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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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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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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5 22:34:01 |只看該作者
第110章 太監是真太監14

  季和迷迷糊糊中摸到一團毛茸茸的物事,忽然一驚,然後清醒了過來,他往旁邊一看,發現手邊躺著一只貓。被他摸了一把也沒什麼動作,只是咕嚕一聲,掀著眼皮瞅了他一眼。

  這貓被檀繡起名為小禾,從它來到這個院子那天起,檀繡就非常疼愛它,不僅每天抱著它,睡覺也會將它抱到床上來。關於這一點,季和其實不太贊同,但是之前在檀繡笑著詢問他“讓小禾一起睡在床上好不好?”的時候,他沒出息的直接點頭答應了,所以他現在也不好出爾反爾。

  季司公表面上沒什麼表示,其實心裡有點鬧騰。這貓一點都不客氣,睡在床上就橫在季和與檀繡中間,不僅如此它還囂張的伸長了四肢,占據了床的好大一塊。

  季和往檀繡那邊看了一眼,果然又見到這越來越肥的貓把檀繡那邊的床鋪占了大半,檀繡就縮在角落裡,看著有點可憐。

  這就是季和不滿意的原因之一,這肥貓太占地方了。季和瞅了檀繡一眼,見她沒有要醒過來的意思,就一把撈住肥貓,輕手輕腳的下了床,然後抱著貓走到外間。他架著腿,把貓放在桌子上,然後指著貓鼻子道:“看你胖的這樣,睡覺都擠著檀繡了,你給本司公規矩一些,否則下次不許你上床睡。”

  肥貓打了個呵欠,露出嘴裡的小尖牙,然後它慢條斯理的舔舔爪子捋了捋胡須,用一種高高在上的目光瞟了一眼故作冷臉的季和。它和季和對視半晌,忽然甩了甩尾巴,季和就這麼眼睜睜看著這肥貓無意般的,一尾巴打翻了放在桌上的茶盞,碧色透亮的茶盞咕嚕嚕滾向桌邊,眨眼就往地上砸去。

  季和慌忙伸手去接,但還是慢了一步,茶盞從他指尖掠了過去,砸在地上啪的一聲碎了。季和嘶了一聲捂住額頭,看著地上的碎片露出頭疼的神色,這可是檀繡最喜歡的一個青瓷茶盞,現在可好。

  這動響吵醒了檀繡,她在裡頭睡意朦朧的問:“季和?怎麼了?”

  季和彎腰去撿茶盞碎片,瞪了那優哉游哉站在桌邊的肥貓一眼,嘴裡答:“哦,沒事,我不小心打碎了個杯子。”

  聽到裡頭檀繡沒再說話,季和把碎片放在手裡,另一只手用力在肥貓的腦袋上薅了一把,小聲怒罵道:“小畜生,要是檀繡知道你砸壞了她喜歡的茶盞,看她還會不會理你,餓你兩天就知道厲害了。”

  肥貓小禾恃寵而驕,毛臉上絲毫沒有懺悔的意思。而嘴裡說的凶狠的季司公,做賊一般把茶盞碎片帶了出去,找季嚴思去尋個一樣的來。

  “再有下次,你瞧我給不給你收拾爛攤子!”季司公第無數次的指著檀繡的愛寵小禾怒罵,心裡也無數次的後悔起自己為什麼找了個祖宗來養。而季嚴思在一邊瞧著自家干爹這色厲內荏沒出息的樣子,再看看肥貓那完全不把他不放在眼裡的模樣,撇了撇嘴。

  干爹還真當干娘沒發現呢。不管是上次他不小心弄壞了干娘給他做的新鞋,謊稱是小禾抓壞的,還是小禾偷吃了干娘給干爹准備的點心,干爹卻說是自己吃的,這些事干娘心裡都清楚著呢,她就是沒戳破而已。

  果然,等季和去上值去了,檀繡拿著茶盞喝水,忽然打量了茶盞一眼,笑著對季嚴思說:“雖然跟我的那個很像,但這是個新的茶盞吧?”

  季嚴思嘿嘿笑,完全沒有隱瞞的意思,只狗腿道:“干娘英明!”

  檀繡不用問都猜到是怎麼回事了,手指點了點一旁打盹的小禾,“又打壞我的東西故意去嚇他,壞家伙,下次不許這麼做。”

  小禾喵喵叫著蹭她的手指,好似撒嬌一般。

  自從有了這只貓,院子裡就更熱鬧了。季和原本是不怎麼喜歡貓這種東西的,他會尋摸來這只貓,只是因為檀繡喜歡,最開始檀繡看得出來,他其實對小禾挺嫌棄的,雖然在她面前特意做出喜歡的樣子,但檀繡如何看不出來呢。

  檀繡想著要是他真的不喜歡,把貓送走也可以,但是相處了一段時間,檀繡又發現季和漸漸的接受了這只貓,雖然嘴裡不客氣,但檀繡無意中撞見過他偷偷的給貓喂魚,還抱著貓把臉埋在貓身上蹭,那偷偷摸摸去摸貓,摸兩下又若無其事走到一邊去的樣子,著實可愛。

  檀繡撞見一次,就要樂上兩天,因此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這麼看著季和與小禾的相處,時不時和季嚴思談論一下季和今天又做了什麼。

  而季嚴思呢,他覺著這肥貓小禾,就像是干爹干娘養的貓兒子。這貓也不知道他那干哥哥是從哪兒弄來的,那股聰明勁令人咋舌,有時候他都懷疑這貓是成精了。不然它怎麼會翻出了干爹藏的私房錢,還把干娘帶過去看了。干爹要是藏點什麼東西,都能被這小祖宗翻出來拖到干娘面前。

  冬日裡,身邊有一只貓就好像隨身帶了個小暖爐,檀繡把小禾帶去上值,小禾就盤踞在她的膝頭,乖巧的當個皮毛暖爐。

  等她下值回來,小禾則會悄無聲息的踱到季和身邊,冷不丁的撲過去嚇季和一跳,然後季和看看書或是寫點什麼東西,小禾就在他手邊搗亂轉悠,季和十分嫌棄的三番幾次攆它走,最後見實在沒辦法讓這貓祖宗離開,才好像勉為其難的把貓塞在懷裡捂著。

  最近,檀繡最常看到的畫面,就是季和斜躺在床上就著床邊的燈看書,貓就團在他胸口,同樣仰著腦袋,好像也在看書,一人一貓同樣眯著眼睛,有種說不出的相像。

  檀繡有時候會覺得這樣很好,心裡有些說不出的感動和慶幸。她慶幸著這重來的一切,許多事已經改變,最重要的是,她自己改變了。

  心裡懷著莫名的感動,檀繡走到床邊,撈過季和懷裡的貓,在那張貓臉上親了一口,然後十分自然的轉頭在季和臉頰上也親了一口。季和手裡的書一下子就摔了,他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檀繡就已經拉著被子,抱著貓睡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季和盯著檀繡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又撿起掉在被子上的書,盯著上面的字看了一會兒,忽然他摸了摸臉,露出一個笑來。

  “檀繡?”

  “嗯?”

  “剛才——”

  “剛才什麼?”

  “……沒什麼。”他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書也看不下去了,干脆放下書吹滅了燈燭,躺下睡覺。他耳朵裡聽到檀繡那邊窸窸窣窣的,忽然心中一動,試探著朝那邊伸手過去,然後他感覺自己摸到了一只毛茸茸熱乎乎的東西,下一秒,他的手指被貓咬了一口。

  雖然不痛,但這肥貓太可惡了。季和面無表情的收回手,暗暗磨了磨牙。接著,他聽到安靜的夜裡,檀繡在身邊悶聲笑了,她大概是捂著嘴,笑聲有些沉悶,但依舊能讓人聽出來笑聲中的開心愉快,像個真正無憂無慮的小姑娘。

  自己大概是被笑話了,季和有些尷尬的心想,但還是跟著這笑聲,同樣露出笑臉。

  時間過得極快,轉眼間,就到了過年,民間尋常人家早早就為了年節開始准備各種東西,腌魚腊肉,掃灑房室,糊新紗貼窗花等等。宮裡雖然氣氛沒有外面熱鬧,但是也早早就准備了起來,各宮換上了新的大紅燈籠,褪色的牆面重新刷上了紅漆,用來宴請群臣的宮殿被打掃干淨,換上了各種桌具。

  新年前夕,皇帝大宴群臣百官,等眾臣子歌頌完這一年的政績,一輪宴席過後,下午則是皇室家宴。在這樣的日子,即使皇帝前些時候和兒子鬧得不愉快,現在也終於緩和了一些,好歹見了人,不會忍不住就教訓人了。

  皇帝活到成年的兒子只有三個,太子年長,居於三個皇子首位,他身邊坐著端莊刻板的太子妃和一個妖妖嬈嬈的側妃,夫妻兩個看上去關系不如何好。在他下首坐著平王和平王妃,平王比不了太子哥哥,也比不了定王弟弟,他這個老二做的低調,平日裡不爭鋒出頭,就是個閑散王爺。

  這種時候,他上頭的太子哥哥准備了一大堆好話在討好他們父皇,他呢,還坐在那給平王妃把剛端上來的湯吹涼,眼裡都沒有其他人。懷著身孕的平王妃臉色紅潤,快速的將端上來的菜掠過一遍,然後也不管別人怎麼看,徑直吃了起來。

  平王下首坐著定王,他最年輕,也最氣盛,身邊坐著冷若冰霜的定王妃和兩個柔柔弱弱的側妃,三個女人的關系看著倒是挺好。

  三位皇子中,太子如今還沒有兒子,只有兩個女兒,這也是很大一部分人更看好定王的原因,因為定王有一個兒子,雖然才三歲,但看那機靈勁兒就知道定然會是個聰明孩子。

  不過要真論起孩子,平王才是最大的贏家,他的王妃已經給他生了兩個兒子,如今這肚子裡又懷著一個,就是不看好他繼承皇位的人,也不得不考慮一個問題——皇帝雖然對平王不太喜歡,但對於平王的兩個兒子,那都是疼愛有加的,經常賜給各種禮物。

  雖說是家宴,但皇家注定了不能像普通人家那般和樂融融,就算面上都笑意盈盈,心裡頭也是各有所思。季和站在皇帝身邊,臉上也帶著笑,他能將所有人的臉色都看在眼中,包括身邊這位已經生出了白發的皇帝。

  季和將目光在三位皇子身上輕輕掠過,然後垂眼遮掩住了眼裡所有的想法。

  宴席時間很長,皇帝終究體力不濟,季和只能跟著皇帝提前退場去休息,皇帝一走,殿中某些不對付的人就放下了那演出來的兄弟情深,互相諷刺挖苦起來,最後鬧得不歡而散。

  前頭大宴熱鬧,後宮中的各宮奴才們也得到了主子的賞賜,能好好的吃上一頓。檀繡這會兒在安寧宮,帶著剩下的幾個老人一同吃了飯,然後她作為安寧宮的管事姑姑,給幾個小宮女小太監發了紅封。

  一年難得松快幾天,檀繡讓他們去休息,自己則拿著掃把和布巾,來到從前慧靜太後禮佛用的小佛堂,獨自一人在裡面慢慢打掃起來。這裡面並不髒,但她覺得每次來這裡打掃,心情就會變得平靜,這也是她懷念慧靜太後的一種方法。

  這輩子,慧靜太後離開不過一年,但加上上輩子,慧靜太後已經離開她許久了。這個在季和之前,對她最好的慈祥老人,給了她在宮中最大的庇護,她很感激,所以盡管慧靜太後死後她有機會去到其他主子身邊當值,她也不願意,而是選擇繼續留在這裡守著這個空殿。

  清掃完這裡的落灰,檀繡跪坐在蒲團上,輕聲念誦起慧靜太後生前最愛的經文。但她一篇經文還未念完,就聽到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響了,一個男聲說:“檀繡,你果然在這裡。”

  檀繡扭過頭去,見到來人時稍稍愣了愣。

  “奴婢給定王殿下請安。”檀繡從容的行了一禮。

  剛和太子吵了一架干脆離開了宴席的定王背著手走了進來,他打量了一下四周,感嘆道:“本王記得,皇奶奶生前最愛在這裡誦經了。”然後他扭頭看向退在一邊的檀繡,“難得你一直守在這裡,不願意另覓主子,倒是忠心耿耿。”

  定王來到檀繡面前,看著她秀麗的臉蛋,忽然直接開口問她:“檀繡,本王聽說,你與季和結了對食?”

  檀繡面無表情,口吻尋常的答:“回定王殿下,是的。”

  定王忽然嘖了一聲,“當初本王要你入王府做妾侍,你不願意,後來皇奶奶去世,本王又問了你一次,你還是不願意。如今你可後悔?若是之前答應了本王,你也不至於淪落到這種被一個閹人逼迫委身的境況。”

  他的語氣裡滿是惋惜憐憫,還伸手試圖去捏檀繡的臉,嘴裡恩賜般的說:“如今我便再給你一個機會吧,只要你點頭,我定王府你還是能進的,季和那邊你也不必害怕。”

  檀繡後退一步,恰好避過他的手,依舊是那副死人臉,眼睛抬也沒抬,語氣毫無起伏的道:“定王殿下想是誤會了,季和並沒有強迫檀繡,檀繡心悅他,所以才會去自薦枕席。”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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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太監是真太監15

  定王聽了檀繡這話,臉上有些愕然,然後他忽然又搖搖頭笑了,意味不明的看著檀繡,“何必拿這種話來搪塞本王?”

  “想那季和,不過區區一屆奴才,你看上他?這種一戳就破的謊言何必說出口惹人發笑呢。他論容貌,不過平平,論權勢,就算如今再得父皇寵幸,也是個奴才,若是有朝一日惹怒父皇,轉眼就會被奪去一切,只能趴在地上搖尾乞憐。”

  說到這裡,定王露出一個微妙而憐憫的笑容,“檀繡,你說心悅他,他能滿足你?或者本王該問,他能給你什麼?”

