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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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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3-5 21:22:51
第六十八章老夫聊發少年狂

        

    人間時常會有這樣的畫麵。

    某位奸臣拿著禦璽去見某位王爺,說天授不予,必遭其譴。

    某個賊人對當家大哥說,你看街對麵那小娘子貌美如花。

    某個幫閑對老爺說,聽說某個府上有架玉石屏風很是珍貴。

    那些都是壞人,做的都是惡事。

    童顏沒有濃眉大眼,但也是正道領袖中州派最有前途的弟子,為何今夜會做這樣的事?更有意思的是,柳詞身為正道領袖青山宗的掌門,非但沒有訓斥他,甚至還認真地想了想,說道:“按時間算雲船已經進了中州,不方便吧?”

    井九說道:“剛到。”

    很明顯,聽到童顏的話後他也進行了一番推演計算。

    白天離開西海的時候便能看出來,中州派很是警惕青山宗會不會發瘋,應該會以最快的速度回去。

    一旦進入雲夢大陣的範圍,就算柳詞與井九天下無敵,也沒辦法再做更多事情。

    “我在雲夢山地底挖洞六年,對雲夢大陣非常了解,而且我剛好擅長下棋,所以寫了一些解法。”

    童顏說出了一句更令人吃驚的話。

    柳詞看著他說道:“中州派知道這件事情,你會死。”

    童顏提議讓青山宗去搶青天鑒,甚至願意出謀劃策,這是哪家宗派都不可能寬恕的罪過。

    哪怕他剛剛替中州派立下不世大功。

    這不是假叛,是真叛。

    童顏說道:“我沒想過。”

    星光下,他的眉毛更淡,就像他眼裏的生死一樣。

    井九說道:“那你想過沒有,我們會殺了你?”

    不管是滅口還是報複那道天劫,都是殺死童顏的理由。

    童顏平靜說道:“想過,但沒想太多,我對你說過我是下棋的,眼裏隻有黑白,太平真人該死,我就想盡一切辦法殺他,至於你們青山宗想救他,那是你們的事,由此而產生的後果,不應該由我來承擔。”

    井九說道:“沒想到你與十歲有些像。”

    童顏說道:“所以我和他合作的很愉快。”

    當初井九與白早被洛淮南暗算,深陷雪原六年,童顏與趙臘月、柳十歲合謀殺死洛淮南。

    他說的便是這段往事。

    確實是往事,已經過去了二十餘年。

    井九看了柳詞一眼。

    柳詞看著童顏,眼裏滿是欣賞,卻沒有同意他的請求,說道:“我不接受。”

    童顏沒有吃驚與失望,安靜等著下文。

    柳詞說道:“除非你與青天鑒一道歸我青山。”

    童顏想了想,說道:“好。”

    如此幹脆利落,確實不像中州派的行事風格。

    井九心想這就該是青山弟子。

    ……

    ……

    夜空裏,星光灑落劍舟甲板,如覆了一層雪。

    童顏落在甲板上。

    元曲麵無表情看著他,心想就算掌門真人與師叔沒殺你,我也不能給你好臉色看。

    童顏沒有理他,去角落處盤膝坐下,開始冥想調息。

    雪霜如前,沒有腳印。

    南忘睜開眼睛,靜靜看著他。

    她從趙臘月處知道了西海發生了什麼事情,那之後一直閉著眼睛沉默不語,仿佛很疲憊的樣子。

    她忽然說道:“我不知道他們為何不殺你,但柳詞死後,我一定會殺了你。”

    童顏沉默不語。

    整個修行界都知道,南忘是被師兄們寵大的,最是嬌縱刁蠻,地位又高。

    她要做什麼事,就一定要做到。

    趙臘月注意到,南忘沒有對掌門真人用尊稱,甚至連師兄都沒有用,而是直呼掌門之名。

    夜風拂不動星光,劍舟亦無帆,舟裏的這些人,卻各有各的心亂。

    顧清不在。

    元曲不行。

    趙臘月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現在的局麵。

    這個時候,一道有些吃驚、有些好奇、有些激動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是童顏?你就是棋道隻比我師父略遜一籌的中州派天才?你來我們這裏做什麼?”

    平詠佳看著他的那雙淡眉,想起了白天在西海曾經看到的那個人,連聲問道:“棄暗投明嗎?”

    他說的很是興高采烈,雙眉不停地挑起,仿佛要飛走一般。

    沉默很多時候意味著緊張,有些時候也意味著尷尬。

    平詠佳才明白這話似乎有些不妥,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趕緊拿起一塊氈布,把童顏整個人都蓋了起來,說道:“不能讓人看見了,不然會給中州派借口,回青山後給你找個洞先藏幾年,再給你改頭換麵,取個新道號,那時候還有誰認得是你?”

    看著這幕畫麵,元曲實在是憋不住了,趕緊背過臉去。

    南忘冷哼一聲。

    趙臘月知道不會再出事,閉上眼睛不再理會。

    白貓在她懷裏蹭了蹭,換了個姿式繼續睡覺,從始至終都閉著眼睛,童顏什麼的……它才懶得理會呢。

    劍舟上的空氣頓時變得輕快了起來。

    童顏蒙著氈布坐在星光下。

    他看著眼前的黑暗,想著這個不知道是誰的神末峰弟子說的話,發現還確實有幾分道理。

    ……

    ……

    一樣的星光在不一樣的高度會有不一樣的亮度,比如在高空的劍舟甲板上看著像是雪,在人間峰頂上看著便不過是水。

    水至清至柔,若積為湖海,則是包容並蓄,被很多人用來形容柳詞真人。

    但他對童顏的態度與胸襟無關,隻是因為在某些方麵的欣賞以及掌門不易做這個詞。

    柳詞說道:“聽起來他對柳十歲的評價不錯?”

    井九說道:“十歲是我帶大的。”

    這意思就是說,那當然不錯,必須不錯。

    柳詞輕捋短須,顯得很滿意,問道:“你怎麼知道柳家是我後人的?”

    井九說道:“我關心師侄。”

    柳詞說道:“但你回青山的時候,還是先通知了上德峰。”

    很多年前,出身上德峰的呂師聽到了某個消息,去往某個小山村,想要接回天生道種柳十歲。

    然後他看到了池塘邊、竹椅上的白衣少年。

    柳詞說的就是這件事情。

    井九說道:“我當年就是出身上德峰,有什麼問題?”

    柳詞心想這麼說,我也是出身上德峰,還怎麼聊?

    井九說道:“柳十歲出事的時候,我可是先讓猴子通知的你。”

    這說的是柳十歲在濁水裏吞食妖丹,被關進劍獄的那件事。

    過去的三十年裏這樣的事情很多。

    顧清與猴子不停說話,元曲不停往上德峰跑,背後隱藏的事情,今夜全部挑明了。

    “你總說我辦事粘乎,一時這樣,一時那樣,你不也一樣?”

    柳詞說道:“你一會兒試試師兄,一會兒試試我,誰都不信,這樣是不行的。”

    井九望向夜空裏的劍舟,說道:“我隻是不相信你們。”

    他沒想過改變,但這一世卻多了幾個身邊人,值得信任的人。

    那幾個人或者貓在夜空裏的那艘劍舟裏,隻有顧清與柳十歲不在。

    哪怕今夜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久別重逢”,像井九與柳詞這樣的人也不會像凡人那樣敘舊,更何況他們現在的時間本來就不多。說這些閑話的時候,他們正在看童顏留下來的那些地圖與解法,順便做些修正。

    做完這些事情,便到了離開的時候。

    青山伐西海,十七艘劍舟齊發,那是因為青山的劍道就是這麼堂堂正正。

    這次是去偷東西的,當然要鬼鬼祟祟,不能乘劍舟而行。

    柳詞看著井九真摯說道:“劍雲太慢。”

    井九說道:“別想。”

    說話的時候,宇宙鋒已經飄了起來,懸停在崖外的夜空裏,等著二人。

    柳詞看了宇宙鋒一眼,一臉嫌棄說道:“當初我就說過,這劍太髒。”

    井九不理他,坐到宇宙鋒的前麵。

    你愛坐不坐。

    柳詞隻好坐了上去。

    宇宙鋒破空而起,飛向遠方的雲夢山。

    井九閉著眼睛坐在前麵。

    柳詞斜倚在後,兩隻大長腿在星光裏一蕩一蕩。

    星光如水。

    他就像個踩水玩的孩子。

    ……

    ……

    晨光初上時,晨霧也最濃。

    雲夢山裏到處都是霧氣,遮住了人們的視線,當天光透過來時,很容易便織造出夢幻的感覺。

    霧氣微亂,青兒揮動著透明的翅膀,回首望向美麗的山穀,眼裏凝著淚水,就像是樹葉上的露珠。

    這裏是她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就連她自己都記不清楚到底已經過去了幾萬年。

    但她這時候的傷感並不是離鄉之愁,而是難過於別的的事。

    “他……會死吧?”

    柳詞與井九沒有告訴她,童顏已經去了青山。

    知道這件事情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像青兒這種單純好騙的新生兒。

    井九沒有說話,背著手在前麵走的越來越快,就像急著上山去看莊稼收成的老農民。

    柳詞伸出右手,讓青兒停在上麵,問道:“你不怪他?”

    “怪……”青兒流下淚來,說道:“但他不會死吧?”

    柳詞說道:“不會。”

    青兒用小手擦掉自己的眼淚,走到柳詞肩頭坐下,沒有再說什麼。

    這裏還在雲夢大陣的範圍內,雖然已經到了邊緣地帶,讓中州派發現了還是很危險。

    所以她應該懂事些,不要給這個老神仙添麻煩。

    她是這樣認為的。

    至於井九,她暫時還不想和他說話。

    禦風破霧而行,不知道用了多長時間,終於完全離開了雲夢山。

    宇宙鋒破空而起,柳詞終於鬆了口氣。

    井九有些不理解,隻要拿到青天鑒,目的便達到了,就算談白二位真人或者麒麟發現了他們,大不了就是打一場,難道他們還打得過你?就算是雲夢大陣也不見得能困住他們,你怕什麼?

    “平生第一次作賊,難免有些緊張。”柳詞解釋道。

    “我也沒做過賊。”井九想了想,說道:“前些年和臘月在商州城拿過一頂笠帽,沒給錢,這算不算?”

    柳詞說道:“不問而取,自然是賊了。”

    井九說道:“那我比你有經驗。”

    這趟雲夢之旅看似簡單,實則不然。

    在中州派的雲夢大陣裏,居然能把天寶真靈偷走。

    就算有童顏幫忙,放眼世間直至千年之前,也隻有現在的柳詞與他能做到。

    紅日終於來到雲海之上,溫暖而令人心情舒暢。

    柳詞心想難得出來一趟,總要多走幾個地方,對井九說道:“我們去把玄陰宗滅了吧。”

    井九說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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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3-6 22:38:23
第六十九章談笑間

        

    按照井九的性格,他這時候更應該點點頭,或者嗯一聲,最多就是說一個是字,而不會附著後麵那個啊。

    多了這個啊字便多了一些別的意味,大概就是隨你吧,都行啊,你想幹啥就幹啥,看到那輪紅日沒,有沒有興趣?

    當然,滅掉玄陰宗這件事情,他也很有興趣。

    那年他就對顧清說過,得找個時間把王小明殺了。

    前些日子柳詞也說過,從白城回來的路上,看看要不要把王小明殺了。

    他與柳詞都想做的事情,自然應該做一做。

    青兒坐在柳詞肩頭,聽著他們的對話,很是吃驚。

    她知道這位老神仙是很了不起的人,也是她見過的最強的人了,但……那可是玄陰宗呢?

    就算玄陰宗聲勢不複當年,但還是有無數高手,更麻煩的是以烈陽幡為基礎的山門大陣,你們兩個人怎麼滅掉對方?

    聽著她的疑問,柳詞說道:“別管那麼多,先去砍一劍再說。”

    井九說道:“是啊。”

    ……

    ……

    宇宙鋒在晨光裏飛行,縱使天空一片紅暖,依然那般寂清。

    從雲夢山往南不遠便進了豫郡,它折向西北而去,化作疾速的劍光,飛了很長時間,終於抵達了居葉城。

    從居葉城繼續往前,便會進入冷山的範圍,遠處已經隱隱能夠看到雪山的線條。

    井九當然不會過去,控製著宇宙鋒的飛行高度,確保雪山能夠遮住雪原那邊的所有視線。

    來到冷山深處時,天色已晚,夕陽正在向著遙遠的西海墜落。

    天地間一片昏暗,數百裏外的烈陽峽散發著如火般的光芒,看著非常清楚。

    井九取出青天鑒,青兒附身而入,他再把青天鑒收了回去。

    柳詞很感興趣地看著他,問道:“這就是藏天下?”

