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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三水小草] 我的經紀人良心不會痛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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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9:11:00 |只看該作者
第140章 陰影

    「記著你們的動作順序是這樣的, 沈離你拄著劍跪在地上, 帶著面具的洛是非走過來, 你防備地看著他, 但是無力支撐,接著暈過去, 注意打光的位置, 老肖你這邊眼神要給夠,動作要穩就夠了。」開拍之前, 張金又對兩個演員重複了一遍整場戲的要領。

    肖景深笑著點了點頭, 跟平時沒什麼區別。

    倒是李荊一直低著頭, 張金以為他又走神了, 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晚上金小姐說幾個投資人要一起請客吃飯,咱們今天進展快點兒,別耽誤時間。」

    張金知道,跟李荊這種人說話,說什麼品質什麼效率都是虛的, 告訴他有資方要見,他反而會提起興趣。

    李荊果然抬起了頭, 在下一秒卻又低了下去。

    「哦。」他悶悶地應了一聲。

    導演轉身去吩咐其他部門注意配合, 小小的區域裡只剩了電視劇的男一和男二。

    「導演說得對, 咱們早點拍完, 還能休息。」

    聽見肖景深的聲音,年輕的男人打了個哆嗦,略微抬起頭, 剛好看見男人的笑容被金色的面具遮擋住了。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嘴裡泛起了一陣兒臭味兒,從昨晚到現在,他一直被這種根本不存在的味道折磨著。

    「加油啊。」

    隔著面具,肖景深的聲音有點模糊,戴上面具之後的洛是非說話都是要後期補一下配音的,正好一個化妝師走過來幫李荊整理妝發,他低頭轉身離開了。

    在肖景深的身後,傳來了一陣乾嘔的聲音,還有化妝師驚奇地說:

    「荊少爺,你昨晚上吃壞了肚子?」

    吃壞了肚子?不,比那個要噁心多了。

    想到自己被打倒在地,強迫脫下鞋子塞進嘴裡還被拍了照片,李荊就覺得自己的身上沒有一處不難受,就連自己的人生都變得令人作嘔。

    肖景深……

    李荊心裡發狠,想著無數種報復的方法,可是他連抬頭看一眼對方的背影都不敢。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正式開拍。

    沈離單膝跪地,昨夜他在九曲山莊裡極度險死還生,終於掩護明瑾兒帶著證據從山莊裡跑了出來,他自己現在中了毒又受了傷,是真正的強弩之末了。

    被洛是非嘲笑很傻的捕頭帽子早就不知去向,只剩了髮辮帶著灰燼和枯草,垂在他的臉旁。

    暈暈沉沉,顛顛倒倒,幾次用力,甚至都不能讓自己站起來,沈離苦笑一下。

    這裡並不安全,可他已經沒有能力去更安全的地方了。

    就在這時,他恍惚聽見了有腳踩在枯枝上的聲音,努力抬起頭,能一個黑色的身影漸漸走近,臉上一片燦爛的金黃。

    「你是誰?」

    反手拔起劍,劍鋒依然犀利,沈離卻知道,這是他最後的一點力氣。

    對方沒說話。

    抬起一隻手,輕輕點在劍尖兒上。

    ……

    「Cut!李荊,你怎麼回事,怎麼氣勢一下子就虛了?」

    張金拍了一下額頭,深吸一口氣。

    「前面的感覺都對,中間這裡,你們對視一下,然後你就暈倒就行了,怎麼還沒對視就暈了?」

    對視?看見肖景深的下巴沿兒,李荊就能想起昨晚上他就是這麼冷笑著把自己踹到地上,然後拽著自己的腿,脫了自己的鞋……

    「你媽沒教會你怎麼說話,我教你,嘴比你的腳還臭是一種病知道麼?」

    嘴裡的話還算得上戲謔,眼神卻冰冷得懾人。

    伴著身上的劇痛,李荊的心裡留下了深深的陰影,也許伴著時間的流逝會消退,卻並沒有得到這個機會。

    他還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肖景深蹲在他面前,帶著面具的那張臉是看不出表情的,唯有露出的眼睛裡,是李荊不敢窺視的東西。

    「對視,要不要先練練?」

    「不、不用。」

    「剛剛試戲的時候挺好的,你怎麼突然崩了呢?」

    李荊吞了吞口水,不敢再說話了。

    聽見肖景深的話,張金自然認為是李荊自己出了問題。

    短短的一場戲,拖了整整十幾遍,起來又跪下,弄得李荊在心理創傷之外又多了身體的折磨。

    最後,導演只能一再退步,在拍攝的刪掉了兩個人同框的遠景鏡頭,改取兩個人的正面和側面分鏡,等到後期的時候用特效把兩個人和成在一個鏡頭裡。

    終於拍完了這場戲,李荊忍不住在吃飯的時候吐了。

    一樣是連嘔帶吐,葉早天天吐日日吐,劇組裡也沒什麼人關心他,李荊一吐,整個劇組恨不能都炸了似的,尤其是他的助理,上躥下跳地又打電話給這個,又打電話給那個,又喊著不能叫急救車,最好把醫生請到酒店來。

    看著那邊亂成一團,葉早捧著梅菜扣肉吃得香甜,抽空抬起頭問從她身邊路過的男人:

    「你是不是又整他了?」

    嗯?為什麼要說又?

    肖景深轉頭,臉上是極其和善的微笑:「你是在跟我說話麼?」

    直覺相當敏銳的女孩兒突然週身一寒,像一隻小羊似的躲到了一邊。

    李荊說自己沒事,堅決不肯去醫院,他的助理擔不起責任,聯繫了此刻遠在京城的衛英華。

    「廢物。」

    掛掉電話,衛英華緩緩搖了搖頭。

    自己花了那麼大的心力去扶持李荊,他拍個電視劇都夭蛾子不斷,一次兩次衛英華可以當成是某種情趣,現在,她煩了,自然就覺得對方是廢物。

    尤其是,她又有了新的目標。

    ……

    腐國之行,桑杉全程保密,甚至在國外輾轉換機了兩次,可是真到了這片土地上,她卻覺得自己在進行的是「探親之旅」。

    「我聽很多人說,你在國內過得很好。什麼時候把你捧出來的星星給我看看呀?」

    面前的男人身上掛著十字架,手上懸著佛珠,穿得卻有點像是道袍,坐在這間僻靜的山莊裡,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的虔誠,只有平靜的慈悲。

    桑杉淺淺地啄了一口茶,淡淡的花香在口腔裡翻捲不休。

    「他們都還要繼續打磨,最快的話,明年能給你看到一個成品了。」

    「不要這麼完美主義,只要你覺得他身上具有明星氣質了,那就是個明星了,很多事情,也是要看命的。」

    年輕的女人抬起頭,整理了一下耳邊的髮絲,笑著說:

    「看著您,我就不敢信命。」

    聞言,白叢凱端起茶杯的手頓了一下。

    「不信命,我也見不到想見的人,索性信了,說不定來世,老天爺能對我好一點。」

    「痛苦中的自我催眠罷了。」

    言語直白得像是一柄鋒刃,在男人的胸膛裡白進紅出,他沒有惱怒,反而笑了:「你什麼時候,能不把你看見的東西直白地說出來,你也就不是桑杉了。」

    「現在讓我願意看,也願意說的人,不多了。」

    白叢凱點點頭,輕輕放下茶杯:「不多了才好,多了太累。」

    「你心裡只放了一個人,不也這麼累麼?」

    「有些人生在這個世上,就是注定了讓人放在心裡的,有她在,我踏實。」

    可她其實已經不在了。

    精巧的茶杯在指尖不耐煩地打了個轉兒,這句話在桑杉的胸膛裡蒸騰,化作了一團無聲的歎息。

    男人給桑杉續了一杯茶:「我找你來,是想問問你那個男朋友的事情。」

    「假的。」

    「我知道,你讀大學的時候,就是個無依無靠的小鷹,哪怕有個人能幫你分擔一點,你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面對白叢凱,桑杉比平時多了一點直率,少了一些與她年齡不符的老謀深算,畢竟從她十一歲到現在的十幾年裡,真正於他生命中充當長輩角色的,只有景老爺子和白叢凱了。

    「我怎麼聽你說得我還有點可憐呢?」

    「可憐?不會啊,沒有依靠,鷹才能飛到天上,換一個角度去理解我的話,就是我早剛一見到你,就知道你會成為一個攪動風雲的厲害人物。」

    對白叢凱的含笑讚譽,桑杉不客氣地搖頭否認:「你那時候連我的專業知識都不信任。」

    「如果真覺得合適,就跟他定下來吧,真真假假無所謂,人活一輩子,隨心所欲最重要,不要等到能看見盡頭了,才想起來自己一直想要做的事情還沒來得及做。」

    聽著滿頭白髮的中年男人語氣變得低沉,桑杉轉過茶壺,給他續了一杯。

    「講道理,像你這樣能一憋十幾二十年的快要修成精的,我也就只見過你一個。」

    白叢凱:「……」

    「你那顆掛在天上的星星,會希望看見你又佛又道又耶穌地在這裡苦修麼?」

    「你說服不了我。」

    「你也說服不了我,一樣的。」

    桑杉站著,白叢凱坐著,一個看起來犀利強硬,另一個溫和如空氣,可是他們骨子裡有一種東西是相似的——倔強。

    於是誰也不能駁倒對方,只能摸摸鼻子換個話題。

    「我一直覺得你帶的那個肖景深有點眼熟,想了好久才想起來,原來他就是《錦城花開》的那個年輕主演,當年盧穗明爭取那個角色爭取了好久,還找過我,沒想到後來被一個新人摘了桃子。」

    白叢凱說者無意,桑杉聽者有心。

    「盧穗明?雷老強的女婿?」

    「嗯?他演戲上沒混出什麼門道,倒是在影視圈裡投了不少錢,之前還跟雷永甫的兩個兒子爭了一場,場面不太好看,他沒佔著便宜,反而得罪了自己岳父,開的公司被斷了錢。」雖然已經離開圈子很多年,白叢凱還是有強大的信息渠道,能讓他獲得很多圈內人都不知道的消息。

    雷永甫,公司,斷錢……

    桑杉的大腦裡把這些信息穿在一起,迅速在自己的記憶中找到了一些東西。

    「前一段時間有一家叫昶華的影視投資公司資金鏈斷了,看來就是他開的。」

    ……

    走出白叢凱的山莊,桑杉掏出手機聯繫廖雲卿,異國的天空雲朵沉沉,她的眉目間彷彿也有著陰雲。

    「給我查一下盧穗明和閻小俊的關係。」

    國內正是深夜,剛剛入睡的廖雲卿忍不住開了國罵。

    「最遲到我回國,我要拿到詳盡的資料。」

    掛掉電話快步向前的女人,宛若一個奔赴戰場的將軍。站在窗邊,白叢凱抓緊了手裡的十字架:

    「阿米托福。」

    假的?

    我曾懷了滿腔真情,卻沒有為她做到,你這「假情」中的機關算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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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22:34:49 |只看該作者
第141章 葡萄

    隨著預告片的發佈, 《書聖》的各種宣傳活動正式開始, 在肖景深的主動要求下, 《汴京奇談》劇組加快了他的拍攝進度, 他也得以在正式參加宣傳站台之前離開劇組。

    身為男主角的李荊精神狀態時好時壞,弄得整個劇組都人心浮動, 在這樣的情況下, 他們也沒有心情給肖景深開殺青宴,一束鮮花表示表示也就行了。

    倒是編劇邢少林送了肖景深一程。

    「這個劇組的糟心事兒多了一點, 老肖你別放在心上。」

    肖景深笑了笑沒說話, 邢少林這人除了自己的劇本之外萬事好商量, 連他都能說這個劇組糟心, 可見這段時日裡他過得也不怎麼輕鬆。

    「大家都挺好的,年輕麼,有朝氣。」

    呵呵,這話也就你說的出來了。

    看著肖景深一眼,邢少林跟他握了握手:「行吧, 你也是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一路順風。」

    「謝謝。」

    也許邢少林知道李荊的反常跟肖景深有關, 也許還有其他像他一樣有所猜測的人, 但是那又怎麼樣呢?

    坐在車裡, 肖景深低下頭, 沒人能看清他的神情。

    在這個圈子裡敢直白撕破臉的人不多,尤其是為了李荊來得罪他……刨除經紀人的因素之外,他看起來也比那個年輕人更加前途遠大。

    前途遠大……

    他有多久沒有想到這四個字了?

