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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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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11-27 21:39:27
第一百五十五章如歲的視線,青山劍




    這位能讓麒麟神獸傷遁的老僧,自然便是在果成寺裏聽經多年的玄陰老祖。

    聽著卓如歲的話,老祖沒有生氣,隻是有些感慨。

    任你當年如何玉樹臨風,在地底不見天日四百年,終究也會變成他現在這副鬼樣。

    任你當年如何橫行天下,即將一統邪道,被青山宗盯上了,最終也會變成一條狗。

    當年那個號令邪道群雄、莫敢不從的邪道巨擘,遠離塵世已經太久,四百年後他重新現身人間,竟是沒有一個能認得他。

    但他終究是玄陰老祖。

    這些年,他在陰三身邊表現的就像條乖巧的老狗,可那終究不是事實。

    當他重新現身人間,人們可能認不得他,但這天地總會還會認得。

    狂風呼嘯於庭院之間。

    明火尊者護山陣向下沉降,意圖鎮壓他,卻隻能吹動他稀疏的頭發,動不得他分毫。

    他站在在靜園上的天空裏,就像一尊真正的魔神。

    ……

    ……

    事實上,靜園裏至少有一個人認識玄陰老祖。

    “玄陰子?”

    井九有些意外,他本以為今日出現的應該是那個背著龜殼生活的家夥。

    在那些久遠記憶的最深處,他記得那個家夥與師兄的關係有些問題。

    聽到井九的話,渡海僧與大常僧頓時色變,奚一雲與白千軍則是怔了怔才反應過來,臉色蒼白。

    卓如歲盯著那個老僧,震驚想著居然是這位,那看來自己沒有看錯!

    趙臘月已經擋在了井九的身前,弗思劍靜懸於側。

    井九閃電般出手,抓住她的腰帶,劍元陡漲,化作難以想象的力量,把她擲向護山陣外。

    不知為何,今日的明火尊者護山陣有些怪異,對外界來敵的阻隔依然縝密,卻並不阻止陣裏的人離開。

    趙臘月化作一道線,落在了某座殿旁的樹林。

    聽著樹林裏的動靜,看著靜園裏的畫麵,白貓妖異的眼瞳再次縮小,想要偷偷離開。

    井九真的危險。

    然而那隻手掌再次落在它的頸間,而且這一次他的手掌有些微微用力。

    “我說過,今天看戲就好。”

    陰三看著靜園方向,神情平靜說道。

    ……

    ……

    玄陰老祖向著靜園落下,明火尊者護山陣隨之而落。

    靜園裏狂風大作,大常僧與渡海僧神情凝重,站在了井九的身前。

    鹿國公、奚一雲與白千軍根本無法站穩,斜斜飛了出去。卓如歲抱著庭院中間的小石塔,就像洪水裏抱著樹的小動物,死都不肯鬆開手,不管沙石如何迷眼,也拚命地睜大眼睛,看著那個高速落下的身影。

    大常僧右掌破空而起,迎向玄陰老祖。

    明火尊者護山陣生出感應,隨之加速而落,上下夾擊玄陰老祖。

    玄陰老祖麵無表情,輕揮衣袖,不知道他用的什麼手段,明火尊者護山陣裏的佛法神通,竟是被他奪了過來!

    一隻枯瘦的手掌破袖而出,帶著難以想象的威壓與深遠的禪息,拍向靜園的地麵。

    大常僧悶哼一聲,吐血而退,倒在地上。作為曾經的神皇親信,他在果成寺裏修禪三百年,可以說是佛法精深,誰知竟攔不住玄陰老掌的一道掌風,更可怕的是,玄陰老祖竟似對禪宗功法的了解還在他之上!

    渡海僧神情凝重,才知道為何護山陣今日運轉的會如此怪異。

    那隻枯瘦的手掌罩住了整個靜園。

    來自通天巔峰大物的威壓,根本無法抵擋,也無法避開。

    井九臉色蒼白,眼神依然清明。

    渡海僧毫不猶豫,攔在了他的身前,如果讓這位青山宗重點培養的天才弟子死在果成寺,日後如何向柳詞真人交待,又如何向禪子交待?

    他是果成寺的律堂首席,境界自然深厚,遠在大常僧之上,他相信自己能夠擋住片刻,讓井九逃走。

    看著自天而落的那隻巨掌,他的臉上滿是堅毅的神情,已經做好了舍身的準備。

    忽然有一個人站在了他的身前。

    渡海僧很吃驚。趙臘月已經被井九扔走,鹿國公、白千軍、奚一雲已經被震飛出靜園,大常僧重傷倒地,卓如歲抱著小石塔苦苦支撐,靜園裏還有誰?這個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看著身前那人穿著的青色官服,渡海僧忽然想了起來,今日隨鹿國公一道進入靜園祭塔的還有位中年官員。

    那位官員很是尋常普通,自始至終都沒有出聲。

    他還以為此人早就昏了過去,沒想到此人竟是留到了現在,而且還站在了自己的身前!

    能在通天大物威壓之下行走自如,當然不可能是普通人,想來應該是朝廷裏的某位供奉強者,但……

    就算你是金明城,又如何擋得住這個魔頭?

    渡海僧伸手想要拉回那名官員,卻已經來不及了。

    那名官員對著天空擊出一掌。

    他的手掌有些寬大,顯得很溫和,不像是習慣握劍的手,也應該沒有做過什麼苦力,隻是幾根手指邊緣隱有繭痕,看來是握筆比較多。與玄陰老祖枯瘦而恐怖的手掌相比,他的手掌顯得那般弱小。

    但下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改變了。

    那名官員的身軀忽然變得高大起來,仿佛站在田畔俯視稻草的老農,又像是站在飛輦裏俯瞰大地的清天司高官。

    一道極其威嚴的氣息從官員的身軀裏散發出來,凝純的仿佛實質。

    這種威嚴並非官威,而是……皇氣!

    一道殷紅色的無形火焰,從那名官員的手掌邊緣生出,然後迅疾化作兩道飛翼,向著天空而飛,狠狠地轟擊在玄陰老祖的掌心!

    玄陰老祖手掌裏帶著無數黑色蓮火,與那兩道火翼正麵相遇,發出無數燒灼的聲音。

    兩道火翼與無數蓮火,同時消失在空中。

    兩隻手掌終於真正相遇。

    對力量的控製再如何完美,也無法阻止力量外泄到天地裏,因為這已經超乎力量,進入了神通的範疇。

    轟的一聲巨響!靜園殘破的雨簷與屋宅被盡數碾平,沒有一粒灰塵能夠飛起,視線反而變得清明無比。

    恐怖的氣浪向著四麵八方席卷而去,摧毀了沿途的所有建築,蒸幹了池塘裏的水,燒蝕了所有幹枯的荷葉。

    直至到數百丈外,這道氣浪才被護山陣擋住,倒卷而回,再次肆虐一番。

    兩掌之威,竟然恐怖至此,那名官員到底是誰?

    “神皇!”

    玄陰老祖看著那名官員,臉上滿是震驚的情緒。

    是的,這位隨著鹿國公前來祭塔的官員,便是當代神皇陛下!

    誰都沒有想到,本應在朝歌城裏處理國務的神皇,居然悄悄來到了果成寺。

    他想念父親,所以想來靜園裏的靈骨塔前坐坐,卻擔心被世人知曉,所以隱藏了身份?

    當然不可能這麼簡單!

    難道真人的局早就被人識破了?

    玄陰老祖用餘光看了井九一眼,生出危險的感覺。

    就像先前麒麟的感受一樣。

    他有些不解,當代神皇的境界自然深厚無比,但自己又有何懼,為何心裏的警兆越來越清晰?

    他決意不再停留,哪怕事後真人問責,也必須立刻離開。

    神皇收掌而回,沒有強行留下他的意思。

    玄陰老祖轉身飛向天空,忽然感覺到有些不對,回頭向地麵看了一眼。

    靜園已經變成廢墟,隻有裝著先皇骨灰的那座小石塔因為材質特殊、有符文加持,所以還完好無損。

    卓如歲抱著那座小石塔,抬頭望著天空。

    地麵越來越遠,玄陰老祖無法看清楚他的眼神,但視線依然接觸著。

    他沒有在意這名青山弟子,哪怕傳聞裏此人天賦異稟,對他來說也沒有任何意義,直到此時他才終於發現問題,警意大生,運集魔功鎮壓而去。

    卓如歲抱著石塔,看著天空裏的那個小黑點,眼裏滿是血絲。

    從望向玄陰老祖開始,他便沒有移開過視線,眼睛都沒有眨一次。

    收到老祖的全力威壓,他再也支撐不住,悶哼一聲,直接昏倒在地,右手散開,露出一張已經捏碎了的劍符。

    天空裏忽然生出一道渺渺劍意。

    玄陰老祖驚怒交加,破口大罵道:“無恥青山!”

    一道劍光破空而至,氣息強大的難以想象,而且帶著某種更強大的意味,竟連他都無法避開,直接貫穿了他的胸口!

    ……

    ……

    冬日照耀著天光峰頂。

    元龜閉著眼睛,無聲無息的沉睡,龜殼上的那座石碑沉默無語,插在石碑裏的承天劍拖出越來越長的影子。

    柳詞真人盤膝坐在崖畔,閉著眼睛,劍意繚繞於身體四周,劍勢已經蓄積三日,正是最巔峰的時刻。

    卓如歲離開青山前,他曾經在這裏很認真地吩咐過一句話。

    “這次去果成寺,該看的時候你就要去看,不要看錯了,也不要看漏了。”

    感受到遠方傳來的消息,柳詞睜開了眼睛,心想這個劣徒總算是沒有做錯。

    緊接著,他深靜的眼眸裏閃過一抹怒意,說道:“居然是玄陰子……去!”

    話音落處,天光峰頂起了一場大風。

    元龜時隔多年再次緩緩睜開眼睛。

    石碑上的那道影子已然消失無蹤。

    同時在瞬間裏消失的還有籠罩著雲行峰、終年不散的那些雲霧。

    那些黑色的、陡峭的、劍意逼人的崖石,就這樣出現在陽光裏,出現在人們的視線裏。

    九峰裏的長老與弟子們都震驚無語,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神末峰裏紅葉如火,顧清與元曲走出洞府,來到崖邊望向雲行峰。

    二人感受著那處傳來的強烈劍意,震驚想著,這才是劍峰真正的模樣吧。

    “發生了什麼事情?”元曲有些不安說道。

    “沒看到。”

    顧清搖了搖頭,忽然有些擔心師父。

    劍峰忽然現身,應該是朝天大陸發生了什麼大事。

    按道理來說,以井九現在的境界身份,應該與他無關,可顧清就是覺得不對勁。

    天光峰頂。

    柳詞盤膝坐在崖畔,看著果成寺的方向,沉默了很長時間。

    “連玄陰子這樣的魔頭都敢用嗎,師父,青山在你心裏究竟算什麼?”

    ……

    ……

    (忽然覺得柳詞大人這時候應該對著卓如歲高歌一曲,你是我的眼……另外我一直想把大道裏的仙劍寫成導彈那種東西,像今天這一擊明顯就是地麵激光製導了,哈哈哈哈哈,以後還有更酷的,下一卷就會出現,想著便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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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11-28 21:25:25
第一百五十六章祖孫相逢應不識,怎知火鍋入人心

        



    一道劍虹穿胸而過。

    玄陰老祖悶哼一聲,如落葉般飄落。

    他的境界與青山掌門柳詞真人相差不遠,但剛和神皇正麵硬撼一掌,神識受到極大衝擊,如何能夠避得過柳詞蓄勢數日、還有青山加持的最強一劍?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玄陰老祖必死無疑的時候,那片落葉忽然消失在了風中,隻留下一道燃燒的黑煙。

    那些黑煙由極細的黑色粉末組成,應該便是先前他偷襲麒麟時用的金剛杵,不知被他用何種邪法替代了自己的身軀,暫時保住了性命,而之所以燃燒是因為老祖的精血灑落,表明他還是受了重傷。

    那道劍光消失在雲海之中。

    這件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

    雲海翻滾不安,就像是神末峰頂的積雪,被那隻叫做劉阿大的貓在裏麵穿行。

    無數道劍意出現雲海的上方,灑落大地,籠罩住東海畔百餘裏範圍的山河湖泊。

    那些劍意或者森然,或者澄靜,交織在一起,卻不像是一張網,而更像是一座山,或者說一把巨劍。

    隔著十餘裏的距離,那些劍意依然清晰地傳遞到地麵,果成寺的護山陣再次被激發,顯得極為警惕甚至不安,邊緣的那些冬樹搖晃不定,針般的樹葉不停落下,像下雨一般。

    果成寺外的那些村民和沒有回家的病人們,感受不到這些劍意,卻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內心深處的敬畏與恐懼。

    爆竹與臘肉的味道被切成碎片,與年節的氣氛一道隨風而逝。

    那些劍意似乎在尋找著什麼,巨劍的劍鋒所向由果成寺而北,然後折向東麵,來到海上。

    海波驟靜。

    無形巨劍的劍鋒再次北移。

    沿途所經之處,邪修妖物們紛紛現形,四散逃離,有些自知罪孽深重的大妖更是顧不得地脈危險,拚命向地底鑽去。

    劍鋒落在水月庵外。

    通往冥界的通天井變得比平時更加幽靜,聽不到嗚咽的風聲,有兩三隻避開經文符咒的弱小陰靈,剛剛露出頭來,便被悄無聲息的鎮壓成青煙。

    水月庵主在湖畔站起身來,感受著高空裏的那些劍意,臉色凝重,心想究竟出了什麼事,青山居然啟動了劍陣!

    她轉身望向屋內。

    圓窗裏,過冬還在沉睡。

    庵主默然想著,師姐你究竟何時能醒過來?

    ……

    ……

    不管是正道宗派的領袖,還是邪道小宗的鼠輩,不管是人間的年鬼,還是冥界的陰靈,在這片劍意之前,都感到了恐懼。

    這就是傳聞裏的青山劍陣?

    遠在萬裏之外,卻能影響到東海畔的天地,這真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渡海僧看了眼昏迷中的卓如歲,感慨想道,被青山劍陣盯著,果然是必死無疑的事情。

    難怪玄陰老祖和另外兩名遁劍者,空有絕世神通,卻隻能不見天日的活著。

    如果不是某人早有準備,相信玄陰老祖已經死了。

    而且玄陰老祖這時候身受重傷,如果不能隔絕青山劍陣的探查,誰知道還能活幾刻?

    玄陰老祖的精血從天空裏落到果成寺裏,依然還在繼續燃燒,很快便點燃了靜園附近的幾座殿宇。

    果成寺高僧以最快的速度撤了明火尊者護山陣,改持淨水尊者持瓶陣,卻也隻能讓火勢稍微受些控製,變得小了些,卻無法立刻把火撲熄。

    數百名僧人從前寺後院各座大殿裏趕了過來,提著水桶準備救火,忙成一片,場麵看著極為混亂。

    井九轉身望向靜園後的那兩座山。

    山間隱隱可以看到成華殿的簷角。

    沒有人。

    ……

    ……

    在井九望過來之前,成華殿簷角上曾經發生過一段對話。

    當時卓如歲剛剛抬起頭來,望向了玄陰老祖。

    陰三與白貓在青山裏生活了無數年,自然最為敏感,已經判斷出來即將發生何事。

    白貓眼裏閃過一抹陰冷的意味,默默想著道:“這下你就慘了。”

    陰三逃離劍獄,借體重修,至今不過三十年,就算他的天賦再好,經驗再如何豐富,一步彎路都不走,現在最多也就是個遊野境。如果玄陰老祖被殺死,他失去了超強者的庇護,如何能活下去?