    井九說道:“是啊。”

    他曾經對青兒說過,天寶真靈生而藏天下,但柳詞說的自然不是青天鑒。

    微風卷動著地麵的草屑,漸漸卷起,欲迷人眼。

    柳詞閉上眼睛,開始調息。

    片刻後,他睜開眼睛,左手握住承天劍鞘平舉於前,右手握住鞘外的虛無,緩緩向外抽出。

    天地間響起一聲劍鳴。

    草屑驟然落下,微風頓時平靜,夜空裏的流雲也都靜止在了各自的星辰下方。

    井九再次飄了起來。

    柳詞舉起右手。

    無數道劍意從天地各處而至,彙聚至他的手間。

    柳詞揮手斬下。

    嗡的一聲。

    井九消失了。

    一道劍光向著數百裏外的烈陽峽而去,無比迅疾,甚至就連視線都無法追上。

    那道劍光所經之處,地麵不停裂開,裂縫深入地底,無數岩漿噴湧而出,變成豔麗的火瀑布。

    無數道火瀑布,順著那條大裂縫,依次噴發,就像在送那道劍光行走,畫麵壯美至極。

    ……

    ……

    冷山看似荒涼,卻與益州外的那片荒山不同,地底有著極其豐富的火脈,也生活著各種各樣的生命。

    裂開的地縫裏噴湧出無數岩漿,數不清的火甲蟲與隱匿其間的妖獸驚恐的四處奔逃。

    地底深處的岩漿河流裏,那條金色鯉魚拚命地向下方流去,直到來到深淵處才停下,眼裏滿是懼意,哪有火鯉大王的尊嚴。

    它感受著那道驚天動地的劍意威勢,身體瑟瑟發抖,尾巴拍打著那道透明巨牆,發出啪啪的聲音,害怕到了極點。

    ……

    ……

    整個朝天大陸都聽到了那聲劍鳴。

    凡人可能以為是一道遙遠的閃電,修行者卻很清楚那代表著什麼。

    西海上柳詞真人驚天動地的一劍,已經傳遍了整個世界,包括當時的所有細節。

    玄陰宗的人們也聽到了這聲劍鳴,卻還來不及把這聲劍鳴與傳說中的那一劍聯係起來。

    他們與這一劍隔得太近。

    就連示警都來不及,那道劍光便穿越重重夜色,來到了烈陽峽前。

    嗡的一聲,無數團烈火從峽穀四周升起,連在一片,形成一道強大屏障,屏障的表麵極其光滑,其間隱隱可以看到無數白骨與扭曲痛苦的臉,不知道當年生祭了多少凡人。

    這便是玄陰宗的山門大陣。

    這座陣法以烈陽幡為根基,養了四十多道鬼泣流,吸火脈靈氣以自養,確實強大至極。竟是把那道劍光擋住了片刻。

    片刻後。

    嘶啦一聲響。

    屏障表麵出現一道裂縫,然後迅速散裂,變成不受控製的靈氣,與那些被祭煉的生魂一道向天地間飄散。

    那道劍光飄了進去,峽穀兩側的堅硬石壁上,出現無數道極細卻深刻至極的裂縫。

    這些裂縫不是這道劍光斬出來的,而是附帶著的劍意造成的效果。

    烈陽峽裏驚呼不斷,建築不停倒塌,崖石崩落,煙塵大作。

    劍光在峽穀裏繼續飄行,無論是法寶還是魔器,隻要相遇,便會被切斷成碎末。

    玄陰宗的弟子們恐懼至極,變成道道黑煙,向著四處避開,卻像雨點般紛紛墜落。

    好在這些普通弟子、哪怕是長老級別的強者,都不是這道劍光的目標,還是有不少人活了下來,藏進了地底。

    劍光無聲穿透堅硬的岩石,來到最隱秘的那座洞府裏。

    那位七代長老高崖恐懼至極,伸手抓起石榻上的蘇七歌擋在身前,卻發現那道劍光已經自眼前飄過。

    王小明臉色蒼白,眼底的野火猛烈地燃燒起來,烈陽幡發出無數聲鬼哭,在他的身體上裹了厚厚的好幾層。

    那道劍光消失了。

    烈陽幡裏忽然亮起無數道光線。

    這件攻擊力可以在修行界排進前十的邪道至寶,居然就這樣碎了!

    被烈陽幡裹著的王小明,自然更慘,鮮血如箭般射出,瞬間染紅幡麵。

    洞府裏回蕩著慘叫聲,他裹著破碎的烈陽幡在地麵不停滾動,把血塗的滿地都是。

    那道劍光從洞府裏消失了,去別處的隱秘洞府裏摧毀玄陰宗的曆年積累,珍藏的魔器。

    高崖依然舉著蘇七歌的身體,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那個被烈陽幡裹住的血人已經不再動了。

    高崖的臉色更加蒼白,蘇七歌閉著眼睛,看似已經放棄所有希望。

    這就是傳說中的那道劍光嗎?

    西海的故事他們聽說過,今天也親眼看到了。

    在這樣的劍光下,世間絕大多數事情都失去了原先的意義,比如計謀比如意誌。

    這一道劍光應該不會殺死玄陰宗的全部弟子。

    但山門大陣被毀,烈陽幡變成了破爛的裹屍布,青山宗與中州派這些正道門派趁機來寫攻,玄陰宗豈不是會被滅門?

    ……

    ……

    遠處的某座山峰裏,蘇子葉看著烈陽峽的方向,青色的臉反耀著火光,顯得極其詭異,看不出他此時的心情。

    青山宗在西海處理後續事宜,他自然不會再作停留,連夜趕回了冷山,準備召集舊部。

    有中州派的承諾,他有充分的信心把玄陰宗奪回來。

    沒想到今夜玄陰宗麵臨滅頂之災。

    蘇子葉很清楚這不是無妄之災。

    玄陰宗本就是邪道宗派,修行的功法很是邪惡詭異,而且他在西海之局裏扮演了重要角色,給青山宗帶去了很大的傷害。

    這是青山宗對他的懲罰嗎?

    那道劍光實在是太可怕了,不過也正因為太過鋒利、速度太快,反而給玄陰宗留下了一線生機。

    最鋒利的飛劍,斬斷一件事物很輕鬆,想要斬斷所有細微的事物,卻比較難,不如一把野火。

    今夜過後玄陰宗便算是毀了,那些年輕弟子應該還會有不少活下來。

    留得那些火星,總有一天能夠重成燎原之勢。

    蘇子葉決定待那道劍光走後,自己收攏還活著的弟子,便會離開這裏,越遠越好,唯一擔心的是,中州派看會不會一個殘破的玄陰宗沒有什麼利用價值,於是毀諾……

    忽然,他眼瞳驟縮。

    北方出現了一道刀光,轟鳴至來。

    群山震動,星光閃避,無物敢擋在其身前。

    看著那道刀光,蘇子葉絕望了,青色的臉上寫滿了茫然與無助。

    他不需要擔心中州派會不會再毀諾,也不用再慶幸至少還有些年輕弟子能活下來。

    今夜。

    玄陰宗就此而絕。

    ……

    ……

    即便是世間大物,見著那道劍光,也會心生敬懼,或者心生避意。

    也有那麼一兩個人,非但不懼不避,反而生出更多豪情。

    那道來自北方的刀光,便是如此。

    但它並非是來此與那道劍光爭鋒,而是相和。

    這就是高山流水。

    這就是我見青山。

    那道刀光落在了烈陽峽裏。

    劍光還在裏麵飄著。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是一場驚天動地的爆炸。

    轟的一聲巨響。

    整座峽穀離開了地麵,然後落下。

    所有人都死了。

    高崖、蘇七歌、長老與弟子們。

    雄圖霸業,至此成空。

    玄陰宗沒了。

    ……

    ……

    放眼朝天大陸,隻有一個人能斬出這樣的一刀。

    刀聖曹園。

    這位孤刀鎮風雪多年的修行界傳奇,在白城小廟裏枯坐多年。

    今夜見著柳詞真人這劍,他難得來了興致,自千裏外來了一刀助興。

    夜空高處,劍光漸隱其間。

    柳詞望向北方,說道:“曹園果然不一般。”

    井九說道:“是啊。”

    ……

    ……

    短短數日發生了好幾件大事,震驚了整座朝天大陸。

    霧島老祖被殺,西海劍神被逐,西海劍派被滅,緊接著……玄陰宗也被滅了!

    柳詞真人與刀聖聯手,世間誰人能敵?

    不要說玄陰宗,就連冷山裏藏著的邪道妖人受到波及,也死了數百名強者。

    風刀教徒與鎮北神衛軍同時進入冷山,開始進行清剿。

    邪道本就勢衰,經此一役,隻怕沒有千年以上的時間,再也恢複不了元氣。

    震撼還沒有結束。

    數日後,朝天大陸又有奇異的事情發生。

    濁水被染紅了。

    這裏說的不是商州、南河州、隕陽城哪一段的濁水被染紅……而是……萬裏濁水都被染紅了!

    很多民眾以為是災難的天兆,驚恐至極地跪在河畔,不停地磕頭,到處都是燃香。

    各地的道觀與禪院香火變得旺盛了很多,道士與和尚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安至極。

    朝廷清天司開始急查此事,很多正道修行者也開始在濁水裏查找真相。

    這個時候,陸續有無數巨大的屍體從濁水裏浮了起來,都是些極其可怕的妖獸,如鬼目鯪這種。

    這些妖獸很多年前被冥部暗自驅使,通過大漩渦,再由海入河,一直藏在濁水裏。

    正道宗派清剿多年也沒有清理幹淨,因為這些大妖藏的極深,或者極難被殺死。

    一夜之間,它們居然死光了?

    據清天司事後的報告,濁水變紅前的那天夜裏,河水兩岸不同地方的民眾都曾經看到過一道光。

    於是修行界與朝廷都知道了,原來是那道劍光。

    那道劍光用了一夜時間,穿過了整條濁水,從西海到東海。

    修行界震驚無語。

    柳詞真人難道是要把青山的敵人全部殺光嗎?

    就在這個時候,朝歌城裏又傳出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神皇頒下聖旨。

    景堯為太子。

    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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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3-7 20:46:23
第七十章雲遊

        

    神皇在立景堯為太子的同時,還頒下了另外一道聖旨。

    清天司指揮使張遺愛,奉旨查問當年趙臘月在京外遇刺一案,最終查到了景辛皇子府。

    原來是景辛皇子使動不老林刺客,做下了如此萬惡之事。

    其實這件事情所有人早就知道了,但這次朝廷終於把這件事情擺到了明處,還拿出來了不知是真的還是編的證據,於是景辛皇子不可能再在皇子府裏住下去,哪怕幽禁也需要換個地方。

    景辛皇子送往果成寺落發為僧,替先皇祈福。

    前後兩道聖旨,令得天下嘩然。誰都知道景堯皇子是青山弟子,而景辛皇子的背景是中州派,雙方已經在朝歌城裏暗鬥多年,這兩道聖旨豈不是逼中州派翻臉?兩大正道領袖真的要因為神皇之位開啟全麵戰爭?

    這個時候,雲夢山裏忽然傳出談真人的諭令雲夢山封山三年。

    前些年無恩門宣布封山,是因為裴白發死於西海劍神之手,宗派沒有通天境大物撐天,隻能封山以求自保。

    中州派這些年有些不順,但談白二位真人依然站在世界的最巔峰,底蘊實力依然雄厚至極,為何會忽然這樣做?

    雲夢封山,那些支持景辛皇子的中州派係官員群龍無首,不知該如何應對,加上以宰相大人為代表的一茅齋始終保持著詭異的沉默,這兩道聖旨竟是沒有經曆任何阻攔,便順利地頒行天下。

    這種局麵,全是因為那道劍光。

    那道在天地間縱橫的劍光,無人能敵,甚至無人敢看。

    據聞中州派的麒麟神獸,曾經遠遠看過一眼那道劍光,結果險些出事。

    現在的柳詞真人可以說是千年以來的最強者,在青山曆代掌門裏甚至都能排進前三。

    人們不理解,他都已經到了這種境界,還不飛升等什麼呢?