    坐直身子, 男人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曾經扔掉過很多很多的東西,桑杉拽著他拉著他,撿回了一件又一件,可有一些,他得自己來。

    回到京城又是深夜,桑杉還在國外沒有回來,只有一隻貓看見他進來,先是跳到了牆上縮起來,過一會兒又「喵嗚喵嗚」地湊了過來。

    「W小妮兒,你瘦了呀。」熟門熟路地捏了捏它的前後腿兒的肥油,肖景深說得情真意切。

    「喵~」

    「我給你做好吃的。」

    「喵~」

    看著男人放好行李就走進了廚房,W先生邁著小碎步顛兒顛兒跟了過去,甚至跳到了料理台上。

    「這裡不能上來,你等著我給你做飯。」

    「喵~」

    這幾個月來天天吃貓糧罐頭的W先生可不管兩腳獸說什麼,看著他拿出了看起來很好吃的蝦,甚至還用白乎乎的爪子去撈。

    肖景深:……

    我可能看見了一隻假的W小妮兒。

    一分鐘的「博弈」之後,肖景深拎起W先生的後頸,把它關進了自己的房間,順便把木門上特質的「貓門」都用東西堵上了。

    過了一會兒,用去殼的南美白蝦和雞腿肉做好了一份貓飯,肖景深才把W先生放了出來。

    「去吃飯吧。」

    嗯,作為一隻有骨氣的貓,W先生貓飯是吃了,剛剛看見肖景深時候的那一種親暱勁兒是完全沒有了,吃飽喝足,又用屁股對著那個居然敢把它關起來的大傢伙。

    不知道貓心莫測的男人美滋滋地玩著W先生的尾巴,又差點挨了一爪子。

    ……

    「不查不知道,盧穗明和閻小俊居然是遠方表兄弟,盧穗明的媽媽也姓閻,是閻小俊爸爸的表姐……哎呀,這個世界可真小,你讓我查兩個人的資料,居然還真能查到關係。」

    已經回國卻沒有回家的桑杉坐在辦公室裡,看著廖雲卿給自己的東西,勾著唇角笑了笑。

    「是啊,這個世界真不大。」

    盧穗明,男,42歲,B影畢業的專業演員。品貌良好,家境優渥,剛出道的時候野心勃勃,接連拍了幾部不錯的電視劇,一度與宋羨文等人並成為「四大小生」。27歲的時候他娶了著名影視製作雷永甫的女兒雷雅萍,當時就有人說他之後會資源不斷,也許幾年之後就能問鼎主流影視獎項。

    這些資料都是擺在明面上的,找個對圈子裡略有些熟悉的娛樂記者,他都能如數家珍。

    再深入的東西,還是桑杉跟婁藍雨這種老古董式的業內那裡交換來的。

    自古以來,戲子就被成為下九流,雷永甫雖然在影視圈兒裡撈錢,對誰都笑呵呵的,但是很多人都知道看不起演戲的這些人。他結過兩次婚,膝下有兩子一女,雷雅萍是他的小女兒,從小嬌慣著長大,說是掌上明珠並不為過。這樣的寶貝兒被一個他看不起的演員給「勾搭走了」,雷永甫心裡會有多彆扭,是可想而知的。

    據婁藍雨的說法,這個雷老強磨不過女兒,同意了她和盧穗明之間的婚事,卻也有別的辦法去「改造」這個他看不上眼的女婿。他知道盧穗明想要什麼,就用資源吊著他,讓他對自己的女兒千依百順。十來年前,盧穗明想要爭取進入主流電影圈兒,很是做小伏低,爭了兩個不錯的資源,效果卻沒有他預想中那麼好,雷永甫乾脆給他成立了個影視投資公司,讓他轉行做影視投資。

    藉著雷老強的名頭,他也成了業內相當有影響力的人物,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去年跟他兩個大舅子鬧了一場,弄得他岳父又斷了他公司裡的錢,最近他們之間關係還在修復之中。

    結合自己瞭解的資料、白叢凱和婁藍雨字裡行間透露出的信息,桑杉像是一個終於搜集了很多珍珠的手藝人,慢條斯理地,把這些消息串起來。

    滴答、滴答。

    夜深了,廖雲卿已經走了,空空的辦公室裡只剩了桑杉一個人。

    她的指尖上,一支筆和著鐘錶秒針的節奏轉來轉去。

    雖然整個房間的佈局已經改變了,但是差不多一年前,就是在這裡,肖景深疲憊無力、落魄不堪的樣子,女人依然想的起來。

    是這樣的一個卑劣小人在過去這些年中一直打壓著你,磨掉了你全部的光彩麼?

    是這樣的理由,就能讓這樣一個只能依靠裙帶關係的人,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差點毀掉你麼?

    不,還缺點了什麼,一定還缺了什麼。

    有些煩躁地站起來,桑杉在辦公室裡走來走去。

    一定還有什麼她所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這一點東西,在她即將解開這幅名為「肖景深」的套環時,阻礙了她。

    視線毫無目的地劃過牆壁,落在了肖景深的照片上,翩翩如仙的白衣秀士似笑非笑地看著遠方,在此時的桑杉看來,居然有些嘲諷的味道。

    「笨蛋。」

    手指在「謝安」的鼻子上點了兩下,女人洩憤似的一腳踹開了旁邊的椅子。

    ……

    早上,肖景深是被W先生用爪子捅鼻孔捅醒的,撓撓頭髮,他光著上半身走出臥室。

    看看貓糧盆,再給自己倒一杯水,男人打了個哈欠,突然看見門口的鞋櫃上多了一雙鞋子。

    嗯?

    肖景深放下水杯的動作立刻變得輕手輕腳,他走到桑杉的房間門前小心地聽了聽,什麼聲音都沒有。

    W先生抬頭看看他,低頭就要從它專用的小門鑽到桑杉的房間裡,被男人用大手拽著它的後腿往外拖。

    「喵!」放肆!大膽!

    「別鬧!桑杉在睡覺,你別去吵她。」

    「喵!」就不!

    「我給你做飯吃好不好?」

    把掙扎不休的「貓條」從小門裡「拔」了出來,男人像是個貓販子似的把W先生拐回了自己的房間,期間還被它在胳膊和身上賞了好幾道白色的抓痕。

    桑杉倒完了時差從床上起來,時間又到了下午一點多,看看門口擋著的凳子,她默默地跨了過去。

    客廳裡的窗簾全部都拉上了,肖景深戴著耳機聚精會神地看著螢幕。

    螢幕上正在放一部康延導演的電影。

    男人看電影的方式並不像普通人那樣去觀賞連貫的劇情,而是每看一點兒,就停下來,再回頭看一遍,然後記錄下這個片段裡表現出的各種細節,比如燈光、鏡頭、演員的表演細節……

    這種看電影的方式叫做拉片,對於他們影視演員來說,是拓展學習的基本方式之一。

    男人太過於認真,以至於桑杉走過到他旁邊輕輕坐下了,他都不知道。

    看了一個片段,桑杉認出來這部電影是康延導演前年在高盧拍攝上映的作品——《山谷迷途》,講的是一群現代社會一群普通人誤入森林深處的精靈國度的傳奇故事,海外的票房成績還不錯,倒是在國內,因為精靈這種存在不夠「接地氣兒」,所以票房表現一般。

    當然,這種所謂的「一般」是與好萊塢大片相比較的,對於一個沒有好萊塢血統也沒有多少特效的外國電影來說,2.5億票房的成績已經相當不錯了。

    畢竟「康延」這兩個字,在國內還是很響亮的。

    電影中,男主角為了離開精靈國度,打算誘惑純潔善良的精靈公主。

    如夢似幻的泉水中,兩個「人」的身影糾纏在一起,如同現實與迷幻的交雜。

    這一部分,因為有特寫的捕捉以及特殊的環境氛圍處理,肖景深來來回回地看了六遍。

    W先生走過來扒著他的睡褲,專注電影的男人趕緊動了動腳,讓腳踝上綁著的鈴鐺去吸引貓的注意力。

    看著那個鈴鐺,桑杉忍不住笑了,男人這才意識到旁邊還坐了一個人。

    他趕緊關掉耳機,頃刻間,精靈公主銷魂的輕喘聲從公放音響裡傳了出來。

    看著桑杉笑完了還認認真真地看電影,肖景深不自在地清了一下嗓子。

    「咳,我在做功課。」

    女人支著下巴慢悠悠地說:「我知道啊,你繼續做功課,這個電影我看過。」

    繼續?!

    螢幕畫面裡,男主角第七次扒掉了公主的衣服。

    肖景深手抖了一下,直接把投影儀關掉了,他站起來,兩隻手沒地兒放似的攥在一起:「你想吃什麼?那個……我去給你做……」

    桑杉笑著說:「突然有點想吃葡萄,剛剛精靈公主喂的那種就不錯。」

    葡萄,精靈公主哪裡餵了葡萄?肖景深的腦子裡一片空白。

    幽暗的房間裡,女人笑著說:「沒有葡萄的話,櫻桃也行。」

    轟!

    W先生蹲坐在地上舔著自己的小前爪兒,一個眼神兒都不屑於給那個從耳朵紅到了臉的兩腳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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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22:35:00 |只看該作者
第142章 真實

    「那個, 櫻桃得五月才有。」

    「哦。」

    「葡萄的話, 我還是在菜市場見過的。」

    「哦。」

    「我現在去買?」

    「叫個外賣應該也能有。」

    「啊, 是啊……現在生活真方便哈, 戳戳手機什麼都有了。」

    窗簾拉著,還沒有開燈, 陰陰沉沉的房間裡, 桑杉抱胸看著努力找自己舌頭的肖景深。

    半晌,她挑眉一笑:

    「不管什麼尺寸的雨衣, 現在也都有人能給你送貨上門。」

    雨、雨衣?!

    男人面紅耳赤的狀態沒有得到絲毫的緩解, 反而愈演愈烈。

    正在他覺得自己連呼吸都困難的時候, 他的電話卻突然響了起來。

    電話是秦頌打來的, 約他明天中午一起午飯,下午再一起去參加某個活動。

    等他掛掉電話回到客廳,桑杉已經拉開了窗簾,任由午後柔柔的陽光照了進來。

    肖景深頓覺剛剛莫名的壓力和窘迫感消失得一乾二淨了。

    「你隨便做點清淡的吃就好。」桑杉坐在椅子上,語氣平靜得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男人轉身去了廚房, 洗菜切菜做飯……他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凝重。

    桑杉剛剛對他在語言上進行了撩撥,他起初覺得羞澀和緊張、甚至還有隱隱的期待, 但是到了後來, 他更強烈的感覺, 是在被人審視和窺探著。

    金針菇擇洗乾淨切成小段兒, 小白菜洗淨,粉絲用開水燙好……

    把蒜末薑末在油鍋裡爆香,放蛤蜊的時候, 男人握著鍋鏟的手輕輕頓了一下。

    她想找到什麼呢?

    坐在剛剛肖景深拉片的位置上,桑杉默默地搖了搖頭,凌晨回來的路上,她想了很多肖景深這些年還有可能經歷了什麼讓他萎靡不振的事情,比如感情創傷……睡前,她還在琢磨著這個。

    早上,啊不,下午起來,她就隨便試了試。這個一撩耳朵就紅的男人,對於情感本身是非常坦誠的,完全沒有一點兒受創過的痕跡。

    可如果不是感情,還會是什麼呢?這個事情,會不會也與盧穗明有關係呢?

    十指相扣,指尖不停敲打著自己的手背,女人重新整理自己的思維,想要從中找到什麼更有用的東西。

    對了,還有一件事。

    她回頭看了繫著圍裙做蛤蜊粉絲湯的肖景深一眼。

    最近工作太忙了,激素分泌似乎過於旺盛,有時間她應該找個醫生咨詢一下。

    週二,和秦頌、曹熙一起參加某個綜藝節目的錄製,週三是在某個中心商圈的商業站台,週四為某個品牌拍廣告,週五去滬市給另一個品牌拍廣告……桑杉把肖景深的行程安排得很慢,恨不得他十天裡就把一個月的商業活動都做完。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康延導演一定會要求你們提前進組做大量的準備工作,不多做點活動,下半年等著開天窗麼?」

    面對著快要累癱了的肖景深,不知道為什麼變得格外嚴厲的桑杉簡直是一副周扒皮的嘴臉了。

    是的,拍這種藝術導演主導的電影,就要有磨洋工的準備,不僅得投入大量的耐心和時間,還要權衡自己因此產生的商業損失。

    辛苦得又何止是肖景深自己,看著桑杉幾乎全程跟著他的活動,主管初曜後勤事務的於竹都快心疼死了:

    「老闆,其實,以他現在的人氣和石頭,您給他安排這種燒時間的電影,我覺得有些不太合適。」

    經過所有人的努力,肖景深現在也可以被稱得上是人氣演員了。

    戰爭題材電影是出了名的難拍,康延導演又是出了名的吹毛求疵,據說當年池遲在他的手裡也沒有少吃了苦頭,《無歸之路》這部電影有看起來就像是一張香噴噴的大餅,當紅的年輕演員們固然渴望,心中更多的卻是權衡。

    要是提前軍訓會不會損害皮膚?受傷了怎麼辦?

    要是電影成績不好,自己會不會受到責難?

    時間耽誤這麼久,會不會影響自己的商業價值?

    同期有那麼多的大製作電影,差不多躺著都能收票房,這樣一部電影對自己的提升能有多大呢?

