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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一枚銅錢 -【笑春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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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32: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十年白骨(十)

  到楊家村前,蘇雲開和明月特地去了一趟小樹林。

  林中少人走,荊棘灌木雜生,青籐纏在樹上借力而生。苔蘚般的青籐讓本就陰暗濕潤的樹林變得更濕潤,多了幾分林外沒有的霉味,猶如裡面常年都在下雨。

  上回在松樹林中挖白骨時,衙役順手開了一條路,兩人沿著已除荊棘的路走,阻礙並不大。事發後蘇雲開派衙役看守林子四周,如今人在外面,偶爾有人聲傳來,但走到林子腹地,就像與世隔絕了,外面太細微的動靜也聽不見。

  「林子不大,要是在這裡叫喊,外面的人多少能聽見一些的。」明月時而去撥撥小樹,要想折下能做凶器的木棍也不容易,而且有很多枝杈,清理起來也麻煩。高一些的樹幹根本折不到。

  「你覺得是晚上行兇麼?」

  「嗯,如果是白天,誰知道外頭會不會有人路過。」明月又道,「我們不是假設楊百家和兇手認識麼?那兇手會不會先迷暈了他再下手?」

  蘇雲開說道,「你忘了,楊百家的致命傷口不是在頭部,如果已經被迷暈,那兇手就更能肆無忌憚地朝他腦袋上砸。」

  「所以晚上行兇更有道理吧。」

  「嗯。」

  兩人穿過林中,沒有發現蛛絲馬跡。出了松樹林走了半刻才到木橋,過了木橋再行半刻,就到了楊家村。

  村外有田地,這會已過正午,村民剛出來勞作,遠遠見到有兩人往這邊走來,可因身著便裝,一時沒認出來。等走到近處,才發現原來是那蘇大人。急忙從田里拔腿出來,要去叩拜。

  蘇雲開伸手攔住,說道,「不必行禮,你們忙你們的……楊千里可在?」

  「草民給您帶路。」

  漢子拔腿上了田埂,腳上都是泥,也不穿鞋,直接就在前頭帶路。

  明月見他赤腳走,地上還有凹凸石頭,看得都覺得疼,「不急的,你先穿上鞋吧。」

  漢子回頭笑道,「粗人一個,不疼。腳髒,穿了鞋鞋難洗。」

  明月見他的確是不疼的樣子,才不勸。

  楊千里的家離村口近,很快就到了那。茅草屋前一個年輕人正扛了鋤頭鎖門出來,剛要走就被喊了一聲,回頭看去,頗覺意外,「蘇大人?」

  漢子帶了人到這就走了,楊千里怎麼也不願蘇雲開就站在門口跟自己說話,又將門打開請他們進去。

  茅草屋並不算簡陋,一進院子就有雞鴨跑來,叫得歡騰,撲得灰塵四散。左邊是個葡萄架子,這會冒了青芽,擋不住烈日,但也能擋住幾分熱意。

  楊千里倒了茶水過來,站在一旁不敢坐下,拘謹道,「大人和姑娘怎麼來這了,這、這滿院子都髒得不行,我也沒事先打掃。」

  蘇雲開笑道,「我們只是來問一件事,你不用緊張,坐吧。」

  楊千里不肯,明月又重複了一遍,他才坐下,手腳也放得端正,「大人要問什麼?」

  「我想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在楊百家失蹤的前幾天,有什麼異常的事?比如他那幾天告訴過一些你們什麼奇怪的事,或者說了一些什麼奇怪的話?」

  楊千里撓撓頭,為難道,「那麼久的事,說真的小人真的不記得了。」

  明月耐心道,「村長不是剛召集了一次大家麼,你們也說大家七嘴八舌說了很多,那你有沒有聽見一些?」

  楊千里又苦思半晌,才道,「不知道這個算不算……大伙不是說楊叔是十六日失蹤的麼,在他失蹤的前一天,也就是月半的時候,他不知道去哪裡摘了一堆果子給我們吃。結果吃完後大家上吐下瀉,第二天他失蹤後,大伙還說他肯定是跑哪裡躲著去了。這事兒我已經忘了,那天在祖祠別人說起,我才記起一些。」