    奇怪的是,陰三很平靜,似乎早就猜到柳詞會出劍以及青山劍陣啟動。

    他似乎也並不在意玄陰老祖的死活,說道:“我說過今夜就是看戲。”

    白貓眼瞳裏的陰冷情緒再次轉化為畏懼,心想難道還會發生什麼事?

    陰三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成華殿外的樹林裏響起一陣樹枝斷裂聲,血色的劍光如雲霞般漫了出來。

    一道身影破空而起,落在簷角之上,正是趙臘月。

    她被井九扔到了那片樹林裏,摔的不如何重,心神卻有微亂,直到這時候才稍微清醒了些。

    她看著那名年輕僧人,帶著警惕問道:“你是誰?”

    陰三感慨說道:“真是無禮,難怪從一開始我就不喜歡你。”

    說完這句話,他腳尖輕點簷角,如大鳥般飄起,很快便消失在成華殿那邊的山林中。

    如此迅疾卻又飄渺的身法,趙臘月隻在一個人身上看到過,心裏警意大增,卻毫不猶豫馭劍而起。

    弗思劍化作一道豔麗的血光,也消失在那片山林中。

    白貓終於重獲自由,轉首望向山林裏,下意識裏向那邊走了幾步,然後停下腳步。

    它轉頭向簷角最前方走去,看著靜園那邊,確認井九沒有什麼事,又慢慢停下腳步。

    究竟應該往哪邊走?

    這真是世間最深奧的問題,最艱難的選擇。

    它很猶豫,很掙紮,生出無限的羞怒,最終往簷角上一趴,幹脆不動了。

    愛誰誰。

    本貓不伺候了。

    ……

    ……

    青山九峰主劍裏,不二劍最快,三尺劍最冷,皆空劍最輕,如歲劍最柔。

    弗思劍在九劍裏排名最後,但作為景陽真人當年的佩劍,威力與層階自然絕非最後,如果以速度論甚至最快。

    在青山九劍裏最快,便幾乎可以說是世間最快的那把劍。

    遊野初境的趙臘月,全力馭使弗思劍劍,可以及得上馭使普通飛劍的破海境界劍修。

    轉瞬之間,她便越過了成華殿後的山林,經由果成寺最外側的僧舍,來到了側門外的那片山崖間。

    令她感到震驚的是,那名年輕僧人沒有劍,也沒有動用法寶,也看不出用了什麼淩空道法,隻是輕揮衣袖,便能飛的如此之快,竟連她都追不上。

    如果年輕僧人是位通天境大物倒也罷了,問題是她的劍目敏銳,非常確定,對方的境界與自己隻是差不多而已。

    對方用的到底是什麼手段?難道是位鳥妖?

    更令她感到震驚的事情發生了。

    那名年輕僧人忽然轉過身來,看著她微笑說道:“我可不是妖雞,你不要瞎想。”

    讓趙臘月震驚的有兩個原因。

    這名年輕僧人轉身飛禦,瀟灑至極,速度卻沒有絲毫減慢,實在可怕。

    而且他居然一口說出陰鳳大人極隱秘的名諱,說明他與青山有極深的聯係!

    “前輩請留步!”

    趙臘月沉聲說道,飛劍卻也沒有絲毫減慢,向著對方追了過去。

    鳥影與劍光先後飄過山崖以及崖下的菜園。

    菜園裏傳來吱呀的聲音。

    那是有人推開了門。

    “怎麼了?”

    “沒事。”

    ……

    ……

    天光移了一分,樹影增了數寸,已經離開果成寺七十餘裏。

    紅霞斂收,趙臘月現出身形,踏劍淩空,望向官道旁那株巨大的榕樹。

    舊年最後一天,人們都在家裏過年,官道上沒有人,不用擔心被嚇著,或者是被修行者戰鬥的餘波害死。

    榕樹裏傳來清悠的笛聲,喜慶的程度沒有到歡迎新年,仿佛隻是在替清天司的官員感到慶幸。

    陰三斜倚在樹枝上,雙手拿著骨笛,隨意吹了幾句便放下了。

    他也覺得有些累,氣有些不足,需要休息一會。

    “不著急,你可以多歇會兒,我覺得你的笛子吹的很好聽。”

    趙臘月麵無表情說道:“雖然這時候吹笛子,確實有些莫名其妙,太過裝腔作勢。”

    按照她的性情,好不容易終於追了上去,當然應該直接馭劍殺向對方,而不是開口說這些廢話。

    修行界對她的風評也是如此。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她想拖些時間。

    以如此快的速度馭劍,對她來說也是很大的負擔,她需要時間回複。

    更重要的是,她沒有自信……能夠留下這名年輕僧人。

    無論是拖時間還是沒有自信,對她來說都是很罕見的事情。

    這與年輕僧人展露出來的神妙身法有關,更因為成華殿頂的那幕畫麵,一直深深刻在她的心裏。

    當時白鬼大人被這名年輕僧人抱在懷裏,表現得乖巧老實至極。

    在神末峰頂這麼些年,無論是她還是顧清、元曲都沒有看到過它這樣。

    這個年輕僧人居然能夠製住白鬼大人……她再如何自信,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是此人的對手。

    “想拖時間?真不像是傳說裏的趙臘月。”

    陰三把骨笛插回腰間,看著她微笑說道。

    趙臘月不在意對方看出自己是在拖時間,因為她知道自己不是胡貴妃,也不是小荷,不擅長演戲。

    “那麼前輩又是傳說中的哪位?”

    陰三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說道:“井九不敢把雞犬帶在身邊,老龜他又帶不動,那就隻能帶著貓,問題是……貓的膽子向來很小,所以我的境界其實沒有你想像的高,你要不要試著殺殺我?”

    青山四位鎮守大人,在這名年輕僧人說來,便像是鄰家養的寵物……趙臘月接著想到,先前自己想對方難道是隻鳥妖的時候,對方曾經給出過回答,然後自己這時候想白鬼大人的時候,他又做出了解答,神情微變。

    難道對方會讀心術?

    “讀心術是什麼東西,那是江湖術士玩的把戲,我用是道法,又不是戲法。”

    陰三歎息說道:“青山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井九就沒教過你一劍包容萬千的道理?”

    趙臘月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她的眼神變得更加警惕,心想自己究竟遇到了怎樣一個怪物。

    下一刻,她便把所有的這些想法都驅除出識海,劍意歸寧,進入道心通明,防止被對方窺知自己的心意。

    就是在這一刻,她想到了某種可能。

    陰三微微挑眉,顯得有些不悅,微嘲說道:“為何不想了?因為怕被他人猜到自己的想法於是幹脆不想,就像因為擔心被世事擾亂了自己道心所以從不入世?因為擔心拉屎,所以不吃飯,因為擔心會死,所以幹脆不活著?”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你如何想與我無關,我如何想也與你無關。”

    陰三麵無表情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喜歡你嗎?因為你變得越來越像他了,什麼都不管,隻知道劍守己身,修行破境,無趣至極,大道在天下,亦在一飯一食之間,絕情滅性這種路子,實在俗氣。”

    趙臘月說道:“這是修道者的本分。”

    陰三搖頭說道:“不,你是被他帶進了歧途,我知道你本來很喜歡吃火鍋,但想來現在早已不再。”

    趙臘月說道:“你錯了,我現在還是很喜歡吃火鍋。”

    陰三眼神微變,說道:“難道他不管你?”

    趙臘月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他告訴過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所以他不喜歡吃火鍋,但不會阻止我吃火鍋,而你喜歡吃火鍋,便想著讓全天下人甚至冥間的人都來吃,這才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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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11-29 20:51:49
第一百五十七章短發形態的趙臘月

        



    陰三沉默了會兒,失笑說道:“他是這個意思,還是懶得管你?另外,你知道我是誰?”

    趙臘月說道:“我是猜的。”

    她這般聰慧,震驚過後,劍守道心,很快便接近了真相。

    陰三說道:“不愧是愛火鍋之人,那為何當初在雲集鎮上,滿鍋的菜都要煮老了,你也不讓我吃一口?”

    他這便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縱然已經猜到他是誰,確認事實後,趙臘月依然沉默了很長時間。

    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但那個名字她不可能忘記。

    陰三。

    也就是太平真人。

    “若按照進門時算,我應該稱你為師祖,現在應該稱你為師伯……”

    趙臘月看著斜倚在樹枝上那名年輕僧人,沉默片刻後說道:“今天說不得要大逆不道了。”

    “無妨,反正這種事情你們做了也不止一次。”

    陰三微笑說道:“隻是你確認能留下我?你拖了這麼長的時間,小皇帝還是沒有找過來,你就不覺得奇怪?”

    從井九把趙臘月扔到成華殿邊,到玄陰老祖落掌,神皇忽然出現,卓如歲抬頭,一劍自青山來……發生了很多事情,但實際上隻用了數息時間。

    趙臘月不知道神皇來到了果成寺,但相信井九肯定還隱藏著後手,此時被陰三點破,不由神情微變。

    難道井九出事了?

    看著樹上的陰三,她生出無助的感覺,然後再次生出強烈的悔意。

    自己幾年前就不該聽他的,直接破境便是,這時候何至於始終無法追上對方。

    接下來該怎麼辦?自己打不過也追不上師祖,還是說放棄,回果成寺裏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然後回到神末峰閉關,先到遊野中境再說?

    ……

    ……

    靜園已經變成一座廢墟,隻有那座小石塔完好無損,昏迷中的卓如歲就像短手熊般,緊緊地抱著小石塔,睡得很是香甜。

    大常僧坐在廢墟角落裏調息療傷,渡海僧對著神皇恭謹行禮。

    神皇點頭致意,開始閉目調息,與玄陰老祖硬撼一記,也讓他受了些輕傷。

    渡海僧走到井九身前,感慨說道:“沒想到這兩個魔頭居然在寺裏藏了這麼多年,真是慚愧。”

    井九說道:“事前我也不確定是他。”

    陰三當年做了好幾年果成寺住持,藏身此間,自然很難被人發現。所以他對渡海僧沒有任何意見,隻是沒有想到隨陰三藏在果成寺裏的是玄陰老祖,若不是渡海僧提前指點,他也很難在靜園外做法事的群僧裏找到玄陰老祖的位置。

    渡海僧神情凝重說道:“那位呢?”

    井九望向正在調息的神皇,心想師兄隻要能被臘月拖一段時間,今天應該便走不了了。

    感受到他的視線,神皇睜開眼睛,點頭表示自己無事,便準備離開果成寺。

    渡海僧心知神皇是要去追殺太平真人,有些猶豫說道:“住持與講經堂長老正在出關,還請陛下稍候。”

    聽起來他的想法也不算錯,畢竟那位可是千年裏朝天大陸修行界最可怕的人物,就算現在境界還沒有複原,隻去神皇一人還是有些不穩妥。

    神皇卻是理都不理,雙腳離開地麵,熾熱的火翼生出,便來到高空,將要飛走。

    渡海僧輕輕歎息了一聲,知道時間到了。

    神皇來到高空,眼底金火燃燒,俯瞰著大地,依循著弗思劍留下的痕跡,望向遠方。

    他相信井九的推演計算與眼光,太平真人再如何厲害,也無法在短時間裏甩掉趙臘月。

    忽然他的心裏生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霍然回身望向果成寺。

    果成寺裏很安靜。

    準確來說,是靜園很安靜。

    救火的僧人還沒能靠近那些殿宇。

    講經堂的長老根本無人通知,相信住持那邊也是如此。

    渡海僧靜靜看著井九。

    井九靜靜看著他。

    對視隻是片刻。

    井九明白了,原來渡海僧才是師兄選的那個人。

    這個人選很好,甚至可以說得上完美。

    渡海僧自幼在果成寺裏長大,而且當年靜園事變時,他還隻是個小沙彌,與當時的那些僧人沒有任何關聯。

    這些年來,他代表果成寺行走天下,在朝歌城裏、在青山、在雲夢山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但他出現最多的地方還是白城。他隨刀聖一道,在雪原裏奮戰多年,甚至耽誤了禪法修行,聲望極高。

    而且他還是禪子最信任的人。

    誰能想到,渡海僧幫助他確定玄陰老祖的位置,居然是把玄陰老祖當作誘餌,誘出了井九最強大的兩張底牌——神皇以及青山劍陣。

    同時,渡海僧還獲得了他的信任,站在了他的身前,準備好了最後一擊。

    是般若天下掌。

    聞著廢墟裏生出的淡淡檀香味道,井九知道渡海僧準備用舍身法。

    是的,除了像舍身法這樣的禪宗大神通,很少有道法能夠直接殺死井九。

    哪怕是玄陰老祖都很難一招殺死他。

    井九自己很清楚這一點。

    現在看來,陰三也很清楚。

    渡海僧的眼神很平靜。

    他不擔心井九會用那種詭異的身法逃走,因為般若天下掌一旦施展出來,便是天下都握在掌中。

    任你去往何處,也逃不過掌心。

    井九也很平靜,因為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那麼這時候再尖叫、或者流露出驚恐的眼神又有什麼意義?

    渡海僧雙掌合十,仿佛在對他行禮。

    天地相合。

    在最後的時刻,井九放下了宇宙鋒,舉起了自己的右手。

    那是他的劍鋒。

    他想試試憑自己的力量,能不能破開這片相合的天地。

    就在此時,他的左手忽然震動起來。

    那道已經被他磨滅的隻剩一絲的仙識,似乎感受到了他此刻的危機,極其強硬地開始向外突破!

    ……

    ……

    轟的一聲巨響。

    已經變成廢墟的靜園再次生出恐怖的氣浪。

    抱著小石塔的卓如歲,被直接震飛到燒幹的池塘裏,有些茫然地醒了過來,心想發生了什麼事情?