    再加上康延導演在國內似乎並沒有什麼人脈,想要憑借他的電影拿獎,還不如去找國內的大導們拍個現實主義的片子,演演愁苦的小市民更方便一些。

    這個圈子裡,對於那些受到萬眾追捧的年輕人來說,就像是個水果超市,他們盡可以挑新鮮水靈的比如葡萄、蘋果,洗一洗就可以直接吃掉,舒舒服服也安安穩穩,也可以選點兒山竹、藍莓之類帶著各種名頭的,吃著似乎也比別人的格調高了那麼點兒。

    仔細斟酌一下,《無歸之路》就像是個連縫兒都沒開的榴蓮,若非真愛,誰又會去廢那個勁呢?

    這些,桑杉都知道,可她更知道自己為肖景深量身打造的藥方里到底都有些什麼。

    他應該紅,應該有人氣,可他更該有真正能證明自己的機會,所以,她才爭取到了李許默的《秦歌》和康延的《無歸之路》。他在裡面深沉壓抑,在裡面慷慨奮起……何嘗不是印證著他自己的心路呢?

    「他的時間比別人都要緊迫,通過人氣拍片兒撈錢當然很容易,只是太浪費了。」

    浪費什麼?

    於竹有些不解,她更不解的是自己這個愛錢如命的老闆,居然有一天會說出賺錢太浪費這種話。

    說過話之後,站在那裡不再說什麼,於竹看著她脊背挺直地站在舞台下面,舞台上是肖景深挺拔的背影。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刻,於竹覺得這兩個人有些地方實在太過相似了,彷彿靈魂裡有一部分是完全相同的。

    秀城的春天總是伴著大風的,景老爺子拄著枴杖被風吹得歪歪斜斜,有兩個剛好放學的孩子看見了,趕緊過來扶著他,往他家的方向走去。

    「哎喲,真是兩個好孩子,走,跟爺爺上樓,爺爺給你們拿點心吃。」

    中學生打扮的兩個孩子連連擺手,其中更開朗的那個男孩兒笑著說:「爺爺,下次景深哥哥回來,您能讓他給我們簽名麼?」

    「行啊,包在我身上。」老人拍拍胸脯,很鄭重地下了保證。

    兩個孩子心滿意足嘻嘻哈哈地頂著風跑走了。

    轉身,上樓,走到樓梯轉折的地方,老人抬頭看見一個女人站在他的門前。

    「爸。」

    老人站定,雙手壓著拐棍,深吸了一口氣才字字鏗鏘地說:

    「你爸,死了十一年了。」

    ……

    同一座城市的另一個角落裡,應該正在做作業的男孩兒輕手輕腳地走到了父母的房間門口。

    「我今天碰到以前的同事,人家還問我她不是在國外工作麼,怎麼跑去做了個什麼經紀人。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她當經紀人怎麼當到電視上去了,還跟那個姓肖的小子摟摟抱抱,我當年就應該看出來,她就是早戀了。」

    男孩兒的媽媽在他面前一直都是溫柔慈愛的模樣,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她用這樣的憤憤的語氣說話。

    「不要提什麼以前了,如果以前我們什麼都注意到了,會變成現在這樣麼?女兒這麼多年沒回家,我現在想想,咱們並不是一點責任都沒有。」男孩兒覺得自己的爸爸倒是更平靜一些,這也符合他們家裡一貫的特點——父親是智慧和穩重的象徵。

    在男孩兒面前,他的媽媽一向是頗為維護他爸爸這種形象的,甚至還會故意顯露自己的笨拙來反襯。但是此時此刻,在此地,男孩兒聽見的是他媽媽截然不同的音調:

    「你永遠就會來這套,壞人都是我做的,你就是天下最好的好人了?是,你現在想想覺得咱們有錯了,那當初不是你把你姐叫來照顧她的?不是你讓她自己住老房子裡的?不是你跟她說不能供她出國的?就連桑桑的名字,不也是你起的麼?」

    「那是因為當時你懷孕,是你非說她不想要弟弟,想要害你的。」

    「我那是得了抑鬱症!我精神不正常!」

    「你是抑鬱症,也快把我給弄瘋了!不把你跟她隔離,我再看著你發瘋?咱們有了第二個孩子,家裡經濟狀況就是不如以前,不能讓她出國那是客觀現實……」來自父親的反駁依然是有理有據的。

    「呵,看見事情推不掉了,你又滿口理由了?剛剛不是還說覺得自己做錯了麼?」

    聽不下去自己爸爸媽媽的爭吵,叫桑桑的男孩兒咬著自己的手指節,輕手輕腳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房門一關,什麼都聽不見了。

    打開一本書,桑桑看著被夾在書頁間的照片,臉上露出了他這個年紀的孩子不該有的表情。

    也許,我的爸爸媽媽並不像他們平時表現出來的那樣。

    馬上要十四歲的男孩兒心中充滿了不解。

    但是他已經猜到了,這張自己無意中發現的照片上,這個和自己有幾分相像的女孩兒,就是自己的姐姐。

    「真奇怪,長到十四歲才知道自己有個同父同母的姐姐。」

    她應該像是一隻鴻雁一樣離開了這個家,從此無拘無束,卻不知道她在自己的這個年紀,是不是也有這樣的困惑——我的父母到底是怎樣的人?

    我所看見的世界,到底有幾分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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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高調

    「今年這天氣真怪, 剛四月京城就這麼熱了。」

    坐在台下的休息室裡, 曹熙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我倒不覺得怎麼熱了, 你是在東北拍戲拍太久了, 都忘了正常節氣該怎麼樣了吧?」秦頌歪著頭,把一塊濕巾遞給曹熙, 讓他擦擦脖子。

    參加這種活動, 臉上都是適當帶著點兒妝的,尤其是曹熙大冬天地跑到東北拍電視劇, 不僅整個人暴瘦了十幾斤, 還黑了不少, 前幾天剛見面的時候, 秦頌著實被他這個師兄嚇得不輕,要不是知道拍戲需要,八成以為他重病在身呢。

    也是怕媒體再捕風捉影,曹熙讓化妝師給他在臉上調整了一下膚色,雖然看起來還是瘦了很多, 好歹看起來臉色是正常的了。

    「嘿,我跟你說, 我還跟當地人去林子裡抓野兔了……」秦頌提起了東北, 曹熙立刻亮眼放光, 顯然在山林中拍戲對他來說是非常有趣的一段經歷。

    所有人都能清楚地感覺到, 曹熙變得比之前開朗了許多,也許是他扮演的角色影響了他,也許是他又在短短的半年多時間裡頓悟了什麼, 總之,整個人看起來都輕鬆了許多,完全不見絲毫曾經的架子了。

    秦頌撇撇嘴,故意跟他抬槓:「聽你說的這麼熱鬧,我還以為你自己去當被人追的兔子了呢,原來只是打兔子啊。」

    一對加起來八十歲的師兄弟在休息室裡鬧成了一團,肖景深眼看著他們胡鬧,溫聲讓工作人員幫他們換兩杯綠茶進來。

    身為在劇組中最重要的導演,伍銘本該是休息室裡眾人的中心,可是眼下願意跟他聊兩句的人卻不多。米子明被趕出劇組的事情,秦頌、曹熙甚至傅明樓老師的心裡都很不痛快,他們這幾個要麼人氣高,要麼資格老,要是蘭月的老闆在眼前,說不定為了以後的合作,他們還能敷衍兩句,只有伍銘自己,他們能做的就是無視罷了。

    前輩們做出了姿態,導演又積威甚重,年輕的演員們個個噤若寒蟬,恨不能當自己只是休息室裡的一件擺設,除了偶爾被人帶著說笑兩句之外,他們所處的角落就是一片沉默的冰窖。

    「伍導演,你要不要也喝點茶?咖啡雖然提神,喝多了也對身體不好。」

    大概也只有肖景深這個老好人,對伍銘的態度還跟以前一樣了。

    「啊……我……」伍銘看看自己面前已經半溫卻一口沒動的咖啡,點了點頭,「麻煩你了老肖。」

    「這算什麼麻煩。」

    男人擺了擺手,臉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茶來了,秦頌和曹熙也鬧騰完了,捧著肖景深給他們換的茶水,再看看跟他們喝著一樣東西的伍銘,心裡的彆扭不由地淡了幾分。

    米子明被趕出劇組之後,他們這些人都去看過他,說到底,真正做出了選擇的是蘭月、是資方,他們不能跑去跟蘭月的老闆拍桌子,只來跟伍銘這裡使小心眼,不也是欺軟怕硬、柿子光挑了軟的捏麼?

    「老肖,你和你媳婦兒那個綜藝,我媳婦兒賊愛看,等到滬市宣傳的時候,咱們一塊兒吃個飯,叫著你媳婦兒我媳婦兒,還有秦頌這小子跟他那個不著調的小媳婦兒,咱們三家一塊兒吃飯啊。」

    還沒等肖景深回答,秦頌又哼哼唧唧開了:「賊愛看……你怎麼一開口都帶著酸菜味兒了?」

    「我跟你講啊,他們那兒的酸菜跟咱們平時吃的真是兩個味兒……我在人家裡住著,天天酸菜燉五花肉還有蘑菇燉小雞……」曹熙又開始絮絮叨叨自己的「山林見聞」,被忍無可忍的秦頌用節目單拍在了臉上。

    倆人又鬧完了之後,秦頌又過來八卦肖景深:「老肖,你媳婦兒呢?今天沒跟活動?」

    被問到的男人那張俊逸非凡的臉上帶了一點輕愁:「她說她有事情要忙。」

    「嘖,你媳婦工作室現在不就只有你一個藝人麼?怎麼還有別人的事兒要忙了?」

    說起桑杉的工作室,曹熙也插話進來了:「老肖,我那個劇組裡有個小孩兒,聽說我認識你,天天纏著我問我怎麼能當你媳婦的藝人,你這有沒有什麼內幕消息?工作室什麼時候招新人呀?我在人家那兒蘋果都吃了好幾個了。」

    肖景深搖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我只負責演戲和耍帥,費腦子的活兒都是我媳婦在干。」

    他說得自己彷彿是個小白臉兒,只是臉上一直有藏著蜜的笑容,引來別人的一陣唾棄。

    說到熱鬧的時候,休息室大門突然打開,大家還以為是該上台了,沒想到居然有個老人大步走了進來。

    「米老師?!」

    「米導!」

    房間裡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包括坐在一邊獨自喝茶的伍銘。

    「都震驚什麼呀?」

    米子明笑呵呵地拍了拍迎上來的幾個後輩的肩膀。

    「我本來在家裡養花呢,結果我新找的那個經紀人非說我得出來活動活動,我就出來活動啦。」

    站在米子明的身後,個子嬌小的女人淡淡地說:「米導演,作為你的經紀人,有高額出場費不賺不是我的風格,看著你一把老骨頭在家裡發霉也有悖我的職業道德。」

    「哦,對,我現在簽了初曜工作室,桑杉就是我的經紀人了。」老人笑瞇瞇地拉著桑杉往前走了一步。

    什麼?!

    如果剛剛人們的表情還可以用「震驚」來形容的話,現在,他們似乎已經被成噸的震驚炸毀了。

    看看說話的人,再看看肖景深,秦頌的眼睛都瞪圓了。

    「老肖!你說你媳婦兒負責動腦子,她就動腦子把老米頭忽悠走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但是看你們的樣子,估計我說什麼你們都能腦補出一堆來。

    剛好該上台了,一群人帶著滿腦子的灰燼往外走,肖景深一言不發,跟在了米子明的身後。

    「從工作室來說,你算是我的前輩啊。」米子明扭頭看著肖景深,用戲謔的口吻說道。

    表面上很平靜的男人差點左腳絆右腳。

    伍銘被安排站在前面,可他在上台的時候等了等,跟在米子明的身後一起走了上去。

    「老師,我……」

    「沒什麼大不了的,下次我當導演,你當監製?」

    二十八歲入行,三十二歲嶄露頭角,如今在圈子裡也算有了名聲的伍大導演愣了一下,還是米子明拉著他繼續往前走。

    就像那年在大學裡,他帶著自己拍攝的作品去參展,明明只給他上了幾堂課的米大導演拽著他,逢人便說自己是他的學生,讓大家多去看看自己拍攝的作品……一模一樣。

    這一天,被米子明簽約初曜這個消息驚到的人,除了劇組這些人之外,還有參加活動的媒體,因為在活動現場米子明又把這個消息說了一遍,直接弄得很多人都摸不到頭腦。

    「桑杉不是號稱小鮮肉金手指麼?光找了個肖景深這塊不那麼鮮的肉也就算了,米子明這算什麼?」

    「三四十歲都能被叫老臘肉了,米導演這樣的怕是得叫……」

    「殭屍肉?」

    「噫~~」

    暗地裡嘀咕的幾個媒體人自己把自己噁心了一下。

    初曜高調簽下米子明,在業內造成了不小的轟動,從肖景深走紅開始,人們就一直等著初曜的下一步,沒人相信桑杉真的不會再找年輕男演員來做,他們都在等,等著桑杉接觸了誰,他們甚至可以去把人搶過來。

    可是他們等來的,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一記怪招。

    這還不算,第二天,初曜工作室官方微博又連發了四條微博,逐一宣佈了如下內容:

    青年導演李許默、伍銘加入初曜工作室,同時,初曜工作室與康延工作室、小水窪工作室建立長期合作關係。

    原本看起來十分寒酸的初曜工作室,彷彿一下子就變得炙手可熱了起來。

    米子明、康延、伍銘、李許默,一口氣簽下了從老到小的四位導演,桑杉想要做什麼,人們一時之間還沒弄清楚,但是有一件事情是很明白的——以後,肖景深的影視資源是絕對不缺了。

    更不用說他身後還有赫赫有名的小水窪工作室作為合作夥伴了。

    初曜攪動得整個圈子暗潮洶湧,身處漩渦中心的桑杉卻還是一副淡定到死的樣子。

    「盧穗明現在還夾著尾巴在雷老強的面前當狗,我還以為你會想辦法讓他混得更慘一點,怎麼先搞了這麼多動作出來?」

    知道桑杉要對付盧穗明的廖雲卿有點兒費解,她一直覺得桑杉屬於行事不拘手段的那種人嗎,萬萬沒想到,明知現在對手式微,桑杉居然沒有落井下石。

    「知道自己的敵人越過越好,對一些人來說已經是最大的懲罰了。」

    比如小肚雞腸如盧穗明。

    幾個導演,加上小水窪,桑杉動用自己的種種關係開始搭建一張網,雖然現在這張網還很脆弱,但是她知道自己這個能力快速地讓網變得強大。

    要比盧穗明更強大,要比扎根娛樂圈多年的雷永甫更強大,要……強大到讓敵人戰戰兢兢、不得安眠。

    看著桑杉眼下的青黑,廖雲卿叉著腰說:「你也注意點兒好不好,突然就搞事情,會把自己累死的。」

    「嗯。」

    低頭看文件的女人應了一聲,過了兩秒之後又抬起頭笑了一下。

    「謝謝。」

    廖雲卿覺得自己身上能抖掉兩斤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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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糾結

    一口氣簽下了好幾個導演, 初曜工作室內部也進行了重大的改變, 原本主要承擔工作室宣傳工作的童喻蘭轉為經紀人, 廖雲卿繼續統管工作室的公關工作, 於竹統一管理後勤事務,有五名普通工作人員正式成為執行經紀人, 其中有兩個是男性。

    兩天後, 終於有了空閒時間的肖景深到工作室看一份代言合同的時候,發現工作室裡多了幾個陌生人。

    「您好, 我叫宋星, 從昨天開始負責整個工作室簽約藝人的宣傳工作。」

    短髮的瘦高女人大約三十出頭的樣子, 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 乍一看,倒更像是個斯斯文文的男人。

    肖景深和對方握了握手,笑容是一貫的親切隨和。

    「以後要給你添麻煩了。」

    宋星的舉止動作也很像是個男人,躬了一下腰說:「職責所在,呃……我們經常管老闆的妻子叫老闆娘, 那麼老闆的男朋友,我們該怎麼稱呼?」

    收回手, 男人臉上保持著微笑, 心裡想著這個新來的宣傳也會是一個很有存在感的人物。

    「老薩摩, 聊什麼呀, 趕緊過來看合同。」

    廖雲卿從後面推著男人往會客室的方向走。

    「你呀,少跟宋星這個傢伙有私交,婁藍雨帶出來的人個個笑裡藏刀, 你小心被她賣了。」

    走進會客室,把門一關,廖雲卿小聲地提醒曉肖景深。

    「哦。」

    「唉,我現在真覺得自己來跟桑杉混,是進了虎狼窩了,有桑杉這隻大老虎,現在又來了個笑面狼。」

    坐在會客室裡審合同的桑杉頭也不抬地說:「我哪裡像大老虎了?」

    廖雲卿身瞪她:「吃人不吐骨頭!」

    ……

    「宋星是我從婁藍雨手下挖來的,在處理和媒體的關係上很有一套。」簽完了合同,桑杉開著車帶著肖景深一起回家,路上隨口說起了宋星和現在的初曜,「本來我想把宣傳工作外包給佳藍,後來想想還是應該有自己的一套班底。」

    廖雲卿的話,肖景深還是記在心上的,他斟酌了一下,慢慢地說:「這個人的人品……?」

    「與其說人品,不如說酒品,廖雲卿之前跟宋星在酒桌上遇到過兩次,每次宋星都是清醒到最後的人。」

    想想那個女人初見時的酒鬼模樣,肖景深似乎明白了什麼:「她是不是覺得她喝不倒的人都是壞人?」

    「這種理解,放在她身上倒是沒錯。」桑杉勾唇一笑,「不過現在初曜有規定,工作需要的應酬不能醉酒。」

    肖景深失笑:「這一條是為了廖雲卿特地寫的麼?」

    桑杉輕輕佻了一下眉:「也許吧。」

    「那這算不算是一種人性化管理?」

    「我當你是在誇我。」

    回到家,吃過晚飯,桑杉捧著肖景深給她的溫牛奶,看著肖景深一邊研究劇本一邊用腳逗貓。

    「你不好奇麼?」

    「好奇什麼?」

    「我為什麼突然簽下了幾個導演。」

    男人想了想,挺直了脊背,依然是用一種很慢的語速說:「我覺得我問了,也未必能弄明白,不過你得注意一下身體,我覺得你最近有點兒太累了。」

    「你要是問了,我是會解釋明白的,畢竟你只是數學不好,語言理解能力比一般人還要好一點兒。」

    這是誇我還是罵我?

    莫名的疑惑在腦海裡橫衝直撞了兩下,男人放下了手裡的劇本。

    「你知道麼,有人在暗中針對初曜,我查了一下,目前沒有什麼線索。」

    女人垂下眼睛,喝了一口牛奶,

    肖景深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所以,我才動用了關係,把幾個導演拉到初曜,池遲的小水窪也是,有他們在,相信那些魑魅魍魎會掂量一下,不會再輕易出手……」

    聽著桑杉的話,男人的心裡越發的緊張了起來,那個人現在居然還有能力為非作歹?!

    「你有什麼線索麼?」桑杉不知何時走近,聲音低低地打斷了肖景深的沉思。

    他的目光轉了一下,看向了桑杉背後的廚房。

    「如果有,要早點告訴我,無論是你得罪了什麼人,還是你做過什麼會招人報復的事,畢竟我們現在是共同利益體,任何一方出了問題,都能讓我們兩個人一起倒霉。」

    桑杉的語氣和平時沒有什麼不同,唯有一雙冷冷的眼睛,一直在觀察著肖景深的神情。

    恰到好處的緊張,恰到好處的擔心,還有恰到好處的……茫然。

    那天晚上,肖景深到底沒有說什麼。

    用牛奶杯遮住自己的冷笑,桑杉轉身說了一聲累了。

    回到自己房間裡,她抄起枕頭狠狠地砸在了床上。

    「還真是爛泥潭子裡蹲了一千年,憋(鱉)成精了!」

    那天之後,桑杉看起來一切如常,只是跟肖景深相處的時間變得更少了,滿腹心事的男人隱隱有所察覺,卻又只當是她的工作壓力變大,除了一有時間就變著法兒給她弄點兒吃的之外,他把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了《無歸之路》劇本、健身以及……一些「瑣事」上,還有十天《書聖》開播的時候,他在海城郊區一處精緻的山莊裡見到了導演康延。

    跟康延有過合作經驗的曹熙還跟肖景深談過康延這個人的主要特點:「他對作品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喜歡程序化和條理性,戲外比較好相處,更重要的是為人正派。」

    當年曹熙和池遲合作拍攝《鳳廚》,戲拍到一半兒,年僅十八歲的池遲拿到了金蝴蝶獎影后,原本默默無聞的《鳳廚》一下子成了「影后的下一部作品」,知名度水漲船高,也頗受眾人期待。那時,變著法兒想要換掉曹熙的人兩隻手都數不過來,可是康延頂住了壓力,甚至還為他在投資方面前做了擔保。

    說起拍攝《鳳廚》的歲月,曹熙也呱啦呱啦地說個沒完,儼然秦頌附體,成了一個話嘮。

    讓肖景深印象最深的就是他舔了舔嘴唇,一臉意猶未盡地說:「電影裡那些菜啊,比看起來還好吃。」

    康延看起來確實和大部分導演不太一樣,四月末的海城,溫度雖然不高,太陽卻已經很曬了,他居然穿著規整的黑色西裝套站在山莊門口等著肖景深。

    「這裡是我朋友的私產,但是認真來說,也屬於我們的某個投資方。」

    山莊裡種著蔬菜水果,晚春時節,有的綠意盎然,有的繁花滿枝,也有的已經結果枝頭,不過樣子還青澀,顯然觀賞性大於食用性,幾條白色的狗在小道上溜躂,看起來乖順又乾淨,一看就知道它們被人照顧的很好。

    「我這幾年回國,經常就住在這兒,不光我,小池遲、老曹……秦頌也來過這裡,可惜你來得不巧,這幾天主人都很忙,不然我們還能吃到別的地方都沒有的美味,晚上我們一起開車進城,我在這裡最有名的飯店訂了餐……」

    這種吃貨的畫風……

    肖景深已經能理解康延為什麼能拍出《鳳廚》這麼讓人垂涎三尺的電影了。

    話題很快進入正軌,關於年輕軍官和老油條伙頭兵的角色選擇,康延表現出了讓肖景深意外的隨意:

    「這兩個人物我覺得你都可以演,對另一位主演我也是這麼說的,當然他也這麼認為,所以……現在選擇權在你。」

    其實這個問題肖景深已經和桑杉討論過了,年輕軍官是這部電影的串線式人物,表現出了足夠的成長,伙頭兵則是一出場就讓人驚艷。這兩個人放在一起,若是用一幅畫來作比,那軍官就是梅樹的枝幹,伙頭兵則是其上的冶艷紅瓣,缺了這兩個中的任何一個,這幅圖都不完整。

    軍官的設定是二十六歲,伙頭兵的設定在三十五左右,這兩個年紀對肖景深來說也都沒有什麼難度。

    「要不,我們抓鬮決定?」

    一個演員和一個導演,還有其後趕來的編劇顧蔚然,三個人討論了足足五個小時,從一開始的正襟危坐到後來抓耳撓腮,卻依然覺得這兩個角色是剛剛好的勢均力敵,從表演的角度要做出選擇,實在是太艱難了。

    於是到饕餮樓吃飯的時候,康延提出了這麼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怎麼抓鬮?」

    「這家店的主廚是我的老朋友,她一會兒肯定會過來,她邁進來的第一隻腳是左腳,你就選喬衛、喬少校,如果是右腳,你就演路長河。」嚼著脫骨的泡椒鳳爪,國內國外都享有盛譽的康大導演如是說道。

    肖景深心一橫,點頭同意了。

    春暖花開的時節,貝類最是鮮美,饕餮樓推出了一道「水漫金山」,將特殊的石頭高溫燒到發紅,在特製的器具裝好海鮮,放在石頭的上面,然後用調製的湯汁澆在石頭上,用蒸汽將海鮮烹熟,光是整一套工具造價就要幾千塊,也只有饕餮樓這種地方能只為一道菜下這樣的本錢。

    這家酒樓的主廚姓沈,聽說老朋友來光顧,她乾脆自己推著整套「水漫金山」進了包間。

    沒想到她的老朋友康延居然站在門邊兒,不看她也不看菜,只盯著地,然後大喊一聲:

    「路長河!好了!定了,你就演路長河!」

    眼睜睜看著房間裡的三個男人跟解決了人生大事一樣跳了起來,沈主廚拍拍手,讓人把「水漫金山」又退走了。

    「忙著大鬧天宮的人,顧不上吃咱們的『水漫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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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摧殘

    饕餮樓裡撤下去的菜萬萬沒有再搬回來的道理, 沈主廚現場烹飪的海鮮大餐, 肖景深幾個人到底沒有吃到, 他們三個大男人只能守著一盤炸到金黃的銀魚繼續討論他們的新戲, 一條大銀魚外面是酥脆到會如鱗片般散開酥殼,內裡的肉質鮮美到讓人說不出話來, 更絕妙的是魚肉中滲出的淺淺湯汁被酥殼完美地封鎖, 咬破外殼之後,湯汁流淌在舌尖, 美好得讓人想上天。

    魚放進嘴裡, 閉上眼睛, 牙齒小心翼翼地咬下去, 等著湯汁迸濺、酥殼消泯於唇齒、魚肉在細嚼慢咽之中讓人頭腦發空,幾乎成了吃這道菜的標準程序。不得不說,這道菜嚴重地耽誤了他們幾個人討論的進度。

    什麼?你問其他的菜?