  蘇雲開想了想,又道,「那果子是從哪裡摘來的?」

  「應該是後山吧,楊叔膽子小,以前外出被狗咬過,所以基本都是在村子裡走動。我們這背靠大山,山後頭是懸崖峭壁,出不去,但野果滿山都是。」

  「楊家村只有前面木橋一個出口麼?」

  「可不是,有時候那橋要是壞了,我們就得被困在村裡,如今還好,府衙每年都會派人來修,以前總是被水沖垮,老一輩的偶爾也會說起。」

  「那果子你還記不記得是什麼樣子?」

  楊千里又苦思許久,還是搖搖頭,滿臉歉意,「只記得有點像橘子,但只有指甲蓋那樣大,可能是青色的,又可能是紫紅色的。」

  大宋地大物博,離得一州之遠所產之物也有不同。蘇雲開是江州人,明月是南樂縣的,離這裡頗遠,又是剛來,也猜不出是什麼東西。

  楊千里說道,「當年吃過這些的也有五六人,不過我們還小不記得了也不認得,但長輩應該知道,我這就去打聽打聽。我就記得一點,楊叔那天裝了滿兜的果子,還說他抓到了好多兔子,可根本就是野果。」

  兔子?野果?蘇雲開心想楊百家到底是個癡兒,說錯認錯也是有可能的,便沒放在心上。他看看天色,也不知他要去問多久,說道,「勞煩你去打聽,我們去後山看看。」

  「行。」

  明月問道,「山上沒猛獸吧?」

  「沒,以前橋沖毀了出不去,家家戶戶都會去山上打獵,村長是最厲害的,每次上山都不會空手回來。後來去的人一多,就把山吃空了。」說到這楊千里還有些不好意思,「為了活下去,沒辦法。」

  蘇雲開道,「如果人沒了,守著這麼多的山,也沒用。」

  也念過一些書的楊千里這才露了笑顏,覺得這人跟其他讀書人不同,不迂腐,不拘泥,不會妄語何不食肉糜。

  楊家村背後就靠著山,有小路可走,不過到了山腳下就沒路了。如今日子好過,又沒猛禽下山擾民,也沒人再上山。

  好在明月也常會去山上找藥,知道沒人走的山路難行,所以提前跟楊千里借了刀出來。蘇雲開拿刀開路,沒走多久就被探頭攔路的荊棘刮傷了手,看得明月著急,將刀拿了回來,走在前頭給他開路。

  蘇雲開歎道,「百無一用是書生。」

  明月回頭笑道,「你出身在官宦人家,從小到大都沒握過刀吧。查案你在行,這種保護人的事讓我來做。」

  兩人正走在山坡上,明月在前頭,蘇雲開要抬頭跟她說話,聽見這話又多看她幾眼。明明個子這麼嬌俏,卻還要她來開路。他看了看雙手,百無一用……是書生。這雙手也該拿一拿書之外的東西了,往昔覺得不習武也沒什麼,如今好像不行了。難不成以後去了什麼危險的地方真要讓她站前頭?

  從山腳往上看山並不高,可現在爬得氣喘吁吁,還是沒爬到山頂。

  好不容易看到個空地,兩人就地坐下,也不管地上青汁染裳。

  山上樹林茂密,坐下身連前面的灌木叢都比人高。明月要找帕子抹汗,摸了摸才想起不見了,就改用袖子,「我們是不是爬得太高了,楊百家膽子小,當年又有猛禽,他應該不會一個人跑到這麼高的地方來的。」