    ……

    ……

    東海的濤聲與西海並無兩樣。

    一個來自朝歌城的車隊抵達了墨丘,沒有停留多長時間再次離開,去往海畔的水月庵。

    井九的視線隨那個車隊進入庵裏才收回來。

    “這場麵有些尷尬啊。”柳詞說道。

    景辛皇子在那個車隊裏。

    神皇的旨意是讓他去果成寺落發為僧,以後就陪著青燈古佛聽經,沒想到果成寺卻不肯收。

    以果成寺與景氏皇族的親密關係,居然會這樣做,隻能說禪子對柳詞放走太平真人,有著非常大的怨氣。

    柳詞說的尷尬指的是景辛被迫要去尼姑庵出家,也有些愧對禪子。

    井九說道:“出家不是死,總是問題。”

    聖旨已經頒行天下,相信再過幾年,景堯便會成為天下百姓心裏唯一的太子,問題是到了那天,中州派肯定會再做些什麼,景辛隻要活著,便肯定會被那些人推出來。

    柳詞知道父子人倫這種事情就沒辦法和他解釋,走到懸崖邊,望向幽深的地底,說道:“那邊我還沒去過。”

    這裏是東海畔的通天井,跳下去便能到冥界,如果你能不死的話。

    冥界隻是幽冷黑暗的指向,並不是神話裏的靈魂歸處,死了的話不會去那裏,不知道會去哪裏。

    修行者的追求便是永遠不去接觸這個問題。

    井九說道:“不見天日的苦地方,也沒什麼風景,不去也罷。”

    柳詞說道:“那就還有一個地方值得去看看了。”

    他說的是雪原,那裏有著朝天大陸最高階的生命,人族最大的威脅。

    井九說道:“冷靜。”

    ……

    ……

    離開通天井畔,來到東海雲上,柳詞還是沒有放棄那個念頭。

    最後一劍落在雪原上,對人族修行者來說,真是最美好的結局。

    他說道:“曹園那刀你也看見了,他若助我,未必不行。”

    井九說道:“不行。”

    柳詞歎息一聲,說道:“那我這就走了。”

    他準備離開朝天大陸,去異大陸那些地方遊曆一番。

    至於朝天大陸的局勢,隻要他還活著,便沒有人敢做什麼,留不留在這裏倒無所謂。

    哪天他真的離開,朝天大陸自然會知道。

    井九看了他腳下的白雲一眼,說道:“你確定不需要把宇宙鋒帶著?”

    想要煉成自己的飛劍,是非常困難的事情。飛劍在劍修之間轉手更是麻煩。隻有井九情形特殊,有辦法把自己的劍給別人用,也能把別人的劍拿來自己用。比如弗思劍,現在就應該算是他與趙臘月共用的。

    柳詞這輩子就隻修了一把劍,結果直到最後這幾天才用了一下,當然用的很是順手,問道:“你確定不陪我走?”

    井九說道:“那些地方我都去過,太無聊。”

    對很多人來說旅行是件很愉快的事,對他來說第一次可能會有些新鮮感,去過一次再去便是浪費時間。

    井九看了他腳下一眼,忍不住說道:“劍雲真的很慢。”

    柳詞有些惱火,說道:“雲遊懂不懂?當然要駕雲而遊!”

    說完這句話,他駕雲而起,向著東海深處而去。

    陽光灑在雲上,勾勒出金邊。

    青兒飛了出來,落在柳詞肩上,指向遙遠的天際,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井九靜靜看著,直到那朵雲消失在天邊,才轉身離開。

    ……

    ……

    井九去水月庵看了眼還在沉睡裏的過冬,沒有去看景辛,也沒有去果成寺,便回了青山。

    清冷的劍光照亮神末峰,三人一貓迎了出來。

    顧清知道肯定出了大事,想要回來,但因為景堯剛被立為太子,朝歌城裏事情很多,趙臘月沒有同意。

    元曲與平詠佳行過禮,便老實地回到了殿裏。

    顧清不在,立下的規矩卻在當兩位師長想要說話的時候,弟子們都必須躲遠點兒。

    白貓不是弟子,而且覺得自己這一次算是掙了些光采,自然沒有躲,趴在崖邊,支著耳朵準備聽熱鬧。

    竹躺椅這時候在雪姬的身下,柳十歲答應做個新的還沒送來,井九現在懶得動手,便坐在了崖邊。

    也可能是見多了柳詞這樣坐的緣故。

    隻是他的腿沒有柳詞的長,隻能踩著雲海,無法伸進去踏出波浪來。

    趙臘月在他身邊坐下。

    井九說道:“那個鬼是柳詞。”

    在西海的時候,柳詞站在了太平真人身前,一掌遮天,收了那些天雷。

    當時趙臘月便猜到了答案,問道:“掌門支持太平真人?”

    井九說道:“不,甚至就連他最忠心的下屬也不是真的支持他,包括冥界的人,因為他是瘋的。”

    趙臘月問道:“太平真人究竟想做什麼?”

    井九說道:“他想殺死所有凡人,創造一個隻有修行者的世界。”

    聽到這個答案,趙臘月很吃驚。

    她無數次猜想太平真人究竟想做了什麼惡事,竟為天下所不容,卻依然沒想到竟是如此離奇、邪惡甚至有些荒唐的想法。

    前些天在朝歌城皇宮裏,神皇與胡貴妃有過類似的對話。當時胡貴妃的反應是這怎麼可能。趙臘月沒有說這句話,因為她清楚,如果修行宗派真的發瘋,可以很輕鬆殺死所有的凡人,問題是……為什麼要這麼做?修道者是千裏挑一甚至是萬裏挑一的存在,如果人族沒有足夠的數量,修行界如何持續,更何況是殺死所有凡人,那豈不是要讓人族滅種?

    除了這個最重要的問題,還有些問題在趙臘月看來也無法解決,說道:“你說過,修行者是被凡人奉養的。”

    井九說道:“他不這樣認為,他覺得不是凡人奉養修行者,相反是修行者在給凡人提供工作,養著他們。”

    趙臘月說道:“沒有凡人,誰來種田、開礦、采海珠,誰來提供修行者需要的資源?”

    井九看了她一眼。

    沒有殺豬匠,你還要不要吃肉?

    沒飯吃,你要不要吃肉糜?

    趙臘月知道自己錯了。

    就像所有修行者一樣,習慣了被凡人奉養,便把這當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沒有凡人,修行者可以自己種田、開礦、采海珠,種植藥草。

    而且以修行者呼風喚雨的本事,不管做什麼都必然比凡人的效率高上無數倍。

    隻是還有一個問題,修行者大多是心高氣傲之輩,全部是一心求道之人,怎麼會願意去做那些事?

    “農夫是願意種田才去種田的嗎?礦工是喜歡黑暗的地底才去挖礦的嗎?海女……”

    井九想起柳詞,沒有繼續往下說,但意思已經清楚。

    就算修行者不想做,依然會有一股無形的力量逼著他們去做。

    那道力量來自對死亡的恐懼,源自更強者的需要。

    趙臘月完全懂了。

    那會是一個全新的世界,但與舊世界並無本質區別。

    修行者會按照自己的天賦與能力境界,在那個世界裏有著不同的位置。

    還是一層一層。

    還是抽刀向更弱者。

    與當今世界的區別,大概就隻是最底層的那些人能力要強很多。

    但這麼一來,至少新世界的力量要遠遠超出現在的世界。

    趙臘月忽然說道:“修行者太少。”

    這句話聽著很有力量,實則有些無力。

    井九知道她自己也有答案,還是說道:“所以他認為修行者最應該做的事情便是生孩子。”

    當年他就曾經對趙臘月說過,太平真人如果不是無法接受世間出現一個與自己相似的血脈,早就已經布種天下。

    趙臘月想到另一個問題,如果修行者結成道侶,生下的後代裏大概率會有靈骨道心,具有修行天賦,但也有一定概率生下凡人。那些不能修行的後代怎麼辦?難道都殺了嗎?這個推論讓她有些寒冷,極度的不舒服。

    那是邪道宗派、甚至是血魔教都不會做的事情。

    難怪所有人都想太平死。

    “他認為這是進化應該付出的代價,修行者雖自凡人中來,但已經與凡人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生命。”

    井九說道:“修行者如果想走的更遠些,便應該輕裝上陣,把所有舊時光的負累盡數扔掉。”

    趙臘月收回雙腿,抱著膝頭,聲音有些低沉:“可是世界就這麼大,就算修行者的世界再強大,哪怕把異大陸都占了,又能如何呢?既然沒有意義,那他為何要執著於讓我們的世界變得更強大?”

    井九說道:“因為他的眼裏不止我們這個世界。”

    趙臘月隨著他的視線向著天空望去。

    天空高處的雲,落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眸裏,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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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劍外之意

        

    天空之上,還有另一個世界。

    生活在大陸上的生命,對那個世界有無數猜想,然後隨著時間漸漸淡去。

    千年才能出現一位飛升者,就算曾經有過向往,又能支撐多長時間。

    始終抵達不了的彼岸,就算是仙境,又何必關心?

    但對趙臘月這種以求道飛升為目標的天才修道者來說,他們當然會思考那邊有什麼。

    這也是她無法理解太平真人的地方。

    修道的目標是長生,是飛升,像他這樣的絕世人物,為何卻始終把視線放在世間?

    “他有強烈的危機感,覺得那個世界裏麵充滿了競爭與危險,他還有很強烈的責任感,覺得自己應該引領整個世界真正向前,所以他的目標與別的修道者並不相同。”

    井九說道:“他想打破這個世界的規則,帶領所有修道者一起離開。”

    趙臘月的眼前出現那幕壯闊的畫麵,震撼的沉默了很長時間,輕聲說道:“這就是人人飛升嗎?”

    “不錯,從表麵來看,有些像禪宗說的人人都可以成佛。”

    井九說道:“他在果成寺裏做過住持,佛法學的很好,可能受了些影響。”

    趙臘月說道:“你覺得……他想的這一切不可能實現?”

    井九很直接地說道:“我不知道,我隻是不喜歡他實現自己理想過程裏要做的那些事情。”

    前世他一直在上德峰與神末峰閉關,很少離開青山,但柳詞與元騎鯨和阿大都知道,他不憚於殺人。

    他也見過連三月殺人。

    可是他沒見過那樣殺人的。

    為了實現自己的目標,太平誰都可以殺,連自己人也殺。

    洪水滔滔。

    皇兄死了。

    禪子被迫轉世。

    那把劍在青山裏到處躲,就像個可憐的猴兒。

    最重要的是,他不認可那個觀念。

    修行者與凡人從來都不是牧民與羊的關係。

    在朝歌城的時候,他就對趙臘月說過。

    趙臘月應該也是想到了那句話,說道:“你是對的。”

    這便是得出了結論。

    從這一刻開始,他們再也沒有討論過這個問題。

    崖對麵的清容峰上忽然傳來歌聲。

    井九神情微變,準備起身離開,下一刻卻留了下來。

    那歌聲有些淒婉。

    雲霧裏,隱約可以看到那邊的畫麵。

    南忘站在那棵花樹下喝酒。

    她剛開始喝,還沒有醉。

    井九忽然說道:“當年沒有意外的話,她應該是柳詞的道侶。”

    趙臘月有些意外,說道:“後來?”

    井九說道:“她不喜歡他。”

    趙臘月心想原來你就是那個意外,問道:“然後?”

    井九說道:“沒意思。”

    趙臘月想了想,說道:“是啊。”

    ……

    ……

    上德峰覆著厚厚的雪。

    洞府裏不時傳來咳聲。

    崖間的雪隨著咳聲不停震動,變成小型的雪崩。

    遲宴收回望向斷臂處的視線,看著洞府,眼裏滿是擔憂。

    南趨的劍實在是厲害,他根本沒有任何招架之力,便被斷去一臂,段蓮田更是直接身死道消。

    劍律大人是南趨偷襲的直接目標,重傷後還與南趨對了一劍,受傷必然極重。

    咳聲忽然消失了,元騎鯨從洞府裏走了出來。

    遲宴很是吃驚,心想您重傷未愈,這是要去哪裏?

    元騎鯨擺擺手,示意他不用說話,踏了三尺劍便離了上德峰。

    適越峰與昔來峰之間的那道石梁上,濃霧如昨,卻沒有了陰鳳的影子。

    雲霧忽散,元騎鯨伴著片片雪花落在了石梁上。

    方景天從霧深處走了出來。

    元騎鯨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

    方景天白眉輕飄,也沒有說話。

    元騎鯨依然靜靜看著他,搖了搖頭。

    方景天沉默了很長時間,終於點頭。

    從一刻開始,他便開始閉關,沒有得到允許,不準出關。

    ……

    ……

    南華城外,有座小山村。

    這座山村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與別的小山村一樣,總能在村口看到曬太陽、說閑話的老頭兒。

    日頭漸落,一個頭發稀疏、鼻頭通紅的老頭拄著拐棍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裏。

    一隻錦雞在院子的石磨上呆著,長長的尾翼因為受損嚴重,不再那般妖異可怕,而顯得有些滑稽。

    吱呀一聲,陰三推開門走了出來,眯著眼睛看著遠方那輪落日,說道:“又過了一天。”

    玄陰老祖揉了揉鼻頭,說道:“真人……這事兒總要有個說法吧?”

    陰三能夠從西海之局裏逃走,那些沒忍住的青山強者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但真正重要的當然還是玄陰老祖。

    他硬接了西海劍神一劍,又與一茅齋的龍尾硯硬拚了一記,展現出來了深不可測的境界修為。

    就像神末峰頂那隻白貓一樣,他覺得自己現在也有資格要求一些什麼了。

    陰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說道:“找機會給你出氣。”

    玄陰老祖的鼻頭變得更加血紅,這是惱怒至極的表現。

    “玄陰宗都沒了!出氣有什麼用?”

    陰三沒有理他,走到石磨前,檢查了下錦雞的尾羽,說道:“能養好。”

    錦雞口吐人言,說道:“真人,命牌在那廝手裏,不管他是什麼東西,我總是不安。”

    陰三安慰道:“莫怕莫怕,他這次沒動你,便不會動你。”

    一輛馬車駛到小院前。

    一個冰雕玉琢、很是可愛的小男孩被送了進來。

    玄陰老祖知道這應該是一封信,問道:“又出了什麼事?”