    高空裏傳來一聲憤怒的嘯鳴。

    兩道火翼撕破空氣,撞進靜園裏。

    緊接著又是轟的一聲巨響,氣浪狂吐。

    僧人們紛紛倒地。

    剛醒過來的卓如歲再次被震得昏了過去。

    煙塵盡散,大常僧等人來到靜園裏。

    井九閉著眼睛躺在地上,衣衫盡碎,右臂已經明顯變形,不知是生是死。

    但即便如此,他的左手依然緊緊地握著那道仙籙。

    每個人的識海深處,仿佛同時響起一聲滿是遺憾與悵然的歎息。

    渡海僧的情形更加淒慘,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僧衣上則滿是鮮血。

    動用了舍身法的他,又被神皇暴怒擊中,經脈已然盡斷,若不是神皇要留著他問話,隻怕這時候已經斃命。

    大常僧等人忽然覺得廢墟裏的溫度急劇增高,威壓隨之陡增,趕緊退了出去。

    兩道火翼落在廢墟外,圍成一個圈。

    神皇走到井九身後開始給他治傷,沉聲喝道:“除了禪子,踏進圈內一步者死。”

    ……

    ……

    大榕樹上已經沒有人影,趙臘月與陰三已經去往數十裏外的另一座山頭,還是如先前一樣,弗思劍的速度再快,她也無法追上陰三,但陰三似乎也並不急著離開,甚至偶爾還會倒轉身來,飄然而行,好整以睱地與她說幾句話。

    就在這個時候,趙臘月聽到了果成寺方向連接傳來的兩聲巨響,馭劍停在空中,轉身望去。

    她知道井九出事了,臉色變得異常蒼白,再次後悔當初沒有直接破境,漸漸低下頭來。

    陰三飄到她身前,說道:“我說過你追不上我,而且沒有人會來幫你。”

    趙臘月看著下方的那片野山,說道:“我不相信你能算盡所有。”

    “他的一切都是我教的,我知道他會怎麼想,所以至少我能算盡他的所有。”

    陰三平靜說:“就算小皇帝這時候動用神通趕過來,依然拿我沒辦法,因為白家的人就在北方七百裏的雲上。”

    趙臘月依然低著頭,問道:“難道你不應該擔心白家的人發現你?”

    陰三微笑說道:“現在的我隻是一隻螞蟻,很難被看見。”

    趙臘月抬起頭來,臉上現出決然之意,說道:“我也是隻螞蟻,我可以咬死你。”

    陰三淡然說道:“首先你要能追上我。”

    “但你也並不比我快,不然你早就走了,還在這裏和我說這麼多廢話做什麼?”

    趙臘月盯著他說道:“你故意表現的如此瀟灑隨意,先前甚至還飛回我身邊,似乎隨時都可以離開,隻是想騙我放棄而已,可惜就像我說過的那樣,這太裝腔作勢了。”

    陰三眼神微冷,才注意到這個小姑娘的眼睛竟是那般黑白分明,容不得半點虛假。

    他說的當然是假話。

    不管是神皇還是白家的人,如果發現他的行蹤,他必然是死路一條。

    但要破解這種局麵,對他來說也很簡單,他隻需要很短暫的一點時間,便能借遁法隱於山林之中。

    沒有半點依憑與氣息,就算是通天巔峰的大物,也休想找到他在哪裏。

    問題是……從成華殿到現在,趙臘月一直跟在他的身後,最近的時候隻有數尺,最遠的時候也不過百餘丈,他始終無法離開她的視線,自然無法在沒有幹擾的情況下施展道法。

    她追得如此辛苦,為何卻一點時間都不給他留?

    當然,連這麼一點時間都不給他留的人不是趙臘月,是井九。

    他們這對師兄弟做任何事情都有意義。

    井九把趙臘月扔到成華殿,除了是想讓她避開玄陰老祖,也是要她跟住陰三。

    可是就憑這個小姑娘嗎?

    陰三覺得井九的想法實在有些可笑,於是便笑了起來。

    野山裏的樹林被寒風吹動,發出嘩嘩的聲音,掩沒了笑聲。

    陰三笑意漸斂,轉身向著莽莽野山深處飛去。趙臘月自然隨之而去。很快二人便來到了另一片野山裏,這裏漸漸遠離海畔,風也小了很多,樹梢輕輕搖晃,按道理應該沒有濤聲,但嘩嘩的聲音還在繼續。

    這聲音並非來自野山樹林,而是趙臘月的身體。

    聽似風吹樹林,其實是清泉石上流。

    劍元在她的經脈裏不停流淌,速度越來越快。

    就像溪水在陡峭的崖穀裏不停前進,哪怕被崖石撞成粉碎,依然一路向前。

    陰三如大鳥般飛翔,轉身望向她,問道:“在戰鬥裏破境,難道你不要命了?”

    趙臘月沒有理他,繼續催動著劍元穿行,不停擴寬經脈,同時淬洗劍丸。無數道森然的劍意,從她的身體裏溢了出來,沿途經過的樹林紛紛無聲倒下,就連係著黑發的布帶都被割斷了,黑發在風裏狂舞。

    這並不是好現象,說明她快要無法控製劍丸,劍意才會自行溢出,到處亂斬。

    無論在哪個修行宗派,修行的是何種法門,破境總是最凶險的時刻,一般修道者會選擇閉關,服用了足夠多的丹藥,準備好晶石,甚至請來師長護法才會選擇破境。趙臘月以往破境都會很順利,除了井九提供的丹藥,便再不需要別的外物幫助,但她至少也需要一個安靜而不受打擾的洞府。

    這時候她在馭劍,而且隨時可能與陰三發生戰鬥,結果她卻選擇了破境!

    “你會死。”陰三盯著她的眼睛說道。

    趙臘月依然不理他,強行收納劍意入體,開始與劍丸進行二次融合。

    正如陰三所的那樣,在狂風與高速飛行裏破境,確實是件找死的事情。

    她的劍識稍有些不穩,弗思劍便開始搖擺起來,險些撞進一片山崖。

    趙臘月看著被拉遠了些距離的陰三,眼神平靜而堅毅,沒有任何懼意,更沒有退意,隻是覺得時而在眼前飄舞的黑發有些煩,心意微動,劍意出體而實質化。

    擦擦擦擦數聲,飛舞的黑發被劍意切斷,隨風飄向遠方,然後漸漸散開。

    滿頭如瀑的黑發,再次變回淩亂的短發。

    她蒼白的臉,與黑白分明的眼眸,變得更加清楚。

    ……

    ……

    (每次剪完頭發的趙臘月……都好凶的。忽然想到,她以後打架之前,是不是應該先唱一句,我已剪短我的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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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幕遮 第一百五十八章劍光鳥影賀新年


    看著這幕畫麵,陰三不再說話,轉過身去,背過雙手,開始專心飛行。

    趙臘月站在弗思劍上,一麵破境,一麵追擊。

    高空裏根本沒有什麼白家的人。

    在青山劍陣的威懾下,中州派接應了麒麟,早就已經退回了北方,哪裏還敢在這裏停留。

    天地之間隻有一道血色的劍光與一道大鳥的影子。

    劍光與鳥影在莽莽野山之間穿行。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趙臘月還是沒能破境成功,反而是劍元反噬造成的傷害越來越重。

    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眼神越來越淡,但馭劍的速度卻始終沒有降低。

    真不知道遊野初境的她究竟是怎樣做到的這一點。

    即便當初她曾經在劍峰裏坐了數年,即便她是後天無形劍體,又如何能承受得住這種痛苦。

    如果換作平時的她,這時候也應該放棄了。

    勇敢與堅毅絕對不意味著一味向前,不顧後路,不在意生死,尤其是她被井九教了這麼多年後。

    但今天她不會放棄,因為她明白了很多事情。

    為何前些年她明明已經可以破境進入遊野中境,井九卻不允許。

    為何井九要把她丟在那座禪殿外,遇著太平祖師。

    這些都有了答案。

    比如後者。

    井九的意思非常明確。

    你不能丟了他。

    現在井九出事了,生死未知。

    她當然更不能丟了他,而且,她還要殺了他。

    ……

    ……

    莽莽野山前方,忽然出現一座高山。

    山高自寒,越往上去,植被越是稀疏,尤其是迎麵而來的這麵陡壁更全部是岩石,有些像青山裏的劍峰。

    這裏離青山還有萬裏之遙,自然不是劍峰。

    如果不改變方向,便會直接撞上那片崖壁,陰三神情平靜,繼續向前,沒有減速也沒有轉向,似乎要直接撞進去。

    趙臘月依然沒能破境,內傷越來越重,劍丸震動不安,竟然有了潰散的跡象。

    如果這件事情真的發生,輕則修為盡失,需要從頭修起,重則直接身亡。

    她的臉色蒼白如血,唇角帶著血跡,不知道在路上吐過多少次血,但眼神依然平靜。

    即便陰三真有某種遁法能夠入山,她也要跟著殺進去。

    陰三飛到崖壁之前,忽然停了下來,然後轉身淩空一指點出。

    看似簡單的動作,實則非常可怕。

    高速飛行裏忽然靜止,這是違背天地法則的事情,是真正的動靜如一,即便通天境巔峰的大物也很難做到完美。

    放眼朝天大陸,應該也隻有陰三與井九這對師兄弟或者冥部的某些強者能夠做到這一點。

    先前在果成寺裏,麒麟被井九一劍入肩,便是因為這個道理。

    趙臘月直接向著崖壁飛了過去。

    啪的一聲輕響。

    那根尋常無奇的手指,點中了趙臘月的眉心,帶著一道無比純淨的劍意。

    如果她不是後天無形劍體,或者這時候已經被這道劍意貫穿,直接死去。

    饒是如此,她依然無法承受,從弗思劍上跌落,無聲無息向著崖壁下去飄落。

    不愧是青山祖師、縱橫人間冥部的太平真人,第一次真正出手便讓她落入了絕境。

    看似隨意的出手,其實蘊藏著無數推演計算與經驗。

    崖壁是天地,動靜如一是優勢,最關鍵的是,他算準了趙臘月破境至此時已經到了最虛弱的時刻。

    陰三沒有再看一眼往崖下飄落的趙臘月,雙袖輕揮,便要施展道法,隱於山林之間。

    擦的一聲輕響。

    弗思劍忽然快速地動了起來,帶起一道血色的劍光,擦過他的身體。

    陰三的肩頭出現一道傷口。

    那把骨笛不知何時飄在了他的身前。

    如果不是骨笛護體,弗思劍或者真可能把他斬成兩截。

    沒有真靈,哪怕是仙階飛劍也不可能自行殺敵,連不二劍都還差得極遠,弗思劍自然也做不到。

    這隻能說明一件事情,趙臘月沒有死。

    弗思劍未作停留,化作一道血芒向著崖下高速飛去。

    片刻後,趙臘月踏劍重回崖壁前。

    她的眼眸裏黑的更黑,白的更白,明**人。

    這雙眼睛足以吸引所有視線,讓人無法注意到她蒼白的臉與滿是血漬的衣服。

    更難以想象的是,她散發出來的氣息明顯較先前更加強大,而且平穩之極,仿佛溪水已經穿過幽暗的峽穀,來到了真正的平緩鬆林裏。

    陰三的那一指確實很絕,絕到她都無法避開,但那道澄靜的劍意進入她的身軀裏,卻激發了正要潰散的劍丸反擊!

    青山劍道講究的就是先內後外,劍意與劍丸相爭,竟給了她時間控製已然淩亂的劍意。

    就在她飄落山崖的片刻時間裏,她抱守道心,劍意歸寧,二次融合成功,進入了遊野中境!

    這樣的結果誰都沒有想到,陰三沒有想到,趙臘月自己也沒有想到。

    她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從果成寺裏到這裏,陰三始終沒有出手,這時候卻忽然出手,看似是對天地環境、時機的完美把握,何嚐不是他覺得沒有希望擺脫自己,感到不安,才會行險出擊?

    “你怕了。”趙臘月看著陰三的眼睛說道。

    陰三沉默了會兒,微笑說道:“不,我隻是忽然想到自己犯了一個錯,我應該殺了你再離開。”

    趙臘月麵無表情說道:“現在我的境界已經高過你,你還能殺我嗎?”

    “如果境界高便意味著厲害,那修行界又怎麼會有如此多無聊的戰鬥,見麵的時候報報境界便好了。”

    陰三漸漸斂了笑容,看著她認真說道:“我這時候殺你,也為時不晚。”

    趙臘月沒有再說話,直接開始攻擊。

    現在她的境界已經比陰三高過一線,弗思劍又是青山九峰主劍裏最快的那一隻,可以輕易追上陰三。

    陰三便是不想戰,也必須戰。

    血色劍光照亮崖壁,暴烈無比地斬了過去。

    趙臘月用的當然是神末峰的九死劍訣。

    雖九死而不悔。

    景陽真人之後,世間便隻有她一個人會這種劍訣。

    事實上,也隻有她最適合這種劍訣。

    擦擦十餘道密集的磨擦聲響起。

    趙臘月踏劍退出十餘丈外,看著飄在崖壁前的陰三,神情有些凝重。

    她的左肩上出現一道看不見的傷口。

    傷到她的是那隻骨笛。

    不知那隻骨笛是何等材料製成,又被陰三用何種手段淬煉過,竟能像飛劍一般戰鬥,而且極為堅硬,弗思劍連斬十餘記,竟是未能破開,她反而被骨笛裏飄出來的一道劍意所傷。

    陰三飄在崖壁之前,風拂衣衫,仿佛仙人,就像先前骨笛裏“飄”出的那道劍意一般玄意難測。

    “都說你的修行天賦極佳,現在看來傳聞果然不錯,猶在南忘之上。可惜的是你那個老師太懶,沒有用心教你,你涉獵的劍法太少,所以馭劍對敵之時,難免會有些簡單,簡單也就意味無聊。”

    趙臘月是天生道種,劍道天才,她用二十餘年苦修而成的九死絕劍,竟被他評價為無聊。

    但想到他的身份,還有趙臘月肩頭那道無形的傷口,不得不承認他有資格做出這樣的評價。

    井九傳趙臘月九死劍訣,傳顧清承天劍法,傳元曲七梅劍法,都是擇一而授,沒讓他們幾種劍法兼修。

    陰三的說法,自然是對井九的否定。

    趙臘月自然不會同意,說道:“貪多嚼不爛。”

    “現在的青山九峰,有些劍法確實差了些,但還是應該學學,你真正應該去隱峰裏麵看看有沒有適合自己的舊劍譜,然後天下有些地方的劍法也不錯,比如無恩門。”

    陰三說道:“隻有學會萬般劍法,你才會真正懂得萬物皆劍的道理。”

    趙臘月若有所思,說道:“萬物皆劍?萬物一劍?”

    陰三歎道:“青山確實一代不如一代,劍經首頁寫得清清楚楚的四個大字,怎麼記得就這麼費勁呢?”

    趙臘月行禮說道:“多謝祖師指點。”

    陰三擺擺手,說道:“不用多禮,反正你今天會死在這裏。”

    趙臘月說道:“我看未必。”

    話音落處,她再次開始進攻。

    正如陰三所言,境界不能決定一切。

    她修劍不過三十餘年,陰三在劍道上浸淫了千年之久,如何能夠比較?

    瞬間,她的身上再次多出兩道無形的傷口。

    但她依然很平靜。

    陰三卻覺得有些怪異。

    這一次趙臘月的攻擊與先前明顯不同,劍勢更足,劍意卻失了靈動。

    以她的劍道天賦,不至於出現這樣的情況。

    那就隻能說明一個問題,她是刻意為之。

    劍勢更足,劍鳴便越響。

    她是想通知什麼人?

    陰三微微挑眉,如果這裏還是果成寺附近,或者某個修行宗派附近,或者還真有可能有修行者聽到她的劍鳴。

    問題是這裏是荒山,是野山,能夠有誰?