  「先上山頂看看地勢,俯瞰和仰望,會發現很多不同的地方。」

  兩人稍作休息,準備繼續往上爬,山下卻傳來喊聲,仔細一聽,卻因山上空曠,微有回音,聽得更加模糊。兩人探頭往下面看去,才看見有七八個人影往上面走。

  「應該是楊家村的人。」

  畢竟這裡是楊家村,也只有楊家村的人知道他們來這。

  村裡人腳步很快,又有他們剛才開的路,很快就和往下走的他們會合了。

  為首的漢子不姓楊,是隨母親改嫁到這的,叫黎答,生得五大三粗,嗓門也大得很,「大人,村長聽說您來了,還上了山,就讓我們幾個過來看看有什麼要幫的。」

  他話落,又有一人上前,正是楊千里,「剛問了長輩,說當年楊叔采的果子叫商陸。那果子現在還是花期,約莫七月才成熟,熟了就是紫紅色。」

  黎答立刻道,「找商陸是吧?那東西這山上不多,我知道一處,走,帶你們去。」

  有人帶路自然方便很多,蘇雲開和明月又隨他們往那邊去。

  山裡人家在山上個個都如戰場將軍,開起路來一點都不費勁。有他們在前面帶路,路立刻就順暢起來了。

  只是姑娘家體力到底比不過男子,行了一半的路,明月走得慢了許多。蘇雲開這會作為男子的體力優勢便出來了,見她體弱,想了想伸手道,「借你些力氣,別摔著了。」

  明月看看他的手,又見村人都在前頭沒看來,伸手抓住他的袖子。可抓袖子哪裡抓得穩,蘇雲開翻手反握,一瞬讓明月愣神。前面村人不聞後頭腳步聲,一人停步,其他人也齊齊回頭來看。明月一見,急忙收手。蘇雲開背對村人,不明所以,以為她手滑,急忙上前一步要拽住。明月步子一退,灌木叢下竟是空的!腳下頓時踩空,往後摔去。幾乎是摔倒的剎那,蘇雲開也俯身來撈她,抱著她一起陷入那空蕩草叢中。

  「蘇大人!」

  「明月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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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32:4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十年白骨(十一)

  青草撩鼻,刮得明月打了個實實在在的噴嚏,被自己驚醒過來。她第一感覺是腿真疼,像在石頭地上翻來覆去滾了好幾圈。醒來後迷糊了片刻,才想起自己的確是被石子硌了好幾圈。不過有只寬大手掌一直掌在她的後腦勺上,將她護得穩當,這會除了腿也沒其他地方疼了。

  她驀地想起來,「大人?」

  「咳。」旁人重咳一聲,像是被她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吵著了。

  明月坐起身掐他人中,掐出深深的月牙來,蘇雲開這才完全醒來。剛醒就察覺到有人在對他上下其手,摸來摸去。他忍了好一會,才道,「沒傷到什麼地方,不用看了。」

  「我都摔著腿了,你怎麼可能沒事。」

  再摸他就真的有事了。蘇雲開抓住她的手腕,緩緩坐了起來,背好像被人打了十幾拳,好像的確是挺疼的,他又看她,「腿傷著了?重麼?」

  「不重。」明月還要捏他筋骨,但手被抓著,沒法動彈。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她才反應過來,收回了手,「你等會。」

  蘇雲開見她站起身像要走,下意識抓住她的手,「這裡荒郊野外的,不要亂走。」

  寬大的手掌溫暖,這話更暖,可他手臂上的傷卻很讓明月驚心,「我不走遠,你手在流血,要立刻敷藥,你先捂著,我很快就回來。現在是春天,應該能找到艾草的。」她又側耳聽了聽,上面傳來村民尋人的聲音,估摸不多久就會到這了。

  蘇雲開想站起來,可剛才受了傷,再動血會流得更多,便看著她往前面走,進了草叢中還能看見那抹杏色。

  明月的確不想走遠,可藥草在前,往深處走多了兩步,這下蘇雲開就看不見她人了。

  「明月?」

  「我在這。」

  看不到人,聲音竟隱約像是回音,茂密山林滿是未知危險。蘇雲開著實不放心,勉力站了起來,捂著胳膊往那邊走去。

  他還沒走到那高大茂盛的草叢裡面,就見明月鑽了出來,迎面碰上,還將她嚇了一跳。她摀住心口緊張道,「嚇死我了,一堆蝙蝠倒掛,黑不溜丟的,我還以為碰見妖怪了。」

  「蝙蝠?」蘇雲開皺眉,把她拉到身邊,抬頭往前面看去,「蝙蝠不是在山洞的麼?」

  「前頭好像就是個山洞,不過洞口都是枝杈,把那擋住了。我是瞧見那裡有艾草,就摸了進去,誰想就瞧見蝙蝠了。」

  蘇雲開心生疑惑,顧不得疼痛,步子也快了些。不多久就到了明月剛才跑出來的地方,地上的確有很多樹枝,看樣子是明月進去時撥弄到一邊的。他蹲身查看樹枝斷痕,神色已不對,「這些樹枝是剛被人斬斷放在這的。剛才我們從上面過,往附近看的時候,全都是綠色,根本不會注意到這裡。但如果把樹枝都挪開,這褐色岩石就會顯眼一些。」

  明月後退兩步,往前看去。那洞口有一人高,寬有一丈,但因有草叢阻礙視線,還有岩石上攀爬了苔蘚,也辨別不太清楚,「其實還是看不太清的,就算沒樹枝擋著,我也會當做是普通的石頭。」