    那個小男孩不過三四歲大,眼神天真而幹淨,懵懂至極。

    “這就是一張白紙。”

    陰三摸了摸小男孩的頭,微笑說道:“待我好好教幾年,四年後便能寫一篇大好文章。”

    玄陰老祖最受不了他說話的方式,轉頭向廚房走去。

    來到灶台邊,看著沸騰的湯汁裏安穩如山的蹄膀,他忽然沉默。

    不管是木頭還是豬蹄,被熬的久了,終究都會撐不住。

    真人身上的腐痕越來越多,隨時可能崩壞。

    沒有拿到初子劍的你準備怎麼辦?

    ……

    ……

    井九離開神末峰,去了劍獄。

    走過那條滿是血腥、陰汙氣息的通道,來到幹燥而潔淨的大廳,他望向另外那條更加幽深的通道。

    通道盡頭是那間囚室,雪姬就被關在裏麵。

    通道裏都是他布下的劍意,淩厲而高妙,無人能解。

    雪姬感受到了他的到來,轉頭望向囚室的門。

    隔著層層劍意與那道門,井九與雪姬安靜地對視著,沒有誰開口說話。

    風從兩處來,來自上德峰天井的風有些冷,來自隱峰的風有些暖,卷起微塵,在二人視線之間飄著。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井九轉身離開。

    囚室裏,雪姬收回視線,準備繼續去看那片雪山孤峰。

    那是屬於她的美麗江山。

    井九忽然停下腳步,問道:“那把椅子……你要是覺得硬,我給你換一把?”

    雪姬嚶嚶了兩聲,第一聲是表示她不覺得硬,第二聲是說不要。

    ……

    ……

    劍獄盡頭有道門,門外有片殺機重重的霧,霧的那邊有無數座山峰。

    這裏便是傳說中的青山隱峰。

    這裏除了那些等死的長老,還有極少數想要破境、自禁於此的各峰強者。

    自然還有別的離開隱峰的通道,柳十歲便曾經走過一次。

    但除了井九、柳詞、元騎鯨與屍狗便再沒有誰知道,就連劉阿大也不知道。

    世間除了天光峰,再沒有別的地方能夠看到隱峰,不是因為繚繞群峰之間的雲霧,而是因為青山劍陣的緣故。

    路過某座山峰的時候,井九看了一眼。

    方景天就在這裏閉關。

    沒用多長時間,井九來到一座山峰前,踏雲而上,找到那間洞府,看了看崖上的綠寶石,推門而入。

    童顏抬起頭來,似有些意外。

    把一個人藏在青山裏,不讓中州派知道半點消息,最好的地方當然就是隱峰。

    井九問道:“你有什麼要給我的?”

    童顏把手裏的棋子放回桌上,說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投青山當然要付出些代價,大概便是投名狀的意思,但青天鑒難道還不夠?

    井九說道:“我要初子劍。”

    ……

    ……

    (首先祝女生們節日快樂,今天也是黑桑桑的生日,昨天才確定的事情,祝書裏的她生日快樂,早日把廚藝找回來。今天還是二月初二龍抬頭,再次想起慶餘年裏的三月三,最後祝南忘喝酒開心,不要老記著當年的傷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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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匣中之劍

        

    碧湖峰的青山劍舟在西海已經停了好些天。以成由天謹慎仔細的性格,絕對不會有任何遺漏,他也確實把西海劍派的遺寶找到了很多,卻始終沒有初子劍的蹤跡,明顯有問題。

    “我不知道你在那個島上藏了多少天,也不知道你用的什麼方法連青兒都瞞了過去,但我知道在你手裏。”

    井九說道:“白真人一時不查,總會想起來這件事情,到時候你交是不交?所以你幹脆跑了。”

    這是很誅心的說法,是很惡意的揣忖。

    童顏收回視線,繼續開始和自己下棋,沒有說一句話。

    “那把劍是我的,一直都是我的。”井九說道。

    很多很多年前,道緣真人把他從朝歌城帶來青山。

    過了些年,道緣真人死於南趨的偷襲,死之前他斬了南趨的道樹,奪了初子劍,給了井九。

    三百年前,井九給了剛剛失去父親的新任神皇當作安慰,也算是慶祝他前些年登基。

    他沒有說錯,初子劍從始至終都是他的,現在南趨死了,那就更應該是他的。如果是以前,初子劍上還附著烙印的時候,他哪裏需要來問童顏,隻不過那年裴白發殺西王孫的時候,初子劍被重新煉過一次,烙印已經消散。

    可能是聽出了井九平靜語氣裏的態度,童顏抬起頭來,問道:“我有什麼好處?”

    井九說道:“九峰秘劍,隨便你挑。”

    童顏說道:“我修道法。”

    世間最好的道法都在中州派,青山宗也承認這點。

    童顏接著說道:“……而且我既然已經是青山弟子,這些難道不應該是我應有的待遇?”

    ……

    ……

    現在的海州城異常蕭條,街上看不到什麼行人,陰三與玄陰老祖曾經吃過的那家火鍋店也關門了。

    修行宗派之間的戰爭雖在天上,但隻是些許餘波便足以改變人間很多。

    成由天坐在城樓上,看著弟子送過來的那個盒子,微微皺眉。

    盒子裏有顆碩大無比的海珠,極為珍貴,但他還是想不明白宗門為何如此重視,居然要自己親自送回青山?

    這是碧湖峰弟子在西海劍派的廢墟裏找到的,編號之後便被放在了劍舟裏,直到這時候才被取了出來。

    想不明白便不再想,成由天馭劍而起。

    這次那顆海珠不需要經過萬裏奔波,也不需要被藏在魚腹裏,再被顧家想辦法送進青山。

    數日後,那個裝著海珠的盒子回到了青山,在上德峰打了個轉,便被元曲抱回了神末峰。

    井九坐在崖畔,接過那個盒子,在元曲、平詠佳好奇的視線裏打開。

    看著盒子裏那個碩大、散放著幽冷光線的海珠,感受著裏裏麵蘊藏著的天地元氣,平詠佳不禁動容,看著那個盒子上刻著的符文,感慨說道:“幸虧這個盒子上附著陣法,不然天地元氣外泄,肯定會引來妖魔外道爭搶。”

    元曲微嘲看了他一眼,說道:“這是成由天師叔親自送回來的,哪有人敢動妄念?”

    白貓微嘲看了他一眼,心想你知道個狗。

    井九取出那顆海珠,扔給白貓去玩,左手微微用力,劍意噴發,破除了盒子上附著的陣法。

    喀喇聲響裏,木盒碎裂開來,露出了藏在裏麵的一道飛劍。

    井九拈起那道飛劍,感受著劍身傳來的清冷感覺,說道:“童顏的陣法水平不錯。”

    這個盒子一直藏在少明島的藏寶室裏,能夠瞞過陰三的感知,上麵附著的陣法豈止不錯,可以說是非常好。

    元曲與平詠佳這時候才知道是怎麼回事,看著那道明顯不凡的飛劍,不由呆住了,說道:“這是什麼劍?”

    井九說道:“初子劍。”

    聽到這個答案,元曲與平詠佳更是震驚無比。

    白貓把那顆海珠在崖畔的裂縫裏擱穩了,把寒蟬放了上去。

    海珠表麵很是光滑,寒蟬很難站穩,不停向下滑。

    每當它要滑到下麵的時候,白貓便會伸出貓爪把它撥回去。

    “你準備把這劍給誰?”趙臘月說道。

    當年在桂雲城,她就是用這道飛劍貫穿了洛淮南的身體,記憶非常深刻。

    白貓聽著這話,也轉頭望了過去。

    啪的一聲輕響,寒蟬落在地上,腹部朝天。

    這是誰都很好奇的答案。

    弗思劍給了趙臘月。

    不二劍在柳十歲那邊,在西海那邊已經過了明路。

    宇宙鋒是留給顧清的。

    貓不用劍。

    現在神末峰就隻剩下了元曲與平詠佳兩個人。

    他們想到某種可能,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的狂喜。

    很快便有一桶冷水潑了下來。

    井九說道:“不是給你們的。”

    元曲與平詠佳老老實實地喔了一聲,也沒有什麼失望。

    井九揮手示意散了。

    元曲與平詠佳向道殿裏走去,低聲說著什麼。

    井九坐在崖邊,看著遠方的天邊,腳一蕩一蕩。

    隻是他的腿不夠長,所以還是碰不到雲海。

    “至少你選徒弟的眼光比太平真人強多了,有什麼不開心的。”

    白貓用神識安慰道。

    井九沒有理它,依然靜靜看著天邊。

    崖邊很安靜。

    安靜往往意味著低落。

    寒蟬小心翼翼地搓動肢足,發出很輕微的聲音,提醒大家自己還是仰麵朝天的狀態。

    它自己當然可以翻身,但它不確定自己這時候是不是應該露著肚皮哄井九開心,所以在請示。

    白貓伸爪把它翻了過來,心想你又不是貓,這是在鬧哪樣?

    誰都能看出來井九的心情不好,也知道原因,卻沒辦法安慰。

    “不要難過了。”

    白貓看著他被南趨割掉一截的耳垂:“反正你是對招風耳,割小些更好看,最好那個耳朵也割一截,求個對稱。”

    它在心裏想著,反正我是割不動的,除非你自己動手,或者讓趙臘月天天去揪?

    它正這般想著,趙臘月抬起手來,輕輕揉了揉井九殘缺的耳垂,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沒有平時的清冷,滿是心疼。

    她心疼的自然不是耳垂,而是別的。

    井九的臉色漸漸變得柔和起來,應該是被揉的很舒服。

    他伸手揉了揉白貓的頭。

    白貓也很舒服,伸出爪子把寒蟬摟進懷裏。

    清風拂著山崖,沒有腳伸進去,雲海也漸生波。

    井九說道:“我要閉關。”

    趙臘月知道他為什麼要閉關,說道:“我也要。”

    ……

    ……

    在神末峰眾人閉關之前,方景天已經開始閉關。

    他已經是破海巔峰,通天有望,如果這次閉關是為破境,那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出來。

    昔來峰的弟子們很是期待,那些知道內情的昔來峰長老們則是沉默不語。

    緊接著,廣元真人也開始閉關,雲行峰主也開始閉關,各峰強者陸續開始閉關,兩忘峰的過南山等人也開始閉關,最後甚至就連南忘與清容峰的那些女弟子們也開始閉關了。

    所有人都明白這是為什麼。

    現在的青山宗可以說是橫行天下無敵,但天空裏始終蒙著一層陰影。

    那場春雨總有一天會落下。

    南忘閉關,清容峰也不再追求夏雷、秋風、冬雪,更不想看到春雨,青山大陣全麵開啟,與封山並無兩樣。

    群峰安靜異常,但並不像墳墓,因為沒有死寂,在沉默的最深處有道力量正在緩緩累積。

    ……

    ……

    兩年後的盛夏,井九走出了洞府。

    按照神末峰的閉關習慣,這時候趙臘月與元曲、平詠佳也應該醒來,但這次他要自己去做些事情,沒有驚動他們。

    他散開劍識看了一下峰間情形,猴群迎來了些新生命,也送走了一些老人,那匹在山坡上吃草的馬兒倒還精神。

    白貓在崖邊犯困,寒蟬在它頭頂打盹,那顆碩大的海珠不知道滾落到了崖下何處。

    元曲還在衝擊遊野境,平詠佳的境界更低,但在沒有劍的情形下居然提升頗速,天賦果然不錯。

    他的劍識落在洞府深處,發現趙臘月靈氣充盈、劍意自斂,竟是到了衝擊遊野上境的關鍵時刻,有些吃驚。

    那年在果成寺,她在追殺太平真人的過程裏強行破境入遊野中,這才過去了幾年?

    這般的天賦,現在的青山宗裏大概隻有卓如歲能與她差不多。

    卓如歲在問道大會裏求戰無數,劍意漸鋒,這幾年也快要邁過那道門檻。

    不知道柳十歲在一茅齋治好內傷後,會不會追上他們。

    想著這些年輕人如此勤奮修行、進境頗快,井九覺得自己也應該抓緊些,決定就這些天破境。

    破境之前,他還有些事情要做。

    他去了上德峰一趟,隨著天光一道降落在井底。

    屍狗睜開眼睛,看著他,眼裏流露出讚賞的神情。

    他點點頭,走進了劍獄深處。

    隔著那條通道與層層劍意還有那道門,他與囚室裏的雪姬再次對視了一段時間。

    接下來他去了隱峰,確認方景天在閉關,沒有被屍狗偷偷放走,也沒有什麼異樣。

    他有些意外地發現,同樣在閉關的童顏竟也有了破境的征兆。

    青山宗沒有雲夢山的道法輔助,也沒有合用的丹藥,在這種情況下,童顏的修行速度居然沒有任何減慢。

    他離開隱峰,從原路返回。

    元騎鯨已經在井畔等著他。

    井九問道:“傷好了?”