    他從來不相信那些荒野遇寶、山野遇猿、將死遇仙的故事。

    現在的玄陰宗主王小明曾經遇到過很多這樣的事,但那都是他安排的。

    趙臘月劍勢忽然一變,如狂風暴雨般向著陰三斬落。

    陰三不再想這些事情,平靜應對。

    崖壁下的野林裏忽然生起一道塵龍,似乎有人正在高速闖過來。

    轟的一聲,野林被氣息碾壓出一片數十丈方圓的平地。

    一個人馭劍而起,在崖壁前帶出一道銀線,速度快到極點,至少是位遊野境的劍修。

    令人稱奇的是,那人出手卻不是劍法,而是一個帶著滾滾黑煙、燃燒不停的拳頭!

    轟的一聲巨響!

    那道恐怖的拳頭直接轟了過來。

    陰三退至崖間,把崖壁撞出無數落石,衣袂上出現一抹焦糊的痕跡,微微一怔,說道:“有趣。”

    來人站在一道銀色的小飛劍上,體量差距極大,看著確實很有趣。

    陰三覺得有趣,卻並非因此,而是因為他認得這個人與這把劍。

    柳十歲與不二劍。

    “路過菜園的時候我就通知了你,怎麼來的這麼晚?”

    趙臘月看著他問道,心想肯定有問題。

    柳十歲注意到她的氣息有些問題,飛到她的身邊,隨口應道:“這劍有些不聽話,不知道怎麼回事。”

    他從菜園到這裏,用了比想象更多的時間,如果不是一路追著弗思劍的痕跡,隻怕早就追丟了。不二劍的速度本來就及不上弗思劍,而且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小銀劍顯得有些畏縮,甚至有些故意走丟的意思。

    趙臘月也覺得今天弗思劍有些奇怪,在自己沒有刻意壓製的情況下,依然有些放不開。

    “故劍自然情深。”

    陰三淡然說道:“這兩把劍都是我當年留給他的,自然認得我。”

    柳十歲這時候才看清楚他的臉,很是吃驚,喊道:“前輩!怎麼是您?”

    趙臘月眼神微冷,問道:“你認識他?”

    柳十歲有些茫然,說道:“是啊。”

    趙臘月說道:“不管那些,先殺了再說。”

    柳十歲看著她身上的那些血跡,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趙臘月看著陰三,防備著他忽然離開,說道:“他要殺井九。”

    柳十歲知道果成寺今天有事,隻是對井九根深蒂固的信任,讓他老實地聽從井九的安排沒有過去,聽到趙臘月的話,才真正擔心起來,問道:“公子沒事吧?”

    趙臘月沒有說話。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望向陰三問道:“前輩,您到底是誰?”

    ……

    ……

    追殺再次開始。

    隻不過這一次變成了趙臘月與柳十歲兩個人追殺陰三。

    當然在那之前還有一些值得描述、卻又因為結局早已注定所以不需要描述的短暫對話與心理活動以及畫麵。

    比如柳十歲知道年輕僧人居然是自己的師祖太平真人後,震驚地張開嘴巴,足以把小荷的拳頭吞進去。

    比如陰三很感慨,你們居然拿不二劍與弗思劍這兩把青山名劍來追殺自己這個青山老祖。

    又比如當趙臘月問柳十歲怎麼選的時候,柳十歲還是想了想。

    他不是想應該選哪邊,而是在想怎麼勸說師祖留下來,聽公子的安排。

    兩道血色與銀色的劍光,追著在天地間飛翔的那隻灰鳥,離開了莽莽野山,來到了平原裏。

    下方的原野漸漸有了積雪,隨著暮色漸至,又再無法被看見。

    夜色終於來臨,原野上不時會有煙花升起,看著很是好看。

    煙花照亮前路。

    鳥影飛過,劍光也隨後飛過。

    每隔一段時間,鳥影與劍光會在村口的破廟,或者是山裏的野墳邊停留一段時間。

    那是真正凶險的時刻。

    然後,鳥影會脫離戰團,向著遠方飛去。

    劍光再次追上。

    就在這樣的追逐裏,夜色越來越深,煙花卻沒有減少的痕跡。

    忽然,整個世界都開始燃起爆竹,劈啪作響,震得夜空都顫抖起來。

    新年到了。

    ……

    ……

    (某年大年初一,我從北京回湖北,飛機起飛之後,穿過北京城上空,下麵的燈影筆直如線,自然成塊,忽然,地麵生出無數煙花,美極了。)
(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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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12-1 20:16:30
第一百五十九章第二個遁劍者
  



    這場追殺從果成寺開始,經過菜園與生著大榕樹的官道、莽莽野山與盡頭那座高峰、滿是煙花的原野、無處話淒涼的破廟野墳,仿佛將要無盡地延展下去。

    陰三轉世重修至今三十年,已然恢複至遊野境,與趙臘月及柳十歲的境界相仿,甚至還略有不足,按道理來說根本無法戰勝他們聯手。問題在於,他轉世重修隻有三十年,在這個世間卻已經活過了千年的漫長時光。

    他用過的飛劍便比趙臘月與柳十歲見過的更多,會的道法也比他們見過的更多,經曆過的戰鬥更是多了無數倍。

    不管趙臘月與柳十歲如何攻擊,他都能用最合適的方法應對,各種道法如繁花般綻放於手指之間,不停轉換,竟沒有重樣的。尤其是青山諸峰的劍法,他更是信手拈來,用的揮灑自如,隨意至極,便是完美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鮮血灑落在山河湖泊裏,大部分來自趙臘月與柳十歲的身體,他們的衣服已經破爛不堪,身上到處都是傷口。

    看著前方那道如大鳥般的身影,想著這兩天多來的無數場戰鬥,他們的心裏除了震驚,更是生出很多佩服,心想便是井九(公子)也不過如此了。

    而且陰三的那根骨笛不知是何寶物,有時候能像飛劍一樣行於天際,有時候又像是玄門常見的法寶,材質非常特殊,不要說弗思劍,就連不二劍都無法斬斷。

    但他們沒有放棄,更沒有畏懼,依然沉默地、安靜地、決然地追著陰三。

    以陰三的能力,本可以尋找到機會擺脫他們的追擊,問題在於他的身體有隱患,無法承受太重的傷勢,所以不敢行險,而在途中他算到幾次完美的時機,回身試圖秒殺一人時,又因為趙臘月與柳十歲之間的默契而失敗。

    是的,趙臘月與柳十歲見麵的次數不多,連話也沒有說過幾句,但他們的配合非常默契。

    就像是在一起修行生活了很多年的師姐弟。

    當年他們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事先也沒有聯係,甚至彼此都談不上認識,便能殺了洛淮南,就是這個道理。

    每次陰三轉身秒殺的時機確實很絕,不管目標是趙臘月還是柳十歲,應該都無法避過去,眼看著便是當場身死的下場,但剩下的那個人卻是毫不在意對方的生死,反而借著對方臨死前的暴發,開始蓄勢準備發大招,進行拚命搏殺。

    麵對著如此瘋狂卻又默契的打法,便是他也隻能放棄。

    這樣的畫麵在追殺的過程裏出現過至少四次。

    陰三心想井九那樣怕死的家夥怎麼能教出兩個如此不怕死的弟子?

    這個問題困擾著他,讓他百思不得其解,越來越煩躁。

    三天後他來到大澤畔的一座小鎮,不遠處的湖光反耀著冬日的光芒,人們的臉上帶著新年的氣息。

    即便是這樣,他的心情也沒有變得好些。

    他受的傷不是很重,衣服已經破出好些道口子,骨笛的表麵也滿是魔火燒灼與血漬,往常平靜淡定的眼神,已經滿是隱怒,雙眉微挑,如同燒焦的紙張邊緣,看著很是狼狽。

    這是他千年修道生涯裏最危險的數次經曆之一,最令他感到鬱悶的是,這次他的對手毫無疑問是最弱小的一次。

    一代太平真人,居然被兩個遊野境的弟子逼得如此狼狽,甚至幾次險些身死,這怎麼想得通?

    想著這些問題,他轉身走進街邊的一間鐵匠鋪,就此消失。

    ……

    ……

    兩道劍光自天而降,把湖水塗成了銀紅兩色。

    狂風呼嘯,趙臘月與柳十歲出現在街上,渾身是血,衣衫破爛,集市上的人們紛紛驚呼走避。

    二人對視一眼,看到彼此眼裏的不解。

    他們明明看著陰三落在了街上,為何落下來時,卻失去了對方的蹤影,甚至連對方的氣息也察覺不到。

    就算是有隱匿氣息的法寶,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生效,而且法寶本身也有氣息,應該會被察覺。

    柳十歲雙手握拳,黑色魔火破體而出,順著街道兩側的屋宅蔓延,經過磚縫或窗口時會像流水一般淌進去。

    血魔教的秘法確實很強大,沿途追殺的時候,有兩次陰三隱進山崖裏,便是被他用這種方法找了出來。但這一次情形有異,那些魔火變成最細微的顆粒,飄進那些最幽靜、最狹小的角落,也沒能發現陰三的氣息或者法寶的存在。

    趙臘月微微挑眉,顧不得驚動大澤裏的修行同道,右袖輕揮便擲出一個鈴鐺。

    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在小鎮上快速地移動,留下無數道殘影。

    這是當年懸鈴宗少主瑟瑟送給她的清心鈴,對於察知對手氣息有神奇的效用。

    然而那個小鈴鐺在小鎮所有房屋乃至原野裏快速搜索了一遍,依然沒有任何發現。

    陰三明明就在這裏,沒有離開,為何懸鈴宗的寶貝與血魔教的秘法都無法找到他?

    柳十歲說道:“要不要把這些房子都拆了,事後賠償便是。”

    趙臘月望向不遠處的湖麵,說道:“先離開。”

    湖麵生起波浪,冬天裏忽然生出大風,白黃色的蘆葦被吹拂的彎下腰去,應該是大澤的修行強者正在向這邊靠攏。

    柳十歲有些不解,心想大澤與青山宗向來交好,為何不請他們出手幫忙?青山內部事務不便讓外人知曉?

    趙臘月望向看似尋常的小鎮,說道:“這裏有人在幫他。”

    柳十歲想起那個遁劍者的傳說,很是吃驚,原來傳聞大澤畔的那座小鎮就是這裏?

    那位遁劍者能在龜殼的保護下避開青山劍陣數百年的搜索,如果他幫著師祖逃走,那確實沒有人能再找到他。

    ……

    ……

    陰三走進的是一個鐵匠鋪,但從外麵看著可能是個酒樓,也可能是個很普通的宅院,甚至可能就是一塊石頭。

    事物究竟是何模樣,很多時候取決於你看到什麼,以及你的經驗判斷,但在某些情況下,則取決於那個事物的扮演者的願望。所以不管是趙臘月還柳十歲都無法找到那個地方,就算是柳詞親自來這鎮上察找,也沒有任何意義。

    當年那位前朝皇孫的邪道聯盟險些攻破無恩門,卻被青山宗擊敗後,柳詞便曾經來過這裏,結果一無所獲。

    陰三之所以能夠找到那個地方,是因為那個地方的主人對他一直敞開著大門。

    井九的記憶沒有錯,那人當年能在世間弄出那麼多的風雨,與太平真人脫不開幹係。

    走進鐵匠鋪,鐵匠鋪便變成了一方園林。

    怪石臥於池塘邊,修竹隱於白牆後。

    這裏沒有絲竹悅耳,沒有讀書聲煩心,安靜裏透著份愜意。

    陰三來過這裏幾次,每次都覺得風景很好,但從來都不羨慕對方。

    再如何好的風景、甚至可以隨心意變化,在裏麵住了四百多年,還是會覺得膩味,因為你不能出去。

    如果向著園林上方望去,便能發現,這裏沒有真正的天空。

    看似灰暗的天空實際上是某種壁板,上麵是一格一格的,仿佛巨龜的甲殼。

    當然,這裏總要比他在劍獄裏的那個房間好很多。

    園林的最深處,有位中年人在等著陰三。

    那位中年人容顏清矍,氣度不凡,穿著一身明黃色的皇袍,自然散發出淡淡威嚴與真實的皇氣。

    他便是那位遁劍者。

    前皇朝的遺血。

    自稱蕭皇帝。

    ……

    ……

    破爛的衣服化成灰燼,被沉進池塘,然後會經曆很多年的消解,經由地底的通道,排進大澤裏,不會留下任何氣息與味道,確保不會被青山劍陣發現。

    蕭皇帝看著陰三身上的那些傷口,不解說道:“真人怎麼會受這麼多傷?”

    陰三想著那兩個不怕死的小家夥,眼裏生出複雜的情緒,說道:“很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甚至超出了我的推算。”

    這次果成寺發生的事情,他算到了絕大多數事情,卻算錯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在他想來,井九承襲了景陽的全部,自然性情相似,會像景陽那樣活著,卻沒想到井九居然敢冒險,敢讓趙臘月這樣境界的年輕弟子來追殺自己,而趙臘月與柳十歲居然這麼瘋狂。

    如此瘋狂,實在是太不景陽,倒是更像他自己。

    蕭皇帝拿著一把晶石小刀,在陰三的身體上不停切割著,神情專注而認真。

    陰三受的傷確實不重,但他的身體有問題,在如此短的時間裏,傷口周邊居然開始腐爛,甚至深處都已經傳出腐臭的味道。如果不把那些腐肉盡數切割幹淨,腐爛會在短時間裏快速蔓延,直至讓這個身體崩潰。

    所以蕭皇帝下手雖然輕,切割的範圍卻很大而且深,有些地方甚至直接切進了他的身體裏。

    陰三沒有屏蔽自己的識感,因為在蕭皇帝無法確認情形的時候,他要自行內觀,告訴對方水晶刀應該往何處去,應該切掉哪些東西,自然極其痛苦,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但眼神還是那樣平靜,就像水晶刀切割的並非自己的肉身。

    過了段時間,蕭皇帝終於把他身體上的腐肉盡數切完,取出用蛟筋製成的魚線,把那些或大或小的傷口縫補完。

    陰三站起身來,對著鏡子看了自己身體表麵那些像蛛網一樣的傷疤,微微皺眉。

    不是愛惜容顏,注重美觀,而是因為別的原因。

    這已經是他能夠找到的契合度最好的身體,本指望能撐些年頭,怎想到因為兩個小孩便要舍去。

    蕭皇帝說道:“這具身體最多還能再撐三年,你要提前做好準備。”

    如果在三年時間裏,陰三無法找到新的身體,便極有可能魂飛魄散。

    “也並非全然壞事,以往我擔心身體受損,所以很是小心謹慎,現在想來反而不對,那是把身體當作了器具。”

    陰三說道:“今次受傷,我反而覺得身體如意了不少,相信對今後也有好處。”

    蕭皇帝說道:“恭喜真人。”

    陰三說道:“被兩個晚輩逼的如此狼狽,何喜之有?”

    蕭皇帝聞言微驚,心想居然是被青山弟子追殺?