  蘇雲開偏頭看她,「但做賊心虛的人,或許就覺得這裡會很容易被人發現,所以剛剛跑來擋住洞口。」

  「你怎麼知道那人剛剛來?」

  「樹枝斷口處,還有汁液流出。」

  明月這才注意到,俯身一瞧,那枝杈斷口的地方,的確有汁液往外冒,分明是才剛斬斷不久,「為什麼要隱藏這個洞穴?」

  蘇雲開在懷中找了找,找到火折子,撕了自己的衣服綁在樹枝上做成一個簡易的火把。看得明月覺得稀奇,「你隨身都帶著火折子麼?」

  「嗯,以備不時之需。」

  明月恍然,「你入仕後就一直是在查案的大理寺刑部,是那時候養成的習慣吧。」

  「不是。」蘇雲開想了想,「很小的時候就會帶在身上了。」

  「……」明月眨眨眼,邊隨他往裡走邊道,「你的童年到底是過得有多陰暗?」

  蘇雲開笑了笑,「長輩影響。」

  明月笑道,「其實這習慣也挺好的,現在不就派上用場了。」

  兩人說著話進山洞,明月也少了因不知前路引起的不安。只是洞內蝙蝠見了火光,被熱氣一熏,嘶鳴著往外逃竄。

  「這是個死穴麼?難道有人在裡面藏了什麼東西?」

  「這個洞穴是通的。」

  明月好奇道,「你怎麼知道?你看得見前面?」

  蘇雲開說道,「火把上的火會往後傾倒,說明迎面有風吹來,唯有活洞,才有對流的風。」

  「原來如此。」

  蘇雲開用火把四照,這洞穴不知道成型多久,但應當很少人來,否則地上不會堆積那麼多蝙蝠糞。雖然有風,但洞內氣味並不好聞。

  走了許久,火把的光芒越來越弱,已經能快支撐不住。洞內也並沒有什麼可以燃燒的東西,等會靠著火折子那一點點火光只怕連腳下的路都看不見。

  「滴滴、答答。」

  似乎是走到了泉水流淌的地方,途經一處竟有水珠滴落。正好打在火把上,燒得火把哧哧作響。蘇雲開揚起火把照看,頭頂上方正有水珠滴下。許是春季雨水集中,所以才讓平日不流水的地方也有水滴,只因他看見水珠凝結的地方苔蘚未除,滴的水有些髒。如果那裡常年有水,那水也會乾淨。

  這一頓步,兩人都感覺到風更大了,這說明離出口不遠。

  兩人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去。

  果然,行了不過五丈的路,就見到了一絲光亮。只是仍有東西堵住出口,而這次的竟然是岩石。

  蘇雲開用身推石,以為會很費勁,誰想用了三四回的力氣,只覺身體往前一帶,差點隨石頭一起滾了出去。

  如今仍是白日,日光大片打入,讓兩個在山洞裡走了有一刻鐘的人瞬間無法適應,眼覺刺疼。伸手擋住的同時,耳邊就覺有大石滾落。從指縫往那看去,竟看見前面是陡峭險地,又是一片山林景色。

  但放眼遠眺,蘇雲開卻頓住了。

  身處高山之上,視野開闊,那遠有三里的地方,全是村莊。距離太遠,看不清村莊模樣,但卻能看得出村莊很大,甚至對面的山道,都隱約能分辨。

  明月伸腿試了試那陡峭地方,覺得小心點還是能下去的。見蘇雲開凝神細看,輕聲,「怎麼了?」

  「那條山道,是我們來府衙的時候途經的地方。」他忽然想起了什麼,「當時我們從那山道下來,到府衙用了三天時間,但是實際上離得並不遠,只是因為這裡山連山,我們要繞過一座一座的山,就耗費了那麼長的時間。」

  明月想了片刻說道,「對哦,要是楊家村出了個土匪,每天從這條捷徑去對面山道上打個劫再回來,完全有不在場的時間證明嘛。」

  蘇雲開聞言,低頭看她,微微一笑,「這個比方好。我想……那天楊百家看見的,也是這個山洞。」

  「你又神算了麼?」

  「不是,你看看兩旁。」

  明月探頭先往左邊看,不由一愣。立刻看向右邊,已露驚詫。

  ——這洞穴出口的左右兩邊,竟然都是密密麻麻的商陸!

  商陸現在還未結果,但明月也認得它的枝條。那楊百家在十年前的六月十五日摘給大家的野果,就是商陸。

  她心神頓時不寧,「你是猜……兇手通過這條捷徑做了不可告人的事,然後被摘果子的楊百家發現,才殺他滅口的?可楊百家膽子小,這麼黑的洞穴連我都害怕,他怎麼可能敢進來?」

  「你還記不記得,剛才楊千里跟我們說,楊百家說他抓了很多兔子回來?我想,他可能是在山上發現了兔子,然後為了抓兔子才進了洞穴,可到了洞底,沒抓到兔子,卻看見滿山的商陸果實。」

  明月默默一想,好像這個解釋能成立。

  蘇雲開想得越深,就越想不通。一路以來眼底的輕鬆神色也漸漸不見,兇手這麼著急隱藏這個洞穴,到底是為了掩飾什麼?難道真的是去做山賊回來?