    元騎鯨沒有理他。

    一位通天境大物,哪怕被南趨偷襲重傷,隻要道樹不倒,閉關兩年也能治好了。

    他的視線落在井九的身上,說道:“可以。”

    井九說道:“我一直可以。”

    元騎鯨冷哼了一聲。

    井九知道他的心情不怎麼愉快。

    任何修行者看到井九這樣的修行速度,都會生出挫敗的情緒。

    哪怕是元騎鯨這樣的人,哪怕他已經看了兩次。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修行不是倒油,不是手熟便能做得更好的事情,怎麼可能一次比一次還要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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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3-10 20:21:58
第七十三章破海

        

    井九理解元騎鯨的失落,就像理解所有人那樣。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會不予理會,但這次看在元騎鯨對方景天的幹脆手段上,他決定安慰一下對方。

    “你也更強了。”他對元騎鯨說道。

    這是很高的讚美,元騎鯨這次被南趨偷襲重傷,沒有任何挫敗,反而更上一層。

    對通天境大物來說,哪怕再往前踏一步也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老病將死的時候,容易看淡一些事,自然也更強些。”

    元騎鯨說道:“按照凡人的說法,這就是回光返照?”

    井九說道:“不吉利的話少說。”

    元騎鯨想問他既然還有一年多的時間為何提前出關,聽著他的要求便閉了嘴。

    井九說道:“清心大會誰去?”

    按照瑟瑟那年的說法,懸鈴宗的清心大會應該就在這段日子。

    老太君的壽辰不重要,清心大會上的那些高階鈴鐺也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懸鈴宗將來由誰說了算。

    現任懸鈴宗宗主是瑟瑟的母親,老太君的兒媳婦,雙方之間的明爭暗鬥已經持續了好些年。

    老太君的勢力要大很多,現任宗主靠著青山宗,才夠強支撐到了如今。

    這場清心大會的意圖很明顯,老太君看著時日無多,想要從根本上徹底解決這個問題。

    元騎鯨說道:“適越峰的何不慕。”

    井九嗯了一聲,表示疑問。

    元騎鯨看了他一眼,說道:“就是你參加承劍大會的時候,那個何長老。”

    井九想了想,那個小何是破海初境,說道:“低了些。”

    何不慕隻是適越峰的普通長老,代表青山參加清心大會,不管是境界還是身份資曆都低了些。

    元騎鯨說道:“都在閉關。”

    以前經常代表青山宗露麵的是南忘,不管是梅會或是問道大會,因為她好熱鬧,而且修行也不勤勉。

    現在連她都在閉關,青山確實找不出合適的對象。

    整個修行界都在等待那場春雨,青山宗必然無心理會山外的事情,對很多人來說確實是很好的時機。

    但老太君決定召開清心大會的時候,西海的事情還沒有發生,這代表什麼?

    井九說道:“她與雲夢山有協議。”

    中州派封山還有一年時間,隻是老太君快要死了,等不下去了。

    元騎鯨麵無表情說道:“要不然你去?”

    井九說道:“好啊。”

    元騎鯨怔住了。

    井九接著說道:“我自己去,不要告訴別人。”

    說完這句話,他向洞府外走去。

    元騎鯨醒過神來,問道:“你去哪裏?”

    井九說道:“去別的峰看看。”

    元騎鯨沒有再說什麼,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雲霧裏,欣慰想著,終究還是改變了很多啊。

    其實他對這個師叔的期望比誰都高,當年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修行界都說他不喜歡這個師叔,那是因為師叔太懶,什麼事情都不管。幫著青山做些事情,哪裏就會影響修行了?

    就像現在你還是這麼懶,但總算是願意做些事情,有耽誤你的修行嗎?

    想著修行速度這個詞,他最終還是忍不住哼了一聲,心想真是沒天理。

    ……

    ……

    井九去了雲行峰。

    劍峰如前,還是那般荒冷,除了鐵鷹,看不到任何生命。

    他注意到峰間多了十餘道飛劍,還有些殘片,應該是死在西海一役的弟子的飛劍。

    然後他去了適越峰,去了趟藥園與丹房。

    他不是很擅長這些事情,看著那些藥草沒缺水,像大白菜般生長著,煉丹爐也沒有熄火,便認為一切都好。

    他沒有去昔來峰,那些典籍都看過,又不會自己飛走,那些人事記載毫不重要。

    他也沒有去兩忘峰,那裏的好東西早就被他搬到了神末峰,現在隻剩下那些年輕弟子的熱血與汗味,去做什麼?

    是的,他就是在視察青山,就像雄獅巡視自己的領地。

    類似的事情,前些年他也做過一次,確認了青山就是自己的青山。

    隻不過那次他看的沒有這麼仔細認真,沒有關心過這些細節。

    師兄與柳詞當掌門的時候,自然會把這些事情處理的妥妥當當,他隻需要修行,別的什麼事都不用管。

    這一世真是多了太多事,有些辛苦。

    井九這般想著,落在了碧湖峰頂的湖畔。

    拿著那張竹牌,碧湖峰頂的禁製陣法對他自然無效,也沒有誰能夠看到他的身影。

    清風徐徐,他從湖麵走過,白衣輕飄,一步便是數百丈,仿佛仙人。

    對岸有片銀色的沙灘,前方是那座隱隱散發著陰冷氣息的宮殿。

    井九走到宮殿前。

    沙灘上沒有腳印,也沒有水漬。

    數百隻野貓在樹上、在草叢裏警惕而不安地看著他。

    不知道是確認了他的身份,還是聞到了他身上的貓味,有幾隻膽大的野貓跑了出來,小心翼翼地向他靠攏。

    看情形,這幾隻野貓是想要蹭蹭他的腳,表示臣服與親熱,同時沾些仙氣。

    井九說道:“不要。”

    那幾隻野貓不敢繼續向前,趴在地上,或者側臥,或者袒露著肚皮,各種裝乖。

    井九走進宮殿裏,看都沒看一眼架子上的那些瓷瓶,直接走到了青石陣的深處。

    青石陣生出感應,轉動起來,一個石台從地麵長起,上麵擱著幾個瓷盤,瓷盤裏幾段焦黑的木頭。

    這便是青山重寶雷魂木。

    看著這五根已經成熟的雷魂木,井九沉默了很長時間。

    就算初子劍不行,用別的舍身好了,何必這麼執著?

    他不是替師兄思考問題,而是想起了與柳詞的那段對話。

    井九拿起一根新的雷魂木。

    這根雷魂木是一百多年前,蓬萊神島的寶船帶回來的,離成熟還差三百餘年,正是需要大量雷威淬養的時間段。

    他要做什麼?

    ……

    ……

    碧湖峰頂正對著青山大陣的某處陣眼。

    陣眼忽然開啟了一道口子。

    盛夏的風灌了進來,越來越疾,有雨點落下,然後隱隱聽到雷聲。

    此時的外界正在下著一場雷暴雨。

    井九站在殿中,閉著眼睛,握著那根新雷魂木,開始召雷。

    無數聲雷鳴在高空響起。

    哢嚓!

    一道閃電從那些陰沉而恐怖的雲裏生出,準確地劈中了碧湖峰頂的宮殿。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閃電落了下來,不停地轟向殿裏,落在了井九的身上!

    青山劍道裏最重要的一個階段,便是用雷暴裏的精純天地能量洗劍。

    他也是在洗劍。

    ……

    ……

    雷暴裏蘊藏著無數能量,閃電撕扯著空間,讓天地元氣變得有些混亂。

    在這樣的環境下,碧湖峰頂發生的事情沒有任何人能發現,隻有元騎鯨在上德峰看著這邊。

    就像那年井九第一次來碧湖峰找白鬼,元騎鯨與柳詞也是這樣看著他。

    如果白鬼真的要殺他,他們自然會出手。

    雷暴依然在持續,無數道閃電照亮了群峰。

    碧湖峰頂狂風大作,湖水被掀起一道一道的巨濤,拍向銀色的沙灘。

    有些閃電落在湖裏,把湖水轟出一個破洞,片刻後才被湖水重新吞噬。

    這時候的碧湖,看著就像是一片狂暴的海洋,到處都是破的。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閃電終於停了,雨也漸漸止了。

    井九走了出來,白衣爛成一條條掛在身上,缺損的耳垂有些焦黑,渾身繚繞著著藍色的電光,發出劈啪的聲音。

    這時候的他看著很狼狽,卻又很可怕,身軀裏仿佛蘊藏著極其恐怖的能量。

    野貓們不敢靠近宮殿,躲在樹葉下,身上被雨淋濕,毛耷拉著,就像他一樣狼狽。

    但它們看他的眼神裏沒有同情,隻有敬畏。

    井九走進湖裏,時隔多年洗了一個真正的澡。

    殘破成絮的白衣隨湖水而走,那些多餘而有害的雷暴能量也逐漸散去。

    如海般的湖水漸破,他從裏麵走了出來,取出早已備好的白衣穿上。

    趙臘月與卓如歲在閉關,爭取破境入遊野上。

    他也破了。

    破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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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3-11 20:32:46
第七十四章誰當掌門比較好?

        

    井九回到神末峰的時候,白貓已經醒了。

    碧湖峰那麼大的動靜,它沒辦法再繼續打盹。

    看守雷魂木是它的責任,現在柳詞也沒辦法給它替班。

    確認井九沒有拿雷魂木,它放下心來。

    貓醒了,別的人也會逐漸醒來,九峰皆如此。

    井九這般想著,伸出手指在崖上給趙臘月留了封信,便坐劍而去。

    劍落在雲集鎮外。

    雲集鎮的酒樓再次提前關門,就為了包廂裏的那一鍋白湯。

    顧家的馬車停在了酒樓前,不管多少年就為了那一個人。

    車輪碾壓著青石板路,發出輕微的聲音。

    井九靠在墊上,抱著初子劍,看著窗外緩慢後掠的風景,出神地不知在想什麼。

    白貓從他的袖子裏鑽了出來,仰起頭嗅了嗅,確認他的身上確實有別的貓的味道,隨意地蹭了蹭。

    這麼一蹭,它便感覺到井九的境界有了突破性的提升,趕緊認真地蹭了蹭。

    它有些後悔,當年怎麼就被承意境界的井九騙了……應該趁他弱的時候一口吃掉,連湖水都不用喝一口。

    井九知道它在想什麼,伸手摸了摸它的頭,表示安慰。

    白貓沒有躲開,眯著眼睛享受,忽看著他懷裏抱著的初子劍,有些吃驚。

    這是準備把南趨的劍重新煉成自己的?那為何不在雲行峰做,卻要出來?

    你就這麼把它抱在懷裏,不擔心宇宙鋒吃醋嗎?

    它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性,眼神驟變,衝著井九有些著急地喵了一聲。

    果成寺裏那幾張皺巴巴的紙我可是看過的!你想讓太平真人轉生為劍,所以才會有了後來的西海之變……現在你把初子劍就這麼帶在身上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想用它把真人誘出來?

    井九嗯了一聲。

    白貓頓時急了,淒厲地喵了好幾聲。

    我最多能打那隻鳥,再加個玄陰子,可搞不定!

    井九不理它,繼續看著窗外緩慢後掠的風景。

    窗外忽然傳來幾聲貓叫。

    應該是哪隻野貓聽著阿大的淒厲叫聲,以為相和。

    那應該是隻母貓。

    井九心想。

    阿大老羞成怒,在他臉上撓了一記,帶出一道火光。

    ……

    ……

    懸鈴宗在黎明湖畔,黎明湖是被東嶺包圍的一片大湖。

    東嶺裏有無數座大山,入夜之後看著並無兩樣,如果沒有星光,修行者也很容易迷路。

    今夜雲層遮星,某座山裏的篝火更加醒目。

    那是一座破廟,篝火的光線穿過破窗與門散了出去。

    不時有破空聲響起,陸續有修行者落下,走進廟裏,彼此行禮問候,當然首先要自報家門。

    “三清宗褚道人。”

    “龍虎山散修甘某。”

    “玄天宗何馳。”

    “紫昊門吳不知。”

    ……

    ……

    今夜出現在夜廟裏的人們都是去參加清心大會的小宗派代表與散修。

    他們需要這樣的場合互通有無,了解一下當前修行界的情形。

    荒山夜廟的篝火就是召集的信號。

    破廟角落裏坐著一個人,那人戴著笠帽,袖子微顫,不知道手在裏麵做什麼。

    有人說道:“我還以為今年的清心大會要推遲了。”

    所有人都知道,懸鈴宗這次的清心大會,名義上是請修行界同道賞鑒名鈴,同時替老太君祝壽,其實別有意圖。

    整座朝天大陸都在等待那場春雨,在此之前無人敢妄動,就連中州派都封了山,為何老太君卻堅持按期舉辦?

    “很明顯,老太君就想趁著誰也不敢動的時候,先把這件事情定了。”

    那位紫昊門的吳不知說道:“雲夢封山,聽聞青山宗的強者們也都在閉關,誰會理會懸鈴宗的事?”