    陰三想著路上趙臘月與柳十歲之間的默契配合,心想這兩個小家夥還真是很適合進不老林。

    想著這些問題,他轉過房間裏的屏風,來到了另外一側。

    那裏有一個大木桶,桶裏放著萬年冰魄,散發著淡淡的煙氣。

    玄陰老祖坐在裏麵,臉色慘白如紙,稀疏的頭發無力地耷拉著,仿佛沒有了呼吸。

    “劍意入體太深,便是血裏也帶著,隻好給他換血。現在已經換了三桶,估計還要再換三桶。”

    蕭皇帝看著玄陰老祖,臉上滿是同情與憐憫說道:“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撐下來。”

    三天前玄陰老祖被柳詞一劍貫穿,身受重傷。

    青山劍陣也已經啟動。

    如果不是陰三提前便做了準備,讓蕭皇帝把他接入龜殼之中,他必死無疑。

    蕭皇帝與玄陰老祖都是遁劍者,被青山劍陣逼的不見天日,這時候看他受傷如此之重,難免心生戚然。

    陰三看著玄陰老祖沉默了很長時間,眼神幽冷,不知道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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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幕遮 第一百六十章當年的真相




    “他會死?”蕭皇帝看著他的臉色,覺得有些不妥。

    “如果他這麼容易死,當年我就已經殺了他。”陰三說道。

    玄陰老祖閉著眼睛,不知道是真的昏迷,還是已經醒來而不敢睜眼。

    陰三也不在意,繼續說道:“這次的事情就算給他一個教訓,希望他能明白。”

    蕭皇帝微笑說道:“應該會的,因為他不想死,就像我也不想死。”

    陰三說道:“青山真正的敵人裏現在就你們三個還活著,應該知足。”

    蕭皇帝看著他的側臉,認真說道:“我不想一輩子在龜殼裏活下去。”

    陰三說道:“我會盡快解決這些問題。”

    蕭皇帝問道:“那井九呢?他會不會死?”

    陰三說道:“我看不出來他這次還有活下去的道理。”

    蕭皇帝鬆了一口氣,說道:“死了好,死了好,你們這對師兄弟如果都活著,那別人還怎麼活?”

    陰三看了他一眼,說道:“霧島那位與桶裏那位忌憚倒也罷了,你與我相識交好多年,難道還擔心我賣了你?”

    “不是賣不賣的問題,二位真人法力通天,算力無邊,鬥來鬥去經常打個平手,旁的人卻因此死的太多。”

    蕭皇帝笑著說道:“我想中州派對這一點應該很有感觸。”

    鎮魔獄之變,起始於陰三想要弄死井九,於是往裏麵送了一封信。

    而且他與井九都想讓冥皇得到解脫。

    結果最後的結局卻是鎮魔獄變成了廢墟。

    蒼龍死了。

    這次果成寺之變同樣如此,麒麟被陰了一道,受傷最重的還是中州派。

    “像麒麟這種空有神通,卻沒有腦子的蠢物,不可能殺死井九,而它在這個局裏的位置實在是太好了。”

    陰三轉身向屋外走去。

    蕭皇帝跟在身後,問道:“好到不動它一下都覺得可惜?”

    陰三說道:“是啊。”

    蕭皇帝沒有再說什麼,隻是有些感慨。

    不管彼此廝殺的如此慘烈,如果遇著外力,卻自然向外而去。

    他們並沒有故意配合,隻是千年來形成的默契,甚至是一種本能。

    像這樣一對師兄弟,誰不害怕呢?

    ……

    ……

    陰三走到屋外,看了眼滿是格子的、仿佛灰暗天空的龜殼屋頂,走到池塘畔坐下,捧起裏麵的淨水潑灑在臉上。

    先前蕭皇帝的擔心,其實在數百年前的修行界裏是常識。

    在現在修道界的印象裏,景陽真人常年閉關,很少出山,但老一輩的人知道他至少參與過幾件大事。

    在那幾件大事裏,他與太平真人這對師兄弟,讓很多人苦不堪言,比如被滅掉總壇的玄陰宗,比如青山裏那些被關進劍獄、死在隱峰裏的師長與同門。

    在蕭皇帝看來,這對師兄弟重回世間,修道界不知又要掀起多少風雨,就像鎮魔獄和今次果成寺一樣。

    陰三當然要殺井九,隻是世間萬事萬物都有排序。

    井九不是景陽,也是青山裏的一份子,而青山是他的。

    陰三看著水麵那張依然年輕的臉,聞著身體裏散發出來的淡淡的腐味,沉默了很長時間。

    為何井九沒有遇到自己的問題,難道他那樣做才是對的?

    不,如果真的那麼做,那我又會是誰呢?

    ……

    ……

    井九與陰三極擅長謀斷,趙臘月與柳十歲不知道推算謀劃的能力如何,但在做決斷方麵也並不比他們弱。

    判斷出陰三應該是被那位傳說中的遁劍者接走,冒著生命危險追殺了三天三夜時間的他們,毫不猶豫離開了大澤畔的小鎮,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果成寺。

    他們要帶回最新的情況,更重要的是他們擔心井九現在到底如何了。

    靜園已經變成廢墟,無法再住人,井九被安排進了白山禪室。

    講經堂長老出關,帶領三百名僧人布下華嚴大陣,就算老祖與麒麟重返,也無法進來。

    渡海僧盤膝坐在角落裏,身上捆著沉海鐵所鑄的重鏈,無法動彈分毫,閉著眼睛,神情很是平靜。

    神皇閉著眼睛站在佛像前,不知道是在參佛,還是在調息。

    為了鎮壓住井九體內的傷勢,他消耗了很多真元,應該有些疲憊。

    井九躺在榻上,臉色蒼白如紙,雙眼緊閉,睫毛不眨,很長時間才會有一次緩慢的呼吸。

    他的右臂嚴重變形,就像一把被巨力扭曲的劍,看著很是淒慘。

    他的左手依然緊握,指間散發出淡淡的光毫以及比春風更美的新鮮氣息。

    在他的左手下方,墊著一張講經堂長老用心血抄的經文,如此才能稍微減緩一下仙氣流散的速度。

    當時渡海僧用般若天下掌偷襲,井九沒有別的辦法,隻能試著用自己的劍鋒,看看能不能斬開天地。

    誰知道在那個時候,仙籙裏的那道仙識忽然發難。

    兩相夾擊之下,他終於受到了無法挽回的重傷。

    白貓躲在榻尾,時不時伸出前爪,輕輕扒一扒井九的腳,想要讓他醒過來,顯得極度不安。

    趙臘月與柳十歲走進禪室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的畫麵。

    走到榻前,趙臘月看著井九問道:“怎麼回事?”

    神皇站在佛像前,沒有說話。

    白貓偷偷趴下,不敢引起她的注意,知道她這時候看似平靜,其實情緒非常糟糕。

    講經堂長老把三天前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接著望向盤膝坐在門檻處的渡海僧,情緒複雜說道:“沒有人知道渡海師侄為何要這樣做,他始終一言不發。”

    趙臘月轉身走到渡海僧身前,右手落在他的肩頭,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緊接著,擦的一聲響起。

    弗思劍從她的掌心裏生出,刺穿渡海僧的肩頭,割開人體內感知最敏銳的三知經,然後劍尖從他腰間探出。

    這一劍,會給渡海僧帶去最極致的痛苦。

    看著這幕畫麵,果成寺的僧人有些不忍,尤其是那些律堂弟子大部分都是渡海僧的徒子徒孫,更是憤怒。

    一位律堂高僧強行壓抑下怒氣說道:“渡海師兄用了舍身法,最多還能再活七天,趙峰主何必如此。”

    趙臘月理都不理這些僧人,隻是靜靜看著渡海僧的臉,弗思劍在他的身體裏緩緩穿行。

    渡海僧眉頭微顫,緩緩睜開眼睛,望向她。

    趙臘月收劍而回。

    渡海僧眼裏的痛苦意味漸漸轉為平靜,仿佛已然得到真正的解脫。

    “我們不知道麒麟會來,我們隻知道麒麟可能會來,這是一個變數,並不重要。”

    他看趙臘月平靜說道:“玄陰老祖不知道自己的使命是帶出他身邊的所有強者,但我知道自己的任務是等。”

    趙臘月說道:“等到他身邊無人?”

    “是的,而且那個時候離仙籙最終煉化的時刻越近越好,因為那一刻他會最弱。”

    渡海僧微笑說道:“其實你應該替井九感到驕傲,這個局牽扯進來如此多的大人物,麒麟、老祖、神皇陛下還有柳詞真人,真正的目標卻始終是他。”

    趙臘月的聲音毫無情緒波動,說道:“你確定你成功了?”

    渡海僧說道:“我用般若天下掌斷了他一枝道樹,神魂凝滯,他再無法煉化仙籙,最終會被反噬而死,這是真人定下的方案,怎會失敗?”

    趙臘月沉默了很長時間,問道:“為什麼?”

    她問的不是一件事,而是所有。

    從數百年前到現在,從果成寺到青山,太平真人與景陽之間的所有事。

    “這個問題大概隻有我能回答。”

    神皇在佛像前轉過身來,揮袖示意所有僧人都退出去。

    果成寺的僧人們看著渡海僧,有些不忍,但沒有辦法,隻能退下。

    白山禪室隻留下了神皇、趙臘月與柳十歲、渡海僧還有一隻貓。

    趙臘月知道井九很信任神皇,把後續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並且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太平真人應該是得到另外一名遁劍者的幫助。

    “終究還是讓他逃走了。”

    神皇走到禪室外的石階上,看著臨時安排在塔林裏的那座小石塔,淡然說道:“其實所有的故事,都源自於他的貪婪,天下太平,哪有這麼容易?”

    ……

    ……

    這個故事的開端在八百年前。

    青山宗道緣真人飛升之際,被南趨偷襲,飛升失敗。

    因為青山劍陣的緣故,南趨避於南海霧島之中,不敢現世,這便是第一位遁劍者,也就是現在的霧島老祖。

    按照井九的判斷,現在的西海劍神,便應該是霧島一脈。

    道緣真人飛升失敗,道消身隕,間接導致了當時的青山掌門,也就是太平真人、景陽真人的師父也飛升失敗。

    青山宗諸峰,為了爭奪掌門之位,陷入了長時間的動蕩,太平真人身為掌門首徒,被諸峰師長認為極具威脅,尋了很多理由,終於把他逐出了青山。

    當然,那並不是真的逐出,就像柳十歲一樣。

    那時候景陽與柳詞、元騎鯨在上德峰的日子並不好過。

    多年後,誰都以為死了的太平真人忽然重現人間,帶著冥皇遊曆二十載。

    冥部與人間似乎要迎來真的太平。

    誰曾想到,人類修行界忽然翻臉。

    中州派、一茅齋、昆侖等諸派圍攻冥皇!

    天降仙籙!

    冥皇被關進鎮魔獄深處,直至前幾年才與蒼龍同歸於盡。

    後來的這些事情不是太平真人的手筆,但怎麼論,他也是替人類立下了大功。

    借著這份氣勢,他當即回到青山,意圖繼承掌門之位。

    青山諸峰的師長自然不幹。

    太平真人當時已經完全掌握青山宗的無上道法,更習得冥部的強大手段,便是在通天境裏也算是有數的強者。

    他的兩大弟子,柳詞與元騎鯨也是青山曆史上罕見的天才。

    而且他還說服了青山四大鎮守裏的屍狗與妖雞站在了自己這邊。

    最重要的是,他的師弟景陽,在這一次青山內亂裏展現出來了難以想象的境界與實力。

    經過一番殘酷而血腥的劍鬥之後,有些青山長老死了,有些長老自入隱峰,發誓不出,有些則是被關進了劍獄。

    青山道統重續。

    誰也不知道冥間的那段遊曆,以及冥皇被鎮壓的這件事情,對太平真人造成了怎樣的影響。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理念發生了一些極微妙而隱秘的變化。

    時間又過去了一百年,雪國異變,獸潮南下,北方修行宗派被掃蕩一空,皇朝正統中斷,世間大亂,盜賊橫行。

    一位天才少女離開水月庵,連殺四萬人,燒了十七家匪寨,暫時穩定了局麵。

    在太平真人的提議下,數家正道宗派領袖與當時皇族僅存的血脈、也就是前代神皇,在朝歌城梅園立下盟約,齊心協力先平流民之亂,又擊潰雪國怪物的大軍,終於保住了人族。

    這便是一直持續至今的梅會治天下。

    至此,太平真人在修道界乃至整個朝天大陸已經擁有最高的地位,與無盡的榮耀。

    但他並不滿足,因為他的理念還在人族之上。

    他選擇了一位前朝皇族的天才子孫,開始執行自己的計劃,這便是後來的第二位遁劍者。

    天下大亂,邪道勢盛,不老林橫行於世,冥部入侵,無恩門險些覆滅,隻是在景氏皇朝與諸家正道宗派的努力下,才險之又險地壓了下去。

    四百年前,青山宗毀掉玄陰宗總壇,把玄陰老祖逼成第三位遁劍者。

    也就是那個時候,景陽真人才發現,原來很多事情都是師兄的陰謀。

    二人發生了嚴重的爭執。

    其後景陽真人隱於神末峰,不問世事,卻始終盯著太平真人。

    某日,太平真人忽然消失。

    三百多年前,神皇假死,傳位於子,隱於果成寺裏靜修。

    太平真人再次出現。

    原來這些年,他再次入冥部,甚至成為了冥師的指引者。

    而當他回到人間後,竟是搖身一變成為了果成寺的住持。

    ……

    ……

    “當年父皇在靜園裏清修,我來過數次,卻怎樣都沒想到,那位住持居然就是太平真人。”

    神皇看著塔林裏的那座小石塔,想著三百年前的往事,微微出神。

    趙臘月心想那些往事究竟隱藏著什麼,太平真人究竟抱持著怎樣的理念,最後居然在青山陷入眾叛親離的局麵。

    她想到當年在朝歌城外的趙園裏井九對自己說的那些話,不由沉默。

    柳十歲則是想到那年來到菜園的年輕人,想起了那些夜晚的講經,還是難以想象對方就然是太平師祖,不解問道:“師祖是青山掌門,怎麼還能來做果成寺的住持?”

    渡海僧說道:“真人佛法精深,心懷眾生,乃是真正的大慈悲,為何不能任本寺住持?”

    神皇沒有理他,繼續說道:“太平真人修佛,求的不是清淨,也與慈悲無關,而是想劍入命輪,明悟輪回之理。”

    趙臘月心想那時候前代神皇正在果成寺裏靜修,難道二者之間有什麼聯係?

    “他與父皇曾經是摯友,堪稱兄弟,結果卻想著奪舍,以父皇的身份重回朝歌城。”

    神皇看著那座小石塔,聲音微淡說道:“好在他失敗了,被景陽仙師鎮入青山劍獄,直至後來。”

    三百年前,太平真人閉死關,青山發出八百裏禁令,皇朝大軍出動,震驚天下。

    原來這才是真相。

    趙臘月與柳十歲沉默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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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趙柳對談




    渡海僧沉聲說道:“先皇無心塵世,隻有十餘載壽元,留著殘軀又有何用?若借真人一用,便又是數百年時光,說不定現在已經大業告成,眾生皆渡,真人又有何錯?”