  “他甚至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檀繡從頭到尾就沒有什麼其他的表情,只依舊平靜的回答了一句:“他能給我他的命。”

  定王肚子裡那一大堆的話被檀繡這一句給噎住了,臉色霎時就變得有些精彩。他本想說要是跟了自己,以後將會有數之不盡的珠寶,甚至未來將會得到更高的位置,不管如何說,做主子總比當奴才好。

  可聽了檀繡這平平淡淡一句話,定王忽然就覺得自己仿佛被嘲笑了一般,心中生出一股懊惱憤怒。於是他語帶譏諷道:“你怎麼知道季和願意給你他的命,男人……哦,就算是沒有根的男人也一樣,哄起女人來,什麼都說得出口,本王記得檀繡不像是那種會被幾句話欺騙的傻姑娘,怎麼也這般天真起來。”

  檀繡這次沒說話了,就那樣站在那,目光平靜的看向定王。季和從未這樣哄過她,但是他卻真的如此做了。不過這一點,她不會跟定王多說。

  而且,是不是男人,並不在於有沒有那根東西。有的男人就算身體齊全,也不過是仗著那醜陋物事在女人身上得到征服的快感,實際上相當令人惡心,和畜生也沒什麼區別,畢竟狗也有那東西。可有的人,即使身體有殘缺,他有擔當,能舍身保護自己的妻子,說到做到,堅韌不屈,這樣的人,誰能說他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呢。

  檀繡想到季和,眼神不由自主的軟和了一瞬。

  而定王見她那油鹽不進的樣子,心裡惱火極了。他過慣了順風順水的日子,想得到的東西從來都是能拿到手的,對於檀繡,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是一種求而不得的不甘心,因為得不到就掛念著,一想到就梗著心口難受。

  幾次三番被拒絕,心高氣傲的定王殿下早就壓著火氣,今日多喝了一些,又見到檀繡依舊對自己不鹹不淡的樣子,心裡的火氣霎時就如同被風助長的火焰,熊熊燃燒起來。他忽然上前一步,極有壓迫感的朝檀繡壓了過去,伸手就拽住她的手,露出了狂妄的本性。

  “皇奶奶再喜歡你,你也是個奴才,記住自己的身份,檀繡,本王要是想要你,哪容得你幾次三番拒絕本王,今日本王就辦了你,看你還如此嘴硬!”定王欺近檀繡,嘴裡惡狠狠的說。

  他等著瞧檀繡驚慌失措的樣子,可是誰知道檀繡被抓住了手也沒掙扎,只幽幽的轉眼看著小佛堂裡的佛像,冷靜的緩緩開口說:“慧靜太後死前,曾帶著檀繡在此處念經。當時她已經走不動了,檀繡扶著她,跪在了這個蒲團之上。”

  “太後娘娘是宮中對檀繡最好的人,她臨終前對檀繡說,讓檀繡在此處守著她,而她也會在這裡看著檀繡。每次來此,檀繡都覺得,太後娘娘沒有離開,她就在這看著檀繡。”

  檀繡的聲音又輕又低,飄忽不定,回蕩在小佛堂裡。就在她話音剛落的時候,不知從何處吹來一陣涼風,佛堂內掛著的幡子翻飛拂動,原本筆直裊裊的香上青煙被扭曲吹散,滿室都是清冷的檀香。

  定王被這陣冷風一吹,猛地打了個寒顫,他看了看檀繡面無表情的臉,又恰好見到了正對著那張桌子上慈悲佛像,忽覺一股惡寒襲上心頭,霎時酒醒了大半,手中不由自主的放開了檀繡,往後退了兩步。

  這時候檀繡才動了,她走到桌前抽出三根香,在燭火上點燃,然後她扭頭看定王,“定王殿下,您也許久未來看望太後娘娘了,不如為她上一炷香?她老人家一定能看得見。”

  聽了她這話,定王眼神詭異的看著她,心裡那點心思徹底消失不見了,他甚至覺得檀繡就像個瘋子,整個人陰森森的站在這同樣陰森森的佛堂裡,像一只游魂一樣。

  “檀繡,你會知道惹怒本王的下場!”定王黑著臉,匆匆拂袖離開了。

  檀繡獨自一人站在佛堂中,她蔥白的手指拈著香,黝黑的眼睛注視著大開的門,忽然在青煙中諷刺一笑,轉身將香插進了香爐中。隨後她隨意用手抓了一把自己整齊的發髻。

  約莫半盞茶後,兩個太監匆匆趕了過來,他們本來一直跟著檀繡,但是今日放了假,先前被檀繡打發去吃飯了,誰知道剛才安寧宮一個小宮女跑去找他們說定王去找檀繡姑姑,把他們嚇得飯也不吃了,筷子一丟就趕了過來,生怕檀繡姑姑有個什麼事。

  兩人一路上提心吊膽,直到見到檀繡好端端的站在佛堂裡,才大松一口氣,可隨即他們又倒吸一口涼氣,互相看了一眼。

  他們見到平時將自己打理的清清爽爽的檀繡姑姑發髻有些散亂,臉色蒼白,連眼角都有些紅,明顯是哭過了,不由得心裡咯噔一聲,都猜測起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檀繡姑姑?”一個太監試探著的喊,聲音小心翼翼的。

  檀繡表情鎮定的回過頭來,說:“季和現在是在前面吧?我要去找他,你們來的剛好,與我一起去吧。”

  季和才剛伺候著皇帝喝了藥,忽然見到門口季慎知給自己打了個手勢,臉上不動聲色的看了看快要睡著的皇帝,招呼左右小太監好生看著,自己退了出來。

  他走出延慶宮,避到一邊才皺著眉問季慎知,“出了什麼事?”

  季慎知的表情實在難看,他為難的看了一眼自家干爹,盡量快的把事情說了一遍:“干娘來了,她的樣子看著不太好,跟著她的興盛兩人悄悄與我說,先前定王去找了干娘,兩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他們趕到的時候,干娘好像哭過了,還……”季慎知頓了頓,看到干爹發沉的臉色,硬著頭皮說完:“還衣衫有些不整。”

  季和背在身後的手猛地捏住了自己的手指。聽到第一句時他就覺得不妙,等到聽完,他心裡已經怒火滔天。他是個人精,又知道定王和檀繡的淵源,簡單一提他就大致猜到了到底發生了什麼,當下真是恨得牙都快咬碎了。

  只是他很快又深呼一口氣,問:“檀繡在哪?”

  季慎知忙說:“兒子把干娘安排在干爹平時休息的地方了,聖上這邊兒子會好生照看,干爹快去見見干娘吧。”

  季和也不說什麼,沉著臉腳步匆匆的朝自己平時休息的房間裡走過去,走到門邊,他見到兩個垂著頭站在那等著的太監,又是一個深深的吸氣,將自己的表情調整了一下,這才一推開門,走了進去。

  檀繡坐在椅子上,身上的披風還沒有脫下,正垂著頭看著自己的手。季和一眼就見到她略有些散亂的發髻,好險沒控制住自己陰狠的表情。這時候檀繡抬頭看了過來,季和強迫自己露出一個笑來,和平時一樣的走過去,嘴裡問:“怎麼了,檀繡?”

  檀繡朝他伸出了手,季和下意識接過了她的手,隨後他就發現檀繡白玉一樣的手上有明顯的淤青,像是被人用力揉捏過留下的,他雙手一顫,雙手握住了檀繡的手,忽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而檀繡安安靜靜的靠近他,將腦袋枕在了他的胸口上。季和仰著頭,猛地閉了閉眼睛,伸手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檀繡把腦袋靠在他胸口,半晌輕輕蹭了蹭,開口說:“方才我在安寧宮,定王忽然來找我,我又拒絕了他一次,他很生氣,想強迫我,不過被我嚇走了。可是我很害怕,季和,要是他遷怒你該怎麼辦呢?”

  季和牙齒都快咬碎了,他低下頭貼著檀繡的頭發,抱著她說:“別怕,檀繡,有我在,我不會讓你出事的。”

  他的聲音都有些變調了,可見是氣急了。檀繡松開他,仰著頭看著他的臉,忽然伸手摸著他的臉,湊近他的唇親了上去。季和原本緊抿的唇微微松了松,檀繡攬著他的脖子,注視著他的眼睛,宛如點水的蜻蜓一般,輕吻了他幾下。

  “不要生氣,我沒事。”檀繡安慰他說,但是她的眼角還是紅著的。

  檀繡越是表現的平靜,季和心裡的憤怒就越是熾烈,他只會覺得檀繡是因為不想讓自己擔心為難,才故意做出這種平靜的樣子。他心疼至極也憤怒至極,如果說之前他只是覺得定王看不太順眼,那麼現在,他那小心眼已經不足以裝下這麼大一個過節了。

  定王,那高高在上的定王。季和心中猙獰冷笑,臉上卻表現的冷靜許多,他憐惜的抱了抱檀繡,溫言給她倒了熱茶,安慰了一陣,又叫來門口垂著腦袋的兩個太監仔細吩咐了一番,這才送她離開。

  等檀繡一走,季和臉上的溫和立刻就消失了,他端起桌上一盞茶想喝一口,可是手不受控制的在顫抖,那是因為憤怒。他忽然一把將茶盞重重摔在了地上,猛地站起來踢了一把身邊的椅子,將周圍的小幾和花瓶全都帶倒了,接連響起一片嘩啦的聲響。

  “好一個定王!”季和狠狠咬著牙,低聲道。

  恰好趕過來的季嚴思在外面聽到這聲響,又想起剛才被告知的事,整個人都打了個哆嗦。他從來沒見過干爹發這麼大脾氣,他一般生氣了也就似笑非笑的看著滲人,氣再大一點也就摔個杯子書什麼的,搞出這麼大動靜那可是頭一回,可見是氣慘了。

  季嚴思其實也很生氣,他干娘這麼好,他們這些伺候的,都喜歡干娘呢,如今干娘被人欺負了,他們也是生氣,可這氣在看到干爹的脾氣後,又變成了惶恐。季嚴思真是生怕干爹做出什麼事來。

  又等了一會兒,季嚴思聽著房裡沒動靜了,這才敲了敲門,“干爹?”

  “進來。”季和在房中沉聲說。

  季嚴思本以為干爹還要發脾氣,都做好了被罵的准備了,可是他抬頭一看,干爹好像已經冷靜下來,說話的語氣也恢復了。

  “定王還未離宮。”季和冷冷的說:“你去替我辦點事。”

  季和要做什麼,檀繡不知道,她回到季和院中,今日沒帶去上值的肥貓小禾一見她回來了,就從榻上跳了下來,撲到了她懷裡。

  檀繡抱著小禾,坐到了榻上,她輕輕撫摸了一下小禾軟乎乎的暖和皮毛,輕笑了一聲:“小禾,真乖。”

  “你說季和會怎麼做?”檀繡捏了捏小禾的下巴。

  眯著眼一臉享受的貓甩甩尾巴喵了一聲。檀繡又忽然嘆了一口氣,整個人完全靠在了榻上。

  上輩子徐詳打壓季和,逼迫季和投效了太子,成為了太子一黨的季和後來又被推出來做了馬前卒。季和是死在定王逼宮那一夜的,死在了叛軍的手中,就在她眼前,被一刀劈開,那一刀真是可怕極了,幾乎將他劈做兩半。

  要是不護著她,或許他也不會死了。不論是打壓折辱季和的太子與徐詳,還是誤殺了季和的定王叛軍,檀繡都決不允許季和這一次投向任何一個,該結的仇早就結了,既然早就注定要成為敵人,那就做的徹底一點。如今他們沒有退路,檀繡也不想退。

  現在他們能走的路,只有一條。

  “季和那麼好,所以這次我不能讓他死,小禾,你說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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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太監是真太監16

  定王頭疼欲裂的坐起身來,忽然感覺胸前攔著什麼,低頭一看竟然看到了一截女人的手臂,他一驚, 也顧不得腦中疼痛, 扭頭看去,見自己身邊躺著一個從未見過的女人。他看看自己的身下,再看看這個滿身青紫痕跡的女人, 哪裡還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他記得自己在檀繡那兒吃了癟, 氣悶之下又喝了不少的酒,之後應當是被人送到了偏殿休息,可是這個女人又是怎麼回事?

  定王狠狠皺著眉,推搡了一下身邊的女人, 怒道:“起來!”

  可他推了好幾下, 這女人也一動不動,定王慢慢察覺到不對起來,這女人的身體怎麼有點涼?他心裡一個咯噔,將手放在女人鼻子底下探了探。已經沒有呼吸了,定王額角一抽, 嫌惡的掀開被子站起來, 離開這具被折騰的一塌糊塗的屍體,隨手撈了散落在地上的外袍披著,他站在床下大喊:“人呢?都死到哪裡去了!給本王滾出來!”

  過了一會兒,就聽見吱呀一聲,一個眼生的小太監推開門走了進來,他低垂著頭道:“殿下。”

  定王也顧不得那麼多,一指床上的女人屍體,怒聲問:“這女人哪來的?”

  小太監偷偷抬眼瞄了一眼床上仿佛睡著了的女人,說:“之前定王殿下喝醉了在此處休息,就在前殿招了個宮女來伺候。”

  定王一聽,呼出一口氣,只是個宮女而已,看樣子是伺候他的時候被他神智不清給拉上床折騰死了,也可能是這女人想攀上他,主動依附。不過現在人死都死了,也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了。定王又多瞧了那女人一眼,心想這女人長得不錯,還真有點可惜。

  可隨即他就不再關注這女人,擺擺手吩咐道:“這女人死了,找幾個人來處理一下。本王頭疼得很,去,准備點喝的給本王散散酒氣。”

  “是。”那小太監退了出去。

  與此同時,下了皇家家宴又在東宮開起了小宴的太子,正和自己一群幕僚高談闊論,場面一片熱鬧歡騰。太子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能討他歡心的都是些慣會溜須拍馬的,但凡說話剛硬不入他眼,都得不到重用,據此可知,太子東宮這些所謂受寵的幕僚們,都是些如同徐詳一樣的貨色,他們聚在一處,哪裡會想什麼計策,無非就是吹捧太子罷了。

  正說到京中新出的歌舞,堂下有一人笑著說了聲:“聽說太子殿下近日新得了位美人,歌舞一絕,太子殿下金屋藏嬌好生快活,真是羨煞旁人,不知道臣下有沒有榮幸,能一觀太子殿下收藏的這位美姬?”

  說話這位曾是太子伴讀,與太子一同長大,家族在朝中頗有些勢力,也是太子的一大助益,而且兩人興趣相投,常常聚在一處玩樂,情分非比尋常。要是換了其他人這麼說,太子不一定會大發雷霆,可換做他說這話,太子不僅沒生氣,還哈哈大笑的走下去,拍了拍醉醺醺的家伙,同樣大著舌頭笑道:“好你個季孫,想是惦記本殿下那美人許久了!”

  “既然這樣,本殿下也不好小氣,來人,去將飛花喊來,讓她舞一曲為眾位賓客助興!”