    前麵那人問道:“青山宗是什麼態度?”

    吳不知說道:“青山宗想必會派人去,但畢竟是懸鈴宗的自家之事,就算老太君……有些糊塗,也不好說什麼。”

    “青山宗向來支持陳宗主,難道眼睜睜看著她出事?”

    “正道領袖,怎好對別家的宗派事務指手劃腳?”

    “可笑,如果連別家宗派事務都管不得了,那還算什麼正道領袖?”

    “道兄此言或者有理,但青山宗現在的情況特殊,隻怕會靜觀其變。”

    這個時候,廟外響起腳步聲,一眾修行者有些意外,心想如此深山荒嶺,難道還有普通人出現?

    走進廟來的正是曾經與井九有過數麵之緣的老少二僧。

    老僧愈發蒼老,皺紋更深,看來這些年在雪原很是辛苦。

    那位年輕僧人也不再年輕,神情沉穩多了,看來不需要再修閉口禪。

    眾人看著他們身後的藥箱,便猜到身份是果成寺的醫僧,趕緊起身行禮,把篝火邊的位置讓了出來。

    二僧婉拒,自去角落裏坐著歇息。

    不知道為什麼,破廟裏變得安靜了很多,篝火被夜風吹著,發出呼呼的響動。

    龍虎山那位姓甘的散修忽然站了起來,自嘲一笑說道:“看來這場清心大會,我還是不參加了吧。”

    說完這句話,他竟是真的就走了。

    破廟裏依然安靜。

    修行者們知道甘姓散修為何離去,自己也有些不安。

    過去無數年裏,隻要修行界發生什麼大事,果成寺便會派出僧人前去治傷救人。

    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太多次,在修行者的心裏漸漸形成一種定式,隻要在不需要果成寺出麵的場合裏,看到果成寺的僧人,那就說明稍後必然會出大事,甚至果成寺的僧人在某些修行者的心裏,漸漸成了不祥的象征。

    懸鈴宗的老太君向來不喜歡和尚,清心大會從來不會邀請果成寺,而果成寺的僧人聽的是鍾與佛經,不需要鈴鐺清心,這兩位僧人為何要去參加清心大會?那自然隻有一種解釋,果成寺覺得這一次的清心大會一定會出事……

    修行者們都很尊敬果成寺的僧人,但沒有誰想被他們治療,更不希望被他們超度……就算清心大會上的鈴鐺再好,價錢再如何便宜,也不值得,所以那位甘姓散修才會苦笑著離去。

    想到這種可能,眾人覺得好生無奈,決意清心大會的時候一定要低調些,若出了亂子,一定要躲的越遠越好。

    眾人自然也沒有再討論懸鈴宗的興趣,說起了現在修行界最關心的那件事。

    ……

    ……

    “幾年後若那件事情真的塵埃落定,誰會接任青山宗的掌門?”

    “那必然是劍律大人了。”

    聽到這個答案,大部分修行者連連點頭,覺得理所當然。

    到時候青山宗隻有元騎鯨一位通天境大物,他輩份資曆最高,權位最重,當然是掌門真人的不二人選。

    吳不知卻有不同意見,說道:“青山宗的劍律之位極重要,如果元祖師接任掌門,誰來做劍律?最關鍵的是,天光峰與上德峰對峙多年,柳詞真人一脈肯定不願意接受元祖師做掌門,兩忘峰的那些年輕弟子殺性極重,真鬧將起來,就算不出大事,麵上也不好看。而且元祖師壽入深秋,隻怕要苦思解脫之法,不見得有興趣做掌門。”

    有人覺得有理,憂心說道:“可除了劍律大人,還有誰能服眾?”

    吳不知說道:“你們沒有親眼看過西海之戰,適越峰主廣元真人曾經在滄海之上瞬殺一位西海破海境長老,單劍攔住一茅齋主布秋霄,據聞他早已是破海巔峰,有望通天,我看應該便是這位了。”

    有人說道:“如果按境界論,昔來峰主方景天亦是破海巔峰,有望破境,據說現在正在閉關苦修,而且伐西海時,就他沒有去,負責坐鎮青山,由此可見柳詞真人對其的信任與倚重,說不得遺詔裏麵便會是此人的名字。”

    這些修行者自然不知道方景天已經被元騎鯨關進了隱峰裏,不至通天不能出。

    有人又說道:“劍出青山,雲行峰是劍峰,難道峰主伏望就沒有希望?”

    誰會是下一任的青山掌門,這是整個朝天大陸最關心的事情,與之相較,別的任何事情都是小事。

    人們討論的很是熱烈,言語裏滿是關心與擔心。

    修行者們是真的很關心,而且擔心這件事情,因為沒有人希望青山宗出事。

    青山亂,天下怎麼辦?

    火光照耀著那頂笠帽。

    那人靜靜聽著人們的討論,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

    “唉……不管是誰接任青山掌門,也不可能像柳詞真人那樣一劍耀天下,萬物不敢出了。”

    眾人的討論因為這句感慨而忽然終止,破廟裏彌漫著一種很難形容的氣氛。

    是啊,那場春雨終將到來。

    中州派封山三年,那就等於說還有一年?

    廟裏的這些修行者出身小宗派,或者是散修,與青山宗這樣的龐然大物完全無法比較,也夠不著對方,但想著那位通天大物會這樣離去,還是難免有些悵然。

    因為這抹悵然之意,晨光未起,人們便陸續離開了。

    那位戴著笠帽的人起身,走到兩位僧人身前,問道:“你們覺得誰當青山掌門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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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清心一問

        

    老僧看著他溫和一笑,搖了搖頭,不知道是說不知道答案,還是不明白他為何有此一問。

    年輕僧人看著比以前穩重很多,但還是有些脾氣,聞言不悅說道:“閣下此言何意?”

    先前那些修行者討論的時候,也隻是說誰當青山掌門的可能更大,而不會說出自己的想法。

    這不是誰都有資格發表意見的事情。

    年輕僧人覺得對方這個問題明顯帶著惡意。

    “隨便問問。”

    井九摘下笠帽,在二僧身前坐了下來。

    年輕僧人看到是他,很是吃驚,開心說道:“井九仙師,原來是你!你怎麼在這兒?我們又見麵了。”

    井九說道:“不修閉口禪了?”

    年輕僧人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頭。

    老僧也笑了起來,說道:“您那年去寺裏的時候,我還在北邊,回來後聽徒兒說……”

    正說著,他忽然咳了起來,臉上的皺紋變得更深,很是痛苦的樣子。

    年輕僧人趕緊解釋道,自家師父在雪原那邊受了內傷,很難治好。

    井九望了過去,發現老僧的經脈被寒意入侵,有些凋萎,確實沒有太好的的方法,隻能好好養一段時間。

    年輕僧人正說著白城的風寒、雪國怪物的難看、刀聖的神秘……忽然抬起手捂住了嘴。

    井九心想今天也沒見著老僧讓你閉嘴啊?

    年輕僧人用手捂著嘴,唔唔了兩聲,堅持不肯說話。

    老僧笑著咳了兩聲,說道:“西海事後,寺裏便不讓與青山弟子來往了。”

    井九知道這是因為柳詞放走了太平真人的緣故,以禪子的性情當然不會就此罷休。

    他對年輕僧人說道:“我不是普通的青山弟子,我是神末峰弟子。”

    年輕僧人心想也對,寺裏與青山關係本就普通,隻是與神末峰一係親厚,趕緊放下手,說道:“仙師您剛才問那個問題是什麼意思呢?”

    井九說道:“身在此山中,不知真麵目,聽聽別派想法也是好的。”

    年輕僧人完全沒想他這個年輕弟子為何要關心掌門的人選,搖了搖頭,直接說道:“那些大人物我都沒見過,一個都不認識,哪裏知道誰更適合當青山掌門。”

    井九心想知人知麵不知心,除了自己誰能說真正認識誰?

    年輕僧人好奇問道:“你支持誰?廣元真人還是方景天峰主?”

    井九說道:“都不認識,自然都不支持。”

    年輕僧人聽不懂他的話,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腦袋。

    不知為何,井九一直都很喜歡這個僧人,微笑著問了問他的近況。

    這種程度的寒喧,對他來說已經是非常罕見的事情。

    年輕僧人來了精神,把這些年與師父在世間遊曆、治病救人的事情講了一遍,不管是風土人情還是離奇的病情,都一一說來,真可以說得上是事無巨細地做了交待。

    這哪裏是近況,這是回憶錄。

    井九聽著那些行俠仗義、那些救死扶困,沒有煩,也沒有稱讚,沒有嘲弄,也沒有接話,隻是偶爾嗯兩聲。

    但看得出來,他聽得很認真。

    老僧微笑看著這幕畫麵。

    井九表現出來的態度,便是果成寺僧人最喜歡、追求的境界。

    晨光終於落在了峰間,篝火也已成灰,便要繼續趕路,年輕僧人問道:“井九仙師,您也是去懸鈴宗嗎?”

    井九說道:“嗯,但不想表明身份。”

    年輕僧人看著他的臉犯愁說道:“這真是極難……就算有笠帽遮著,不表明身份,懸鈴宗也不會讓進吧?”

    井九說道:“如果前麵有集市,我想去買兩頂笠帽。”

    年輕僧人不懂,老僧卻是懂了,沉思片刻後說道:“也好。”

    ……

    ……

    東嶺群山之間有片湖,東麵有道峽穀,每天迎來晨光,故名為黎明。

    黎明湖不像青山碧湖那般奇特、也沒有大澤的水麵遼闊,勝在湖畔美景如畫。

    山風拂著柳枝,輕點水麵,生出無數漣漪。

    很多柳枝上都係著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音,混在一起也不令人心煩,隻是令人心意寧靜。

    懸鈴宗最出名的便是清心鈴。

    清心鈴可以幫助修行者袪邪靜意,不管冥想或是神遊的時候,都是極重要的法器。不同品階的清心鈴起到的作用相差非常大,所以各修行宗派對懸鈴宗都很重視。加上因為青山宗的緣故,整個修行界無聲無息了兩年,清心大會算是第一件大事。前來參加的宗派很多,除了封山的中州派、無恩門以及被滅掉的西海劍派,差不多都到齊了。

    這次的清心大會除了如往常一樣提供各種品階的清心鈴賞鑒,還有一件事便是慶賀老太君的壽辰。

    有意思的是,除了老太君自己誰也不知道她活了多少歲。

    修行界隻知道她第一次在修行界出現的時候,梅會還沒有開。

    無論是清心鈴品鑒還是老太君壽辰,都是值得慶賀的事情,黎明湖畔卻沒有任何歡慶的氣氛,甚至有些壓抑。

    各宗派修行者們明白原因,各自約束門人,在大會召開之前不要隨意行走,便是遊湖也最好不要。

    隨著老太君越來越老,越來越不放心懸鈴宗的將來,擔心現任宗主、也就是她的兒媳婦陳氏會在自己死後改嫁,把懸鈴宗拱手送給外姓人。多年前她曾經提議陳氏嫁給自己夫家一個侄兒,被毫不猶豫地拒絕,那天後懸鈴宗的內部暗流便變成了明處的矛盾,老太君為了保證德氏一脈的延續,動了很多手段,如果不是有青山支持,隻怕陳氏早就被廢了。

    ……

    ……

    三個戴著笠帽的僧人來到黎明湖畔。

    負責接待的懸鈴宗弟子,自然是見多識廣之輩,一看便知道對方來自果成寺,心裏有些不舒服,也隻能把對方迎了進去。果成寺深受修行界同道敬仰,如果讓人知道懸鈴宗把果成寺的大師拒之門外,必然會引來很多指責。

    這位懸鈴宗弟子心裏不舒服的原因,與那位破廟裏的散修提前離開的原因相同老太君絕對不會邀請果成寺的僧人前來參加清心大會,對方自行來此,難道是斷定清心大會一定會出事?

    誰都沒想到,事情會發生的如此之快,或者說桌子被掀翻的如此之早。

    當天晚上的歡迎宴上,白發蒼蒼的德老太君在一個中年男子的攙扶下站到了主位。

    沒有陳宗主,也沒有懸鈴宗少主德瑟瑟的身影。

    那名中年男子境界頗深,氣息清冷,在各宗派修行者的眼裏卻有些陌生。

    老太君淡然說道:“為諸位道友介紹一下,這是我夫家的侄兒,名為淵泉。”

    無數道視線落在這位名為德淵泉的中年男子身上。

    有人已經猜到,這便是老太君當初為陳宗主挑選的道侶。

    片刻驚愕之後,人們終於明白了老太君的用意,不禁一片嘩然!

    就算老太君對陳宗主的逼迫再如何厲害,修行界也一直以為,她是想著殺母傳孫。

    看今天這場麵,難道她是準備直接傳位給這個德淵泉?

    那陳宗主與德瑟瑟呢?是被囚禁起來了,還是……已經死了?