    理念上的分歧,爭執起來沒有任何意義,就像井九很少說這些。

    神皇自然不會與渡海僧辯論,看著他問道:“當年你是近身服侍他的小沙彌?”

    渡海僧的臉上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說道:“當年服侍真人的那些師兄,事後都被你們殺了,寺裏的清洗一直持續了三十年,如果我曾經服侍過真人,你以為還能活到現在?”

    禪寺鍾聲清悠,仿佛世外,但遇著這樣的事情,也會一朝變成修羅場。

    神皇沒有說到太平真人因何失敗,也沒有說後續的事情,但渡海僧寥寥數語,便已經能讓人想到當年的果成寺死了多少人,畫麵是怎樣的血腥。

    趙臘月神情漠然,覺得理所當然。

    柳十歲則是有些感慨,問道:“那你為何會繼續追隨太平師祖?”

    “當時我隻是寺裏一個不起眼的小和尚,沒有受過欺負,但也沒有人會注意到我,沒有任何存在感。”

    渡海僧望向禪室外,帶著懷念說道:“某天我在塔林裏掃落葉,遇著了住持,他問我的名字,修的什麼經,現在懂了些什麼,還有什麼不懂,陪我掃了一下午的落葉。”

    柳十歲再次想起菜園裏那些講經的夜晚。

    如果是普通人,或者會問渡海僧,就因為這樣一次相遇,你便立誓追隨太平,加入不老林,甚至在自己成為一代大德高僧後,依然不忘?

    他沒有問,趙臘月也沒有問,因為他們都懂這是為什麼。

    無論修的是道還是劍或者禪,終究修的都是心。

    隻不過有的是修心誠,有的是修心靜,有的修的是心動。

    禪宗故事裏,凡人最熟悉的便是旗動風動,但還是有些人會誤以為,最後那句心動說的是男女之情。

    自然不是。

    不是說男女之情太小,而是太單一,撐不起天空,更撐不住大道。

    神皇問道:“這三天裏你一直閉著嘴,為何這時候願意開口?”

    渡海僧望向趙臘月與柳十歲,說道:“你們是神末峰一脈,景陽的後人,我開口就是要告訴你們,這次你們是怎麼輸的,而接下來……”

    趙臘月麵無表情說道:“時間會不斷證明他是對的?”

    渡海僧微笑說道:“不,真人會自己證明。”

    說完這句話,他便閉上眼睛,沒了氣息。

    為了殺死井九,他用了般若天下掌這種舍身法門,禪息盡失,十日之內便必死無疑,更何況還被神皇一掌斷掉所有經脈。他能堅持到趙臘月與柳十歲回來,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情,這時候閉目而逝,竟是唇角笑,很是平靜。

    自有果成寺的僧人過來,把渡海僧的遺體抬走,禪室再次變得安靜。

    趙臘月走到榻旁,望向井九蒼白的臉,說道:“如果渡海僧沒有撒謊,那麼關鍵便在於那道仙籙。”

    神皇說道:“他身體的傷勢已經鎮壓住,但那道仙籙朕也無法消除,隻能看他自己到底何時能醒來。”

    通天境強者,已然超凡脫俗,肉身不懼罡風,回複能力亦是極強,加上天心感知,很難被殺死。比如玄陰老祖,先是與神皇正麵硬撼一掌,又被柳詞真人一劍貫穿,可如果不是那一劍裏帶著青山劍陣的殺氣,也不至於險些身死。

    井九現在的境界當然要差很多,但他的身體很特殊,堪比通天境強者,也很難被殺死。

    陰三的方案很細致,巧妙至極,竟是把他左手裏握著的那道仙籙,當作了真正的致命一擊。

    白刃仙人留在仙籙裏的那道仙識已經被井九用經文磨掉了很多,但還殘存著最後一絲。

    如果井九無法鎮壓住那道仙識,便無法醒過來,最後被反噬而死。

    問題是,他現在沉睡本就是因為重傷後被仙識影響了神魂,又如何能夠感覺到危險醒來?

    ……

    ……

    卓如歲先醒了過來。

    他下意識裏張開雙臂,卻抱了個空,才發現那座小石塔已經不在身邊。

    他走出禪室,尋著果成寺的僧人問了問,才找到塔林邊的白山禪室。

    看著沉睡不醒的井九,他有些吃驚,待知曉發生了什麼事情後,笑著說道:“這有什麼好擔心的,且看我如何做。”

    問道大會後,柳詞在井九的左手上纏了無數道劍意,讓仙籙裏的氣息不能外泄。

    卓如歲是柳詞的關門弟子,承天劍的修為自然也極精深,他自信也能做到。

    走到榻邊,他喚出飛劍,繞著井九的左手疾速飛行,帶出無數道光絲。

    光絲縛住井九的左手,越來越緊,最後首尾相連,打了一個結。

    也就是在那個結打成的瞬間,井九左手裏射出無數道光線,仙意蒸騰!

    卓如歲悶哼一聲,直接被震飛到禪室外的塔林裏,在地上滾了二十幾圈,直到抱住那座熟悉的小石塔,才停下身形。

    神皇收回隔絕仙氣的火翼,搖了搖頭。

    趙臘月走到榻前,閃電般伸出雙手,緊緊握住了井九的左手。

    十餘道無形的劍意,從她的耳垂、發端、衣角裏生出,割裂空氣,讓禪室裏彌漫著淩厲的意味。

    她想用自己的後天無形劍體,把那道仙籙裏散溢出來的仙氣裹住。

    光線透過井九的指間與她的指間射出來,照亮她的臉與黑白分明的眼睛。

    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直至最後終於無法支撐,噴出一口鮮血,隻好鬆開了手。

    柳十歲說道:“我就不試了。”

    青山劍道以及西海劍法他都學過,但現在最厲害的還是血魔教的魔功,用魔功去對付仙氣和找死有什麼區別?

    卓如歲說道:“得趕快請師尊過來。”

    趙臘月說道:“已經傳信,掌門真人明日能到。”

    卓如歲心想已經過去了三天時間,為何師父到的這麼慢?就算師父馭劍出了名的慢,也不至於要三天啊。然後他才想到師父一劍萬裏,重傷了玄陰老祖這等層級的大魔頭,必然也損耗了很多劍元心血,需要調息修養一番才能出發。

    他能想到的,趙臘月自然也能想到,隻不過她不明白的是,掌門真人到不了,劍律大人呢?

    ……

    ……

    時間又過去了半天。

    井九還沒有醒來,左手裏的仙籙越來越明亮,散溢出來的仙氣越來越濃鬱。

    卓如歲心想反正沒有辦法,這些仙氣可不能浪費了,閉著眼睛開始冥想入定,借著滿屋仙氣修行。

    趙臘月與柳十歲自然沒有修行的心情,坐在榻前的蒲團上,看著沉睡中的井九,沉默想著心事。

    白貓蹲在井九腳下,很是老實,從頭至尾都沒有叫過一聲。

    趙臘月與柳十歲早就知道它在那裏,但沒有看它一眼,也沒有理它。

    “母親懷著我的時候,朝歌城裏一直在下雪,我出生的那天是臘月,所以我叫趙臘月。”

    趙臘月看著沉睡中的井九說道:“在雪花裏,他看過母親肚子裏的我,所以我才是他選中的第一個弟子。”

    聽完神皇與渡海僧講述的那些久遠的故事,柳十歲已經隱隱猜到了一些公子的真實來曆,這時候聽著趙臘月的話,想著她一直聲稱自己是景陽師叔祖指定的再世弟子,更加確定了。

    他沉默了很長時間才從極度震驚裏醒來,接著才想明白趙臘月這句話的真實意思應該是在排序。

    這有什麼好爭的呢,在南鬆亭外門的時候,看著你在天空裏馭劍,聽著你的傳聞,我已經不知道喊了你多少聲師姐,後來你做了神末峰主,我更是要喊你師姑……

    他想著這些事情,說出來的話卻並非如此:“我叫柳十歲,是因為公子遇到我的時候,我剛剛十歲。”

    趙臘月說道:“如果他遇到你的時候你三歲,難道就叫柳三歲?”

    柳十歲心想如果公子當初在朝歌城看娘胎裏的你時是夏天,難道你要叫趙大暑?

    想是這麼想的,說自然不能說。

    他想著那段從菜園裏追到大澤的旅途,心有餘悸問道:“你最開始單獨麵對祖師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趙臘月想了想,說道:“很害怕。”

    世間能讓她感覺到害怕的事物與人很少。

    但太平真人是青山祖師,是書裏的人物,畫像到今天還掛在那座小樓裏。

    她是青山弟子,當時憑著一口氣,馭劍追殺而去,甚至不死不休,這時候靜下來,再想著這些事情,如何能不生懼?

    她望向沉睡中的井九,心知他就是想讓自己感到恐懼,從而直麵真實的內心。

    三天前離開果成寺後,她便想明白了兩個問題。

    井九要把她丟在那座禪殿外,是要讓她追著太平真人,不讓他離開。

    前些年她便已經可以破境進入遊野中境,井九卻不允許,那是因為想讓她找到自己的大道。

    每個人都是不同的,每個人的道路自然也不同。

    就像她也很擅長推演計算,卻無法走太平與景陽的舊路,那樣很容易便走到道路的盡頭。

    井九不準她破境,便是給她出了一道題。

    這道題並沒有真實的答案,直到她不理會井九的意見,自行選擇破境,這道題便會自然解開。

    這意味著,不管是井九還是景陽真人,都不能再影響她的選擇。

    在朝歌城小雪裏出生的她,在劍峰沉默修行的她,都帶著景陽的意味。真到這一刻,她不再理會景陽真人的意圖,剪掉了他喜歡的長發,強行破境,才真正成為了完全的自己。

    趙臘月,就應該有一頭淩亂的短發,就應該勇猛精進,不管不顧。

    這就是井九想讓她找到的答案。

    趙臘月望向柳十歲,心想那你以後會選擇什麼樣的道路呢?

    柳十歲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應該選擇什麼道路的問題,迎著她的視線,擔心說道:“如果公子醒不過來,或者仙籙真的爆發,那該怎麼辦?”

    趙臘月認真地想了想,說道:“我會當這件事情以及這些年沒有發生過。”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說道:“我可能做不到。”

    趙臘月忽然問道:“當年他去你們村子的時候,為什麼會住在你家?”

    柳十歲說道:“後來我問過公子,公子他說第一眼看見我,便看出我骨骼清奇,天賦異稟……”

    趙臘月說道:“有趣。”

    柳十歲問道:“哪裏有趣?”

    趙臘月說道:“說不清楚。”

    白山禪室裏很是安靜。

    神皇站在佛像前,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

    卓如歲貪婪地吸收著井九指縫裏漏出來的那點仙氣,雖是閉眼冥想的空明狀態,唇角也止不住地揚起,顯得非常高興。

    趙臘月與柳十歲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交流並不是特別順暢,如果換作別的人,可能會覺得有些尷尬,他們倒是很自然。說起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如此隨便地說話聊天,隻是這點便足夠有趣。

    ……

    ……

    小荷站在果成寺門外,看著那名知客僧,想要上前詢問,卻有些猶豫。

    他們在菜園裏已經住了好些年,與寺裏的僧人相熟,平日裏想進寺很容易,但今天果成寺發生了大事,便是連前來上香的那些官太太都攔在了外麵,她也不例外。

    一個年輕人從她身邊走過,向著寺門走去。

    小荷認出了對方是誰,有些吃驚。

    那人背上係著一個笠帽,與普通的笠帽相比有些偏大,而他的眉毛與普通人相比,有些偏淡。

    ……

    ……

    (用了半年的時間鼓足勇氣,決定今天去拔智齒……聽完主任醫生的話後,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做了逃兵。智齒長的很正確,就是被骨頭擋著出不了頭,如果要拔就要破肉開骨,我怕,這時候坐在家裏正在反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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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12-4 20:14:36
第一百六十二章青鳥有信,井外有天


        



    那個年輕人是中州童顏。

    小荷在不老林多年,自然知道這位中州派天才弟子的長相,很是吃驚,心想他為什麼會忽然來果成寺?然後她注意到童顏腳上的鞋已經爛了,更誇張的是,他的手指上還殘著很多黑泥,與世人印象裏的中州仙師模樣完全不符。

    來不及多想,小荷追了上去,說了幾句話。

    童顏停下腳步,看了她一眼。先前在山道上看到小荷時,他還以為對方是來果成寺裏求香拜佛的小狐妖,沒想到居然是那個傳聞裏騙走柳十歲的應城小荷。

    “以你中州弟子的身份,自然能進果成寺,但不代表能見到你想見到的人。”

    小荷看著他說道:“我不能進果成寺,但隻要進入寺內,卻能帶你去見你想見的人。”

    童顏想著柳十歲與井九的關係,點了點頭。

    ……

    ……

    塔林裏傳來腳步聲。

    柳十歲去後園打水了,卓如歲閉著眼睛不肯醒來,趙臘月隻好走到門檻前。

    看到小荷帶著童顏來到這裏,她有些意外,更多的是警惕。

    中州派的鎮山神獸麒麟剛剛在果成寺裏大鬧一場,然後慘遭偷襲受傷離開,童顏這時候來做什麼?

    柳十歲端著熱水走了過來,看到眼前的畫麵也是愣住了。

    小荷看到他沒事,很是驚喜,上前接過他手裏的水盆,問道:“這是要做什麼?”

    柳十歲說道:“給公子洗腳。”

    小荷聽著自然不喜,神情卻沒有什麼變化,輕聲說道:“這種事情還是我來吧。”

    她端著水盆走進禪室,看到佛像前那個背影,感受著淡淡的皇氣威嚴,生出極大懼意,身體發軟,險些把手裏的水盆摔到地上。

    柳十歲趕緊接過水盆,對著神皇說道:“自己人。”

    神皇沒有轉身,也沒有說什麼。

    如果小荷不是狐狸精,神皇對她稍有好感,先前那一刻她的妖丹便有可能被震碎。

    小荷知道真的發生了大事,不敢在禪室裏停留,對柳十歲輕聲說了幾句話,便退了出去,老實地站在塔林裏。

    在這裏等著總比在寺外等著強,能與柳十歲隔得近些,還能看到他,足夠了。

    另一邊,趙臘月聽完童顏的解釋,雙眉微挑,麵無表情說道:“井九不見客。”

    她的眉很濃,如墨筆畫成,挑起便如劍,話語同樣鋒利,不是不便見客,而是不見客。

    童顏不喜歡她的眉,也不喜歡她的語氣,但既然是求人,也不能發脾氣,說道:“五天前我離開雲夢,日夜兼程南下往青山去,半途才知道他可能在果成寺,萬裏迢迢而來,就算他不肯幫忙,也應該見一麵。”

    趙臘月看著他背後的笠帽,更加警惕。

    笠帽這種東西,她與井九在世間遊曆的時候,戴過很多次,無論是南河州的、豫郡的、雙河山的、海州的,各式各樣的笠帽都見過,卻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笠帽。

    五天前,麒麟已經來到果成寺,那時候童顏離開雲夢應該與此事無關,可他為何要急著去青山找井九?