  他身邊一個錢姓太監領命匆匆離開,可是偏偏在後頭沒找著人,頓時就急了,正在那慌亂時,忽然一個平時不太說話的中庭掃灑太監過來,猶猶豫豫的問:“錢小侍,你是在找白良媛嗎?”

  白良媛就是太子口中的飛花,錢旬正在那急得滿頭大汗,一聽這小太監的話,眼睛頓時就是一亮,忙問:“正是,你知道白良媛在何處?”

  那小太監低著頭道:“方才奴才路過旁邊定王殿下暫歇的麟未殿,見著兩個太監抬了個女人出來,沒敢仔細看,但瞧著那臉好像正是白良媛。”

  錢旬一愣,臉上表情霎時就難看了,追問說:“你沒看錯,真是白良媛?!”

  小太監這回好像更肯定了些,點點頭說:“奴才見過白良媛幾次,確實是她。”

  錢旬哎呀一聲拍了下自己的大腿,“這要是真的,可糟糕了!”他轉了一圈,一指那小太監說:“你在何處看到的,帶我一起去探個究竟!”

  錢旬帶著小太監和東宮幾個人高馬大的太監,一同匆匆朝麟未殿走去,原本以為這會兒白良媛已經被人帶走了,誰知道錢旬剛靠近麟未殿附近那個宮道,就聽到一陣喧鬧,似乎有人在爭吵。

  背對著他的是一個藍衣的太監,叉著腰在罵道:“你們走路不長眼睛怎麼的,這東西是要去送給聖上用的,現在好了,被你們兩個急匆匆撞過來給撞翻了,讓我拿什麼跟我家司公交差!不行,你們不能走,必須給我一個說法!”

  那藍衣太監身前灑落了一個湯盞,他不依不饒盛氣凌人的對著面前兩個太監數落,而那兩個太監滿臉的忐忑為難,手裡還抬了個麻布袋子樣的東西,看樣子是個人形。

  錢旬一走近,眼睛就定在了那人形袋子上,二話不說,讓身後的人過去奪了袋子打開。袋子打開前,錢旬還暗暗在心中祈禱可千萬別是白良媛,可袋子一打開,他就知道這事是好不了了。只見那袋子裡裝了個臉泛青白的女人屍體,可不正是他要找的白良媛嗎。

  倒抽一口涼氣,錢旬一個踉蹌,撲了過去不敢置信的去探鼻息,可是不管他怎麼看,人確實都已經死了。

  “完了完了!”錢旬狠狠一咬牙,指著那兩個臉色茫然帶著兩分恐懼的太監道:“你們,是哪一宮的人,可知這人是誰?說,人是不是你們殺的?!”

  那兩個太監什麼都不知道,面對這個變故都嚇得篩糠一眼抖索起來,噗通跪在地上結結巴巴的回道:“我們,我們不知道啊,人是剛才從定王殿下房中搬出來的,定王殿下讓我們處理,我們不知道她是誰啊。”

  錢旬看一眼不遠處麟未殿翹起的檐角,一跺腳把屍體胡亂裹好,“你們,抬上白良媛的屍體,跟我一起去見太子!”

  那兩個抬屍體的小太監一聽這話,頓時嚇傻了,癱在地上起不來,錢旬又讓人把他們兩人架起來,准備一同去見太子。他剛准備走,才忽然發現先前那罵人的藍衣太監,是皇帝延慶宮的侍人,就算心情糟糕還是強笑著寒暄了兩句,又賠了兩句罪,這才將人帶走。

  等他們呼啦啦走了個干淨,藍衣太監這才癟了癟嘴,嗤笑一聲,撿起地上散落的湯盅,一扭頭也走了。

  再說那邊太子叫人去喚白飛花,等了良久不見人來,不禁有些不耐煩,又喊了個人去尋。這人同樣沒尋著人,剛准備回去復命,就見錢旬帶著一群人抬著個東西進了門,皺眉就走過去問:“太子殿下讓你去尋白良媛,你去做什麼去了,這半天不見回來,白良媛呢?”

  錢旬拉過他悄聲咬了一陣耳朵,那人也是一陣涼氣倒抽。不過一會兒,錢旬來到殿中,本想悄悄把這事說與太子聽,沒想到他剛進殿,太子就不耐的大聲問道:“飛花人呢?讓你們去叫個人也這麼磨蹭,一個個的,有什麼用!”

  因著太子發怒,席上的人都不說話了,紛紛將目光看向錢旬,錢旬心中暗暗叫苦,只能回道:“白良媛尋到了,只是……”

  還不等他說完,太子就說:“找到了就讓人過來,啰嗦什麼,滾下去把人叫上來!”

  “可是……”錢旬剛說兩個字,就被上頭太子扔的酒杯砸到了腦袋,頓時頭上流出殷紅血液。

  太子滿臉不悅:“本殿下讓你把人叫上來。”

  錢旬無法,只能讓人把白良媛的屍體搬到了殿中。太子一看到那人形的布袋子就傻了,等再看到露出來的臉,臉色一下子又紅又白,從牙齒縫裡擠出幾個字:“這是、這是怎麼一回事!”

  錢旬硬著頭皮上前在他身前小聲說了一遍,太子氣的腦子一陣眩暈,身子往後一個仰倒,被滿臉血的錢旬伸手扶住。太子站定,一把揮開他,怒罵:“定王那狗東西,膽大包天欺人太甚!”

  他說完左右看看,一把抽出了自己邊上的寶劍,就大步往外走去,看樣子是要去找定王麻煩,錢旬抬袖擦了擦臉上的血,趕忙帶著人跟上。其余留在殿中的人面面相覷,隨後將意味不明的眼神掠過殿中的屍體,竊竊私語起來。

  太子當眾丟了這麼大一個面子,剛得來沒多久還沒玩膩的愛妾,又被最厭惡的對手給弄死了,他真是怒不可遏,一路提著劍直奔定王暫歇的麟未殿。

  定王此時才剛喝完醒神的湯藥,腦子還抽痛著,忽聽外面一陣喧鬧,接著大門被人撞開,太子滿身酒氣眼珠赤紅的提著劍走了進來。他見太子這架勢,眼神也不善起來。

  太子抬劍指著他罵道:“好你個定王,在宮中隨意虐殺人,你眼裡還有沒有父王,有沒有我這個太子哥哥!”

  定王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最終還是對太子的敵意占據了上風,他以為是太子知曉了自己剛才弄死了個女人,自以為找到了把柄故意上門找茬,於是他站起來十分不屑的回了句:“不就是個女人,你堂堂一個太子何必為這種小事生氣。”

  “小事?”太子腦子嗡的一聲,覺得定王那表情就是在嘲諷他,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再也忍受不了這種恥辱,借著酒勁,揮劍就朝定王衝去,口中喝道:“本殿下今日就替父皇好好教訓教訓你這小畜生!”

  定王也不是什麼脾氣好的人,見他不客氣的殺過來,干脆也一把抽出榻邊的劍,同樣迎了上去。

  定王好歹是上過戰場的人,對付太子這麼個被酒色掏空了身體的空架勢,那是容易的很,他見太子出手狠辣似乎是要殺了自己,頓時大怒,也不再留手,眼裡閃著殺意,手中的劍朝太子胸前刺去。電石火光之劍,太子被這來勢洶洶的劍給嚇得酒醒了一半,下意識往旁邊一側,定王的劍就刺進了他的腰側。

  太子慘叫出聲,因為他跑得太快而落在後面的太監侍從們這才剛跨進門,一進來就見到這一幕,個個都愣住了,還是錢旬一聲驚叫,眾人忙上前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太子。

  而定王手裡拿著滴血的劍站在原地,看到眼前這一幕,好像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麼,臉色黑了下來。

  延慶宮,季和站在皇帝床前,手裡輕輕撥動著香爐。忽然一個小太監悄無聲息快步走了進來,來到他身邊附耳說了幾句話。季和嘴角一扯,露出一抹稍縱即逝的冷笑,揮了揮手讓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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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太監是真太監17

  藍衣小太監提著打翻的湯盞來到延慶宮,季篤行站在皇帝寢殿門口,見到他後就問:“怎麼樣?”

  藍衣小太監嬉笑:“已經被東宮那邊的人發現了。”

  季篤行點點頭道:“嗯,你去吧。”

  藍衣小太監就往皇帝寢殿裡走去。季篤行站在原地沒動,眼睛瞧著延慶宮大門口那塊廣場盡頭。隔了一會兒,又有人從那邊匆匆走過來,這人來到季篤行身前,壓低聲音說:“太子剛才去麟未殿找定王,兩人打了起來,定王將太子刺傷,太子如今已經被抬回東宮救治,聽說躲得及時,沒有生命危險。”

  饒是季篤行也沒想到會是這種發展,不由得愣了一下。干爹他確實是想引起太子和定王的矛盾,但定王竟然會動手刺傷了太子,這下可就出乎意料了,不過這樣更好。季篤行讓這來報信的小太監離開,自己整了整衣服,走進殿中去尋季和。

  “干爹。”季篤行輕聲喚道。

  季和隔了一會兒才走過來,見到他第一句就是冷冷的呵斥,“把你臉上的表情收一收,怕別人看不出來你遇上好事了嗎,說不好就要落個把柄。”

  季篤行一聽,收斂了表情。這種時候他確實不該露出這種神情,也是最近干爹權勢越重,他們這些身邊人也跟著水漲船高,日子過得太得意,連謹慎也忘了。定定神,季篤行小聲把剛才得到的消息說了。

  出乎季篤行意料的是,他干爹聽了定王刺傷太子這種事,也沒露出什麼驚訝神色,而是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一聲。

  “干爹,您猜到會變成這樣?”季篤行忍不住問。

  季和道:“我又不是神,怎麼可能事事料得到,只不過以定王的性格,他會做出這種事,一點都不讓人意外。他的腦子,被幾場邊關大捷給衝昏了。”

  定王近年來越發狂妄,自以為擊退了外敵,榮耀加身,就算是自己的父皇也要看著這麼大的功勞,容忍他幾分。可他不明白,他越是厲害,他們這位皇帝就越不滿。這樣的不滿,遲早是會爆發的。

  季篤行忍不住又問道:“那干爹,東宮那邊的人還沒來,我們要不要找人去拾掇他們趕快來向聖上稟告此事?”

  季和瞪了他一眼,“我從前是怎麼跟你說的,別做多余的事。你記住,我們在這件事裡,什麼都沒做,現在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我們更是不能再動,否則容易被有心人發現端倪。現在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太子那邊遲早會來,我們等著就是。”

  季篤行頗有些懊惱,低著頭應聲:“是,兒子太心急了。”

  “不必著急。”季和閉了閉眼睛,緩緩道:“事情怎麼樣,總要有個結局。這一回,在徐詳那邊安排的兩個人為了絆住他,已經沒有用了。東宮那邊那個負責掃灑的小太監,也沒用了,麟未殿那邊那個,定王見過他,過後肯定會想起來,不能再留,他自己應該知道,你去托人給他帶個話,他自己知道怎麼做,告訴他,按照之前承諾過的,他家人那邊今後我們會照顧好。”

  季篤行一躬身,下去辦事了。

  季和走回內殿,見到皇帝已經睜開了眼睛,正皺著眉揉額角,“什麼時辰了?”

  “申時末了。”季和上前伺候,似乎有些擔憂的問道:“聖上身體不適?可要喚個御醫來看看?”

  皇帝擺擺手,“不必了,就是喝了兩杯酒,有些頭疼。現在朕這身體是越發不經用了,要是換了從前,哪裡像這樣兩杯酒就頭疼成這樣。”

  季和沒接這話,替他將袍子抖開披上,嘴裡說:“聖上剛醒來,要不要喝點什麼湯水,晚膳還有一會兒。”

  “不了,把前幾日留下的折子拿過來,朕看看。”

  “是。”

  皇帝剛翻開折子不久,忽然聽到門外一陣喧鬧,不由皺起眉問:“外面怎麼回事?”

  “奴才去看看。”季和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然後他匆匆走了出去。不過一會兒,他就滿臉難色的走了進來。

  “聖上,太子來了。”

  皇帝臉上厭煩,“他又要搞什麼,在延慶宮門口大吵大鬧的。”

  季和把身子彎了彎,小心回答:“太子是被人抬來的,據太子身邊的人說,就在半個時辰前,定王一劍刺中了太子腹部,太子剛讓太醫處理了傷口,過來請聖上為他做主。”

  皇帝愕然了一會兒,問:“什麼?”他手中的折子掉在了地上,眼睛瞪大,“他們……定王這個逆子,竟然刺殺兄長?”

  “把人抬進來,朕倒要看看他們兩個究竟在鬧些什麼!”

  等太子被人抬了進來,皇帝一看他那樣子就驚住了。太子頭發凌亂臉色慘白,衣服上滿是血漬,包著傷口的繃帶上同樣沾滿了血漬,看著就好像只剩一口氣,隨時都會死。

  太子是先皇後所生,皇帝雖然對他現在的行事不滿意,但總歸是第一個兒子,心裡還是疼的,見他這樣,怒火止不住的冒出來,怒聲吼道:“定王人呢?他傷他哥哥,現在人呢?給朕把那狗東西抓過來!他反了天了他!”

  “父皇,兒臣已經來了。”皇帝話音剛落,殿門口就走進來一個人,正是定王。他瞟一眼奄奄一息的太子,臉色也不怎麼好,往皇帝面前一跪就說:“父皇明鑒,是太子先對兒臣刀劍相向,兒臣只為自保,只是沒想到不小心竟然傷了太子。”

  “你放屁!”皇帝氣的一腳踢在了定王胸口上,把他踢得倒在了一邊,剛好壓在了太子身上。剛才還眯縫著眼睛好像說不出話來的太子立刻一改虛弱,嗷的一嗓子痛叫出來。

  定王倒是很快爬起來跪好,說:“不如父皇問問太子,為何提著劍闖入兒臣處?”

  皇帝胡須顫抖,看了一眼太子,“太子,你說。”

  太子滿頭的汗,看著定王的目光裡滿是恨意,“父皇,定王他搶奪我東宮白良媛,將人虐殺至死,兒臣前去討個公道,卻被他羞辱一頓,氣急之下才會……”

  定王打斷他:“什麼白良媛,那明明就是個宮女,況且就算是太子宮中的人,又為何會出現在我那裡,難不成是太子故意送去,就為了現在鬧這一出?”