    在這道菜上來之前,他們已經把所有的菜品都清盤了,每道菜都非常好吃, 每道菜都好吃到讓他們暫時忘了上一道菜。

    酒足飯飽,剛剛來了又走的女人這次空著手進來了。

    「山莊裡有什麼覺得不方便的地方可以儘管說, 現在每年都有不少朋友來來往往, 你們也不用客氣。」

    穿著白色的制服, 沈主廚站在桌前說話的樣子極有氣勢。

    康延拍拍肖景深的肩膀, 對他說:「這位就是沈主廚,咱們現在的房東,哦, 她還是《鳳廚》那部電影的廚替兼顧問團團長。電影裡的沈師傅也就是沈大廚,那是她哥哥。」

    說別的,肖景深還不知道,說到《鳳廚》他的眼睛都亮了。

    看著他的樣子,在場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真的喜歡那部電影。

    沈主廚是個讓人完全看不出年齡的女人,細腰長腿卻又不乏力量感,單看身段兒,像是個經常鍛煉的挺拔女孩兒,臉龐也是年輕的模樣,彷彿也只有二十七八,和桑杉差不多的樣子,當然,這是不可能的,康延說她已經掌管饕餮樓近二十年,算來無論如何也已經是不惑之人了。

    看著她,肖景深不自覺想到了池遲,她們的身上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明明已經在她們所處的領域成為了無可比擬的頂尖人物,身上卻並沒有成功者的自矜,只有一種勇往直前的氣概。這一點是建立在她們無比強大的內心上的,包容又犀利、明明有一雙看破世事的眼睛,卻也有一顆能無限包容的心。

    只不過池遲似乎更柔軟,沈主廚更有鋒芒。

    謝過沈主廚精心準備的晚餐,回山莊的路上,肖景深給桑杉打了電話,先說了一下他已經決定了要出演的角色的伙頭兵路長河,然後,他的聲音柔和了三個度:

    「我今天吃了特別特別好吃的東西,早知道應該帶你一起來海城的,不過我覺得蝦仁釀茄子和那個做的湯我也能學幾分像,等我回去做給你吃。」

    男人的臉上是淡淡的微笑,海城郊外公路上的燈光從他的臉上閃過。

    「好啊。」桑杉的聲音裡沒有什麼期待,肖景深卻覺得已經足夠了。

    京城的初曜工作室的會客廳裡,一群加班的女人正湊在一起吃完飯,桑杉的面前有一份煙熏雞肉沙拉和一杯果汁,還有兩個蝦餃是童喻蘭趁著她出去打電話的時候放到她沙拉上的。

    「又是蔬菜又是水果,你們真是愧對自己食物鏈頂端的身份啊!」看看別人,再看看自己的水煮肉片配米飯,廖雲卿假模假樣地哀歎了一聲,啊嗚一口吃掉了三大片肉。

    「後天我家老肖就回來了。」

    吃掉一個蝦仁兒,桑杉神色淡淡地說道。

    肉片有點辣,廖雲卿扒了兩口米飯在嘴裡,一時說不出話,只用一雙眼睛疑惑地看著桑杉。

    老薩摩和她們的話題有關係麼。

    用叉子戳了一下沾著芝麻碎和沙拉醬的蔬菜葉子,桑杉慢慢地說:

    「他回來就給我做好吃的。」

    噫~

    滿桌所有人都覺得自己嘴裡的飯有點兒吃不下去了,因為有人往她們的喉嚨眼裡拚命地灌糖。

    吃完了飯,工作還要繼續,作為經紀人,她們要替自己的合作夥伴把關合同、處理行程……她們公司簽下來的三位導演目前都在作品宣傳期,行程繁忙、雜事眾多,處理起來也格外地繁瑣。

    「記得跟那些聯繫方說清楚,我們可以轉交劇本或者與導演們協商聚會行程,但是我們並不插手導演們的具體作品。」

    看著一個小助理在備份著今天關於不同導演的信息往來,桑杉又提醒了在座的所有人。

    宋星已經做好了《秦歌》電影宣傳上映期關於肖景深的個人宣傳的初步計劃,要拿給桑杉看,聽見自己的「新老闆」這麼說,她扶了一下眼鏡:

    「那我們會一直與他們的作品保持距離麼?」

    原本盯著一張表格的女人轉身,對她笑了一下。

    「合作初期,當然要表現得無害一點。」

    那之後呢?

    宋星心裡剛有了疑問,突然又覺得這話似乎並不只是形容她們工作室與導演們的合作。

    剛剛跟初曜建立了合作關係的人可不只有幾位導演,還有宋星自己。

    那故意表現無害的,是自己,還是這個女人呢?

    看著桑杉從自己身邊走過去,溫文爾雅的新任初曜宣傳負責人心頭有了一絲細不可察的涼意。

    能從忙碌的電視劇宣傳工作中脫身,安安穩穩地跟自己仰慕已久的導演以及高水平的編劇一起討論劇本,對於肖景深來說簡直是一種千金不換的享受。

    他要扮演的路長河是個非常複雜的角色,從電影中一出場開始,他就是個「潰逃的英雄」。

    與只見到了戰後慘狀深受觸動其實沒有多少戰鬥經驗的喬衛相比,路長河不僅是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不止一次,更是在過去半年多的戰鬥裡看見自己的所有戰友都死在了敵人無休止的轟炸和攻擊中。

    在他所處部隊的番號被打沒之前,他是一支英雄旅的一營長,從來衝鋒在最前面,哪怕敵人的武器比他的強大百倍,他都沒有絲毫的退縮。可是他們輸了,昔日繁華的街巷成了絞肉機,成了無盡墳塋,把他所有的戰友都攪碎然後無聲無息埋葬。

    當戰爭進行到最後,他目之所及,不是戰鬥,而是屠戮。

    在故事發生的一個月之前,他從旅長的屍體上拔下了肩章,舉著戰旗,將僅剩的戰友們集合在一起,守衛著一所學校,上面給他們的命令是堅守四天,等待救援,可他們等了足足二十天,等來的是我軍已經撤退的消息。

    那時距離他們收到最後「堅守」的信息,已經過去七天了。

    不會有什麼援兵,他們被遺忘了、拋棄了,明白了這一點的那一刻,敵軍的飛機的轟鳴聲,成了路長河內心的悲鳴。

    他最後的一個戰友精神崩潰,拿著最後的炸藥包與衝上來的敵人同歸於盡了。

    站在廢墟上,路長河看著空空茫茫的一切,再看看自己手裡的三百四十二枚肩章,轉身離開了他為之奮鬥到一無所有的戰場。

    所以,電影開場,他的身份是個逃兵。

    不僅是個身體上的逃兵,還是個精神上的「逃兵」。

    「一場戰鬥,不僅消滅了肉體,也可能消滅靈魂,不客氣的說,路長河就是個行屍走肉,對於喬衛的種種做法,他有著旁觀者的視角,這個視角也是極度悲觀的,所以在故事前期來說,他也是個『事故製造者』……喬衛要經歷的是戰鬥意志的成長,路長河要經歷的是精神的喚醒,他們兩個人共同經歷的是『新生』。」

    看著顧蔚然編劇臉紅氣不喘地說「新生」這兩個字兒,想想電影的結局,肖景深低下了頭。

    有時候,他真的不理解這些編劇的腦回路,這麼睜眼說瞎話的事兒都幹得出來。

    「增肌、健身、兩個月軍事訓練……拍電影的時候你得成個糙漢子了。」

    「是的,康延導演說另一個演員還在國外,最早六月回來,我希望我在五月中旬的時候已經去軍事訓練了,畢竟從角色上來說,陸長河應該比喬衛粗糙得多。」電話裡,肖景深跟桑杉協商著檔期。

    「沒有半個月,最早五月二十一號能讓你進組,考慮到你估計要在這個劇組呆到年底,從現在到進組這段時間裡,除了《書聖》的宣傳活動之外,你要拍攝四個雜誌封面、兩個內頁、七個廣告、九套宣傳海報……還要參加六個商業站台……對了,《秦歌》路演你至少要跑三個城市,這個你可以看一眼我早就發給你的行程規劃表,最後一個城市是錦城,時間是五月二十號。六月還有一個電影節,《秦歌》劇組全體都要去的。」

    看著行程單,桑杉默默把自己幾天前備註的幾個「可去可不去」改成了「必去」。

    既然你這麼能忍,那就去給我好好賺錢吧,不把你壓搾到難以招架,又怎麼對得起我的勞心勞力和憋氣呢。

    女人勾著唇角,眼中是愉悅的光彩。

    聽完自己的工作安排後默默嚥了一下口水的肖景深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事業上升期的人氣演員都是這樣。」為了防止肖景深被密密麻麻的行程壓到想不開,桑杉還難得地開解了他一句,是笑著的。

    男人已經決定走之前要找機會去饕餮樓再大吃一頓,用美食來安撫自己即將飽受摧殘的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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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22:35:51 |只看該作者
第146章 背負

    「壓搾, 你這是赤裸裸的壓搾你知道麼!萬惡的資本家!」

    陪著肖景深一天見了三個品牌方的廖雲卿扶著腰怒瞪著桑杉, 這樣高強度地奔波了一天, 她覺得自己的心肝脾肺腎一直到嘴皮子都累到發酸。現在看見了桑杉, 她連腦仁兒都疼了。

    資本家桑女士安安穩穩地坐在辦公桌前看著一份補充協議,對於對面的叫囂和指控, 連個眼神都欠奉。

    過了兩分鐘, 她把合同收到一邊,才抬起頭對廖雲卿說:

    「明天你除了晚上有個活動之外, 白天是可以呆在工作室休息的。」

    「做計劃書也叫休息?」

    「至少做計劃書不會讓你跑到我這裡拍桌子。」

    廖雲卿:……

    「明天你在公司, 順便幫著劉姐和於竹關照一下工作室招人的事情。」

    哎呀, 又被套路了!一通抱怨換來了更多工作的廖雲卿默默咬牙, 自從到了桑杉手裡,她覺得自己有時候就是個闖進佛祖手心的猴子,即使撒潑打滾來泡尿,其實也都被人家攥在了手心裡。

    「別忘了給你自己多選個助理,起薪上限是六千, 要是實在好,可以再漲。定薪的事情劉姐做主, 你可以提建議, 但是不能拍桌子。」

    桑杉給出的是一個高於市場均價的薪資了, 廖雲卿明白, 這是桑杉讓她找個有點潛力和基礎的新人來培養,於是心裡忍不住又美了起來。

    初曜工作室目前的基本配置是二十四名工作人員,還有一位編外的資深HR, 姓劉,叫劉榭敏,今年三十八歲,懷孕六個月。

    一個半月前,她因為懷孕在原公司的崗位晉陞中落敗,她原本的副手、一個三十二歲的男人成了她的直屬上級,接著她就被人以「照顧孕婦」的名義,調離了主管崗位,成了個「看飲水機的」,對自己公司那些領導的想法,劉榭敏心裡很清楚,即使自己在一年後生完孩子,她想要繼續升職也千難萬難。

    這個看起來溫和穩重實則心氣兒極高的女人索性從公司辭職了。正巧桑杉的小工作室需要建立更加完備的人員體系,經過一個獵頭的介紹,她找到了劉榭敏,她深知自己這個叫初曜的小窩現在對於這位資深HR來說完全是等著用解牛刀殺掉的小雞雛,可是她提出的條件卻是劉榭敏當下最需要的——只要幫初曜做好人事架構和員工培訓體系,初曜就可以承擔劉榭敏在找到下一份工作之前的全部保險,整個時間段裡只看工作成果,不要求工作時長。

    這位已經顯懷,每天拎著一兜兒蘋果上班的孕婦姐姐,很快就成了廖雲卿另一個不敢招惹的人,按照廖雲卿的說法是:「她的身上帶著一種世界五百強的氣質,我這種小土鱉湊上去,自己都覺得難看」。

    桑杉明白廖雲卿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劉榭敏在大公司裡養成了極具流程性的工作邏輯,和廖雲卿這種「酒席桌上簽合同」的人是完全不一樣的工作經歷。那之後,她就經常安排廖雲卿去跟劉榭敏合作或者對接工作。

    起初,廖雲卿以為桑杉這樣做是在故意整她,時間長了,倒也明白了對方的用意——希望她從劉榭敏的身上學點兒東西。

    「任何行業,都會從人情化和關係化走向體系化,初曜當然要走在行業的前面。」桑杉曾經這樣說過。

    「可是你玩兒人情玩兒關係,玩得也比誰都溜啊。」

    當時,對於廖雲卿的話,這個更年輕些的女人是笑著回答的:「適應規則不代表我不想改變規則,或者制定規則。」

    噫~那個笑容啊,廖雲卿偶爾回味一下,都覺得心裡毛毛的。

    趁著廖雲卿心裡盤算著給自己找個什麼樣的助理的時候,桑杉又給她安排了一份工作。

    「給我這麼多事兒,你明天不在工作室麼?」

    「明天老肖去要去花城做活動,我跟一下,順便在花城談點事情,今天晚上的飛機,他不是已經回去收拾行李了麼。」

    廖雲卿嘴裡直接蹦出來了一個髒髒的口頭禪,才接著說:「你是要把老薩摩耶累死啊,他今天跑了一天,晚上飛機,明天活動,明天晚上還得回來……後天還有商業站台,鐵人都要爛了!」

    「他希望自己能提前進組,就要忙一點。」

    「這是忙一點麼?」

    「我不介意讓你也忙一點。」

    廖大公關心裡對肖景深難得冒出來的那一點兒同情心頃刻間灰飛煙滅。

    正在桑杉收拾了東西打算回家和肖景深一起去機場的時候,她的電話突然響了。

    一直還沒走開的廖雲卿看見桑杉在接起電話後,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你說桑杉這個人是不是腦子不正常,咱們都這麼整她了,她也沒生氣啊。」多年前,廖雲卿是這樣對她的男友、合夥人黃武德吐槽的。