    這時,禪室裏傳來神皇的聲音:“讓他進來。”

    ……

    ……

    童顏走進白山禪室,來到榻前。

    柳十歲在用溫水給井九擦腳。

    白貓被擠的沒有位置,很委屈地把身子縮成一團。

    柳十歲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看著臉色蒼白、右臂變形的井九,童顏的臉色也變得異常蒼白,身體微晃,險些昏了過去。

    他挖了六年的洞,要避開雲夢大陣與麒麟的感知,精神整整繃了六年。

    他帶走青天鑒,連夜逃出雲夢山,更是承受了難以想象的精神壓力。

    好不容易,他終於見到了井九,井九卻是這副模樣。

    任誰處在他這樣的境況裏,都會支撐不住。

    趙臘月不知道童顏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說道:“現在你看到了,不管你想他幫你什麼,他都沒辦法再幫你。”

    童顏沉默了會兒,忽然把身後的笠帽取了下來。

    趙臘月有些警惕,但看著神皇站在佛像前沒有轉身,知道沒有危險。

    童顏伸手把笠帽撕碎,露出裏麵藏著的東西。

    那是一麵青銅鏡,鏡麵上有很多花紋圖案,還有很多裂痕,看著十分古舊,奇怪的是,青銅鏡的那些花紋圖案裏,還殘著很多冰雪,不知為何始終未化。

    趙臘月沒有見過這麵青銅鏡,卻能感覺到這麵青銅鏡裏散發出來的玄妙意味,更加警惕。

    柳十歲看到那麵青銅鏡,神情微異問道:“這是青天鑒的模型?”

    在雲夢山回音穀深處的洞府裏,他看過的青天鑒是一個五十丈方圓的青銅境陣。

    童顏說道:“這就是青天鑒。”

    柳十歲這次真的吃驚了,看著他說道:“你居然把青天鑒帶在身邊?”

    像青天鑒這樣的天階法寶,整個朝天大陸也找不出來幾個,童顏就算是中州派的天才弟子,境界也不過元嬰期,帶著青天鑒在世間行走,那與找死有什麼區別。中州派怎麼會允許他這樣亂來?

    神皇轉身望向青天鑒,歎道:“生者多哀,皆是如此。”

    童顏不知道他的身份,看著他的容顏,感受著他的氣度,隱約猜到了些什麼,很是吃驚,心想果成寺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井九因何沉睡不醒?

    神皇揮了揮手,一道帶著遠古氣息的火焰落在了青天鑒上。

    火焰漸漸熄滅,青天鑒表麵殘著的那些冰雪也融化成水,漸漸幹涸。

    嗡嗡嗡嗡。

    禪室裏響起這樣的聲音。

    青兒揮動著翅膀,從青天鑒裏飛了出來。

    小女孩的身體近乎透明,似乎下一刻便會消散。

    趙臘月心想這又是什麼?

    神皇說道:“沒想到此生居然還有機會見到一位天寶真靈。”

    青兒看了他一眼,本能裏感到畏懼,尤其是她現在已經非常虛弱,隨時可能消失。

    緊接著,她注意到藏在床尾的那隻白貓,也有些不安。

    然後,她才發現沉睡裏的井九。

    她驚呼一聲,飛到井九臉上,不停地轉圈,顯得焦急至極,就像找不到家的迷途小蜜峰。

    “你還沒教我怎麼變成真正的人,可不能就這麼死了啊!快醒過來,快醒過來!”

    她不停地喊著,聲音裏帶著哭腔與恐懼。

    井九的耳朵微微動了動,在眾人的視線裏非常清楚,但還是沒有醒來。

    青兒忽然感覺到什麼,抬起小臉嗅了嗅,然後循著味道飛到井九的左手處,撲了下去,抱住他的手便不再放開。

    “怎麼了?”童顏問道。

    青兒轉身望向他,高興說道:“他的手裏有仙氣!”

    青天鑒被鎮壓在地脈裏六年時間,裏麵的世界便等於冰封了近兩千年,她的靈體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如果不能找到解決的方法,很有可能就會死去。問題是像青天鑒這樣的天階法寶,朝天大陸有誰能夠修複或者說醫治?

    青兒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井九。

    井九對她說過,他曾經見過天寶真靈,而且比她還要更完整,還對她說過很多這方麵的事情。

    所以童顏帶著她離開雲夢山後,便連夜向青山趕去,半途才收到書信知道井九在果成寺,又折向此間。

    但青兒怎麼也沒有想到,井九的情況居然比自己還糟糕。

    好在現在有了井九手裏的仙氣為補,她的靈體便可以維持不滅,至少不用擔心立刻便會消失。

    青兒抱著井九的左手,高興極了,哪裏肯放開,不停地吮吸。

    井九左手泄露出來的仙氣全部進入了她的靈體,禪室裏的仙氣自然越來越淡。

    沒過多長時間,卓如歲便從冥想裏醒了過來,驚慌失措喊道:“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然後他看到童顏和死死抱著井九左手的青兒,大吃一驚,喊道:“這到底是怎麼了?”

    ……

    ……

    在禪室外的塔林裏,眾人簡單的交談了一番。

    童顏依然不肯說發生了什麼事情。

    趙臘月自然也不會把果成寺發生的事情告訴他。不過現在局麵看起來似乎不錯,那些散溢出來的仙氣讓青兒納入靈體之內,井九的情形穩定了很多,現在隻需要考慮如何對付那道仙識。

    童顏隱約猜到了些什麼,說道:“青天鑒能夠容納的仙氣數量有限,用不了多久這個過程便會終止。”

    卓如歲不解問道:“青天鑒是天階法寶,就隻能容納這麼一點仙氣?”

    童顏說道:“青天鑒被冰封的時間太長,裏麵可以吸收仙氣的生靈都還沒醒來。”

    這句話已經隱隱透露了些東西。

    便在這個時候,禪室裏忽然傳來一聲響亮的打嗝聲。

    眾人走回屋裏,發現青兒坐在井九身邊,小手不停揉著微脹的肚子,靈體不再透明,明顯穩定了下來。

    趙臘月看了童顏一眼,心想這叫用不了多久?

    “我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麼?但不用怕!”

    青兒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發出啪啪的可愛響聲。

    說完這句話,她飛了起來,縱身一躍跳進了井九的身體裏。

    就像是一隻青鳥飛進井裏,然後去往了另一個世界。

    ……

    ……

    遙遠的虛境裏,一道劍光正在前行。

    柳詞真人是青山掌門,境界深不可測,飛劍的速度卻始終是個問題,他也沒有辦法,連劍都沒有,能飛出什麼花來?

    收到果成寺那邊的來信,他顧不得真元損耗,便離開天光峰,向東海而來,眼看著便要抵達,忽然道心微動,掐指一算,知曉了井九現在的情形。

    “這樣也行?”

    柳詞微微一笑,轉身就回。

    此去青山路遙,還要好長一段時間,如果再往前麵飛些,豈不是回去要的時間更長?

    ……

    ……

    雲夢山深處,霧氣深沉,即便是劍修也很難視物。

    麒麟如山般的黑影在裏麵緩緩移動,吸噬著靈氣充沛的霧氣,緩慢修複著身體裏的傷勢。

    他在果成寺被玄陰老祖偷襲,這時候正在養傷。

    他有些不解的是,當時自己化形為人,境界神通不及平時百一,按道理來說,玄陰老祖應該能重傷自己,但回到中州派後,卻發現傷勢不如想象裏那般重,隻需要靜養一段時間便能回複如初。

    霧氣忽然狂暴的運轉起來,麒麟向著天地散發恐怖的殺意,因為他感覺到……白刃留下的那道仙識就要滅了!

    緊接著,他感知到了另外一件事情,無比震驚,顧不得傷勢未愈,直接來到了地脈深處。

    雲夢大陣散發著連他都感到不舒服的威壓,他眯著眼睛向著前方望去,眼神驟變,隱藏在麵部肌膚下的那些筋脈驟然漲粗,仿佛要破壁而出,顯現出血紅的顏色。

    地河與岩漿平行流淌,仿佛永遠不會相遇,而原先擺在天寒樞上的青天鑒已經不見了!

    神識微轉,麒麟便發現了那條地道。

    它順著地道飛了出來,發現這裏是雲夢山邊緣的一個洞府。

    洞府裏沒有任何東西,隻殘留著極淡的一些氣息。

    啊!

    麒麟發出憤怒的嘯鳴。

    洞府裏狂風大作,附著陣法的石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風化,變成酥脆的薄皮,簌簌落下。

    ……

    ……

    麒麟的嘯鳴,傳遍了整座雲夢山。

    所有的霧氣都仿佛變得沉重起來。

    中州派的所有弟子包括那些隱居的長老都走出了洞府,向著掌門真人所在的山穀望去,震驚想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霧重便會露多,打濕了樹葉,仿佛迎來一場很罕見的雨水。

    白早收回手指,輕輕摩娑著指間的露水,直至變成輕煙化去無形。

    她走到崖畔,望向遙遠的東海方向,沉默不語。

    兩年前她便猜到了一些什麼,麒麟的怒嘯便是證明,而她並不需要。

    童顏在半路上收到的那封信,本來就是她寫的。

    ……

    ……

    年節還沒有完全過去,果成寺外的村子裏偶爾還會響起爆竹的聲音。

    麒麟降世,老祖現身,神皇出掌,青山一劍,去年最後那天發生了無數大事,對人間沒有任何影響。

    本來就是兩個世界,想要相通是難事,本就不需要相通。

    清晨的時候,井九的身體裏飛出了一隻青鳥。

    青兒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在他的身體裏看到了些什麼,甚至直到很久遠後的未來,她也沒有說過。

    “天寶真靈,生而藏天下。”

    這是井九在青天鑒幻境裏告訴她的一句話。

    她望向依然沉睡的井九,心想如果青天鑒就是我的天下,那你的天下在哪裏?

    在古老的神話裏,青鳥是仙人傳書的信使。

    今天她沒能帶出什麼消息,卻有另外一個消息傳到了果成寺。

    神皇看完手裏的符書,遞給了趙臘月,然後繼續站到佛像前,沉默不語。

    趙臘月看完符書,想了想,遞給了柳十歲。

    卓如歲有些無奈,心想我入門可比他更早,你也太記仇了。

    柳十歲看完了,才輪到卓如歲看,最後落到童顏的手裏。

    童顏是當事人。

    朝天大陸所有宗派和朝廷都收到了這封符書。

    中州派稱童顏叛派,請天下正道修行者殺之,任何宗派或個人收留,必被雲夢山視為不共戴天之敵。

    童顏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雙眉還是那樣淡,因為皺都沒有皺一下。

    “我該走了。”

    他把青天鑒用布包好係到背上,向寺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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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12-5 21:56:20
第一百六十三章井九醒來,水月庵便有了春天




    以青山與中州的關係,按照故事的常見發展,童顏應該走不了多遠,便會被趙臘月等青山弟子喊住,然後便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故事。但直到童顏的身影消失在塔林那邊,青鳥跟之而去,禪室前始終沒有聲音響起。

    趙臘月的想法很簡單,如果需要幫助,童顏會開口。

    卓如歲的想法也很簡單,中州派的事情與青山有什麼關係?

    柳十歲的想法最簡單,他根本不信。

    他對趙臘月說道:“我覺得這是一個陰謀。”

    童顏是白真人的親傳弟子,前途無限,尤其是在洛淮南死後,更是下代掌門的不二人選。

    當然,如果白早要做掌門的話,他就是掌門夫君的不二人選。

    無論怎麼看,他都沒有偷走青天鑒,叛出師門的道理。

    柳十歲覺得不對勁,是因為他有過類似的經驗。

    他也曾經被逐出青山多年,而那就是一個局。

    “不重要,因為與我們沒有關係。”

    趙臘月說道:“現在重要的是他什麼時候才會醒。”

    禪室裏,神皇依然站在佛像前,閉著眼睛,漸漸要把自己也站成了一尊佛像。

    柳十歲望向井九,說道:“我覺得他快醒了。”

    床榻角落裏響起一聲貓叫。

    十餘日來,這是白貓第一次發出聲音。

    它讚同柳十歲的判斷。

    柳十歲看都沒看它一眼。

    趙臘月也沒有理它,坐到蒲團上,繼續等待。

    卓如歲走到榻前,望向井九的臉,腹誹道睡著了也這麼好看,然後給出自己的權威判斷:“確實要醒了。”

    神皇睜開眼睛,望向佛像的右手。

    那裏本來應該握著一根金剛杵,現在則是空空如也。

    所有人都感覺到,井九有醒來的跡象。

    趙臘月對卓如歲說道:“你把白鬼大人抱回青山。”

    卓如歲愣住了,心想這是要做啥呢?

    在趙臘月看來,井九帶著白鬼大人出山,是防著太平祖師這樣的高人來殺自己,既然它始終不肯出手,那留在井九身邊便沒有任何意義。而且她不想井九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白鬼想起那天發生的事,從而覺得不愉快。

    床榻角落裏再次響起一聲貓叫,有些委屈。

    卓如歲走到榻前,把它抱了起來。

    白貓抓著他的肩,回頭望向趙臘月,又叫了一聲。

    趙臘月坐在蒲團上,看著井九的臉,沒有理會。

    卓如歲忽然倒吸一口冷氣,低頭望向刺進自己肩裏的鋒利貓爪,心想這關我屁事呢?

    ……

    ……

    卓如歲抱著白貓離開後的第九天,井九醒了過來。

    一切都是那麼的簡單,仿佛他真的隻是睡了一覺,沒有任何凶險。

    他看著趙臘月與柳十歲的神情,知道他們在擔心自己,說道:“我不可能醒不過來。”

    柳十歲心想那是當然,趙臘月卻說道:“那可未必。”

    神皇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

    那尊佛像也在看著井九,沉靜的眼眸裏帶著悲憫。

    井九說道:“我做了一個夢。”

    這句話很令人吃驚。

    修道者不應該做夢,因為他們道心不移,神魂穩定,睡眠時就算不是空明境界,也應該無思無覺。

    井九做夢,難道是他的神魂被那道仙識影響的太過厲害?