  太子氣急,胸膛起伏,差點就從擔板上蹦起來打人,剛揚起個頭撕扯到傷口,又齜牙咧嘴的躺了下去,嘴裡艱難道:“你胡說,分明是你見色起意,誰人不知道你定王那花花腸子,見到個女人好看就走不動道,現在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想耍賴!”

  定王怒瞪他,開口說:“你明明就是惡人先告狀!我看這事……”

  “行了!”皇帝一聲怒喝,“你們兩個都閉嘴,這事朕自會查證。”

  他說完看了一眼季和,原本想叫他去查,但想想還是開口說:“季和,你通知徐詳,去麟未殿和東宮查一查情況。”

  “是。”季和應道。他猜到皇帝不會讓他去查,不過這樣更好,他暫時需要避嫌,然後讓更安全的人去得到這個結果。徐詳是太子的人,就算他察覺到什麼不對,也只會幫忙遮掩,畢竟扳倒了定王,太子才是最大的得益人。

  果然,沒過多久,徐詳帶著人來了。他目光隱晦的在殿中眾人臉上晃過,最後一低頭說:“回稟聖上,奴才去各宮查問了一遍。東宮白良媛身邊兩個宮女說,白良媛今日在御花園內剪花,路過麟未殿時被一個太監攔住,送進了麟未殿,她們兩人也被關了起來。據那兩個宮女說,當時那太監口氣狂妄,稱定王要人,就算是太子良媛也得乖乖就範。”

  皇帝臉皮抽動了一下,問:“那太監呢?”

  徐詳道:“我們在麟未殿找到那太監,他卻矢口否認,說是自己並不知道那女子是太子良媛,只以為是個宮女,還說是自己想要討好定王才為他送去一個女人,和定王無關。我們本想將他收押仔細詢問,誰知他趁我們不注意自盡了。”

  皇帝冷笑了一聲,看向定王的目光一下子就變了,冷哼道:“好一個一心護主的太監。”

  定王見皇帝已經認定是自己的錯,咬牙道:“這一定是有人陷害,本王根本不認識那個太監,他如何會護著本王說出這番話,這一定是他人嫁禍!”

  誰知他剛說完,就見徐詳轉頭朝他露出個意味不明的眼神,仿佛已經看穿了什麼似得,“定王殿下,那是殿下還未出宮建府時,在宮中用的侍從,若說不認識……”徐詳說到這停了下來,往後退去。

  皇帝已經不想聽定王再說什麼,直接開口說:“定王弒兄之事,若不嚴懲,恐怕今後更會釀成大禍。從即日起,定王住在定王府,無事不許外出,手中一切職權全部停止,就待在定王府修身養性。”

  “父皇!”定王不敢置信的看著皇帝,像是不相信自己會被這樣對待,一下子從地上站了起來,“父皇你難道就憑這個奴才一面之詞,要將兒臣軟禁起來?這奴才分明是太子的人,他定然是和他主子沆瀣一氣,就為了陷害本王啊!”

  “把定王拉下去。”皇帝沉著臉擺擺手。

  等人全都走光了,皇帝一下子脫力般的坐在了椅子上,季和在一邊默默為他奉上一杯茶。皇帝聞到茶香,忽然睜開眼睛,問道:“季和,你覺得定王這回,做的這些事是否真的像他說的那般,另有隱情?”

  季和道:“奴才愚鈍,這事究竟是什麼情況倒是看不出來,只是兩位殿下這次都是過火了些,最難受的總歸還是聖上啊。”

  皇帝聞言嘆息一聲,有些自嘲的道:“朕這兩個兒子,盡都想著如何把對方拉下馬,還不如朕身邊一個奴才會考慮朕的難受。”

  說著皇帝話音一轉,又問:“方才定王說徐詳是太子的人,你可知道?”

  季和猶豫了一下,才說:“奴才不敢欺瞞聖上,徐司公是不是太子的人奴才不知曉,但奴才撞見過他與太子私下裡見面,不過也就一次罷了,說不定是有什麼事情。”他望一眼皇帝表情,又說:“聖上可是懷疑徐司公有什麼沒查到的地方?若是聖上信得過奴才,奴才願意去再查一遍,也好讓聖上安心。”

  皇帝這才點點頭,“你找人再去查一遍吧,朕現在信得過的,也就只有你了,可千萬莫叫朕失望。”

  季和垂眼答:“是。”

  定王被奪權的消息,半日之後傳遍宮闈。檀繡抱著肥貓小禾倚在門前,季嚴思坐在門邊跟她繪聲繪色的說起這事。

  檀繡摸著小禾的毛,只笑了笑沒搭話。她知道,定王不會這麼容易就被收拾了,但是,這一出是個大禮,可以為季和投向平王鋪路。

  檀繡有些出神的想,忽然她出聲問季嚴思,“嚴思,你殺過人嗎?”

  剛才還滔滔不絕的季嚴思忽然怔愣住,在檀繡的目光下一縮脖子,良久才訕訕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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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太監是真太監18

  “是嗎?”檀繡平靜的問。

  季嚴思那滿嘴的油滑都干了,瞧她一眼,再次干巴巴的點了點頭。

  不過他很快又輕聲解釋說:“干娘,兒子知道您是個善心人,見不得這事,可是咱們在這兒活的人,哪能想做個善心人就做個善心人,很多事,根本是不由得咱們這些做奴才的去決定的……干爹跟我們說過,無事不找事,無故不殺人,但真要到了那個時候,我們都不能怕事,既能要狠得下心殺人,也要能狠得下心自殺。”

  檀繡又問:“你干爹帶著你殺過人?”

  季嚴思面露難色。

  檀繡就了然道:“你悄悄跟我說,我不告訴你干爹就是,就算他知道了,我也保證他怪不了你。”

  季嚴思一聽這話,連猶豫都沒有,就選擇了倒向干娘陣營,老老實實的說:“干爹就帶我殺過一個人,是後宮裡一個才人,她和一個侍衛私通被發現了,聖上讓干爹去把人解決,干爹就帶著我去了。我本來以為我就是在旁邊看著,沒想到干爹會讓我動手。”

  季嚴思說到這裡,像是回憶起了什麼,手指忍不住抖了一下,接著又虛虛握住。他回想起那個畫面,干爹站在那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說,‘你也是時候該走過這一道了,去,拿了桌上的白綾勒死她。’

  那個才人滿臉的淚,被兩個小太監死死按在了凳子上,掙扎的嗚嗚哭泣著,嬌美的面容上滿是淚痕和恐懼。而他抖著手抓著一道白綾,一圈、兩圈,顫抖著纏在那纖細的頸脖上。

  他能察覺到干爹的視線,即使心裡害怕,還是心一橫收緊了手中的白綾。他當時大腦一片空白,也不知過去了多久,直到聽到干爹在身後喊他的名字,說:‘人已經沒了。’他這才下意識的松了手,摔倒在地。

  然後干爹將他扶了起來,指著那個已經死去了的才人說:‘看到沒?記住了,就是這樣,不能半途松手。’

  他當時都不知道干爹在說些什麼,只記得干爹仿佛是嘆了一口氣,說:‘行了,你先回去吧。’

  然後就結束了,其實,沒他想的那麼可怕,但那滋味,也不怎麼好受。

  季嚴思有些出神,就聽干娘忽然輕嘆了一聲,“我不該問這些的。”季嚴思一愣,回神後也干咳了一聲,“這也沒什麼,干娘想知道我就說。”

  “不用了,跟你說這些,也沒有什麼意義。”檀繡搖了搖頭。她自己是個幸運的人,之前有慧靜太後護著,後來有季和在身前遮風擋雨,不用去沾手這些光鮮之下的晦澀,但說到底,她也沒資格去評判一切。

  更何況,在宮中這種地方,好壞從來都是不存在的,只有輸贏罷了。

  “季和今日會回來嗎?”檀繡喃喃問。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很想見季和。

  季嚴思耳尖的聽到干娘這句話,臉上重新露出笑來,“干娘今天受到驚嚇了,干爹肯定是要回來看干娘的,說不定晚上干娘就能看到他了!”

  就像季嚴思說的,檀繡在榻上小睡醒來後,睜開眼睛就發現季和坐在身邊的椅子上。他的衣服還沒換,依舊整整齊齊像是剛從延慶宮過來。

  “現在沒事了,檀繡,你不用害怕了。”季和這麼平靜的說。

  檀繡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事,明明不是多麼愛哭的一個人,可聽了這話,卻忽然忍不住淚如雨下,哽咽出聲。她沒受委屈,但受不了季和對她這麼好。

  她伏在季和懷裡,手指用力攥著他的衣袍。季和拍拍她的肩背,隨即有些尷尬的碰了碰她說:“我先去換個衣裳,剛下職,身上不怎麼干淨。”

  檀繡摟著他不放,只說了一個字。“不。”

  說完,她察覺到季和身體一僵,於是更加抱緊他,把臉埋在他懷中,突然又笑了起來。

  季和……季和也就只能讓她繼續抱著了,還有什麼辦法呢。

  這一年冬天末尾,白茫茫一場大雪,把整座宮廷蓋的雪白一片,清清淨淨收場了一個鬧劇。

  舊年翻了過去,最終定王還是坐實了罪名,被暫時軟禁在了定王府中,收繳了所有的權利——至少表面上看是這樣的。

  而太子,因為定王的失利,讓他很是一陣揚眉吐氣,幾乎日日都在東宮擺宴慶祝。皇帝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冷眼看著,也不像從前那般恨鐵不成鋼的將人叫到跟前來教訓,太子還道這是父皇看重自己,不再落自己面子,殊不知皇帝的心思莫測,這皇位可不像他想像的那般唾手可得。

  冬日一過,轉個身,春日就來了。好像只是屋檐上的雪剛一化,路旁的柳枝就抽出了新芽。雖從近處看不出什麼,但若是登高一望,整座城都籠罩在一層嫩色的新綠中,格外清新可人。

  再過兩個月,各色花也開了,走在路邊,坐在屋內,只要抬頭一望,就是滿眼的熱鬧春意。景色雖好,可對某些人來說,可就不那麼愉快了。

  檀繡在房中繡一方帕子,忽然聽到屋外一陣噴嚏聲,頓時臉上露出無奈的笑意,打開門去,果然見到季嚴思站在門外,鼻頭紅紅的。他咧開嘴笑著喊了聲:“干娘……啊嚏!”

  “行了,你這聞不得花粉的毛病,也不去找人瞧瞧,整天這樣哪裡受得了啊。”檀繡說。

  她話音剛落,屋內原本在喝茶算賬的季和也走過來,瞧了季嚴思的紅鼻子一眼,“年年這般,就是找人看了也沒什麼用。你就待在房裡別出來了,老實些,也省得受罪。”

  前頭那句是說給檀繡的,後頭那句則是對季嚴思說的。

  瞧這兩句話,干爹怎麼就能把兩句話的語氣說得這麼不同呢,果然別人都不能和干娘比。季嚴思吸了吸鼻子,假裝沒發現干爹嫌棄自己礙眼,腆著臉說:“干爹,過兩日是沐恩節,您看今年……?”

  “原來是為這事。”季和背著手打量他一眼。然後在季嚴思希冀的目光中,伸手哐當一聲關上了門。

  檀繡聽見季嚴思在外頭弱弱的喊了聲干爹,但季和顯然不想理他,於是檀繡很快又聽見季嚴思可憐巴巴的喊了聲干娘。季和這回把臉一板,在門裡頭嚴肅的說:“再喊一聲,你就別出去了,待在這裡守著院子吧。”

  這話一出,門外霎時就沒聲音了,連帶著那兩只聒噪的鳥都不叫了。

  檀繡笑著看向季和,他的表情遠沒有聲音那麼嚴肅,顯然心情也不錯。

  “你們在說什麼呢?”檀繡問。

  季和就坐回了位置上說:“本來想過兩天再跟你說,都是這小子,藏不住事。”

  “過兩日是沐恩節,聖上會賜給宗親大臣們一些御用之物,以表同沐聖恩。到時候會派宮中太監去宮外送東西,一年到頭,沒什麼大事也就這這天能出去,我手底下那些滑頭們個個都想爭先。”

  “原來是這樣。”檀繡點點頭。她記憶裡是有這回事,但是上輩子因為和季和關系不怎麼好,從來不問他行蹤,就算這天他出宮,她也不知道,兩人不怎麼說話,所以這事她還真沒關注過。

  宮女一旦入了宮,除了到年紀被放出去,中間是無法出宮的,不比太監們,偶爾還能出宮看看風。

  檀繡比一般宮女好些,因為慧靜太後格外開恩,她每隔兩年能在宮門口見見親人,算算時間,她也兩年沒見到家裡人了,也不知道她們現在過得怎麼樣。

  季和自然注意到了檀繡的表情,因此他干咳了一聲,將檀繡的目光吸引過來後,斟酌著說:“檀繡,我有一件事想問問你。”

  “沐恩節那日,我也會出宮,你想不想與我一道出宮看看?”

  檀繡一聽這話,眼睛都難得的瞪大了一些,圓溜溜的眼睛裡滿是茫然,看著有些傻。但她很快回過神來,抿了抿唇,也沒很快回答,猶豫掙扎一會兒後才問:“可以嗎?這,我應當是不能出去的,萬一被發現可怎麼……還是算了。”

  她最後還是拒絕了這看上去充滿誘惑的提議。從幾歲入宮,一直被困在這方天地裡,直到死也沒走出去過,要說她不想出去看看,那是騙人的,但她確實不想為了自己這一時心動,給季和添這不必要的麻煩。他的位置才剛坐穩,要是為了生死存亡的大事去拼一拼可以,若是為了這種小事,還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在心中這樣勸著自己,檀繡對季和笑笑,又伸手撿起了剛才放下的針線。

  要是往常什麼事,檀繡說了,季和也就不再提出其他異議了,但這回,他卻再次問:“檀繡,你想出去嗎?”

  檀繡沒回答,她怕自己一開口就答應了。

  季和敲了敲桌子,低聲說:“沒事,我都打點好了,不會有什麼問題,咱們先去平王府把聖上賜的東西送去,然後去街上逛逛,那裡可比宮裡熱鬧多了。”他一頓又說:“要是你想,還可以去你家看看,你不是想家人了?雖然時間不多,但是好歹能見上面。”

  檀繡心裡一動,抬頭看他,季和的眼睛裡倒映著她的影子,他似乎看穿了她心裡的動搖,聲音越發溫和,“你要是想,以後,每年我都找機會帶你出去。”

  檀繡閉了閉眼睛,然後點頭。

  “好,那你帶我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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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太監是真太監19

  “檀繡,穿成這樣可還習慣?”季和替檀繡理了理帽子問。

  檀繡拉平了下擺的褶皺,抬頭朝他笑笑,“有些奇怪,我還是第一次穿你們的衣裳,倒是感覺比裙裳要輕便許多呢。”

  季和打量她兩眼,雖然穿著一身太監的衣裳,但她長得太好,只要認真一看還是會看出來女子身份,於是他不太放心的說:“待會兒過宮門的時候就跟在我身後,和旁邊的興桂一樣低著頭,不要說話,知道了麼?”