    開著車的男人也語氣輕鬆:「可能她根本就不會生氣吧,或者蠢,根本不知道是咱們在整她。」

    那之後沒多久,他們兩個人就被桑杉反殺,趕出了華光天下。

    之所以回想起這點兒陳年舊事,是因為廖雲卿看著此刻桑杉的神情,腦子裡有了一個詭異的念頭

    ——其實她是會生氣的。

    也許現在,就是她生氣的樣子了。

    「好的,我知道了,後天我會去一趟,交給我解決,你做好你的本職工作,隔離他們。」

    掛掉電話,桑杉的表情已經和平時沒什麼兩樣,看著廖雲卿已經跑回自己的位置做好規規矩矩地工作,她勾了一下唇角,收拾了東西帶人離開工作室。

    直到在花城參加完《書聖》的宣傳活動,肖景深才知道桑杉並不會跟他們一起回京城。

    「我有些事情要去滬市,你明天的活動童喻蘭會跟著,好好表現。」

    「你也注意身體。」

    看著桑杉似乎變得更加細瘦的手,肖景深心疼的目光毫不作偽。

    女人垂下眼眸,淺淺地笑了下。

    恰好機場裡有粉絲認出了肖景深,走過來要簽名,桑杉示意羅正帶著保鏢上前,自己退後了一步。

    目送著男人走進登機通道,她轉身,快步走向機票改簽的窗口,退掉飛往滬市的機票,改簽秀城機場的航班。

    凌晨兩點,她抵達秀城。

    找了機場旁邊的一家星級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直奔她曾經度過了很多很多年的那個老舊小區。

    這個在四五月間會有月季盛開、有櫻草裝點的小小居住區,承載著她和肖景深共同的童年、少年、和青春期,他們在這裡認識著這個世界,成長著心智和見識,也影響著彼此,像是兩隻依偎取暖的小鳥。

    也是在這裡,他們同樣經歷著各自人生中最大的痛苦——被拋棄。

    因為景爺爺的存在,她和肖景深每次回來的時候,想起的都是那些美好的東西,甜美、青澀、柔軟、泛著時光熏染出的舊黃。

    這次,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也許就像曾經的她和肖景深一樣,當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彷彿一切困難都不是困難,而是男孩兒燦爛笑容上黏著於唇角的飯粒。但是,每當真正的痛苦降臨,他們選擇的都是獨自背負,有彼此在的地方就會春暖花開,也許是因為他們各自的心裡都有一個漫長的嚴冬。

    比如她明知道再等兩分鐘肖景深就會從學校裡出來,可她還是坐上了肖景深母親的車。比如她明知道自己如果向對方傾訴自己的窘境和絕望,一定能得到對方的安慰,她卻從頭到尾,一個字都沒有說。又比如,他們重逢的時候,肖景深明知道她可以成為他的靠山,卻低下頭說:「我過得還不錯。」

    站在小區門口,看著老牆上蜿蜒的爬山虎已經層層疊疊地包裹著牆上黑色的裂縫,桑杉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她到了麼?讓她出來,我在小區外面的牛排館裡等她。」

    接電話的是個中年男人,他低低地應了一聲,打開景家的大門走出去:

    「雇我照顧景大叔的人已經在外面了,你去外面牛排館找她吧。」

    拎著一個灰色皮包的女人看見門開了,本是一臉的急切,聽了男人的話,她躊躇了一下。

    「景大叔這裡沒錢,身體又不好,不能再生氣了,你要是想借錢,找雇我的人不是更合適麼?」

    時間才剛剛九點,小小的西餐館子裡工作人員還在忙著打掃衛生,景女士走進來的時候,有人指了指一個包間。

    說起來,這家西餐館也開了很多年了,十幾年前剛開始營業的時候,著實讓附近幾條街的年輕人們都激動了一下,就連一些中年人,都惦記著來嘗嘗西餐到底是什麼味道。

    後來,「西洋鏡兒」大家都看膩了,也覺得牛排沒什麼好吃的,這家店又添了各種炒菜蓋飯,甚至還賣過一陣兒早餐,後來因為影響市容,門口不能買煎餅果子了,這家店才又露出寬大的櫥窗,讓人想起來這曾經是整個區的第一家西餐廳。

    有人搬著「今日特價青椒肉絲蓋飯」的牌子路過,景女士側身讓了下,又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為了讓自己的父親可憐自己,她一大早連飯沒吃就來了。

    按說一個女人從少女到三十歲,變化應該是很大的,可是在打開門的剎那間,景女士就認出了桑杉。

    「是你。」

    「我想你和我一樣,不希望我們的談話被三個人聽見。」

    年輕女人抬眼,臉上帶著公式化的微笑。

    景女士躊躇了一下,走進包廂,關上了門。

    桌上擺了兩杯檸檬水,還有一個果盤,她在桑杉對面落座,一時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她見過這個女孩兒很多次,那些年她每到年節時分就無比招搖地「衣錦還鄉」,聽著「桑桑」這個名字偶爾出現在自己父親的嘴裡,都是帶著誇獎和炫耀的。

    後來,這個乾乾瘦瘦的女孩兒成了她兒子的女朋友,景女士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好,孩子年紀還小,玩兒性重,能有個人讓他去磨磨性子挺好的,桑杉家境清白、學習成績好,又不是個惹是生非的性格,讓她已經很滿意了。至於以後怎麼樣,她家景深好歹是個男孩子,總不會吃虧的,大不了花點兒錢就是了。

    說起來,桑杉只有一點讓她很不滿意,就是她要出國讀書,自己的兒子還想要等她。她年紀還小,再過三四年也不過二十剛剛出頭,自己兒子最好的時光,可不能花在等這麼一個女孩兒的身上。於是有了一場讓景女士事後極為不滿的「談判」,那也是她最後一次看見桑杉。

    那一次見面,也讓她對桑杉的態度從欣賞轉為深深厭憎。

    與此同時,桑杉也用某種帶著審視意味的目光看著肖景深的母親,時間真是個好東西,能讓人長大,能讓人衰老,能讓人獲得財富,能讓人傾家蕩產。

    沉沉的靜默,是被景女士的發問打破的。

    「景深,他還好麼?」

    「當一個人緊張的時候,她會下意識地問一些安全的問題,所謂安全,就是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很抱歉,他不太好,目前全部資產是負債六百萬。」

    桑杉眉目含笑,看著景女士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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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22:36:03 |只看該作者
第147章 尖銳

    「他現在拍了那麼多廣告, 怎麼可能還欠六百萬?」

    「為什麼不能?」

    桑杉收起笑容, 用非常專業的態度對景女士說:

    「他能在短短一年時間內人氣提升, 還有這麼多廣告, 不是因為他個人素質有多好,而是因為我給他當了經紀人, 難道您覺得我會為了他去當雷鋒?」

    當然不會。

    從被小輩氣勢所震懾的恍惚中恢復, 從得知自己兒子依然身負債務的震驚中清醒,景女士居高臨下神色複雜地看著桑杉, 她之所以討厭桑杉, 就是因為她與年齡不符的犀利和冷酷, 本以為是個乖巧溫柔的女孩兒, 卻在骨子裡生了滿滿的桀驁不馴。

    「不僅如此,未來五年,他的債務不會縮減,反而會繼續增長,除非他能紅成封爍那樣, 不然,他欠我的錢會累積到兩千萬以上, 然後, 我會憑借這些債務再跟他續約五年, 之後的五年, 他大概率會還清這些錢,然後帶著一筆足夠養老的財富或者跟我續約,或者轉投別家。」

    這些年雖然一直過著東躲西藏的生活, 但是景女士能幫著自己的前夫在他鄉闖出千萬身家,見識和腦子都還是有的,聽了桑杉的話她反而冷靜了下來,又默默地坐下了。

    看著對方和肖景深相似的清俊臉型以及長眉妙目,桑杉心裡是對人類遺傳學和生物多樣性的進一步理解,這樣相似的眉眼,長在不同的人身上就給了人不同的感覺,被時光和經歷進行了不同的雕琢,也會顯出不同的味道。

    肖景深的臉變得成熟和更加深邃,景女士的臉……

    桑杉低頭喝了一口檸檬水。

    壓下心中陡然升起的厭憎。

    「你的意思是,將來十年裡,景深掙的錢都是你的?」

    「不,應該說是我工作室的,他白紙黑字簽下了合同,如果違約,就要立刻歸還所有欠款,還要加賠違約金,大約四百萬。」

    聽到合同和欠款兩個字,景女士的神色變得有些不安,過去的十幾年裡,她長久生活在對這兩者的恐懼中,因為它們毀掉了自己本應優渥且富足的生活。

    「如果您是打算幫肖景深解除合同,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您拿出一千萬,就可以帶走您的兒子。」

    下一瞬,端著玻璃水杯的年輕女人語氣轉為冷冽的譏嘲:「十二年前,您可以用一千六百萬救回您的兒子,九年前您可以用九百二十萬救回您的兒子,五年前您可以用四百七十萬救回您的兒子,一年前,您兒子已經搾乾了自己的最後一滴血,終於換來了自己的自由,可您依然沒有出現。」

    隨著桑杉的話,景女士的臉色變得蒼白到可怕。

    放下水杯,看著對方的眼睛,桑杉在短暫的停頓之後,彷彿收斂起了自己的情緒,聲色皆淡淡,唯有出口的話,變得更加誅心:

    「景女士,我一直想著你多久能出現,畢竟出現得越晚,說明你殘存的一些東西越多,可惜了,從他走紅到現在還不到半年,您的迫不及待,真是太明顯了。」

    這話似乎真成了一把刀,把沉默的景女士捅得太疼,她抬高了音調說:「桑小姐,我們母子之間的事情,用不著你過問。」

    「正是因為母子間的事情沒有人過問,他才會獨自背負債務把自己一輩子最好的時光都用來還債了吧?沒有人去問整件事裡面他是否是無辜的,只因為他是你們的孩子。」

    「你……」

    「如果沒有這層母子關係,你作為詐騙案的疑似從犯應該去跟檢察官解釋自己這些年揮霍的錢財裡有多少是涉案非法收入,然後去坐牢,而不是安安穩穩地躲起來,眼睜睜看著別人用半條命去償還你們在道德和法律兩個層面上的缺失。因為那個別人是你的兒子,所以你就可以無所顧忌地去犧牲他了是麼?」

    景女士反唇相譏:

    「桑小姐,你以為你比我好多少麼?現在景深欠的是你的錢,說白了你也是趴在他身上吸血,你有什麼資格這樣對你的長輩說話?」

    景女士在心裡希望桑杉能生氣,希望她站起來拍桌子,希望她色厲內荏地說點什麼,然後轉身離開。

    因為那些都是她現在想做,卻沒有氣力做的事情。

    可是女人沒有,她反而笑了,很愉悅地笑了:

    「是啊,我把他培養成明星,用他去賺錢,趴在他身上吸血,反正我也不是他媽。」

    我們生活在一個讚美親情的國度裡,母親的身上有著叫奉獻的標籤,孩子的身上有著要孝順的桎梏,這些東西維繫著我們這個社會在以一種人們期望的模式運行,通常情況下,我們也稱之為道德。道德可以做盾甲,可以做刀劍。

    就像此刻對景女士的一刀見血。

    看她的表情,桑杉知道她是疼的,可是疼過之後呢?