    “在那個夢裏,我看到了燃燒的星雲,如流星雨般的飛劍。”

    說完這句話,他沒有再講述夢裏別的內容。

    在那個漫長卻又短暫的夢裏,除了這些記憶深刻的畫麵,還有一些人。

    不是現實世界裏的人,而是青天鑒幻境裏的人。

    在夢裏,他看到張大學士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在南方的原野裏,激動地揮舞著雙手,呐喊著什麼,就像是七十歲的老翁生出來了一個兒子。

    他還看到了海上的一艘大船,船甲板上覆著厚厚的冰霜,一對男女正在相擁著取暖。他認得那名男子是曾經服侍了自己好些年的太監,他不認識那位女子,卻知道她就應該是那位寫出更無一個是男兒的青樓名妓。

    在夢裏他還看到了很多人,最後他看到了皇城外彙聚起來的楚國百姓,對著皇宮跪拜不止,表達著對他的懷念,請求他的歸來,然後他就醒了。

    井九望向自己的左手。

    仙籙在裏麵非常平靜。

    那道仙識已經完全消失,隻剩下最精純的仙氣。

    柳十歲高興說道:“恭喜公子。”

    神皇微微一笑,轉身向禪室外走去。

    國務繁忙,他在果成寺裏停留了十餘日,早就應該離去。

    鹿國公終於再次現身,來到榻前給井九叩頭行禮,然後壓低聲音說道:“您若有時間,還是去朝歌城看看吧,陛下壓力有些大……”

    井九望向禪室外。

    神皇站在那座小石塔前,不知在想什麼。

    ……

    ……

    井九讓神皇帶了封信去水月庵,然後開始思考禪子的事情。

    幾年前來到果成寺,知道禪子去了白城,他並不如何在意,但現在果成寺發生了這麼多大事,尤其是太平的消息也應該傳了過去,禪子依然沒有回來,那就表明雪原邊確實出了真正的大事。

    他讓趙臘月請來講經堂的長老,才知道雪原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

    “刀聖當初的判斷是正確的,雪國女王的後代長大成人後,雙方會先戰上一場,就像獸群裏的領袖一樣。”

    講經堂長老臉上的皺紋很深,滿是憂慮說道:“七年前雪原裏便有了動靜,刀聖傳書,禪子便趕了過去。”

    井九說道:“母子相殘,與我們何幹?”

    講經堂長老說道:“不管是何方輸贏都無所謂,如果敗者當時便死的話。問題在於,如果輸者沒有死,而是被驅逐出雪原怎麼辦?”

    井九問道:“女王的孩子何時成年?”

    講經堂長老說道:“這種事情以前從未有過,誰也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有可能數百年,也有可能就是現在……”

    井九心想難怪果成寺遇著這樣的大事,禪子都不敢離開白城。

    雪國在朝天大陸的最北方,如果被逐出雪國,便意味著來到人間。

    不管是雪國女王還是她的那個孩子,無論是誰來到人間,都意味著人族的大災難。

    既然無法判斷那位輸家何時來到人間,那麼曹園與禪子便隻能一直在白城盯著。

    講經堂長老離開後,井九擺了一盤棋。

    柳十歲與小荷回菜園給他熬藥。

    禪室裏隻有他與趙臘月兩個人。

    趙臘月看著棋盤,心想這是在做什麼呢?

    棋盤上的黑白棋子並不是天下大勢,也與雪原無關。

    雪國女王與她的孩子可能有一位來到人間,即便是他也感到了極大的壓力,但現在他的境界太低,管不了這些事。

    這局棋是他在複盤與師兄之間的這一局。

    重生以來,這是他與師兄第一次正麵交手。

    師兄用了兩位遁劍者以及留在果成寺裏的前緣故人。

    他用的也是前緣舊事,比如神皇與青山劍陣。

    兩個人都犯了錯。

    井九沒有算到他留在果成寺裏的故人是渡海僧。

    陰三沒有算到他居然敢把趙臘月當成最後的殺著。

    看著棋盤上散亂落著的棋子,井九沉默了很長時間,起身走到禪室外,看著那座小石塔,又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的身體還很虛弱,站在寒冷的冬風裏,衣袂輕飄,看著有些令人擔心。

    趙臘月走到他身邊,扶住他的左臂。

    井九的右臂變形嚴重,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複原。

    “我以為你真醒不過來了。”

    趙臘月的聲音很平靜,心情卻絕非如此。

    井九看了她一眼,才注意到她的頭發不知何時剪短了,淩亂的厲害。

    趙臘月說道:“我覺得自己還是更適合短發。”

    井九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用意,用受傷的右手摸了摸她的頭,表示自己很欣慰。

    趙臘月接著說道:“隻是有些可惜。”

    井九說道:“短發也需要打理,等我手好,再來給你梳。”

    趙臘月說道:“那就好。”

    柳十歲與小荷端著藥壺回到禪室。

    井九知道那些名貴的藥物對自己的傷勢沒有任何好處,但不想拂了二人的好意,主要是解釋起來更麻煩,端過藥壺一飲而盡。

    小荷很是吃驚,險些喊出聲來,不是因為藥汁太燙,而是按照果成寺裏高僧的方子,這可是三天的藥量,您怎麼就一口喝了呢?

    柳十歲深知公子的性情,知道他是嫌麻煩,不以為意,但因為某些原因,自己卻有些尷尬。

    給自己講經的那位前輩是太平師祖,他卻沒有對公子提過這件事情,而且公子的身份……

    想著這些事情,他心神微亂,咳嗽了起來。

    井九看了他一眼,說道:“真氣衝突的問題更嚴重了?”

    柳十歲不敢撒謊,說道:“是。”

    小荷很是擔心。

    井九說道:“去一茅齋,這個問題總要解決掉,至於你的擔心,隻要你不主動生事,布秋霄也不敢如何。”

    柳十歲說過嚴書生以及管城筆的事情,當時他想著實在不行,便讓十歲重回青山,看看黑狗的想法有沒有改變。但經過果成寺這次的事情,他已經改變了想法,那條黑狗終究是師兄的狗,十歲還是與它少接觸為好。

    柳十歲知道他的想法變化,不由怔住了,半晌後小心翼翼問道:“這算是……逐出山門?”

    被逐出青山這種事情,他已經有過兩次經驗。

    放眼曆史,也隻有太平真人與他有過這種成就。

    如果還要再被逐出青山一次,他實在是有些受不了了。

    “任何事情不要多想。”

    井九看著他幹淨明亮的眼睛,想著當年的往事,心情有些複雜。

    他不希望柳十歲成為第二個師兄,所以不想十歲與黑狗接觸過多,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十歲與年輕時的師兄真的很像,都是那樣的執著。

    果成寺的陣法忽然生出感應。

    寒冷的冬風穿行在鬆林與塔林之間,帶起些微細塵。

    一頂青簾小轎從天空裏落了下來。

    趙臘月與柳十歲都見過這個青簾小轎,知道是水月庵太上長老的轎子,不禁有些吃驚,心想對方來果成寺做什麼?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讓他們感到吃驚。

    “我在神末峰等你。”

    井九對趙臘月說了一句話,走到青簾小轎前,掀開布簾。

    簾內沒有人,空空蕩蕩。

    他坐了進去。

    青簾小轎破風而起,向著東北方向而去。

    水月庵就在那處。

    看著消失在陰雲裏的青簾小轎,趙臘月沉默不語。

    當初井九煉化仙籙的時候,她便覺得有些問題,因為他顯得很著急。

    這時候他剛剛醒來,身體虛弱至極,卻立刻便要離開果成寺去水月庵,還是那般著急。

    你究竟在急什麼?竟是一刻也不願停留?

    還有就是為什麼是你在神末峰等我,而不是我在神末峰等你?難道你會比我先回去?

    ……

    ……

    水月庵也在東海畔,離果成寺不遠。

    沒用多長時間,坐在青簾小轎裏的井九便聞到了海風的腥味,片刻後又聞到了桂花的香味。

    青簾小轎落在水月庵深處。

    他掀開布簾走了出來。

    水月庵主正在等他。

    這位庵主長相清秀,在與以美貌著稱的水月庵裏,並不如何起眼。

    她眼神平靜而清和,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個普通的鄰家少女。

    水月庵是梅會大派之一,在修行界裏的地位極高,如果有人真以為這位庵主就是個普通少女,那就是找死。

    井九單手行禮。

    庵主看著他嚴重變形的手臂,說道:“辛苦了。”

    井九說道:“這是我應該做的事情。”

    庵主沒有再說什麼,帶著他沿著湖邊向靜室走去。

    她清楚師姐這些年熬的如何辛苦,對青山宗與井九自然沒有什麼好感。(統一設定,庵主是三月的師妹……)

    湖畔的樹比最開始的時候少了很多,井九不知道與自己的建議有沒有關係。

    他不喜歡桂花的香氣,但桂樹枝斜於湖麵之上的畫麵確實有些美麗。

    靜室的牆上開著一個圓洞。

    如果從室裏往外看,湖景便成會成為扇麵,如果從室外往裏看,便能看見圓融的禪意。

    井九隻能看見沉睡中的過冬。

    靜室的門在那邊,他直接從圓窗裏走了進去。

    下一刻,靜室裏散放出無數道金光,奪了所有的湖光山色。

    水月庵進入了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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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12-6 20:41:44
第一百六十四章好多的塵緣




    那些比春意更加清新,比醇酒更加柔潤的氣息,都是仙氣。

    大部分的仙氣都灌進了過冬的身體裏,還有些散發到了靜室外。

    庵裏的所有花樹都開始盛開,湖裏的錦鯉開始歡騰。

    水月庵陣法啟動。一道約數十丈方圓的輕紗,在天空裏飄舞不定,看著就像一方極大的手帕。如果何霑看到這幕畫麵,應該會聯想到自己的浣溪紗,隻是這座陣法當然要比浣溪紗的威力大無數倍。

    仙氣至純至微,即便是有大陣隔絕,還是難免泄露絲毫出去。

    水月庵附近的山丘瞬間變成綠色,野花漸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著遠方蔓延而去,看著就像是真正的神跡。

    那些仙氣來到數十裏外的通天井畔時,已經淡的難以察覺,還是輕而易舉地激發了四周刻印時山體裏的經文符咒,泛出金色的光澤,威力變大數百倍,深不見底的陰森地洞裏傳出事物被燒灼的聲音以及無數聲微弱的慘叫。

    通天井裏的陰靈鬼物死傷慘重,發出恐懼的嗚咽聲,然後聲音漸遠,不敢再在表層停留,窺視人間。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水月庵靜室裏的金光漸漸斂沒,一切回複了正常。

    過冬依然閉著眼睛沉睡,但臉色不再那般蒼白,多了些好看的紅暈。

    井九知道應該沒問題了。

    幾年在西海底,她被西海劍神一劍斬中,經脈與生機盡斷,按道理沒有再活下來的可能,但她的意誌與心境實在是太過強大,在井九的幫助下居然撐到了現在。

    長生仙籙上附著的那道仙識已經被完全煉化,隻剩下最純淨的仙氣。

    如此多數量的仙氣灌進她的身體裏,再重的傷也能治好。

    他走出靜室,向庵主告辭。

    水月庵主就像一位普通少女,心思也與普通少女沒有太多區別。

    看著他救回了師姐,她有些感激,看他這時候便要告辭,卻有些不悅。

    師姐還沒有醒過來,你就要走,這是什麼意思?

    你做了什麼虧心事,所以不敢見她?

    井九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當年他與連三月決裂的時候,這個小姑娘還在庵裏靜修,沒怎麼見過。

    他沒有坐青簾小轎,直接離開了水月庵,來到了不遠處的通天井畔。

    經文符咒還在散發著淡淡金光,幽冷的地洞裏死寂一片,沒有任何動靜。

    他站在崖畔,看著深不見底的裏麵,默然想著中州派還有幾張仙籙?

    當年那張仙籙自天外飄落,直接鎮住冥皇。他用了整整六年時間,冒了無數風險,才煉化了這張長生仙籙。如果中州派再用仙籙出手,青山該如何應對?

    他的意識去往遙遠、寒冷而空曠的那片宇宙,看著那方黑色的冥皇之璽,推算出大概再過三年,自己便能再應付一張。

    在鎮魔獄裏隨冥皇學會魂火之禦,便意味著他有了使用冥皇之璽的資格,隻是他的境界還是有些低。

    然後他望向自己扭曲變形的右手,心想宇宙鋒看來不能立刻給顧清了。

    ……

    ……

    通天井起了一陣風。

    井九乘風而上,直入虛境,馭劍歸青山。

    遊野境界無法在虛境裏長時間停留,但他是特例。馭劍的速度自然要比馬車快無數倍,而且他的馭劍速度更是快至驚人,當暮色籠罩青山的時候,他也來到了九峰上方,看到了如金線般的洗劍溪。

    青山大陣生出感應,自然分開一條通道。

    很多人都看到了那道劍光,感受著那道劍光裏的鋒銳氣息,驚歎不已,心想這就是那把斬傷麒麟的宇宙鋒?

    兩天前,卓如歲回到青山,在昔來峰大殿裏做了回報。

    青山弟子們都知道果成寺裏發生了什麼事情,對小師叔的敬仰之情愈發不可收拾。

    看著那道仿佛要破開天地的淩厲劍光,眾弟子齊齊行禮。

    劍光落在神末峰頂。

    顧清與元曲迎了上來。

    井九把宇宙鋒扔給顧清,說道:“這是你以後的劍,先熟悉一陣,不過我可能會再借著用幾年。”

    顧清不覺驚喜,反而有些茫然與不安,心想這是怎麼了。

    元曲很是羨慕,心想自己的師父會不會也從果成寺裏帶些好東西回來?

    入夜時分,天邊閃過一抹血色的劍光,趙臘月回來了,當然沒有帶什麼墨丘的土特產。

    弗思劍不愧是青山最快的那把劍。

    都是從果成寺裏出發,她比井九隻慢了半天時間。

    當然,井九中途去了趟水月庵,還在通天井畔發了會兒呆。

    洞府深處。

    趙臘月望向他的左手,確認仙籙已經不在了,接著望向他變形的右手,問道:“這怎麼辦?”

    “我閉關數日,想想辦法。”

    井九說的很淡然,似乎這是很小的事。

    但連他都還想不到辦法,說明他的傷勢問題很大。

    被渡海僧用舍身法裏的般若天下掌偷襲,他的身體再如何特殊,也受到了不可挽回的重傷。如果他煉化那道仙識後,直接用仙籙裏的仙氣療傷,自然可以瞬間恢複,但他把所有的仙氣都給了過冬,沒給自己留一絲。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轉身離開了洞府。

    井九閉上眼睛,開始冥想。

    想,便是思考。

    除了傷勢、嚴重變形的右手,他還在想別的一些問題。

    中州派的仙籙,雪國的內亂,師兄的意圖,朝歌城裏的局勢,青山裏的那幾隻鬼或者妖。

    他向來不理世事,便是因為世事令人心煩,不惹紅塵,因為紅塵太亂。

    他本以為自己曆劫重生,這一世要做的事情便是了斷前世因果,斬切過往塵緣,沒想到卻是越來越多。

    這真是令人厭煩的事情。

    他隨意打了個響指,把所有思緒都從腦海裏逐出,進入道心通明的境界。

    就在這個時候,他又聽到了腳步聲,睜開了眼睛。

    白貓從洞府深處走了出來,腳步落地無聲,眼神有些複雜,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井九有些意外,它沒有回碧湖峰,還是留在了這裏。

    白貓走到他的身前,抬起右爪把寒蟬從頭頂拿下來,輕輕放到邊上,然後對著他喵了兩聲。

    它的叫聲並不淒厲,也不婉轉,能夠清楚地聽出無奈與歉意。

    ——我很老了,我真的很怕死,所以當時沒敢出手。

    井九表示理解,說道:“沒事,我也很怕死。”

    白貓爬到他的膝蓋上趴下。

    井九揉了揉它的頭。

    ……

    ……

    (本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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