    沒有人說話,場間一片死寂。

    哪怕是骨肉相殘的慘事,終究是懸鈴宗的自家事。

    很明顯老太君已經完全控製了懸鈴宗,別人管不得,也不敢管。

    這個時候,仿佛有某種默契,無數道視線離開了德淵泉,投向了廳裏的某一處。

    那是廳裏最好的位置。

    青山宗來人便坐在那裏。

    為首的是適越峰長老何不慕,隨行的是林英良等年輕弟子。

    何不慕平時就在峰間種植藥草,煉製丹藥,偶爾出麵主持一下承劍大會,在修行界沒什麼名氣。

    看容貌氣度,眾人都覺得這是位忠厚而沉默的老者。

    青山宗會有什麼意見?

    “陳宗主呢?”

    何不慕的臉上沒有什麼情緒變化,問題卻是非常直接。

    老太君麵無表情說道:“陳氏前些天染了重病,不便出來見客。”

    何不慕說道:“既然如此,我要去看望一下。”

    老太君木然說道:“男女有別,不便。”

    這便是很強硬了。

    何不慕說道:“那少宗主呢?”

    老太君說道:“瑟瑟要照顧她的母親,無暇分身見客。”

    何不慕站起身來,看著老太君說道:“您要知道,神末峰多年來隻有三位客人,童顏、白早以及少宗主。”

    老太君麵無表情說道:“何長老有話直說。”

    何不慕說道:“她不能有事。”

    老太君依然麵無表情,說道:“少年人喜歡玩鬧,磕一下也正常,難道因為這樣,趙臘月便要把老身一劍殺了?”

    何不慕沉默了會兒,望向那個叫做德淵泉的中年男人,說道:“你……想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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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3-13 22:10:31
第七十六章井九做事

        

    青山宗的風格集中表現在他們的口頭禪上,就是那句著名的:“你想死嗎?”

    這句話有時候會以別的表現形式呈現出來。比如柳詞真人與他的關門弟子卓如歲,再以及現在的井九都很喜歡的一聲輕嗯。

    何不慕是適越峰長老,與花草丹丸這些不會說話的事物打交道的時間長了,性情沉穩而溫和,在這句話出口的時候,修改了一下措辭,顯得禮貌了很多,至少把不想死這個選項也提了出來。

    但誰都知道這是多餘的,何長老的言辭再如何溫和,實際上也是強硬或者說冷酷到了極點。

    在關鍵時刻,青山向來隻會給這個世界提供兩個選擇:服從,或者死亡。

    如果懸鈴宗生亂,陳宗主與瑟瑟真出了事,作為天南修行界秩序的守護者,青山宗必然要做事。

    那也就意味著,這個叫做德淵泉的中年男子,不管能不能成功繼任宗主,都必死無疑。

    青山宗這句著名的口頭禪,很多修行者都聽說過,但真正親耳聽到過的人卻不多。

    場間一片嘩然。

    在很多人想來,為了等待那場春雨,青山宗應該會低調好些年,誰曾想到,這位看似溫厚的長老竟是上來把老太君與德淵泉逼到了懸崖的邊上。難道今天青山宗要當眾殺人嗎?

    老太君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皺紋就像是用刻刀雕出來似的,紋絲不動。

    “這是我懸鈴宗的家事,就算你們青山宗是正道領袖,也不能妄加幹涉。”

    她握著拐杖,緩緩向前走了兩步,看著何不慕麵無表情說道:“想要號令天下?青山宗準備學血魔教嗎?”

    這是非常有力度、有道理的指責,不管是誰都很難回答。而且何不慕就像別的青山劍修一樣,不擅言辭。但為何大部分青山劍修都不擅言辭?自然是因為青山宗很少需要和人講道理。

    “看來雲夢山對老太君有所承諾。”

    何不慕直接挑明了這件事情的本質,“我不想知道那些事情,但明天我要見到宗主與少宗主,不然這個誰……”

    適越峰弟子林英良在旁說道:“德淵泉。”

    何不慕繼續說道:“……不錯,這位德淵泉先生,那就隻好請你去死一死了。”

    說完這句話,他便帶著林英良等幾名青山弟子向廳外走去,竟是沒有給老太君再開口的機會。

    廳裏的數百名修行者沉默不語,空氣裏彌漫著壓抑而緊張的氣氛。

    人們清楚地感覺到,這位何長老與幾名年輕弟子的心情都有些不好,火氣很大。

    很明顯,青山方麵不願隨意出劍,被修行界指摘,才會自行離開,給懸鈴宗思考一夜的時間。

    至於誰會贏,這不是修行者們思考的重點。

    雖然何不慕是普通長老,帶著幾名普通弟子,但終究是青山的長老與弟子。

    就算他們沒辦法對付懸鈴宗,青山自然會再派人來。

    兩年前西海劍派被青山宗滅派的事情,相信再過兩百年也沒有人會忘記。

    所有的視線都落在了老太君的身上,想知道她會怎麼選擇。

    如果陳宗主與德瑟瑟已經出事,戰爭自然難以避免,可按照老太君的行事風格,應該不會把事情一開始就做絕。

    老太君的表情依然沒有什麼變化,看不到任何的猶豫與退讓。

    人們想到何長老說的那句話,心想果然如此,中州派還是插手了……可是那邊不是還在封山嗎?

    ……

    ……

    回到安靜的小院裏,三名僧人摘下笠帽。

    老僧看著井九歎了口氣,說道:“貴派這位長老火氣未免也太大了些。”

    對佛家弟子來說,動不動就問別人想不想死,請別人去死一死,確實有些難以接受。

    井九說道:“何不慕除了種花,也要煉丹,難免會有些火氣。”

    兩個火氣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說明他根本不在意何不慕的表態。

    因為那件事情,現在的青山宗很沉默,但沉默不代表低調,更多的時候代表著有種力量正在蘊積。

    從他到元騎鯨,從何不慕到林英良這些年輕弟子,情緒都有些問題,火氣自然有些大。

    這種時候,懸鈴宗的老太君居然與中州派勾結,青山本能裏便會做出最強硬的反應。

    年輕僧人聽不懂師父與井九的對話,擔心問道:“陳宗主與少宗主沒事吧?”

    井九望向院外的天空,仿佛在聽什麼聲音,片刻後說道:“沒事。”

    老僧對他說道:“您真的要在這裏做事?”

    井九嗯了一聲。

    ……

    ……

    黎明湖的湖水很綠,湖水裏隱隱有團白毛在浮浮沉沉,不知是被風吹到一處的柳絮,還是在低頭覓魚的白鵝。

    嘩啦水聲裏,那團白毛向著湖底沉去,速度越來越快,直至變成一條白線,悄無聲息,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湖畔柳梢頭的那些鈴鐺,更是沒有響起任何警示。

    沒用多長時間,極偏僻處的一座小島上,微風輕拂,出現了一隻渾身濕漉的白貓。它的毛很長,平時在神末峰被趙臘月與寒蟬天天梳得無比順滑,還顯不出什麼,一旦被打濕後,結成一綹一綹的,看著便很有些狼狽。

    白貓挺胸收腹低頭,努力地舔了舔胸口,發現隻是徒勞,惱火地擺了擺頭,跳進了數百丈外的那片樹林裏。

    懸鈴宗的戒備森嚴,尤其是這座小島,到處都是陣法與機關。

    這些陣法與機關傷害不到它,但如果觸動了警報,總會有些麻煩。

    就像那個小太君也不是它的對手,但如果拿著懸鈴宗的鎮派法寶來拚命,也會很麻煩。

    白貓此生最喜歡的三件事情是睡覺、在井九頭頂睡覺、在趙臘月懷裏睡覺,最不喜歡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麻煩。

    所以它很小心,沒有在沙灘上留下足跡,在樹下也沒有留下尿。但需要走的如此小心,本身就是件很麻煩的事,它的眼神越來越幽怨,心想井九明明可以裝成無聲無息的人形自行石頭,為何卻要自己來?

    就在這個時候,它聽到了石壁裏傳來了一道虛弱的聲音。

    “真是拖累吾兒了……”

    “姆媽,不要這樣說……祖母是壞人……反正我也不喜歡她。”

    “不要這樣說長輩,如果不是這次你讓她傷心過度,她也不會這麼選。”

    “哼,她不讓我和霑哥兒在一起,我才不會聽她的,和尚怎麼了?和尚吃咱家米了嗎?”

    聽到這句話,白貓確定這裏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被關押在石壁裏的人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對母女。

    它抬頭對著天空輕輕喵了一聲。

    ……

    ……

    作為青山宗的鎮守大人,劉阿大有著通天初境的殺傷力。隻不過有些難堪的是,最近這些年它和井九一起出去的時候,遇到的都是它打不過的,或者不敢打的。比如蒼龍,比如玄陰老祖,比如太平真人……但在懸鈴宗這種地方,它可以比較放鬆,就算不想麵對的那些麻煩到來,大不了就是戰一場而已。

    確認自己無法打開那道石壁,它便直接去了懸鈴宗最核心的區域,隱匿在滿山青葉間,望向遠方那座樓台。

    那是懸鈴宗的摘星樓,有著一個很俗氣、在各州郡都能看到的名字。

    老太君坐在椅中。德淵泉站在她的身前,態度恭謹。

    “我知道應該再等兩年,至少應該等到中州派結束封山……”

    老太君看著他說道:“但我已經活不到明年了,所以隻能行險。”

    德淵泉掀起前襟,跪在了她的身前,說道:“令母親勞神,兒子不孝。”

    老太君說道:“喊母親也好,喊嬸嬸也好,都無所謂,我從不指望過繼能變成親生的,更沒指望過,我死後你會把宗主之位傳給瑟瑟那丫頭,但千椿萬椿,你至少有一椿好處,那就是你姓德,這個你改不了。”

    德淵泉叩首說道:“都是母親疼愛。”

    老太君說道:“想把這件事情辦成定局,便要讓陳氏死,今天晚上你就去處理了。”

    德淵泉有些意外,心想前些天德瑟瑟那個死丫頭以死相逼,你才讓陳氏活了下來,打算讓她慢慢病死……今天青山宗的人已經來了,卻又要忽然行此雷霆手段,難道真不怕青山宗出手?

    老太君說道:“以死相逼這四個字看著簡單,實則不然,你至少要讓對方知道你敢死,你敢讓別人死。我要用陳氏的死亡來取信於青山,然後再用瑟瑟那丫頭逼他們暫時退讓,隻要能夠再拖一年,待那件事情定了之後,便無所謂了。”

    德淵泉說道:“一切謹遵母親教誨。”

    老太君看了他一眼,說道:“你要記住,我們能以死逼人,別人也能讓我們死。”

    德淵泉想到那名青山長老問自己的話,眼神微冷說道:“何不慕入破海尚淺,不是我的對手。”

    懸鈴宗是正道大宗,有山門大陣在,就算青山想要攻下來也必須要付出極大的代價,需要一段時間。

    而他殺死德瑟瑟那個死丫頭,隻需要動動手指就行。

    隻要黎明湖畔沒有人能夠威脅到他,懸鈴宗便可以把這件事情拖下去。

    老太君已經風燭殘年,略說了幾句話便有些累了。

    德淵泉扶她上了榻,細心地照料了番,才離了摘星樓。

    從摘星樓到他自己的居所不遠,他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回身向山間望去,卻什麼都沒有發現。

    ……

    ……

    白貓回到小院的時候,井九閉著眼睛坐在蒲團上修行。

    平時在神末峰修行的時候,他一般都是躺著,或者隨意坐著,很少出現如此正式的、充滿儀式感的修行畫麵。

    他的頭頂生出一道霧氣,裏麵仿佛有無數細微的晶粒,那是實質化的劍意。

    宇宙鋒與初子劍在那片霧裏,相對著緩慢移動。

    世間有無數種煉劍的方法,沒有誰比井九懂得更多,今天他用的是磨劍術。

    兩劍相對,以意為橋,然後被天地間最純正、鋒利的劍意磨勵,彼此之間的聯係會越來越緊密。

    在那片霧氣裏飄浮的時間越久,宇宙鋒的氣息越清寂,初子劍的氣息越淡。

    南趨與西王孫分隔千年留在劍身上的精血,快要沒有任何痕跡。

    白貓用神識把先前看到的一切都傳給井九。

    小島的位置,鈴鐺的數量與分布,陣法的弱點,德淵泉的洞府。

    這些是井九的安排,它以為等會兒要先去救人,然後再去做事。

    井九沒有睜眼,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它的話。

    從他頭頂冒出的霧氣越來越淡,宇宙鋒與初子劍的氣息也越來越淡清。

    白貓隱隱猜到了些什麼,眼瞳微縮,向後麵退了兩步,讓出一條從小院通往天空裏的通道。

    ……

    ……

    黎明湖很大。

    摘星樓離各宗派客人所在的地方約有二十餘裏。

    簷角的風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老太君睜開眼睛,起身望向某處,臉色有些蒼白。

    不遠處的某座樓內,同樣鈴聲大作。

    一道劍光穿破鈴聲,來到樓深處。

    德淵泉抬起眼簾,麵無表情揮手,手腕間係著的鈴鐺飛了起來,迎向那道劍光。

    他被老太君暗中調教多年,境界確實深厚,那道飛劍竟是被鈴鐺夾住了!

