被岑相爺請過來,難道兩府之間真出了什么事?很多視線下意識落在鹿鳴夫婦身上。

鹿鳴早就已經迎了過來,狀作吃驚說道:“父親,您不是身體不好嗎?怎么忽然來了?”

他夫人的驚慌卻是真的,聲音微顫說道:“公公,您這是……您這是……”

鹿國公揮手示意鹿鳴讓開,今天沒必要弄這些虛的,然后對著兒媳婦溫和一笑,說道:“無事,來與你父親敘敘舊。”

說完這話,他向著庭院前方走去。

賓客人群趕緊讓開一條道路,急急躬身行禮,不敢有半點怠慢。

以前鹿國公很低調,但過去了這么多年,尤其是被井九差著做了這么多事,他早就已經無法再低調下去,誰不知道他才是陛下身前毫無爭議的第一紅人?

岑相爺看著走過來的那群人,自然知道跟在鹿國公身邊的那位官員便是井商,而井商身后那個看著……有些順眼的年輕人便是井梨。他深深吸了口氣,強自壓制住心頭的怒意,望向鹿國公沉聲說道:“國公今日突然前來,有何要事?”

鹿國公佯作不悅道:“我們是親家,你要嫁孫女,我怎么能不來?你不請我,是你失禮,但我不怪你。”

岑相面無表情說道:“你難道不知道我為何不請你?”

他指著井商說道:“就算你來有道理,那井大人呢?你帶著他來做什么?太常寺辦案嗎!”

說到最后的時候,他的聲音已經高了起來,明顯極為憤怒。

“我本來準備說咱們三家都是鄰居,你不請他也是失禮,但你知道他的來意,來,你自己說吧。”

鹿國公說完這句話,把井商讓了出來。

多年前,井九橫空出世,在某些有心人的刻意奉承與安排下,井宅進行了一次擴修,便與鹿國公及宰相府正式連著了。

井梨便是那時候在院墻處認識的岑詩,當時都還是小孩子。

這些事情,場間的賓客們可能不清楚,但他們三家人哪里不知道。

岑相盯著井商的眼睛,說道:“井大人,難道你真要強人所難?”

聽著這話,場間變得鴉雀無聲。

有位賓客很是吃驚,低聲問道:“這不是太常寺的井大人嗎?相爺為何……”

數道輕蔑的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

有官員冷笑道:“你不知道井大人的弟弟是誰?井家能與相府、國公府作鄰居,難道你就不想想這是為什么?”

數百年前的梅會之后,景氏皇朝變成為連通修行界與人間的橋梁,百姓不知道井九是誰,朝歌城的大臣們卻很清楚。

舉世公認,井九是年輕修行者里的最強者,更是青山指向朝歌城的一把劍。

問題在于,今天是詹國公向相府提親,鹿國公與井商來做什么?

井商嘆息說道:“下官哪里敢為難相爺,只是為人父母罷了。”

岑相爺自然比誰都清楚井商的背景,換作往年,井家當然是聯姻的好對象。

問題在于,他作為堅定反對景堯繼位的文官領袖,怎么可能把孫女嫁給景堯的伴讀、有青山宗背景的井梨?

不要說井九只是神末峰的長老,就算他是青山宗掌門,岑相爺也不可能答應這門婚事,甚至會反對的更加堅決。

詹國公向前走了兩步,面無表情說道:“你們到底想做什么?反對這門婚事嗎?”

井商說道:“不,我只是想替犬子向相府七小姐提親。”

鹿國公感慨說道:“井梨與七小姐自幼相識,兩小無猜,情深意長,相爺你何必從中阻攔?”

話是對相爺說的,他的視線卻是落在了詹國公的臉上。

詹國公怒極,心想老匹夫真是欺人太盛,厲聲喝道:“我看誰敢阻止這門婚事!”

三代詹國公皆是中州派外系弟子,到他這一代在軍中的權勢極重,雖不如鹿國公圣眷在身,卻也絲毫不懼。

有些官員則是反應極快,心想這門婚事居然能讓向來低調的鹿國公殺上門來,只怕……是宮里的意思。

果不其然,鹿國公也不與詹國公爭辯,直接從袖子里取出一張圣旨,看著宰相平靜說道:“相爺,請接旨吧。”

宰相府里一片嘩然,然后迅速變得沒有半點聲音,安靜至極。

岑相爺看著灑掃一凈的庭院,看著備好準備祭天的香燭,唇角微翹,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卻沒有跪下的意思。

鹿國公心里咯噔一聲,顧不得那么多,直接展開圣旨開始宣讀。

庭院里嘩啦啦,跪下去一片人,卻有數人依然站著,包括岑相爺。

正如很多人料到的那樣,陛下的旨意非常清楚,直接替井梨與岑詩指婚。

鹿國公宣讀完旨意,把圣旨遞到宰相身前,再次提醒道:“老岑,還不接旨?”

岑相爺背著雙手,靜靜看著鹿國公,說道:“我把最疼愛的小女兒,嫁給你府里當時最頑劣的鹿鳴,我一直覺得,那是我眼光好,當然也是你教的好,我們兩家是親家,今天這是什么意思,你要逼我嗎?”

鹿國公沉默不語。

整個朝天大陸都知道,陛下一直想立二皇子景堯為儲,只是被以宰相為首的文武百官們硬頂著。

今日這張指婚的旨意,只怕還有別的意味。

庭院安靜無聲,氣氛異常緊張。

岑相爺深深地吸了口氣,說道:“就算陛下指婚,我也不會同意這門婚事,所以這張圣旨,我是不會接的。”

人群微有騷動,很快便安靜下來,官員們面面相覷,對視無語。

岑相爺面無表情說道:“我只在齋里讀了七年書,但我始終沒有忘記一句話,那就是君有亂命,臣不應。”

如果說神皇陛下的指婚隱有深意,宰相的回答也自有深意。

鹿國公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應該很清楚,這不僅僅是陛下的意思。”

“青山宗很了不起嗎?”

詹國公身后傳來一道漠然的聲音。

人們望了過去,發現說話的男子便是先前沒有下跪的數人之一。

那男子身形高大,氣息冷酷而暴戾,給人一種極其可怕的感覺。

白千軍在問道大會里排名第二,是位天賦極強的元嬰期強者,更重要的是,他是白真人的遠親。

他在宰相府出現,自然是代表中州派為詹國公站臺。

這時,鹿國公身后也響起了一道聲音。

那聲音有些懶洋洋的,顯得很沒有精神,說出來的內容,卻是令很多人身軀微震。

“不錯,青山宗就是這么了不起……”

卓如歲從鹿國公身后走了出來。

賓客們不知道他是誰,但猜到了他的來歷,騷動起來。

白千軍的臉色有些難看。

卓如歲看著他無精打采說道:“有本事你打過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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