  「我們先回去,免得楊千里他們找不到人。下山後,直接回府衙。」

  前幾日官府的人圍住了小樹林,如今更多的官兵來到了楊家村,將山上一處洞穴守住。那洞穴一出現,連接的地方還是以前認為遙遙三天路程的莫家村,讓村人覺得稀奇的同時又不可思議,這麼多年竟都沒發現。要不是那明月姑娘無意中掉進去,只怕那地方就要被隱藏一輩子了。

  不過……派這麼多官兵守著做什麼?

  明月的傷剛包紮好,就去書房找蘇雲開。她知道這個時候他肯定不在房間裡好好躺著,不在衙門就是在內衙書房。

  果然,她人才到廊道就看見有衙役從屋裡出來,腳步匆匆,打招呼也沒停步。

  白水正好也出來,見了她就往她腿上看了一眼,皺眉,「快回去休息。」

  明月沒答話,問道,「案件是有進展了吧?」

  「嗯,大人已經派了人去楊家村,現在讓我去莫家村找人來問話。」

  莫家村?明月想了想,那不就是他們在洞外看見的那個小村莊麼?她說道,「那你快去吧。」

  白水中午看了蘇雲開給自己那封開封的信,有些疑問要問,但如今查案重要,就將話壓下了,忙著去莫家村。剛拐過廊道,就差點撞了人,抬頭一瞧,便頓了頓,當即板著臉道,「別擋道。」

  秦放本來想閃開的,可她一凶他就不樂意了,挺直了腰板低眉看她,字字道,「偏、不。」

  話剛落,就見一隻熊掌轟然拍來,瞬間將他扇到一旁,力道之大,差點沒將他嵌進牆壁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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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十年白骨(十二)

  秦放哀嚎一聲,怒而轉身,那頭熊已經不見了。他重重哼了一聲,揉著手臂去書房。進門就道,「姐夫你們衙門什麼時候養了一頭熊,又凶又熊。」

  忙著和明月說話的蘇雲開連頭也沒抬,秦放說了兩句沒人搭理,乾脆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翹腿拿了書亂擺弄。豎起耳朵一聽,又是在說那件白骨案。

  「查查今天村裡有誰上了山應該就知道誰是兇手了吧?」

  蘇雲開答道,「今天是趕集日,外出的人不少。村子有幾百多戶人家,通往山上的路也有七八條,一上山誰也看不見,更何況也沒人留意,要從這裡著手很難。」

  「可是你讓白哥哥去莫家村做什麼?沒記錯的話,那裡應該就是我們下山道時路過的小村莊吧。」

  蘇雲開默了默,才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從山道下來,路過村莊時,看見了什麼?」

  百無聊賴的秦放插話道,「看見一地的冥紙,嚇死人了。你們還跑去看人家挖墳,心真大。」

  明月也想起來了,糾正道,「不是看人家挖墳,是人家正在拾骨,我們是好奇。對,我還記得當時你躲在車上沒下來。」

  「……我是懶得下來!」

  明月抿唇一笑,「哦。」

  秦放已經不想說話了,他要回開封,這裡每個人都欺負他,尤其是那頭熊!現在連跟班的小熊也欺負他,哼。

  饒是兩人互相逗樂,蘇雲開始終未展眉頭。明月這才覺得事情不對,「你突然提到那個做什麼?」

  「等白捕頭從莫家村回來,或許我就能確定一件事了。」

  秦放無事可做,便也跟明月一起等在這。蘇雲開又翻起了地方縣志,這一次並沒有仔細看,而是直接翻至目錄中他所想看的地方。明月看了幾眼,當地水利?

  看這個做什麼,跟案件有關係麼?