    一道強大而沉重的力量傳到了他的指間,德淵泉悶哼一聲,向後退了半步,眉心殷紅,仿佛要出血一般。

    那道飛劍氣息清冷,卻頗寬大,看著很不協調。

    德淵泉想到了是誰的劍,神情微變。

    風微動,井九在他身前出現,右手點向他的眉心。

    果然是你!

    德淵泉雙掌一翻,夾住了井九的右手。

    他沒有理會手間傳來的劇痛,和那些不停淌落的鮮血,看著井九的臉,心裏滿是震怒與不解。

    為了替德瑟瑟那個死丫頭出頭,你居然來殺我!

    就算你是青山宗不世出的劍道奇才,年紀輕輕便已經是遊野境,但你居然敢來殺我!

    你知道我是什麼境界嗎?

    真是荒唐!

    雖然覺得很荒唐,很憤怒,但德淵泉不準備殺死井九。

    道理很簡單,他不敢。

    樓裏鈴聲大作。

    夾住宇宙鋒的鈴鐺也開始散發無聲的波動。

    哪怕是再強大的修行者,也很容易被這些鈴聲破去道心,然後真元盡虛,隻能束手就擒。

    井九神情不變,右手忽然散發出一道光芒。

    那不是道法產生的光芒,也不是法寶的光毫,而就是從他的手裏生出來的。

    那光線有些冷,就像是金屬的光澤。

    擦的一聲輕響。

    井九的右手穿過德淵泉的腦袋。

    沒有一滴血。

    也沒有一點腦漿。

    鈴聲靜止。

    風再起時。

    井九消失。

    宇宙鋒也是如此。

    二十餘裏外的小院裏,起風了。

    老僧與那位年輕僧人境界不高,隻隱約覺得好像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下意識裏望向屋裏,發現井九坐在蒲團上沒有動過。

    白貓看著蒲團上的井九,震驚地張著嘴,喵不出聲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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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3-14 21:35:04
第七十七章陳宗主與她的女兒

        

    (一直在白貓,白鬼與劉阿大之間搖擺,到底用什麼指稱,以前的設定是,井九與它說話的時候喊阿大,平時用白貓,被人看見的時候,驚呼白鬼大人,但又覺得直接叫阿大也挺好,大家有什麼意見,麻煩在這裏留個言。)

    ……

    ……

    井九睜開眼睛。

    宇宙鋒才回來。

    劉阿大合攏了嘴,看著井九的視線裏充滿了讚歎與感慨。

    居然比自己的劍都跑得快……這他麼算什麼劍法?

    井九用的當然是幽冥仙劍。

    劉阿大確定了路上的那些陣法與德淵泉的位置,他計算路徑,靜養真劍數十息,然後一擊殺之。

    這是高境界劍修最常用的雷霆手段,隻不過他與那些劍修最大的區別是,他用的劍是自己。

    他現在的幽冥仙劍當然還遠遠不及柳詞把他當劍用的時候,但劍意飄渺,如仙如鬼,也可以說是厲害至極。

    德淵泉境界深厚,對著破海境的青山長老也麵無懼色,隻是沒想到井九的劍道如此詭異,竟就這麼死了。

    劉阿大當然見過井九用幽冥仙劍,可是絕對沒有見過這樣的幽冥仙劍,盯著井九不放。

    你怎麼就變得這麼強了呢?

    井九說道:“破海。”

    這是說他前些天在碧湖峰頂成功破境的事情。

    劉阿大斜了他一眼,心想你當我是傻狗那麼好騙嗎?世間有這麼強的破海嗎?

    如果說破海境用幽冥仙劍便能瞬殺德淵泉這種角色,那將來等你修至通天,豈不是朝天大陸上你想殺誰能就殺誰?

    很多年前井九就對趙臘月說過,自己其實是朝天大陸最擅長做刺客的人。

    這是在雪原道戰,連夜追殺那些雪國怪物時得出的結論。

    那些雪國怪物天生感知敏銳,卻依然無法在黑夜裏感知到他的到來,換成人類修行者,又怎麼可能避得開他的暗殺。

    但今天殺死德淵泉,他扮演的不是藏在夜色裏的刺客,而是進行了一場光天化日下的狙殺。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有信心殺死對方。

    在鎮魔獄裏,他開創了這種全新劍道,從那刻開始,傳統的劍道境界分階對他來說便不適用,至少不夠完善。

    因為幽冥仙劍的緣故,來到破海境界的他,擁有了難以想象的速度與殺傷力。

    現在的他才算是真正地擁有了些自保之力,當然這是在他的概念裏。

    他隻帶著劉阿大便敢離開青山,用初子劍誘師兄現身,就是基於這種自信。

    這些道理與原因,井九沒有對阿大解釋,因為懶。

    他戴上笠帽,起身向屋外走去。

    劉阿大注意到他的臉色有些蒼白,腳步稍微有些虛浮,才知道那一劍的消耗相當巨大。

    念及此,它有些遺憾,心想如此威力巨大的一劍,如果能源源不斷地輸出,那該多得勁兒啊?

    來到院子裏,兩位僧人正在準備晚飯,大鍋裏不知道煮的是什麼,旁邊擱著些新鮮蔬菜,聞著味道不錯。

    “中午懸鈴宗提供的素齋,就我與師父吃,剩了很多,覺得可惜便提了回來。”

    年輕僧人邀請井九道:“菜葉是我才摘的,煮著吃很香,您要不要來點?”

    阿大輕蔑地看了年輕僧人一眼,心想井九這個家夥連火鍋都不吃,更何況你這種沒油水的清水亂燉鍋?

    接著他又生出很多同情,心想和尚的日子真苦啊,瑟瑟那個小丫頭也是的,非要嫁和尚幹嘛呢?

    井九說道:“不了,我去湖邊逛逛。”

    阿大有些意外,心想你不是才逛了一圈嗎?

    走出小院,它發現井九已經恢複如常,不禁在心裏罵了句髒話,心想這也太快了吧。

    井九沒有去湖邊,而是在懸鈴宗為客人們提供的居所後方,找到了一口井。

    阿大跳上井口,向裏麵看了一眼,發現不是枯井,井底有好多水,不禁有些猶豫。

    它在碧湖畔生活了幾千年,還是不喜歡水。

    井九伸手抓起它塞進袖子裏,跳了下去。

    卟通一聲。

    水聲漸漸平靜。

    ……

    ……

    黎明湖中間散布著很多島嶼。

    其中有座小島很偏僻,而且極不起眼。

    島上傳來一聲輕響,就像是什麼東西破了。

    井九跳了跳,身上的泥土盡數落下,如露水從荷葉上滾落。

    阿大從袖子裏摔了出來,被那些泥土灑了滿頭滿臉,模樣很是狼狽。

    它沒有抱怨,也沒有發脾氣,因為知道對井九沒意義。

    井九戴上笠帽,觀察了一下島上的陣法,發現與阿大先前看到的已經有所變化,確定應該是座天地元氣自流陣,不禁有些意外,說道:“這陣法有些古怪,你是怎麼找到她們的?”

    阿大心想真是個笨蛋,快速擺頭震飛泥沙,然後抬起頭來,滿是得意洋洋的樣子。

    它的頸上係著一個鈴鐺,正是當年瑟瑟送給井九的那隻清心鈴,曾經在鎮魔獄裏幫了他不小的忙。

    隨著它抬頭的動作,那隻鈴鐺無風而起,斜斜指向前方,似乎是在指明位置。

    有清心鈴指路,沒用多長時間,也沒費太多精神,井九便來到了那道石壁前。

    所謂石壁隻是一道障眼法,真正的囚室在後麵。

    井九把手放在了石壁上,開始用承天劍法解陣。

    石壁上出現了一道裂縫,然後逐漸擴展,露出越來越多的真實。

    井九感受著裏麵的真正陣法,確認自己無法破掉,至少需要很長時間,而且肯定會驚動那位老太君。

    他再次確認自己的承天劍法學的不夠好,看來就算再不喜歡,也得想辦法加強一下了。

    然後他想起當初雪姬隻是看了兩眼,便學會了承天劍。

    他明白了元騎鯨以及別的所有修行者看自己時的感受。

    這種感受確實不怎麼舒服。

    他能安慰自己的就是,修道確實在於天賦,但不止於此,是個相對比較公平的遊戲。

    就算天賦再高,也需要積累、感悟,像雪姬這種層階的生命,近乎與天地同壽,需要積累的時間也必然要長很多。

    想著這些事情,石壁已經逐漸虛化出了一個大洞,露出了裏麵那間囚室。

    囚室裏沒有床,隻是隨意堆著些幹蘆葦。

    一位美婦人躺在蘆葦上,裙上滿是鮮血,雙腿已斷,臉色蒼白,美麗的眉眼卻依然溫婉,看不到任何怨毒的神情。

    瑟瑟跪在那位婦人身邊,用手帕蘸了些石壁上的水,輕輕地塗著婦人有些幹枯的嘴角。

    阿大頸間的清心鈴忽然輕輕地響了一聲。

    瑟瑟聽到鈴聲,轉身望去,看到了戴著笠帽的井九與一隻白貓,不由怔住了。

    那位美婦人看著瑟瑟的神情,微微一笑,對囚室外那個戴笠帽的男子問道:“你就是霑哥兒?”

    “不是!不是!這是我的一個朋友。”

    瑟瑟跳了起來,連連擺手,走到囚室前,對井九不停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說話,更不要把笠帽摘下來。

    井九沒有明白她的意思,對那位美婦說道:“我是井九。”

    瑟瑟不由捂住了額,發出一聲鬱悶的叫聲。

    那位美婦神情微異,然後眼睛頓時亮了起來,說道:“今日天陰,井九公子為何還戴著笠帽?”

    她躺在幹蘆葦堆上,雙腿已斷,裙上都是血,看著極其淒慘,但聲音卻還是那樣的溫和,令人覺得舒服,就像正躺在美人榻上,對著遠道而來的客人溫柔地說著話,令人如沐春風。

    井九知道這位受傷極重的美婦便是懸鈴宗的陳宗主。

    他明白了為何當年瑟瑟說千萬不能讓她的母親看到自己,自然不會把笠帽取下來,甚至沒有接話。

    瑟瑟見他識趣,放下心來,同時也放下手來,看著他問道:“你來做什麼?救我嗎?”

    井九嗯了一聲。

    瑟瑟有些感動,指著掛著囚室外的那幾十串風鈴說道:“這座陣沒法破。”

    那些風鈴從崖下垂落至下,自然生成一道屏障,隨天地間的氣流而改變陣型,確實極難解破。

    井九又嗯了一聲。

    瑟瑟說道:“趕緊走吧,如果讓老太君發現了,不知道會惹出什麼樣的亂子來。”

    井九這次沒有嗯,說道:“我答應過你幫你殺人。”

    瑟瑟靜靜看著他,忽然笑了起來,容顏很是動人,隻是略有些淒楚。

    小時候的胡鬧,原來對方一直都記得,隻是現在我已經不小了。

    “當年聽臘月姐姐說你特別擅長殺人,所以才會想著請你幫忙暗中殺幾個人。”

    她看著井九微笑說道:“現在雙方已經撕破了臉,沒辦法再偷偷動手了,就算了吧。”

    她還不知道自己的祖母今天晚上便會殺了自己的母親。

    這件事情阿大告訴了井九,井九不準備告訴她。

    “以後我可能會一直留在青山,很難再出來幫你把這件事情做了,把名單給我。”

    井九說道:“我答應過你多殺五個,別忘了。”

    瑟瑟沉默了會兒,開始說名字。

    那些名字她都記得很清楚。

    就是那些人挑拔祖母與母親之間的關係,也就是那些人堅定地站在了祖母那邊,幫著祖母牢牢地把握住了懸鈴宗的大權。

    隻要那些人死了,懸鈴宗裏的絕大多數長老與弟子,都會站在她與母親這邊。

    “德淵泉……”

    瑟瑟最後說道:“這是我最想殺死的人,但也是最難殺的,如果你覺得困難,不要動手……不,這個名字去掉。”

    井九說道:“他死了。”

    聽到這句話,瑟瑟怔住了。

    祖母準備讓德淵泉那個賤人成為下任宗主……怎麼就死了呢?

    修行者很難因急病而死,也不會因為受驚的野馬而橫死,那麼就隻有一個答案。

    井九知道德淵泉一定是她名單上的人,所以提前殺了。

    “很好。”

    瑟瑟重新生出當初在雪原殺死薑瑞時的狠勁兒,看著井九欣賞說道:“如果不是有霑哥兒,我一定要娶了你。”

    “我謝謝他。”

    井九轉身向島外走去。

    陳宗主用溫柔而清雅的聲音說道:“公子慢走。”

    井九沒有回頭,心想瑟瑟有些像她媽,隻是道行卻差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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