  檀繡點點頭,表情有些嚴肅的道:“我知曉了。”

  季和心道是不是會嚇著她,於是又緩和了語氣,添了句:“就是真有什麼失誤也不大要緊的,我已經打點好了,那些人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也不必太過緊張,只做尋常樣子就可以。”

  “奴才明白了,司公。”檀繡笑吟吟的,故意說了這麼一句,還給他打了個千兒,那架勢一看就知道是和季嚴思學的,不太像樣。

  季和有些欣慰,他見檀繡這樣,覺得她心裡肯定是很高興,所以對於做出這個決定,就更加慶幸起來。

  今日沐恩節,皇族宗親以及一些受皇帝重視的大臣家中都會發下賞賜,因為太子在東宮,不在宮外,他那份從來都是徐詳送去。而往年季和應當是去定王府中送的,就算定王在邊關未曾回來,他也得把東西送到定王府。

  可是今年定王才被狠狠責罰,皇帝自然不會在這種時候給他賜東西,因此季和今年要去的是平王府。

  幾十個在宮中頗有臉面的大小太監管事,浩浩蕩蕩跟在季和身後,再後面是一隊小心抬著皇帝賞賜的太監,兩人一組,手中都拿著漆紅的盒子。檀繡沒有在這隊人中,雖然她手裡也拿了個小小的漆紅盒子,但她就站在季和身後,和另外一個平時跟著她的太監興桂,走在同一列。她這個位置就在季和右手邊,只要他稍稍一側頭,就能看到她。

  檀繡知道季和這是不放心,從出了後宮範圍那道門之後,就老老實實低著頭保持緘默。她在宮中這些年,能安安穩穩度過,依靠的自然不全是慧靜太後的喜愛,她本身也是個厲害人物,一直就沒出錯過。

  這群太監中有不少檀繡都覺得臉熟,似乎是在內府司見過的,而這些人也不愧是在宮中生活的人精,即使認出來了檀繡,也沒人表現出異樣,頂多是裝作不經意的往那邊多看了幾眼。

  他們一群人經過內廷外廷,最後終於來到了最後一道宣武門。那裡站立著兩排腰垮金刀氣質肅殺的衛兵,為首一個見他們一行人遠遠過來,扶著刀站在門前等著。等走近了,這邊站在最前頭的季和上前兩步,頗熟稔的與那人打了個招呼。

  “衛將軍,今年又得勞煩您了。”

  那胡子拉碴五大三粗的衛將軍笑的豪爽大氣,手一揮,“季司公說的哪裡話,你們才是真辛苦呢,今年也還是老樣子?”

  “是啊,這每年都是差不多的,這是我們出宮的引子,衛將軍看看?”季和將一沓蓋了紅印的引子遞給了衛將軍,衛將軍隨意的接過,隨意的瞟了兩眼,將那沓引子夾在最後的幾張銀票一卷收緊了袖子。

  然後他將引子還給了季和,好像什麼都沒發生,“季司公走好。”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在檀繡面上一掠,笑容更大了,往後退開一步,擺手讓人推開了門。

  朱紅大門吱呀呀的被四個衛兵推開,季和一群人就從中魚貫而出。檀繡跨過那道宮牆影子的時候,腳步頓了一頓,隨即如常的往前走去。在門外已經停了幾十架靛青蓬小轎,管事太監們紛紛朝季和拱手,然後鑽進了小轎中,托著禮品的兩個小太監就跟在慢悠悠的小轎後面走。

  檀繡望著腳下的青磚,太陽將她的影子映在了青磚上,直直指向遠處的街口。皇宮宮門前這一條寬闊筆直的大街上沒有行人和商鋪小攤,但隱約能聽見轉過一個街口傳來的熱鬧人聲,充滿了令人追憶的市井鮮活氣。

  她仿佛已經許久未曾聽見過這種聲音了,明明只是一牆之隔,站在皇宮這道厚重的牆之後,就好像進去了一個隔絕的牢籠,什麼聲音都聽不見,只有她早已習慣的安靜。

  “檀繡?”季和見檀繡愣愣的看著遠處的街口,不由出聲喚她。

  檀繡扭頭看他,忽然露出一個笑,眼睛在陽光下閃著光,她說:“我真的出來了。”

  季和被她看的心裡一顫,接過她懷裡抱著的小盒子,哄孩子似得說:“這條街上沒人,等轉過一條街那邊是東直街,那裡才熱鬧呢,咱們先上馬車,待會兒到了那街上,你再撩開簾子看個仔細。”

  檀繡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這裡就剩下了他們三人,興桂站在一邊假裝自己不存在,而季和身後的不是和其他人一樣只能坐一人的小轎,卻是一輛馬車。

  “來,我牽你上來。”季和自己先踩了上去,接著轉身撩著袍子伸手來牽她,兩人坐進了馬車裡,興桂嘿嘿笑,自覺不去打擾他們,抱著盒子就和車夫一樣坐在了車轅上。

  檀繡進了馬車車廂,規規矩矩的坐在了左邊的軟墊上,盒子放在身側,雙手放在膝頭。她在慧靜太後跟前受了教導,平時都表現的成熟可靠,可現在她比平時多了幾分鮮活,眼睛閃爍好奇的打量馬車內的種種。

  季和好笑,但並不敢笑出聲,就壓著笑意,替她掀開了簾子,“你看,從這裡看很方便,我們今天出來的早,我讓車夫趕車慢些,待會兒就能慢慢看。”

  他也沒說兩句話,馬車就到了東直街。一進入東直街,瞬間各種叫賣真實的充斥在耳邊,那種感覺仿佛有什麼在耳邊爆破,一瞬間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檀繡剛開始還能矜持的好好坐在那,後來就忍不住眼睛越來越亮,整個人幾乎都快趴在了車窗上。

  她抓著窗框,忽然見著什麼東西,扭頭看季和,“你看那個!”

  季和看了一眼,“那是泥人戲,捏了故事裡的泥人,讓人控制著演出橋段來,孩子最是喜歡了。”

  那搭了個小台子的泥人戲旁,圍滿了小孩子。檀繡的神情和那些孩子有些像,她看了好一會兒,直到馬車開過去了,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的表現有些傻,收回目光來有些懊惱的低聲解釋,“我記得,我好像是隱約記得自己小時候未入宮時,爹娘曾帶著我與妹妹一齊來看過,我和妹妹都很是喜歡。”

  泥人演的什麼她記不太清了,只記得妹妹吵著要泥人,她也想要,但是沒敢像妹妹那樣說出來。爹娘看出來了,與那老板商量著買兩個泥人,但是老板不肯,最後好說歹說賣了一個,那個泥人最後給了妹妹,檀繡記得自己當時那種羨慕的心情。

  接下來一路上,檀繡囫圇看了許多新奇的東西,其實大部分都是她幼時見過的,但時間過去太久,她都記得不太清晰。每每見到一樣想起來的,檀繡就下意識去喊季和,讓他一同來看。

  檀繡覺得這段路程是那麼短暫,不一會兒,馬車就停在了平王府前。

  平王府沒有定王府修建的那麼氣派,但是一走進去就會發現內裡精致的很,有種和京中一般官宦人家不太一樣的巧秀,這裡種的花木,也多是些南國花木,能養活的這麼好,顯然是花了許多心思。

  季和三人在前廳等了一會兒工夫,平王就晃悠過來了。他連正式一些的衣服都沒穿,外衣還是披著的,拖拖踏踏懶懶洋洋的提著個畫眉鳥籠子走了進來。

  “喲,季司公啊,這是來送賞的?別拘束,東西放那就行,來這麼早還沒吃過吧,不如一起吃點?”

  平王一開口,季和就差點把詫異的表情顯露在臉上。這位平王,他只在宮中見過,那時候好歹還是穿著正兒八經的王爺正裝,除了懶了點不愛說話,也還算守禮,可現在這,也實在是太隨意了。他大約是季和去送賞時見過最隨意的一個,尋常人不說面對聖恩誠惶誠恐,那也得嚴肅對待,這位主可好,表現的就好像他是帶著人來串門的。

  季和還沒想到該怎麼接這位平王的話,跟在平王身後進來的平王妃就擰了他的腰一下,教訓說:“你這懶洋洋的像什麼樣子!這張嘴不會說話就不要亂說話,你讓人家季司公怎麼接。”

  平王嘶了一聲,一手托著鳥籠,一手去扶大著肚子的王妃。“這麼大月份了,你別走這麼快。”

  平王妃朝他翻了個白眼。隨即她的目光掠過季和身後的檀繡,忽然笑了,“檀繡姑姑,我們許久未見了,沒想到今日能在這兒見到你,最近過的怎麼樣?”

  季和心中一驚,沒想到平王妃會忽然注意到檀繡,還和她說話,可是馬上他感覺檀繡戳了戳他的腰,好像是讓他安心,然後她自己大大方方的站了出來,對著王妃行了一禮,“王妃娘娘,許久未見了,承蒙牽掛,檀繡惶恐。”

  平王妃噗嗤一聲笑說:“你果然還是這樣,好好一個小姑娘弄得這麼嚴肅,我每次去慧靜太後那看到你都想,這小姑娘真是可愛。”

  檀繡抿唇一笑,抬頭看平王妃,“王妃娘娘也還是這樣。”

  檀繡與平王妃的關系其實說不上多親近,但兩人相處的還不錯。作為平王妃,她每年逢年節都要去宮中給太後皇後請安,皇後那兒還好,但慧靜太後卻不怎麼喜歡這個孫媳婦,因為她比平王大了好幾歲,平王當年執意娶她,讓本就給孫兒找了個好人選的慧靜太後心裡梗著疙瘩,從此之後對平王妃的態度就說不上多好。

  檀繡在慧靜太後身邊,她又是那麼一個性子,曾經有一次平王妃懷著孩子在請安的時候身體不舒服,慧靜太後又不順心,就為難了她一下,檀繡看見她不適,心裡不忍,就悄悄照顧著,從那之後平王妃每次來,都會與她說兩句話,漸漸的,偶爾檀繡也會給她提示幾句,像是太後娘娘今日心情好是不好,該說點什麼之類的。

  只是畢竟不能常見,兩人關系也只能說是一般罷了。上輩子,季和死後,檀繡生了心病,徐詳有機會可以讓她悄無聲息死在後宮,但是因為成為了皇後的平王妃去探望過她一次,徐詳沒敢對她動手,不然她最後也不會是病死,而是‘意外而死’了。

  檀繡偏向平王,固然是因為知曉他最後會繼承大統成為皇帝,但多少也有對平王妃這一份感激在。

  這邊平王見自己的王妃叫出檀繡的名字,也想起自家王妃說過慧靜太後身邊那個小姑娘,似乎前陣子他還得到消息,這個叫什麼繡的,是季司公的對食?

  平王嘶了一聲,上下把季和一瞧,忽然對他一拱手,“失敬失敬,想不到季司公也是同道中人,你放心,這事本王肯定不會說出去。”偷偷把一個宮女帶出宮,這可不是什麼小事。

  季和也沒客氣,恢復了鎮靜,笑吟吟的回了一禮,“那季和就多謝平王殿下體恤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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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太監是真太監20

  從平王府出來,季和帶著檀繡上了馬車,駛向另一條街,不過一會兒他們停在了杏花巷一座院子前。這個巷子住的都是殷實人家,比起外頭那大街多了些鬧中取靜的滋味,幾乎家家院中都種著杏花桃花李花,杏花巷這名字倒也名副其實。

  檀繡下了馬車,不太明白這是哪裡,季和就解釋說:“這是我在宮外讓人置辦的一個宅子,有時候我出宮辦事,就會來這裡歇歇腳,要是沒有這麼個院子,很多事都不怎麼方便,來,咱們進去再說。”

  院子已經被提前打掃過了,這是個兩進院落,前院裡一棵老杏樹開了滿樹的白花,連地上也落了一層。

  “這後頭就是休息的房間。”

  檀繡眼睛一掃,見到床上擺了一套普通的女子衣裙,立即就猜到這是季和特地給自己准備的。季和一向是這樣,不管是什麼都安排的面面俱到。她現在穿著這個太監衣裳確實不太好出門走在街上。

  檀繡去換衣裳,季和也走到另一邊換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換了一套普通的男子衣裳。兩人同時從兩道屏風後走出來,檀繡摘了帽子,頭發披下來還沒梳髻,上身一件素衣,下身一條鵝黃繡白玉蘭裙子,粉面桃腮,看著楚楚動人,生生把季司公給看呆了一下。

  季和回過神來,側著臉不太好意思的咳嗽了一聲,從一側的櫃子裡搬出來一個雕著並蒂蓮的妝奩,擺在了桌子上,“這些首飾,也是我讓人備下的,都是些宮外頭時興的貨色,只是不知道你中不中意。”

  檀繡提著裙擺走過去看,見妝奩幾個抽屜裡滿滿的,簡直要看得人眼花繚亂,光是玉鐲都有十幾只。她在宮中穿著打扮都是素雅得體,首飾兩三件足夠,季和有心給她准備,她也用不上,誰知道宮外頭這個暫住的地方,也給准備了這麼多。

  檀繡最後還是沒辜負季和的好意,簡單梳了發髻,選了幾只漂亮的釵子插上,戴了粉紫色的芙蓉玉手鐲,胸前還掛了流蘇玉瓔珞。

  “這樣好看嗎?”檀繡問。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季和連連點頭,真心實意的稱贊,“光華滿目,暗室生輝。”

  “哪就有這麼誇張的。”檀繡略有些不好意思,扭頭往外走,“那咱們如今去哪兒?”