  等了約莫一個多時辰,秦放早就趴桌睡著了,夢境悠揚,舒服極了。睡著睡著忽然覺得驚天動地,桌子震了起來,睜眼一看,一頭巨大的熊往他撲來,他驚得往後一倒。這一激靈,再次睜眼,才發現原來剛才「醒」的時候還在夢裡。他揉了揉心口,嚇死了。

  「大人。」

  門外有人急步跳入,正是白水,看得秦放咋舌,他什麼時候有預知的本事了。

  白水跑得氣喘,人還沒站定,便道,「莫家村的事問清楚了,一切如大人所想,他們現在就在衙門裡,可要帶進來問話?」

  「讓他們等等。」蘇雲開臉色急沉,沉如陰天籠罩的海面,黑沉冰冷。明月站起身,只覺他生氣了,不對……應該說是憤怒了。

  蘇雲開腦子裡混亂的線一縷一縷被撥順,但還差一點,就差一點才能將它們揉成一條線。

  松樹林中的十年白骨……

  被熟人誘騙的楊百家……

  隱藏起來的洞穴通道……

  還有……一定還有。

  二十多年前,十多年前,楊家村接二連三失蹤的人……

  貪官污吏,毀壞的橋樑,無法存活的村民,狩獵……

  線越想越多,卻越來越往同一個方向聚攏。蘇雲開已經閉眼沉思,各種看似不相關的線迅速串聯在一起,白骨、松樹林、橋樑、洞穴、失蹤的人、貪官、好官、村民、狩獵、腳印……

  嘶~

  亂如麻的線索在腦中快速閃過,一縷光線像散發耀眼光芒,從雜亂線索中探出頭來,被蘇雲開伸手捉住。頓時線串聯成圈,再不見一個缺口。

  十年白骨的背後,有更多的冤魂。

  他緩緩睜眼,臉色沉冷,啟齒道,「去松樹林。」

  &&&&&

  松樹林中,那個埋葬著白骨十年的土坑還沒有掩埋上。起初白骨被挖出,連同破爛的衣服和鞋子都一起被送去了停屍房,明月想不明白為什麼他又去了一趟停屍房,接著現在還來這裡,而且還在土裡翻找。

  她在上面打著燈籠問道,「你在找什麼?」

  「尾指。」

  明月轉了轉眼,「你忘了嗎,那天我們已經找到了。」

  「沒有。」

  蘇雲開專注找著,明月將燈籠塞給秦放,自己也跳下坑和他一起找——他說沒有,不是他忘了這件事,而是他在說,或許這裡,還有另一根尾指。

  兩人並沒有找太長的時間,蘇雲開便在並不深的土裡摸到了不似石頭的東西。他拿起一根,赫然就是一根尾指白骨。明月知道他的判斷不會錯,可卻不知道為什麼他會知道這裡還另有一根,「你怎麼會知道這裡還有一截尾指?」

  蘇雲開面色沉鬱,緩聲,「因為我知道兇手的手指,也幾乎是在楊百家死的時候沒有的。」

  明月一頓,「當年楊百家咬斷了兇手的手指,兇手也咬斷了他的手指?」

  「對。」蘇雲開抬頭看向小樹林外,似乎能看見林子外,河流那頭的村莊,「我們去楊家村。」

  &&&&&

  酉時已過,戌時剛至,楊家村的人基本都在準備晚飯。

  當村子狗吠聲此起彼落時,村人警惕起來,紛紛跑到外頭瞧看,剛到門口站了一會,就見有捕快衙役過來,只丟下一句話「大人有令,速到楊家祖祠」。問及何故,官差只答自己也不知。

  村人料想應當是有什麼緊要事,朝廷命官召見也不敢怠慢,急忙過去。

  楊家祖祠並不算大,許多村人都在外面站著,能進裡面的,只有族中長輩,德高望重的人。村人探頭看著,不知那提刑司的人來這裡做什麼,還挨家挨戶喊他們來。

  祖祠坐了約莫有三十餘人,加上官差,已有四十多人,將祖祠擠得滿滿當當,連楊家祖宗牌位架子旁邊也有人站著,不得不掐了香火,免得一不小心燙著人,更怕久了大家被香煙熏著。

  外面的人不知裡頭發生何事,裡頭的人同樣也在議論到底發生了什麼,正議論紛紛,外面忽然起了喧鬧聲,聽見有人喊「蘇大人」「蘇大人」,立刻站起身來去迎。

  蘇雲開來得急,並未著官服,自有一身正氣,不怒自威,看得眾人急步退到兩旁,讓他進去。

  明月和秦放跟在他背後,見他不苟言笑,又將村民都叫來,料想是理清頭緒,要捉兇手了。

  進了裡面,蘇雲開沒有坐,讓村中長輩坐下。眾人面色為難,不敢照做。直到白水冷冷巡視一圈,念了聲「坐下」,眾人才齊齊跌坐椅子上,大氣不敢出。看得秦放心中嘖嘖兩聲,難怪沒人發現她是姑娘家,有哪個姑娘家會如此剽悍的。