    她不會懺悔,也不會去承擔自己的錯誤。

    這就是道德的可憐之處了,它是繩索,可是剪斷了,也就斷了。

    所以不擇手段如桑杉,常常踩在道德的底線內外,卻從不觸碰法律。

    「我是沒辦法。」景女士捂著自己的胸口,眼眶已經紅了,「我是真的沒辦法,我手裡沒有錢,我給他打過電話的,我跟他說讓他什麼都不要管,大不了休學躲兩年,反正警察要找的是他爸,不是他……我那個時候躲在一個沒有電話也沒有電視的地方,手機也換了,我根本不知道他要自己還債,等我知道的時候,已經過去快兩年了!什麼都晚了!我能怎麼辦?我們這一家子,他爸人不人鬼不鬼,他又已經陷進去了,我能怎麼辦?我沒有錢!我也怕別人找到我!我只能繼續躲著!你以為我不心疼他麼?!但凡有一點辦法,我也不想讓他年紀輕輕背上這一攤債!」

    年近六十的景女士,單從長相氣質來說,都還能看到年輕時秀美端麗的影子,這樣痛極而哭的樣子,也極容易引起別人的同情之心。

    當然,坐在她面前的並不是別人,而是桑杉。

    「下面……你是不是也要說,但凡有一點辦法,你也不想再來找他?當年但凡有一點辦法,你也不會犯罪?景女士,我從不問別人的原因和目的,只看事件最後的結果。」

    瘦硬的小麥色手指捻動一根牙籤,將之穩穩地紮在果盤裡一塊蘋果上面:

    「從結果來看……你是個有膽有謀的人才,不僅敢詐騙,還敢犧牲自己的親兒子讓自己逍遙法外,這種氣魄的人,是不應該說什麼『但凡有一點辦法』這種喪氣話的。」

    景女士的哭訴進行不下去了。

    「您這樣的人也是有優點的,夠識時務,總是能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現在我也不妨告訴你一些事情。第一,這家餐廳,您覺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景女士抬起頭,看到了包廂裡已經黯淡的壁紙,再低下頭,能看見沙發上的皮子已經破開,白色的絮狀物被人用膠帶鎖在了沙發裡。

    十多年前,這是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踏足的地方,這十幾年裡,她工作之外出門的時候都不多,但是能在這樣的餐廳裡吃上一頓,也覺得已經不錯了。

    「一年前,肖景深這輩子最大的指望,就是捧著他攢的幾萬塊錢回秀城開一家不到這個小餐廳四分之一大小的餐館,是我覺得他有點可惜,才拉了他一把。現在他之所以能紅,是因為別人都以為他是和我相愛十四年不離不棄的深情好男人,如果別人知道我們其實不是,他的人氣很快就不剩什麼了。

    第二,所有人都以為我是為了他離開了自己的公司全心全意來幫助他,如果我和他分手,他就變成了渣男,結果同上。

    第三,他現在成了明星,人們都在挖掘他背後的故事,父母欠下巨額債款他選擇獨自承擔整整十年的做法,對於他個人的名聲來說是一種提升,所以我完全不介意這個事情曝光,可是對您來說就不一樣了,現在的輿論是很瘋狂的,肖景深現在有上千萬的粉絲,他們都很喜歡他,願意為他做一些事情,這些人裡面有沒有做事極端的我不知道,但是他們會不會想盡一切辦法把你找出來再做點什麼……這並不是我可以控制的。」

    聽到最後,景女士的嘴唇抖了一下。

    「你是在威脅我?」

    「我從不威脅人,我在跟您分析利弊,當然,如果您巴不得自己的兒子再完蛋一次,那也無所謂,畢竟您之前已經做過一次了。但是這一次,你兒子身後有我,誰擋了我的財路,我不介意讓那個人去死……」

    ……

    桑杉離開的時候,給景女士留下了三千塊錢,還給她叫了一份兒牛排飯。

    午飯時間已經到了,餐廳裡坐了幾個帶著孩子來吃飯的家長,有一個母親摸著孩子的頭說:「你想要什麼媽媽都給你。」

    快步往外走去的年輕女人唇角是冷冷的笑。

    當一個人擁有一千萬,她自然不吝惜給自己的孩子一百萬,但是當一個人有了一千萬的債務,她也會把債務全部推給自己的孩子。

    每個人最愛的都是自己,何必用所謂的血緣來裝點不存在的皇冠或者漂白自己染血的雙手。

    坐在包廂裡,景女士抖著手把錢塞進了自己的包裡,三千塊,省吃儉用,她能多活三個月,對現在的她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當年,發現事情不妙,她就直接跟肖景深的父親離婚了,反正出面集資的人從來都是他。然後,她把自己手裡的兩百多萬全都買了保險,最短要十年之後她可以取回兩倍以上的錢。

    過去的十年裡,她東躲西藏過得落魄,心裡想著的是這筆「巨款」。

    她想住回好房子,想開著她心愛的法拉利紅色小跑車,想站在國際名牌的專賣店裡隨便挑挑揀揀……第一筆錢到期是五十萬,她拿著過了兩個月的好日子,發現手裡就只剩了寥寥幾萬塊,她甚至連個更好的房子都沒有租到,就又得精打細算地過日子了。

    頭腦清醒下來,景女士才明白,自己之前以為能讓自己安安穩穩過下半生的錢其實根本不算什麼,然後她想起了自己的兒子。

    愧疚之外是巨大的慶幸。

    兒子拍了很多的廣告,很多人似乎都認識他。

    慶幸之餘又有了驚喜。

    為了讓兒子更好地接納自己,她回了秀城,把一貫通情達理的父親當做彌補母子關係的突破口。

    現在,一切都破滅了。

    「大媽,您的牛排飯,剛剛那個小姐已經結賬了。」餐廳的服務人員打開包廂門進來,把一份擺了炒油菜的牛排飯放在她面前。

    大媽……

    不管心裡想著什麼,她到底還是餓了,夾了一塊切好的牛排放進嘴裡,咀嚼了兩下,她又突然頓住了。

    「景阿姨。」

    那年,那個女孩兒是這樣叫住她的。

    「我並沒有多喜歡肖景深,所以我選擇現在離開他,不需要您逼我,也不需要您用什麼來威脅我。您應該為此感到慶幸,不然,我會讓他一旦離開我,就一無所有、萬劫不復……那樣,不管您說什麼、做什麼,都不會有任何用處。」

    從此她是嫉妒討厭這個女孩兒,因為在這個女孩兒的面前,她就像是個卑劣的小丑。

    一如她的現在。

    走在秀城的馬路上,陽光有點刺眼,桑杉掏出墨鏡戴上了,眼中世界因此變得柔和起來,不再有著被陽光過度照射而產生的尖銳,可是這種尖銳會因此不存在麼?不會的,只要陽光還投射這片大地,任何遮掩,都是自欺。

    雙手插在兜裡緩步徐行的女人並不知道,就距離她只有不到一公里的地方,一個少年在小賣鋪裡拿起了一張貼紙。

    「這是桑葚組合,前一陣兒的綜藝裡面可火了。」他同學在他耳邊唧唧碴喳地說著。

    看著相擁的兩人,看著和自己相似的嘴唇,叫桑桑的少年交了錢,把貼紙小心地收在自己的校服口袋裡。

    什麼組合,這是他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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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22:36:15 |只看該作者
第148章 松子

    《書聖》正式開播的時候, 肖景深還在飛機上睡覺, 這些天他基本是個空中飛人, 除了各種活動和拍攝之外所有時間都花在飛機上或者來往於機場的路上。

    桑杉經常跟了幾天之後去忙其他的事情了, 童喻蘭和廖雲卿輪番跟了一段時間,身體狀態都出現了明顯下滑, 後來就連剛入職沒多久的宋星都頂上了, 很快也覺得疲憊不堪……倒是應該比她們所有人加起來都累的肖景深一直都保持著良好的精神狀態,不僅完全看不出疲態, 甚至還在需要的時候表現得越發神采奕奕。

    城頭上, 王羲之看著浩蕩長江、低低斜陽, 身後站著廣袖長袍的謝安。

    通過剪輯, 伍銘把這個電視劇做成了倒敘的視角,人們先看見的是王羲之的晚年,又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他的年少時光……

    「小伍還是挺有想法的,他重新調整了整部劇的結構, 讓它變得更加緊湊,空鏡頭的時間也短了, 但是質量感提升了……」米子明捧著一杯水坐在電視機前面, 說話的時候全程帶著笑容。

    看他現在的樣子, 誰都想不到, 他是被這個劇組趕出來的。

    米子明的妻子姓李,今年也六十多歲了,為人爽朗得很, 剛剛還招待桑杉吃了一大碗紅豆薏米粥。她退休前是個工廠的技術人員,也是個圈外人,對自己丈夫的工作完全不好奇,米子明坐在籐椅上頭頭是道地說著這個電視劇,她在旁邊默默地剝松子,間或捧場地笑兩下。

    桑杉和米子明的妻子一併坐在沙發上,和她一起剝松子兒,李阿姨不想讓她沾手的,實在拒絕不了,從廚房拿了個青花瓷小碟子,讓桑杉把剝好的松子放在裡面。

    很快,電視劇的第一集結束了,桑杉看了一眼別人發來的消息,抬頭對米子明說:「目前看,同時段的收視率排名第一,具體數字要明天上午才知道。」

    「嘿,那不錯……我跟你說,小伍的功底還是紮實的,運鏡啊、角度啊……都是有招式的。像我們這些老人,拍了這麼多年戲,很多東西都直接靠著經驗來,力圖做到講故事的時候不著痕跡,畢竟電視劇,本質上是要講故事的,講故事的人,就該離著聽故事的遠一點。可是年輕人就不一樣了,他們想要表現得是自己的想法,也有個新鮮詞兒叫創意,對,他們要表現得就是創意,這是人在不同階段的不同追求。他現在這個年紀能把創意和故事結合起來做,非常不容易了。」

    看著李阿姨默不作聲地剝松子,桑杉確認了米子明導演是在跟自己說話,她笑了笑道:

    「我是不是應該把這段話錄下來放給伍銘導演聽一下?說起來,他其實一直都想再來看看您,可是前段時間大家都很忙,他顧不上……」

    米子明聞言,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看什麼看啊,在一塊兒跑了三四次宣傳,他又不像你家景深長得那麼好看,我早看煩了。要是他想吃他師母燉的粥了,你就讓他儘管來。」

    「好,我知道怎麼轉達了。」

    桑杉的微笑裡多了幾分真切,站在一個經紀人的角度,她當然希望自己的合作夥伴彼此之間沒有化解不開的矛盾。

    轉過來看看桑杉,米子明搖了搖頭:「年紀輕輕,卻從不做義氣事,天天把什麼都拿捏得這麼準,你說你活得累不累。」

    這話,桑杉可不好接。

    倒是一直安安靜靜的李阿姨開口了:「別人怎麼過,那是別人的事兒,我看小桑做事從來很有計劃性,這非常好啊,總比一些人湊錢拍電視劇還跟投資人打到派出所強多了。」

    被自己的老妻爆出了黑歷史,米子明不自在地笑了笑,恰好電視劇的第二集開播,悠揚動聽的主題曲響了起來,米子明轉回去繼續看電視了。

    第二集進度過半的時候,門鈴被人按響了。

    李阿姨利落地站起身,把同樣站起來的桑杉往後推了一下:「我去開門,你繼續做著看電視。」

    透過貓眼往外一看,向來有點嚴肅的李阿姨突然就笑了,她轉頭對著屋裡說:「這個門我來開還真開錯了。」

    房門打開,風塵僕僕的肖景深站在那兒略有點兒侷促:「李阿姨,那個……我怕桑杉回家太晚了,那個,我來接她。」

    拎著行李包來接人……

    老太太的眼睛轉了兩下,一邊把他讓進來一邊說:「晚上吃飯了麼?阿姨熬了紅豆薏米粥,要不要喝一碗。」

    就連米老爺子都一副很開心的樣子,從籐椅上站起來,讓肖景深快點進來坐著。

    坐在沙發上的女人微微挑起眉頭:「你怎麼過來了?」

    「想你了。」男人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道。

    兩位老人笑得更燦爛了。

    桑杉轉頭看看李阿姨,李阿姨清了清嗓子去廚房盛粥了。

    她又看著米導演,這位老人扭頭看電視:「哎呀,老傅這段兒演得真不錯,我得仔細看看。」

    肖景深接了話茬兒:「傅老師這裡確實演得很有張力,感覺跟他以前的戲相比,又換了一種表現得模式。」

    「是啊,老傅也是個不服老的,真要說演戲上的創新,他可比年輕人更有想法和想動力,這一點,你得跟他學,跟你在《大晉商》裡面的表現相比,你剛進組的時候看起來進步不大,倒是演到後來,狀態就完全不一樣了,你得保持這種進步的速度,知道麼?」

    來自前輩的諄諄教誨,肖景深將之視為珍寶,不僅聽在了耳朵裡,還妥帖地藏在了心裡。

    這時,米子明的話鋒陡然一轉:

    「人老了,就愛甜甜軟軟的,吃的是這樣,看年輕人的感情也是這樣,嗯……」

    桑杉看著那個振振有詞坐回籐椅的老人,只看見了對方的一頭銀絲。

    李阿姨不僅給肖景深盛了一大碗粥,還順手拿過桑杉面前的青花瓷碟,把裡面的松仁灑了進去。

    喝過了粥,再聊幾句拍戲和演戲上的事情,電視劇也播完了,桑杉和肖景深起身告辭,離開了米導演和李阿姨的家。

    不知何時,外面下起了薄薄的細雨,握著方向盤看著雨刷左右搖擺推掉窗外的迷濛,桑杉出言打破了車裡的寂靜:「我還以為你會直接回家看W先生。」

    男人笑了笑說:「我還真的很想它。」

    不過更想你——這句話沒有外人在場,於是不能說。

    「沒有W先生你就很少發微博,這樣有點本末倒置。」

    好好的一個明星成了寵物博主,微博上全是貓飯和貓,雖然說很有特色,但是也失去了微博讓人自我宣傳的功能,很多行程和商業活動發發微博,能夠迅速提高關注度,品牌方們會更喜歡。

    肖景深點點頭,說:「我覺得在自己微博上發自己照片有點傻。」

    「傻跟你的氣質不是很相符麼?」女人唇角一勾,駕駛著車右拐進入幹道。

    燈光透過淅淅瀝瀝的雨照下來,男人突然出聲問道:「李許默我能理解,為什麼米導演和伍銘導演都突然找你當經紀人?」

    「米導演跟蘭月的關係算是徹底徹底鬧翻了,他之前的經紀人是蘭月的,一直要求他體諒一下蘭月,他煩了,我就趁虛而入了。說起來,蘭月這些人這次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傷了老人的心,也到底沒有收服了伍銘……他還年輕,怎麼可能願意背上把自己老師趕出劇組的罵名?米子明導演跟大半個導演協會的元老們都稱兄道弟,現在還是名譽會長,伍銘總要為自己將來電影、電視在國內拿獎考慮,他做事還是很有心眼兒的。」