  季和跟上去說:“時間還早,不必那麼早回宮,聖上也是知曉這一日,特地與我們這些差人放了假的。所以先歇歇,然後我們就去你家中看看。”說到這,季和上前兩步為檀繡打起了那竹簾子,兩人進到了花廳。

  “老爺、夫人,等候你們多時了!”一個穿著樸素的本分婦人站在花廳中,滿是皺紋的臉上笑出一片和藹之色,手裡提著茶壺,給兩人倒了茶,還親手送到了檀繡手中。

  “還是第一次見到夫人,真是天仙一般的好看,老奴叫甄娘,平日裡替季老爺看看宅子,日後夫人來這裡,有什麼事只管吩咐甄娘。”

  檀繡謝過,捧著茶與她說了兩句,甄娘就很有眼色的下去了。這花廳裡就剩檀繡季和兩人,穿堂的熏風拂過,幾片淡白花瓣從大開的門窗中吹了進來,坐在這處,外頭的大半景色都能盡收眼底,讓人心曠神怡。

  檀繡有些神思不屬,表情恍惚的盯著窗外的飛花,季和心知她是在想自己的親人,多年未見,這種近鄉情更怯的滋味,旁人是無法感同身受的。正因為考慮到這一點,季和才沒有急著立刻就帶檀繡回去家中,而是先讓她喝杯茶緩緩。

  見檀繡一直發呆,季和只好放下茶盞,說:“檀繡,方才見了平王,你覺得……他如何?”

  檀繡一下子回過神來,聞言眉頭不自覺的皺了起來,瞧著季和並不說話。季和一見她神情就苦笑,“我並沒有懷疑檀繡什麼,也無意試探什麼,只是想問問檀繡的意思,畢竟咱們如今也是一榮俱榮,我也想知道你的意思。”

  檀繡又探尋的看了他兩眼,這才認真回答道:“我覺得,平王非池中之物。”她也只說了這一句,其他的都沒多談,季和也就明白她的態度了。

  說實話,季和的心思早就活絡起來,如今這個局勢,由不得他不另作考慮,定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不能投靠,太子那邊一個徐詳在那,他若不是萬不得已也不會投向太子,那麼這樣也就剩下一個平王。

  他真的要在平王身上賭一賭?季和猶豫了這段時間,如今才終於下定了決心。

  一旁檀繡見他不動聲色的表情,也有些猜不准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只能決定慢慢看,日後有機會再作打算,她總歸是不會讓季和選錯的。腦子裡想著平王的事,檀繡還真暫時忘卻了剛才那種即將回家的緊張。

  “走吧,我送你回去看看。”季和站起身來說。

  檀繡跟著他往外走,在途中又不能避免的覺得緊張起來,等到他們在檀繡家院子外面下了馬車,季和伸手去牽她,已經摸到了她一手的濕意。檀繡平時謹慎,可這時候她緊張之下,下馬車的時候一腳踩空險些摔下去,把季和給嚇出了一層冷汗,出手迅速的一把抓住了她,才讓她免於摔倒。

  “小心些,別急。”季和也沒擺出什麼訓斥臉色,只驚魂未定的叮囑她小心,自己悄悄揉了揉剛才那只拉人的手腕。太急了猛一下用力太過,現在有些痛。

  檀繡沒注意,她現在全副心神都放在不遠處那扇陌生又熟悉的院門上了。門兩邊還貼著一幅對聯,紅彤彤的喜慶。檀繡怔怔看著,有些邁不動步子,季和按著她的肩推著她往前走了兩步,檀繡回頭有些求助的看他,咬著下唇雙眼微紅。

  “別怕,別怕。”季和輕聲道。

  檀繡把頭扭回去,深深吸一口氣,終於主動邁步上前,站到了門口的石階上,她舉手想去敲門,手指松了緊緊了松,另一只手攥緊裙擺。

  “咚咚咚。”最終她還是敲了下去,不一會兒院子裡頭就響起了腳步聲,還有一個熟悉的女聲。

  “來了來了,誰哦?”

  那是她娘的聲音。

  門後有人在打開門栓,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頭上包著布巾,插了銀釵的中年婦人就站在門口。她一見到門外站著的人,霎時瞪大了眼睛,久久回不過神來。

  檀繡嘴唇抖了抖,想對娘親笑一笑,但眼淚眨眼卻落了下來,“娘……”

  “寶兒?!”夫人捂住了嘴,不敢置信的問。這時,她身後的屋中又走出來兩人,眉間溝壑的一個嚴肅中年男子,以及一位做婦人裝扮的年輕女子。那年輕女子也看到了門口的檀繡,同樣不敢置信的喊了一聲:“姐!”

  然後她最快反應過來,幾步上前跑過來低聲道:“姐你不是在宮中麼?怎麼的回來了?快快快進來說話,別站在外頭。咦,這位是?”

  檀繡的妹妹叫陸珠,面容與檀繡有兩分相似,雖然沒有她那麼精致,但同樣是花一樣的容貌,而且顯得風風火火的,拉著檀繡的手就要往裡拽。檀繡忙一把拉住季和,把他一同拉進了院中。

  陸家的大門啪的一聲關上,幾人站在院中,氣氛有些尷尬。畢竟許久未見了,陸母拉著檀繡的手一個勁的抹眼淚,神情裡激動還帶著兩分不可查的驚惶,大概是不明白為什麼女兒會突然出宮。至於陸家妹妹陸珠活潑多了,笑嘻嘻的就跟檀繡說:

  “姐,你要是早回來幾日就好了,我前幾日才剛嫁了人,你都沒看到。今年我們沒收到消息,又沒法去看你,也就不能通知你這個消息,所以你可不能怪妹妹啊。對了,我今日那是帶著夫婿回娘家的,你妹夫還在屋裡坐著呢,我這就去把他叫出來給你瞧瞧,你妹夫長得可俊俏了!”

  她說著提著裙擺就跑回了屋,檀繡看著妹妹的背影微微一笑,這個妹妹還是這樣,一點都沒變。

  一直站在那沒說話的陸父忽然開口了,語氣嚴肅,“寶兒,你這次回來是怎麼回事,還有這個跟你一同回來的人是誰?”

  檀繡對這個父親真的是許久未見,多看了他兩眼才拉著季和,回答說:“他叫季和,是我在宮中找的對食。我們這次出宮是因為他有差事在身,因為我想回家看看,所以打點著帶我出來,畢竟走的不是明路,爹娘和妹妹妹夫不可在外面說起此事。”

  拉著夫婿走過來的陸家妹妹聽了這話也沒什麼表情,只點頭大大咧咧的說:“你放心吧姐,我們肯定不會給你找麻煩的。”

  倒是陸父忽然狠狠一皺眉斥道:“胡鬧!”

  “偷偷出宮難不成還是個小事!要是萬一被發現,你自己得不到個好,還要連累別人!”陸父是個舉人出身,雖然沒有什麼官職在身,但多少也明白其中風險。

  陸母在一旁不忍心了,說:“你做什麼要這麼說寶兒,她想咱們了,好不容易回來一回,你還要這麼說,不是傷她的心麼,你這是做人家父親的?寶兒進了那裡,這麼多年沒能回家,我做夢都盼著她能回來看看,你倒好,這說的是什麼話!”這意思是夠嚴厲的,可惜她那個軟綿綿的語氣,一點都聽不出來嚴厲。

  和陸父關心出宮問題不同,陸母的注意力在聽到大女兒說的第一句話時,就轉到了季和身上。季和從進來後就沒出過聲,站在檀繡身邊,手裡還提著一盒禮物。

  這按說是她的大女婿兒,可是她這‘女婿’的身份,叫她手足無措。在宮中找的,那宮中宮女能見到什麼男人,再說對食,這可不是太監宮女之間的事兒,所以啊這季和就是個太監。

  陸母也沒想到女兒會找了個太監,看了季和半晌,嘴唇囁嚅幾下都沒說出個字來。只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陸父,陸父的表情也不大好,盯著季和看了兩眼,遲疑的開口說:“你……”

  然後你了半天,也沒下文了。

  陸珠見父母都杵在那不說話,也管不了那麼多,笑呵呵的對季和開口說:“哎喲,這就是姐夫吧,姐夫你好啊,我是小妹陸珠,這個是我的夫婿,叫做許乘風,他家是開布莊的。乘風,給姐姐姐夫打個招呼!”

  和陸小妹的爽利性格不一樣,陸乘風是個臉皮薄的,被新婚妻子拉著,這會兒臉都紅了,規矩的給檀繡和季和打了個招呼。

  季和只笑著給他們還禮,並沒有開口叫妹妹妹夫這種稱呼,他看得出來,陸家父母並不太能接受他的身份,這也理所應當,他早在來之前就想到這種情況了,要換做他是做人父母的,肯定也不願自己的女兒配個太監。季和不想檀繡為難,也就什麼都沒說,臉上一點其他情緒都沒表露出來。

  誰知道檀繡忽然把他一拉,指著陸父陸母說:“季和,叫爹娘。”

  季和看她一眼,沒說話。

  檀繡戳他腰眼子,眼睛微紅的對他笑,“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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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太監是真太監21

  季和感覺到腰後的壓力,也不再遲疑,對著兩個表情不太對的岳父岳母就是一拜,然後很謙遜的喊道:“爹娘在上,小婿季和,初次上門叨擾,一點薄禮請收下。”

  還是陸母先動了,她看看大女兒的臉色,上前接過季和遞過來的東西,然後擠出來一個有些不太自然的笑,“太、太客氣了。”

  陸父嘆了一口氣,也沒再說什麼,背著手轉頭往屋裡走。陸母忙招呼眾人,“走,都進屋坐去吧。”

  從大女兒被征選入宮成為宮女,一家人再也沒有好好坐在一起吃過飯,如今兩個女兒都找到了歸宿,即使和他們想的有些不一樣,也算是圓滿了。陸母很快就招呼兩個女兒,一起去准備飯菜,順便說些悄悄話。

  可檀繡看著季和不太放心,她對嚴厲的父親記憶格外深刻,剛才又見他那個態度,就怕他為難季和,說出些什麼難聽話。檀繡很清楚作為讀書人,都是如何看待宮中太監的,她不得不為季和多考慮。她不想讓季和費心送她回家看望親人,還要落得個受委屈的下場。

  可是季和卻朝她擺擺手,示意無事,妹妹陸珠也一個勁的把她往廚房拉,檀繡只能帶著擔憂離開了這裡。

  陸母和兩個女兒到了廚房,忍不住又抱著檀繡哭紅了雙眼,口中喊著:“娘的寶兒啊,娘真的很想你,做夢都夢見你跟娘說想回家,娘今天,真的,真的是太高興了!”

  陸珠見到娘這模樣,也忍不住跟著抹起眼淚來。她幼時就和這個姐姐分開,但還記得她從小就很照顧自己,是個再溫柔不過的姐姐。娘時常私下裡念叨著,做什麼宮裡征選良家子入宮,要選了自家女兒進宮,就連嚴肅古板的父親,也曾對著姐姐留在家中的舊衣偷偷紅了雙眼。皇家征選女子入宮,他們也沒法反抗,只是終究心裡那一塊骨肉生生分離,想起來就空空落落的。

  陸母哭了一陣,開始忙活灶上的事,陸珠在一邊手腳麻利的幫忙,倒是檀繡有些生疏的樣子,陸母見她這樣,便叫她切菜。檀繡有些不好意思,低頭切起菜來。她在宮中主要是伺候慧靜太後,就算下廚,也是做些新鮮糕點湯品什麼的,像是生火燒水這些事,都用不著她動手,可不就動作生疏了。

  陸母一邊忙著手裡的菜,一邊問檀繡:“寶兒啊,你在宮裡好不好啊?那個季和,他……對你好不好啊?你跟娘說句心裡話,是不是真的願意跟他啊?娘總怕你受委屈,唉。”

  檀繡把馬鈴薯切成絲,臉上帶著柔和的笑意說:“季和對我,已經無法用一個好字形容,娘,我只能說,能遇上季和,是我這輩子的幸事。”

  “遇上檀繡,是季和此生幸事,季和必會好生待她。”季和認真的回答陸父。

  陸父盯了他一會兒,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季和與許乘風面對面坐著,這兩個新出爐的女婿都是一模一樣的拘謹,甚至許乘風還要更緊張些,他一會兒偷看一眼上頭的黑臉岳丈,一會兒偷看一眼對面的笑面姐夫,緊張的眼睛不停往廚房瞧。

  一家人安靜吃了頓飯,陸珠夫妻兩還能在這繼續待一會兒,檀繡卻要走了。陸母依依不舍的拉著女兒的手,將她看了又看,末了把早已囑咐過的事情又翻來覆去再三念叨幾遍,仍舊舍不得撒手。這一去,就又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再見。

  最後還是陸父出聲道:“行了,別耽擱他們的時間,早些回去,被發現了可要受罰的。”

  陸母松開了女兒的手,背過身擦了擦眼淚。檀繡拜別親人,將那只被娘親松開的手放在了季和手裡,任他牽著自己離開。馬車在熱鬧的街市上轉了幾圈,兩人又去換回了衣服,駛向來時的宮門。

  熱鬧被漸漸拋在身後,檀繡垂下頭,用一只手捂住臉,半靠在了季和懷中。

  季和懷抱著檀繡,腦海裡忽然出現了一個念頭。也許,也許等到以後,等到新帝登基,他將幾個干兒子調教好了,可以求一個恩典,帶檀繡離開宮中,就在那杏花巷生活,安逸的養老。

  從前一個人的時候,季和從沒想過這件事,他自小入宮,對他來說宮內外都沒什麼不一樣,可現在檀繡如此不舍,她想必更願意日後住在宮外。

  心中雖然有了這個念頭,但他也沒和檀繡說。萬一不成,倒惹得她白白失望,還是先慢慢合計的好。

  回到宮中,季和馬不停蹄又趕去向皇帝彙報情況,檀繡則回了住處,換下了小太監的衣服。

  季和回來的有些晚,回到房間的時候他發現檀繡已經睡了,整個人裹著被子,只露出個後腦勺,大概是睡著了。他也沒有把人吵醒的意思,去洗漱了之後,就和往常一樣躺在了檀繡身邊。可沒過一會兒,他忽然感覺到身邊的檀繡往自己這邊湊近了過來。

  季和疑惑,問道:“怎麼?”

  檀繡沒答,默默的又湊近了些。這回兩個人幾乎貼在了一起,季和一碰到檀繡就被嚇了一跳,因為檀繡似乎沒有穿衣服。

  心裡一跳,季和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檀繡的意思,然後一顆心咚咚的劇烈鼓動起來。

  “檀……檀繡?”

  檀繡伸手牽住了他放在一側的手,腦袋抵在他肩頭,聲音輕輕的喚他名字,“季和。”

  她柔軟的就像一灘水,美好的就像一個夢。聲音裡是滿是女子的羞意和柔軟,“你願不願意,真的要了我?”