  連他姐夫、連她的好友明月都不知道——只有他知道。

  楊富貴見大堂寂靜,問道,「大人夜裡召見我們楊家村的人,所為何事?」

  蘇雲開淡淡看了他一眼,說道,「村外松樹林裡發現了一具白骨屍體,相信你們都知道了。」

  眾人應聲:「知道的,知道的。」

  「死者叫楊百家,是楊家村人。衙門仵作核查後,發現他生前曾遭鈍器重擊,導致內臟破裂而死。」

  死因只有幾人知道,還未傳播散開,如今聽見,滿堂嘩然。紛紛怒聲兇手手段殘忍,喪盡天良。

  蘇雲開待眾人平靜,才繼續說道,「想必各位也看見官兵封鎖了後山,只因山上有一個洞穴,而兇手為了掩藏那個洞穴,畫蛇添足地去將洞口封住,但機緣巧合之下,還是被我和明月姑娘發現了。」

  一人忙問道,「兇手為什麼要隱藏一個洞穴?」

  蘇雲開目光冷冷,答道,「因為從那裡可以抵達莫家村。原本需要三日才能到的地方,如今不過三刻。」

  膽大的人猜道,「難道是因為那兇手從那裡過去做壞事了?」

  旁人不由說道,「那這跟百家被殺有什麼關係?」

  「有。」蘇雲開沉聲,「十年前的六月十五日,楊百家去後山,或許是無意中發現了兔子,便追趕兔子,卻不想進了一個山洞中。他發現山洞的出口處長滿了商陸野果,那時野果正開,他便摘了許多回去,並分給平日總在一起玩的孩子們。許是因為他是個癡兒,所以詞不達意,說成了他摘了許多兔子。而一向是以那個洞口為連接點的兇手得知後,生怕他暴露自己,於是將他引誘至村外松樹林,殘忍殺害。」

  眾人連連倒抽冷氣,驚得不知說什麼是好。忽然又回過神來,能上後山的,還來去自如的,那不就是本村人?

  那到底是誰?

  殺人犯就在身邊,也不知潛伏了多久,眾人頓生冷意,心中駭然。

  「大、大人,到底誰是兇手?」

  「大人,楊百家到底看見什麼了?」

  「兇手到底從那山洞裡做了什麼事,非要殺人滅口不可?」

  一個一個到底到底,疑問重重,蘇雲開會解釋清楚,雖然沉重,可真相總要浮出水面,還死去的人一個公道,和一個安心,「我開始也很奇怪,那個山洞到底藏了什麼秘密,要讓兇手痛下殺手。可是很快我就發現,並不是山洞裡藏了秘密,而是山洞外面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明月聽他提起外面,提起莫家村,提起那個……他們當日下了山道路過的村莊……她突然打了個冷噤,詫異地看著他,難道……

  蘇雲開繼續說道,「之前我一直在查這裡的縣志、地方志,還有過往的失蹤案,有一個細節我並沒有太放在心上。直到知道那個洞穴,知道這裡可以連接莫家村,我才明白過來,失蹤的人,與莫家村有關。」

  「這跟莫家村有什麼關係?」

  「難道人都去了莫家村?可雖然那兒離得遠,可我們偶爾要去外頭,還是要經過那,見過的也有千百個,可就是沒有一個眼熟的呀。」

  「你們當然看不見,因為……他們已經深埋地底,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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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33: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十年白骨(十三)

  祖祠中還有些曾是失去親人的楊家村人,聽見這話從一個大官嘴裡說出,受不住的人已經驚呼一聲,暈死過去。

  等了那麼多年,心裡總盼想或許失蹤的人還活著,誰想卻早就陰陽相隔,赴了黃泉。

  蘇雲開背手而立,此時手已緊握成拳。

  大堂上慌亂了一陣,將那昏厥的人抬了出去,便有人大聲質問,「大人為何這麼說?您見到屍體了嗎?」

  「沒有。」蘇雲開搖頭說道,「楊家村以前失蹤的人並不多,但在二十年前、十幾年前卻大量出現,而且失蹤的,幾乎都是未婚配的少年少女。後來報案失蹤的有再來衙門銷案子,說找到了的人,卻無一例外,都是已成家立室的人,而那些為婚配的人,卻一個都沒有後續。」