    肖景深有些不解:「當時劇組裡都說伍銘主動找了蘭月說他和米子明只能留一個。」

    桑杉冷笑:「一群急著站隊的傢伙當然恨不能把兩邊挑得你死我活才好,其實真正怎麼樣,也就他們幾個人自己清楚。說實話,就算是伍銘當時提出來要米子明離開劇組,事後又把鍋甩給蘭月,我也毫不意外,畢竟這件事情上他倆都清白不到哪裡去。反倒是米導……還真是很有胸襟的。」

    「你的推測是不是有點太陰暗了?」

    「有麼?本就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情,算不上陰暗。」

    「也許真的是有小人作祟。」

    「你也說了是也許……你不用急著為伍銘的道德水平辯護,我並不在意這個,只要能賺錢,我對任何人都可以產生同理心。」

    突然間,肖景深覺得有點兒委屈,桑杉跟米子明和伍銘都沒有多熟啊,卻有這麼多的同理心:「你都不會對我產生同理心。」

    「我說了,要能讓我賺錢才會有同理心,你可一直欠著我的債呢。」

    身家資產為負數的肖景深不由陷入了沉默。

    又轉過一個路口,桑杉看著後視鏡,輕輕瞇了一下眼睛。

    「後面有狗仔在跟著,你最近的新聞量大部分都是跟著影視劇宣傳的通稿走的,是不是應該加點個人的熱度了。」

    「怎麼加?」

    「我們吵架怎麼樣?」

    一直綴在黑色轎車後面的某網絡娛記把車停在了桑杉家小區邊上,用長鏡頭繼續搜索著那輛車子。

    過了一會兒,車子在車位上停下,瘦削的女人手裡拎著外套從車上下來,衝著車裡說了兩句什麼。

    高大的男人從另一邊下來,似乎想要解釋什麼。

    女人不聽,轉身往單元裡走去,男人回車裡拿了東西,三步並作兩步追上去,抓住了女人的手臂……

    桑杉帶著兩分真怒垂了一下肖景深的肩膀,於唇齒糾纏間恨恨地說:「我們是要吵架。」

    「吵架和好一條龍服務。」

    「你這是隨便加戲。」

    「加錢、加錢!」

    桑杉又錘了他一下。

    男人重重地擁抱著自己已經思念了很久的女人,很想此時此刻可以一直到天荒地老。

    細雨如幕,遮掩濃情,無聲亦無形。

    米子明躺在床上,看著自己的老伴兒給自己收拾明天出門用的東西。

    「松子兒給你裝書包裡了,在左邊啊,別忘了。」

    「小桑剝的那些呢?」

    「我都讓景深吃了,你放心,這都四十年了,我什麼時候讓你吃過別人剝的松子?」腰上還繫著圍裙的李阿姨此時笑起來,竟然還有幾分少女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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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22:36:26 |只看該作者
第149章 黑暗

    四月下旬, 《書聖》以1.7%的收視率拿到了當年前四個月電視劇的最高開局收視, 網上的評價也一路叫好, 很多人稱這部片子製作精良、故事好看, 是「拯救蘭月之作」。

    肖景深扮演的謝安只是驚鴻一現,雖然那飄逸如仙的臉和氣質讓人不由想入非非, 到底出場太少, 水花不大。

    桑杉卻已經因為這部劇而忙碌了起來,原因無他, 很多藝術訪談類節目紛紛對《書聖》的導演伍銘和監製米子明發來了邀請, 更不用說紛至沓來的片約了。

    這還不算, 《秦歌》的電影場路演已經拉開了帷幕, 桑杉不僅要把關肖景深的衣食住行、舉止談吐,還要負責李許默的。

    把自己收拾乾淨的李許默導演穿上西裝還真的有幾分業界精英的味道,至少肖景深看著他是完全想不起來他躺在泥地裡舉著攝像機打滾的樣子的。

    「看,像不像個銀行經理。」再見到肖景深,李許默咧嘴一笑, 剛剛那股精英范兒瞬間消失得一乾二淨。

    白淨的男人打扮得更隨意一些,短袖T恤加輕薄的風衣, 下面是牛仔褲, 還有一雙潮牌運動鞋, 當然, 手上少不了QA的手錶。因為下一部戲的造型,肖景深不能理髮,劉海已經遮擋了眼睛。

    桑杉找了一副墨鏡, 讓造型師替他做一個並不那麼規整的背頭,配上墨鏡,看起來只有二十五六歲的樣子。

    「這樣看起來比李許默小一輩,很好。」

    李許默對桑杉的評價很不滿,他的手臂搭在肖景深的肩膀上,很認真地說:「我怎麼著也就比你大一兩歲吧?」

    「導演要顯得成熟,演員要扮年輕,這是慣例了。」在這家專門為明星做造型的工作室裡桑杉翻了兩下,終於找到了一塊合適的綢巾。

    「襯衣領子解開兩個,把綢巾放在襯衣胸前袋裡。」

    「哦,原來你不是讓讓我當精英,是在發掘我的雅痞氣質。」

    「這兩個字,只有後一個跟你有關係。」

    「好歹當年都是學長學妹,你這樣擠兌我是不是不太好。」

    「有麼?你的襪子品味糟透了,不是跟你說了CL家的襪子你同色買兩打就可以了麼?你現在穿的是什麼?」

    「小熊維尼……」

    看著李許默被桑杉勒令去換襪子,肖景深走到桑杉身邊,接過她懷裡抱著的一堆東西。

    「今天下午的路演你和我……們一起去麼?」

    桑杉皺著眉頭在一堆非當季的衣服裡面找出了一件T恤,展開,在肖景深身上比劃了一下,又放了回去:「下午電影協會有個活動,米子明導演讓我跟他一起去,你們這邊有宋星陪著,我跟李許默說了,他會在路演的時候提起我去探班你的事情,你可以順便說一下牢房裡的那場戲你是怎麼演的,記得說得慘一點,也要有趣一點。」

    「好。」

    更衣室裡傳來李許默哭嚎自己和要和小熊維尼分別的聲音,那個傢伙真是越來越不著調,

    桑杉和肖景深幾乎是同步地抽了一下唇角。

    「你上次路演,是什麼時候?」

    面對突來的發問,肖景深頓了一下才說:「四年前,我在一個魔幻題材的電影裡演配角,那個電影找了十幾個年輕的男男女女,路演的時候就是模特兒走秀一樣地上去,然後下來。」

    想想也知道,這個電影是以「俊男美女齊聚」為炒作噱頭的,首日排片不會超過百分之五,整體票房不會超過五千萬。

    桑杉在心裡回憶了一下時間線,然後笑了:「看來閻小俊那個時候還是讓你拍電影的。」

    閻小俊。

    聽見自己這個名字,肖景深竟然有片刻的恍惚。

    過去十年裡,騎在他頭上作威作福過的人實在是不可勝計,作為比較有存在感的一個,不得不說,心眼兒比針尖兒還小,手段還下作的閻小俊在折磨他這事兒上還是很有兩把刷子的。

    可是桑杉,為什麼會突然提起這個人?

    男人心中一凜,臉上掛上了淡笑:「他們這些人歸根到底都是為了讓我賺錢,至於我演什麼,根本不重要。」

    「是麼?我還以為他立志於讓你去陪酒唱歌,或者給某個富婆當情人呢。」

    桑杉的語氣很平淡,彷彿只是一句再簡單不過的吐槽,落在肖景深的心裡卻不亞於一顆重磅炸彈。

    她到底還是知道了?

    還是,她只是隨口一說?

    沒等肖景深做出反應,李許默已經換好了襪子從更衣室裡走了出來,桑杉安排車送他們去路演地點附近跟別人集合,站在工作室門口,她笑得很解氣。

    把自己憋成了鱉精是吧?那你就好好憋著吧,等我左戳一下,右戳一下,戳到你自己忍不住了探出個手手腳腳的,再趁機把你大卸八塊。

    一路上,肖景深都有些神色不定,如果不是地方不對,他其實更想打電話問問自己的老朋友,是不是他們在什麼地方露餡兒了,讓桑杉查到了什麼。

    無人注意的地方,男人的緊緊手握成了一團。

    他剛落到閻小俊手裡的時候和別人沒什麼兩樣,只是每次有什麼適合他或者他想爭取的角色,最終都會被安排給別人。最扯的是有一部戲導演主動點名要他來演,閻小俊居然讓人安排他給新晉演員們上課,以此為理由說他三個月不能離開京城。

    三個月之後,電影都殺青了。

    就是那次的事情,讓腦子不太靈光的肖景深猜到了背後有人在整他,起先,他以為是閻小俊這個富二代窮極無聊了拿他解悶,後來他發現事情並不這麼簡單。

    肖景深起初猜測這個希望他倒霉的人會不會認識他的父親,或者也被他父親坑過錢,剛巧,那時有個新人演員喜歡他,這事兒在整個公司裡都不是秘密,很快,那個新人被公司強制要求去赴飯局,飯局上還多了幾個聲名狼藉的浪蕩子。肖景深立刻就想到,事情比他想像中更加複雜。

    他拜託自己的朋友,把那個新人演員拉出了火坑,自己則閻小俊這一群人周旋,他想要弄清楚到底是誰在針對他,用著這麼齷齪的手段,甚至不惜拉無辜的人下水。

    那段時間裡,男人覺得自己就是一隻奔跑於荒野的狐狸,獵人似乎無處不在,隨時隨地要剝去他的皮。

    即使千防萬防,他還是差點就著了道,手段一點都不高明——加料的酒和一屋子磕了藥的男男女女,這個場景多麼的似曾相識,他二十三歲的時候經歷了一遭,都快三十了,居然又來了一次。只不過當年的那一次他早有防備,星耀的人手段簡單粗暴,這一次,他是真的差點兒中招——世界瞬間變得斑斕,在頭頂快速地旋轉,身邊充斥著難以形容的聲響,他為了抵抗這一切,耗盡了自己全部的意志力。

    時至今日,男人都沒辦法形容自己當時是從多麼令人作嘔的環境中逃出來的,過程噁心到他差點就以為自己和他們一樣的荒淫和骯髒。

    暗中幫助他的朋友也是個手段高明的人,那個指名要他的電影,正是他那位朋友為他牽線來的,他欠了肖景深一個人情。肖景深本想在自己脫離了這種局面之後,再用來用這個人情換幾個合適的角色,可是當他知道自己的很多遭遇是被陷害之後,他把這份人情給用掉了——用來交換那個調查結果。

    盧穗明,那個不知道什麼原因,一直在對付他的男人。在圈裡,他大小也是一個「腕兒」,卻站在閻小俊的身後裝神弄鬼,肖景深知道,想要報復他很難,因為他不僅是個還算有影響力的演員,身後還有個身為著名投資人的岳父。

    雖然那時的肖景深對盧穗明來說不過水中的區區蜉蝣,可是上天還是讓他這個已經再卑微不過的人找到了動手的機會。

    因為對投資方太凶悍不停得罪人,肖景深被閻小俊換到別人名下的公司「冷藏」起來。那段日子裡除了在餐館打工餬口之外,肖景深剩下的時間就是從江浙影視城去滬市找盧穗明,跟蹤他、調查他,為此,肖景深還加深了自己的知識儲備,把自己訓練成了一個頗具跟蹤能力的「私人偵探」。

    終於,他在自己拍到的照片裡找到了有用的東西——盧穗明和他岳父公司董事私下見面的照片。

    為了這幾張照片,肖景深通過各種途徑去辨別每個和盧穗明見面的都是什麼人,如果有人看見他那時的樣子,會發現他的骨子裡藏著跟平時那個老好人完全不同的東西,像一條飢餓的鬣狗。

    肖景深把這些這照片發給了盧穗明的兩個「大舅子」,那之後沒多久,閻小俊的資金似乎就出了問題,就連對肖景深的「雪藏」都因為公司缺錢而進行不下去了,他因此得以喘息,也算是報復了盧穗明對他的「關照」。

    這些事情,肖景深並不想讓桑杉知道,為此他甚至不惜編造出了什麼女朋友的謊言,企圖用浮誇遮掩了後面的黑暗。

    但是現在,桑杉就像是一棵在他生活中成長的樹,不僅有地面上的繁華,裝點了他曾經晦澀的生命,那樹根無聲無息地延伸到了黑暗的邊緣。

    汽車停在一家大型商場的應急門邊上,男人的思考被打斷了。

    他的臉上是無懈可擊的親切微笑,跟在李許默導演的身後走進了電影院。

    「大家好,我是肖景深,在《秦歌》裡面扮演趙高。」

    觀眾席上有人喊著「桑葚」,有人喊著「姐夫」,也有喊著「深深」,讓男人恍然驚覺,他現在跟當初已經再也不同了。

    這一切,因為陽光的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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