  “季和,可以麼?”

  哪怕她現在說的是想要他的命,季和想,自己也會願意給她的。他猛地握緊檀繡的手,眼睛在一片朦朧中尋到檀繡,吸著氣聲音不穩的問她:“檀繡,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她真的不會後悔嗎?季和不知道第多少次這麼問自己。

  檀繡從被子裡鑽出腦袋,伸出如玉的兩條胳膊,圈住了季和的脖子,將自己的唇湊到他頸邊親了下去。

  季和的裡衣穿的太嚴實,半個脖子都被裹住了,檀繡這一吻有一半親在了衣領上,但就是這樣,季和也覺得自己的喉嚨頸脖瞬間緊了起來。檀繡的兩條胳膊根本沒用力,季和卻覺得自己仿佛要窒息起來。

  終於,他順從著心意,將手放在了檀繡光滑勻稱的腰身上,一個翻身將人罩在身下。

  帳子裡的被褥沙沙滑動,半落的簾子壓在了被角下,被帶著晃動起來。帳子裡的人耳鬢廝磨溫言軟語,間或帶上低低顫聲,又是急促軟呼,如同糾纏的藤蘿,在也分不出彼此。

  此時此刻此地,檀繡低泣著抱緊了季和,一手抓著他的肩,感受著那種異物的冰涼感,心頭湧起一股難言的滋味。她感覺自己像是失去了什麼,但同時又覺得自己得到了更多,心底那點彷徨,被季和溫熱的手緩緩驅散。

  朦朧中,季和好像在笑,但他嘴唇顫抖,冰涼的淚珠忽然砸在檀繡胸前。

  “我……檀繡……我為什麼是個閹人呢,怎麼就是個……”

  檀繡靠在枕上搖頭,一句話說不出來,只抱著他的腦袋,將他的頭按在自己胸前,淚珠同樣滾滾而落,哽咽道:

  “我不管你是什麼人,你是季和,我知道,我這輩子是來找你的。”

  季和松開檀繡,將嘴唇印在她額頭,喃喃道:“檀繡,季和真的,這輩子都感激你。”

  ……

  “干爹,怎麼起這麼早?”季嚴思准備來叫干爹起身,誰知到了門口卻見到自家干爹籠著袖子站在門口,什麼都打理好了。再走近些一看,肥貓小禾竟然乖乖窩在干爹懷裡。

  怎麼了這是?季嚴思見到干爹很有精神的樣子,連臉龐都比平時亮兩分,不由得表情奇怪。

  季和沒理會他那小眼神,只說:“別去吵你干娘,讓她多睡會兒。”

  季嚴思心想,我哪兒敢去吵干娘啊,平時都習慣了干娘沒起身腳步都放輕,今天怎麼還要特意再說一遭?忽然,季嚴思那心裡就透亮了,這該不是,成了事兒吧?不然干爹能這麼精神好?大早起來抱著肥貓站在這門口吹冷風。

  “嘿嘿,干爹~”

  季和用眼角瞥他一眼,故意冷聲道:“再說一個字叫人縫了你那張嘴。”

  季嚴思立馬就不敢亂說話了。

  經過這事,季和與檀繡確實是更加親近了,之前的狀態好是好,但兩人對待對方都太慎重,甚至都帶著刻意的禮貌,如今才像是真夫妻一般,夜裡搬了一個盆洗腳,兩人一個坐在床沿,一個坐在床邊凳子上,一起泡著。

  睡覺就算不做什麼,也能自然的靠在一起。白日裡去上值,一人在內府司或是延慶宮,一人在安寧宮。要是需要之用什麼,檀繡就自己帶著兩個人往內府司跑一趟,也去遠遠看一眼季和。季和有什麼事去辦,但凡離安寧宮近些,不太急的,也要繞過去看一眼人。

  季和很多時候還是忙,檀繡偶爾去探望他,帶著自己做的糕點或是米大尤准備的湯,帶著肥貓小禾一同去。小禾稱王稱霸的領地從小院那一畝三分地擴散到了內府司,去過幾次,內府司的大小太監們都知曉了,這只不可一世的肥貓,是檀繡姑姑的貓兒子,就連季司公,也不敢捋這貓主子的虎須。

  有時檀繡沒來,小禾自己一只貓一路踩著亮閃閃的瓦片跑過來,就在季和處理公務那房間的窗邊探頭探腦。季和發現它了,一招手,小禾就輕巧的跳上桌,一點不客氣的用貓爪子在他桌子上踩出幾個梅花印,把腦袋探到季司公的杯子裡去舔水喝,還撓碎了他桌上放的梅花糕。

  “就你一個過來?檀繡是不是在後面?”季司公一邊擦桌子上的毛腳印,一邊往門口看。

  肥貓乖巧的蹲在桌子上喵喵喵,滿臉無辜的舔爪子。

  哦,沒來。季和低頭繼續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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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5 22:35:32 |只看該作者
第118章 太監是真太監22

  第三年冬日,皇帝忽然病重,這是在檀繡記憶中未曾出現過的一件事。

  他的病來勢洶洶,眼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轉眼就只能躺在床上,連折子也無力再批。這兩年中,太子氣焰囂張,他的貪婪和無能在皇帝的冷眼旁觀下越發顯露出來,他甚至覺得自己等待太久,迫不及待想要奪走自己父皇的位置,所以他做下了一件錯事。

  季和匆匆回來了一趟,檀繡問他情況如何,他面色沉沉,輕聲與她說了一句話。

  “聖上這身子,怕是太子那邊做了手腳。”

  檀繡只轉瞬就明白了為什麼會有這種變故,因為前世定王並沒有被囚禁,這個時候他與太子正爭的凶狠,兩人鬥得紅眼, 俱都不敢輕舉妄動。而這輩子,太子兩年多來太過順利,腦子也不清楚了。

  這局面無比凶險,可同時也是一個很好的機會,若是能利用得好,平王就能成為那個靜觀鷸蚌相爭,最後得利的漁翁。比起上輩子,他或許能提前好幾年坐上那個位置。

  兩年來,季和已經暗中投靠了平王,也知曉了許多平王手中勢力,如今這個情況,季和想必已經通知平王,他們該有所准備。

  檀繡猜測,這回若是皇帝能撐過去,太子已經必廢無疑,而且定王也會被放出來。

  終究不是那中心的人物,檀繡也沒法太過參與其中,她就坐在那小小的四方天地裡,安安靜靜的看著外頭的風雲湧動,默默的等待著一個結果。

  果然,沒過多久,皇帝的病忽然有了起色,據說是季司公從宮外找來的一位大夫,這大夫給皇帝治好了病。

  檀繡猜測這大夫應該是平王尋來的人,借著季和的手送到皇帝身邊的,畢竟現在皇帝最提防的就是三個兒子,反倒季和更加得他信任。

  皇帝剛清醒沒多久,兩道指令就接連下達,一道廢太子,一道放定王。

  太子在東宮被抓,連帶著那一群幕僚一個不漏,全都被控制住了。不過半天功夫,東宮血流成河,被皇帝親信將軍血洗了一遍。太子和太子妃被遷出東宮,囚禁在了宮中最北邊的西淩宮。這西淩宮與冷宮也差不了多少,破敗荒蕪,重兵把守,就是一個監牢。

  另一道指令進了定王府,定王被解除禁足,恢復了部分權利。

  只一日,在皇帝的轉瞬考慮間,這兄弟二人的命運就完全調換了,不得不感嘆一句世事無常。這道諭令,是季和親自去傳的,比兩年多前氣色晦澀許多的定王盯著他,良久才陰著臉冷笑,劈手從他手中拿過聖旨,展開又細看了一遍。

  “之前那麼風光又怎麼樣,現在不依舊落得個這樣的下場,太子……哼哼,現在已經是廢太子了。”定王將聖旨用力捏住,“所有讓本王不痛快的人,本王一個都不會放過,盡管給本王等著。”

  定王說這句話時,眼神意有所指的從季和身上掠過。季和面上不動聲色,心中暗驚。莫非這定王已經發現當年那件事的貓膩?還是說他知道了自己投靠平王?

  不管如何,定王重回朝堂,對他不利,需得更加小心。

  但是,季和最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檀繡。定王記仇自大的性格人盡皆知,他要是記恨季和,那麼檀繡肯定也會是他想對付的人之一。

  季和回到宮中後,仔細叮囑了檀繡許多事,如今宮中局勢不定風雨飄搖,恐怕接著還會有什麼大波折,季和不敢拿檀繡的命去開玩笑。

  檀繡也明白,這輩子已經被完全打亂,之後會發生什麼,將是誰也無法預測的。她比季和更加了解定王的瘋狂和大膽,只要想到上輩子定王一手策劃的那場逼宮,那數不盡的屍體和在自己眼前綻開的血色,檀繡就感覺一陣窒息。

  “季和,我覺得定王此人不會善罷甘休,他被關兩年,就算現在放了出來,恐怕對於皇帝太子他們都是抱著仇恨的心態,他忍不了這口氣,我覺得,他會逼宮。”檀繡握著季和的手一字一頓的說。

  季和一點也不意外檀繡的話,只說:“如今定王手中無兵權,皇上的親信林將軍全權守衛宮中,定王就算有心,也無法行事……除非林將軍背叛聖上。”

  其實季和沒有告訴檀繡,平王早就料到定王會逼宮,但其中原因與平王很有些關系。平王從兩年前就讓人在定王身邊悄悄傳了些謠言,說是皇帝寵愛平王的幾個兒子,有心將皇位傳與平王。

  定王心高氣傲,被這接二連三的打擊變故,若是不做出些什麼過激的事情,那才不一般。這些,季和有意沒與檀繡說。他早便看出來,檀繡對這些事緊張的有些過分,他雖不知道原因,卻也不想她因此驚惶焦慮,干脆隱瞞下來。

  檀繡不知其中原委,只將自己上輩子得知的消息委婉提醒,“還有一種可能,林將軍手下的兩個副將之一,是叛徒。”

  具體是哪個,檀繡記不太清,但她記得定王那次逼宮差點成功,確實是因為林將軍一個副將叛變,殺死了林將軍,裡應外合。

  季和再一次發現檀繡似乎知道許多她並不該知道的事情,但這次他也依舊沒有追究,只將這件事記在心中,然後偷偷著人去查。這一查,還真教他查出了些事。林將軍手下一個姓辛的副將,與定王有暗中來往。

  季和耳目遍布宮中上下,就算是這麼隱秘的事情也被他探聽出來,自然的,平王也就知曉了。

  所有人似乎都在暗中布置著,等著那一場遲早會到來的爆發。仿佛是因為要襯托這宮中的古怪氣氛,冬日裡竟然詭異的連著打了幾日悶雷,天上烏雲翻滾,就是遲遲不見落下雪來,凌冽寒風吹斷了南苑十幾株梅樹。

  檀繡原以為定王剛被解禁,多少也會安生一頓時間,誰知他根本就不按常理行事,沒過多久,在一日夜晚,毫無預兆的進行了逼宮。這個時間比上輩子足足提前了好幾年。

  日日在宮中四處巡邏的衛兵一夕換了主將,懵懵懂懂的從守衛宮城的人,變成了圍困宮城的人。

  那一日夜晚,季和恰好輪值,要歇在皇帝的延慶宮,照看皇帝。皇帝先前被損了身子,即便解了毒性,但身體本就不好,折騰一番,對外說是身體好了,其實每日裡還是有大半時間要臥在床上。

  半夜裡,皇帝忽然大汗淋漓的從夢魘中醒了過來,他嗓中赫赫出聲,雙目發直,雙手抓著虛空,狀若瘋魔的大喊著:“來人!快來人!護駕,有人要害朕!”

  他還未喊完,季和就匆匆趕來,安慰他道:“聖上,您可是做了噩夢?林將軍和奴才都守著您呢,太子也被看守在西淩宮,無人會敢來謀害聖上。”

  皇帝忽然發起火來,一把將床上的軟枕和床邊的熏爐掃落在地,“什麼太子!敢弒父的東西!他一次沒殺成朕,還想再殺一次,孽障,這孽障!”

  皇帝的雙眼中滿是血絲,“季和,明早你就去替朕擬旨,不,現在就去,將太子賜死!”

  季和心頭清明,皇帝這是被先前那余毒快要折磨瘋了,如今看誰都覺得要害自己,他已經連著做了好幾日噩夢,日日如此。

  他自然不會忤逆皇帝,聞言只應了一聲是,就准備去拿聖旨。可還未轉身離開,忽然遠遠的傳來一陣悶響。

  “這是,打雷了?”皇帝顯得有些神經質,他側耳靜聽了一會兒,忽然又對季和吩咐:“快,快去看看,外面肯定出事了!讓林戧進來,讓他守在朕身邊!”

  “是。”季和快步走出去,見到干兒子季慎知站在門口,一招手將他喚過來耳語幾句,季慎知立刻點頭,帶了兩個人匆匆往季和那院子趕過去。

  出事了,這是季和聽到那聲悶響後的第一反應,他站在延慶宮門口,因為延慶宮地勢高,他能清楚的看到皇宮最北邊的角落裡,升起了濃煙和火光,那火光在一片黑暗中格外顯眼。那是關押了太子的西淩宮。

  本該守在延慶宮附近的林將軍不見了蹤跡,季和仿佛嗅到了一絲血腥味,當下臉色一變,轉身就往回走,剛到延慶宮殿前,季和就見到皇帝踉踉蹌蹌的扶著一個小太監跑了出來,口中還喊著:“季和!林戧!人呢,人都死到哪裡去了!”

  “聖上!”季和跑過去,臉上的表情滿是疑惑,“林將軍不知去了哪裡,這……奴才方才還看到北邊兒有火光,這、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麼?”

  皇帝也看到了北邊的火光,臉上神色變幻幾下,“是誰,這次又是誰,是太子,還是、還是定王?或者平王?”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因為延慶宮大殿前的大門被突然打開,一個身穿鎧甲的男人騎著馬來到了他面前,密密麻麻舉著火把的衛兵在兩旁開道,很快擠滿了延慶宮前的空地。

  延慶宮僅剩的二十幾個護衛攔在皇帝身前,皇帝看著那無數亮閃閃的刀尖,一手用力抓著身邊季和的手臂,顫抖著身子怒視馬上意氣風發的定王。

  “為什麼?為什麼?等朕百年,這皇位遲早就是你的,就連這麼幾年都等不得嗎?逆子啊你這逆子!!”

  定王笑笑,忽然一揮手,將一個人頭隔空扔到了皇帝面前。那沾血的人頭滾動幾圈,恰好停在了皇帝面前,皇帝低頭一看,正對上太子那雙暴突的眼睛。

  “父皇,憑什麼你一句話就能決定我的生死?你任由太子那廢物在我腦袋上踩了那麼多年,三年前又將我關在了定王府,可曾考慮過我的感受?實話告訴你,別說幾年,我連一天都不想繼續等下去了,今日,父皇你最好乖乖的傳位與我,否則……兒子恐怕就真的要做個大逆不道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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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5 22:35:47 |只看該作者
第119章 太監是真太監23

  “父皇,你還在等什麼?難道是想等林將軍來救你?”定王見皇帝遲遲不願動,忽然滿面笑意的問。

  皇帝表情一變,“林戧已經被你殺了?”

  定王搖了搖頭,“林將軍可不是我殺的,也用不著我親自動手。”說完他摸了摸身下的馬頭, 語氣涼涼的說:“行了, 就算再拖延時間,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現在整個宮中都在我的控制之下,父皇,你就別再執迷不悟了,趕緊寫了傳位詔書,說不定兒子還能好好送你養老。”

  皇帝氣的渾身顫抖,怒目圓睜,忽然猛地一抓胸口,吐出一口血來。

  定王眉頭一挑,抓著馬鞭從馬上跳下,大步靠近皇帝。攔在皇帝身前的那二十幾個衛兵都是精銳,面對著這麼多的敵人虎視眈眈,也頑強的沒有退後一步。

  定王不耐煩的嘖了一聲,就想讓身後的手下上前來把這些統統殺了,可他還沒動手,皇帝就斷斷續續的說:“朕……朕答應你。”

  然後他扭過頭,要往殿裡走。季和攙扶著搖搖欲墜的皇帝往延慶宮內走,他的手臂被皇帝重重的攥著,能清晰的感覺到皇帝此刻的憤怒。

  忽然,皇帝用一種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對他說:“季和,朕床邊暗格裡,有留下的詔諭,第三格那個寫著傳位平王。如果你這次能逃出去,告訴丞相,讓他尋機會將東西拿出來,昭告天下,務必不能讓定王這狼子野心的東西奪了朕這皇位!”

  季和心髒劇烈跳動了起來,他察覺到扶著皇帝的那只手中,被塞進來一把鑰匙似的硬物。只不過一瞬間,他就讓自己平靜起來,將鑰匙一轉塞進了袖中,若無其事的垂著頭將腳步沉重的皇帝攙扶著往前走。

  定王也跟著走了進來,只不過中間還隔著那二十幾個忠心耿耿的衛兵。定王根本不將這些人放在眼裡,像是在看著什麼垂死掙扎的東西,儼然一副勝券在握的架勢。他沒注意到皇帝和季和的小動作,一邊往延慶宮裡面走,一邊背著手打量這個最高統治者擁有的居所,眼中對於權力的渴望清楚明白的表現出來。

  很快,這裡就將是他的了,他再也不用被這個日漸蒼老多疑的皇帝所掌控,唯一能主宰自己生死的,只有他自己。

  季和將皇帝攙扶到書案前,拿來了聖旨鋪到了皇帝面前,自己則在一旁磨墨。皇帝提著筆,青筋暴突的手顫抖的厲害,才落下一個字,黑色的墨團就暈染了紙張絹帛。

  定王這時候又不急了,他站在不遠處,看著被衛兵包圍保護起來的皇帝,看著皇帝那不協調的動作,臉上竟然露出了可以稱為愉悅的笑容,他似乎是因為見到曾經高高在上的父皇露出這種弱態,感到有趣。

  一轉眼,他又看到站在皇帝身前的季和,便開口說:“季司公,你說,仗人勢的那條狗,要是失去了主人,會是個什麼下場?”

  定王自己說完呵呵呵的笑了起來,“所有讓本王不痛快的,本王最後都得清算,你區區一條閹狗,算不上什麼像樣的東西,本來也不能勞動本王親自動手,不過本王最討厭有人跟本王搶東西,所以本王會親自告訴你,敢跟本王搶東西的人,會是什麼下場。”

  他又瞟了一眼被人撿起放在一邊的太子頭顱。眼裡滿是高傲和不屑。

  季和卻是默默松了一口氣,聽定王的語氣,找他算賬那也得等到今夜過去,既然這樣,他就更不用擔心檀繡了,定王現在肯定是沒空去找檀繡麻煩。只要不遇上定王把控宮中的叛軍,檀繡就沒事。

  等到明天……定王也沒法再猖狂了,平王已經布置好,等到定王逼宮已成定局,讓皇帝寒了心,平王就會出現來坐收這漁翁之利。原本平王還想著要打算好讓皇帝徹底對定王失望,最後才好松口傳位給他,可現在,季和清楚皇帝已經不必要了,因為他已經留下了傳位平王的詔諭,這無疑為他們省了許多事。

  見季和彎著腰站在那一句都說不出來,定王覺得他是被自己的話嚇成那樣,不由得嘲諷的嗤了一聲,隨即不再理會這麼一個小人物。

  他站在那鎏金的瑞獸香爐前,瞧著皇帝磕磕絆絆差不多寫完了一張聖旨,忽然出聲故意為難道,“給父皇換一張重寫,這可是傳位詔書,必須好好寫才行,對吧父皇?”

  皇帝忍無可忍,一把將手中的筆砸向定王,他這輩子還未曾被人這麼逼迫過。定王歪頭躲閃那砸過來的毛筆,只是最終還是被兩點墨水灑在了臉上。他感覺臉上一涼,眼中凶光一盛,一把抽出腰間的劍就往身前的桌子上砍了下去,厚重的檀木書桌被他砍出了一個深深的痕跡。

  “父皇,你最好現在別惹怒我。”定王的表情十分猙獰,連眼睛裡都是血絲。

  他這個樣子怎麼看都不正常,季和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定王莫不是被人用藥物影響了神智?會做這種事,有理由這麼做的,最大的可能就是平王。

  那無害閑人般的平王,遠不是表面上那麼簡單,季和這幾年已經明白了這一點。雖然心中有猜測,但他准備將這猜測藏在心裡,藏到爛進土裡。許多事,他不清楚不明白,才是最好的。

  皇帝被定王這模樣嚇得不輕,駭然的又吐出了一口血來。不過他到底是皇帝,很快心裡就出現了和季和一樣的懷疑,於是眼帶疑惑的問:“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定王扯了扯嘴角,眼睛發紅的盯著他,語氣不耐煩,“別廢話,趕緊寫!”

  皇帝吸了一口氣,不再說什麼,扶著顫抖的手,重寫了一張。這不過這回,還沒等他蓋上印,外頭忽然想起了震天的喊殺聲。

  定王表情一變,怒聲對皇帝說:“快蓋上印!”

  被二十幾個衛兵護衛在後的皇帝一聽外頭似乎出了什麼變故,哪裡還肯乖乖聽定王威脅,那手裡的印就是不蓋下去。

  定王也不費話了,舉著劍刺死了攔在面前的一個衛兵,他這一下就仿佛一個訊號,跟隨他一同進來的叛軍和那二十幾個衛兵一時之間打在了一處。畢竟是人少,這二十幾個衛兵沒能支撐多久,眼看著他們步步後退,幾聲慘叫又死了幾個,皇帝被季和拖著往後退去。

  鮮血的腥味彌漫在殿中,定王紅著眼睛舉著劍,不再管手下的叛軍和那十幾個拖延時間的衛兵,徑自朝著皇帝和季和追去。

  除了皇帝和季和,與他們一起退的還有兩個衛兵,那兩個衛兵見到定王追了上來,互看一眼,舉刀迎了上去。

  季和攙著皇帝從前殿跑向後殿,皇帝急促的喘息著,剛才已經吐了兩口血,這會兒臉色灰敗下去,腳步也越來越慢。

  呼呼的冷風從猩紅的門窗縫隙吹進來,從一扇開著的窗戶,季和看到外頭下雪了。這場醞釀了許久的大雪,悄然的從鉛灰色厚重雲層中落了下來。前殿喊殺的嘈雜聲響漸漸散去,只有追擊而來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

  季和心底不斷往下沉,定王追上來了。

  皇帝已經跑不動了,他們也已經無處可逃,可這個快要死掉的皇帝是那麼畏懼著眼前的死亡,他忽然變得瘋狂起來,死死拉著季和,“季和,你快去攔住定王!攔住這要弒父的畜生,你快去!”

  季和手無寸鐵,但他別無選擇,只能攔在了皇帝面前。

  定王大步走過來,劍尖朝下,新鮮的血液順著劍身滑下,滴落在地。

  “反正就剩一個印沒蓋,本王自己蓋也沒什麼,父皇你說對吧。”定王面無表情舉起了劍,毫不猶豫的對著兩人刺下。

  季和眼前看到的,是那閃動的雪亮劍光,隨即他胸口一涼,劍尖被拉扯出來的時候,才後知後覺的察覺到那撕裂的痛感。

  倒在地上的時候,季和見到定王又是一劍,刺進了皇帝的胸口,隨後他拿出了皇帝懷中的印章,哈哈大笑起來。

  “父親啊父親,我想要的你不肯給我,最後呢?還不是被我自己搶到了!”

  平王姍姍來遲,帶著一群盔甲染血的護城衛趕到,將這裡重重包圍。定王手中還拿著皇帝的私印,見到來人是平王,他微微睜大了一下眼睛,然後突然又笑起來。

  “沒想到啊沒想到,二哥你平時表現的那麼淡泊名利的,原來也想要父皇這位置,藏得可真是深,這麼多年,我與太子,竟然都被你騙過了。”他的目光緩緩掠過包圍住自己的士兵,“你早就知道我要逼宮?故意等到這個時候,你一定有個厲害的內應,是誰?”

  他忽然看到兩個平王帶來的衛兵將倒在一邊的季和扶了起來,頓時明白了。

  “原來你是馴服了季和這條狗。”

  平王不見了平時的懶散,撥弄了一下腰間的劍,朗聲說:“定王逼宮弒兄弒父,我今日清君側,為父兄報仇。來人,將定王拿下。”

  定王被重甲衛兵攔在中間,掙扎一刻,最終還是失手被擒。他被按在地上依舊掙扎不停,眼睛死死盯著平王那邊看著,口中嘶吼道:“你與我有什麼不同!一樣都是亂臣賊子,你殺了我,一樣名不正言不順!哈哈哈,那老東西已經被我殺了,你從哪裡再去找一道聖旨!”

  平王這個時候走到皇帝面前,彎腰探了探他的鼻息,皇帝睜著眼睛已經沒有了聲息。平王臉上沒有半點哀慟的表情,收回手來到季和面前。

  “如何?”

  季和低聲將皇帝先前跟他說的話告知了平王,平王也不意外,只笑:“我就猜他一定會做好各種准備。跟我一起來吧,去看看我那父皇,給我留下了什麼東西。”

  季和被攙著,與平王一同來到皇帝寢宮,從床頭找到暗櫃打開,裡面有兩封詔令,一份是傳位於定王,一封是傳位於平王。

  平王拿著兩封詔令,忽然摸了摸額頭笑著感嘆了一句:“果然是這樣。”

  他拿著傳位給定王的那封詔令,來到殿中最大的那個熏爐前,讓人搬開蓋子,撥動裡面的炭火,將手中詔令扔了下去。“父皇的遺詔,只需要一封就夠了。”

  他看著那詔令燃燒起來,揮了揮手驅散面前的濃煙,“太嗆人了。”一轉頭見到季和面色慘白捂著傷口,便對他笑笑說:“這回辛苦季司公了。”

  “你們把季司公好好送回去,找兩個太醫為他治傷。”

  ——

  檀繡坐在廊下,心中無論如何都安定不下來,從剛才起,她心裡就惴惴不安,總覺得會發生什麼事,可季慎知趕過來特地囑咐她不能跑出去,檀繡也想著上輩子那意外,不敢跑出去給季和添麻煩,只能這麼煎熬的坐在這裡等待。

  肥貓小禾趴在她膝上,喵喵的軟軟叫了兩聲,檀繡摸摸它的腦袋,“會沒事的。”

  季嚴思頂著滿肩頭的雪匆匆穿過中庭來到檀繡面前,見她臉白的不像話,便勸道:“干娘,這外頭風這樣大,您還是到屋裡去等著吧,要是被這風給吹病了,干爹要責怪我們的。”

  檀繡搖搖頭,問他:“外面情況怎麼樣?”

  季嚴思見勸不動她,只好回答,“咱們這裡還好,沒有什麼人來攔,就是前頭那裡,我偷偷去看了一眼,那兒來來往往的都是衛兵,已經打起來了,我不敢多看,就趕緊回來了。”

  “那有沒有看到季和?”

  “干爹這會兒肯定是和聖上在一起呢,聖上肯定沒事,干爹也不會有事的,干娘您就放心吧。”季嚴思雖說這麼輕松的安慰檀繡,但他自己心裡清楚,現在延慶宮那邊那麼亂,干爹會怎麼樣,還真不好說。

  顯然,檀繡也不會被他這一句話安慰到,臉色依舊蒼白。季嚴思拍了拍肩上的雪花,忽然聽到院外喧鬧起來,不一會兒,有一群人進來了,他一眼就看到那被抬著的人,正是他干爹季和,他閉著眼睛,衣服上的血刺眼極了。

  季嚴思瞪大了眼睛還沒反應過來,眼角余光見到身邊干娘已經跑了過去。

  “季和!”

  檀繡心裡一片冰冷。已經改變了這麼多,難道季和還是沒有逃過這一劫?是她的錯嗎?是她不應該改變這一切嗎?如果她沒有摻和這些事,本來季和還能再活幾年的,真的是她錯了嗎?

  “……檀繡?”

  被抬著的季和忽然睜開了眼睛,看著她的目光滿是安撫,“你……別怕,我沒事。”

  檀繡提在半空中的心緩緩落了下來,她幾乎想哭出來,然而她忍住了。不等季和說完,檀繡對抬著季和的人道:“快,把他抬進那個房間。”然後對後頭提著藥箱的兩個太醫行了一禮,“李大人宋大人,季和就拜托你們了。”

  見季嚴思還愣愣站在那,她接著道:“季嚴思,你讓米大尤那邊打好熱水,切了庫裡的老參片送來。還有把後頭季慎知叫過來,讓他去外頭聽聽情況。”

  “哦,哦好的干娘,這就去!”季嚴思一拍腦門趕緊去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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