  有人不解,「這是什麼意思?」

  蘇雲開語氣越發沉重,「莫家村一帶盛行拾骨,還有一個,你們或許也知道。」

  一人順嘴答道,「陰婚。」

  話落,眾人又是驚呼,恐懼的驚呼。連早就心有準備的明月也覺骨有寒氣,冷得她又打了個冷噤。原本心不在焉的秦放不知何時也認真聽了起來,這會聽見這些後悔得腸子都青了,想離開這,可外面夜色幽深,又無人陪同,要他一人穿過這詭異的村落離開,他實在沒這個膽量。暗暗便往白水身邊挪了挪,哪怕她是頭熊,也覺得可靠至極。

  白水察覺他貼近,皺眉低聲,語氣不善,「做什麼?」

  秦放嗚咽一聲,「我怕。」

  「……慫包。」白水到底還是沒拍開他,就當做是給他拿信時冤枉了他的補償吧。

  蘇雲開再開口,已經先歎了一口氣,「對,陰婚,同墓同穴的……冥婚。」

  此時已經有個長者驚愕得站立,顫聲道,「大人是說,兇手當年在做的事,是、是殺了村裡的童男童女,去給外面有需要的人家配陰婚?」他驚愕得瞪大了眼,難以置信道,「殺了活人去配陰婚?!」

  滿堂懼驚,是恐懼,是震驚,祖祠大堂裡的氣氛陡然直落,驚得堂上無一人說話。許久才有人抖聲道,「那人到底是誰……到底是誰如此凶狠。」

  蘇雲開仍是沒有答,只是轉向門口,「楊千里可在?」

  幾乎是話音剛落楊千里就應聲出來,雖然問心無愧,可滿臉的不安,生怕下一步就是被衙役撲上來抓走——他聽過不少官員為了破案就拿人頂包的事。

  蘇雲開問道,「你還記不記得今日上山和下山的時候,我曾問過你狩獵的事?」

  楊千里想了想答道,「記得。」

  「村中最厲害的獵戶是誰?」

  「村長。」

  「怎樣個厲害法?」

  「聽我爹說,村長百步穿楊,只要箭發,就沒有不落空的,所以總能帶著滿滿獵物回來,還會分給村裡打不到獵的人吃。」

  蘇雲開追問道,「百步穿楊那些,是你爹親眼所見?」

  楊千里覺得他問得奇怪,也不知為何扯到這上面,可還是老實答道,「不是,村長總往險地走,怕村民受傷,就不願他們跟來,總是自己一個人去最危險的地方。」

  「那他曾帶回來過什麼獵物?」

  楊千里不知這個,轉而看向一位老者。那老者正是楊父,見兒子看來,接話道,「一般是野雞,野兔,偶爾也有野豬什麼的。」楊父年長,又見過世面,大膽問道,「大人提這個做什麼?」

  蘇雲開放眼往一側那一直默然不語的人看去,只覺這短短半個時辰裡,他容顏蒼老了二十年,「楊富貴,你就是兇手。」

  眾人詫異,齊齊往他看去。

  「你就是殺死楊百家,殺死村中孩童,將他們賣到外面配陰婚,換取獵物銀兩的人。」

  握著拄拐的楊富貴微微睜大了眼,緩緩抬頭,眉頭卻漸漸聚攏,「大人這是什麼話?楊家村的人,幾乎都是同出一姓,是我族人,我又是一村之長,勤勤懇懇任期近三十載,大人怎能扣這麼大的一頂帽子給草民,讓人誤會?」

  蘇雲開冷笑,「你要狡辯,我也料到了。既然料到了,那我也絕非毫無證據。」

  他示意衙役,那衙役上前將一把弓箭放在大堂中間。弓還完好,箭端已經生銹,看樣子已經放置了很久。

  「這把弓箭,是從楊富貴你家中取出,取之前我也讓人問過你的妻子,可是你以前用的,她說是。可是我讓衙門十個有資歷的捕頭看過,他們都說用這種弓箭根本射不穿野豬皮。也就是說,你當年說是自己打獵回來的獵物,根本不是你狩獵得來。我想,那是你謊稱去打獵,實際上卻是將藏在洞裡的孩子送去外面,賣了換錢,再跟獵戶買肉,以此來掩飾你的罪行。」

  楊富貴冷笑,「大人這話越說越離譜了,這麼多年的事了,我換過弓箭又有什麼奇怪,單憑這個就要定我罪?大人新官上任,這破獲懸案的功勞未免搶得太急,太難以說服人了。」

  他到底是德高望重又待村人不錯的村長,一時也有人為他說話。

  蘇雲開目有冷光,說道,「二十年前直到十年前,任職的官員都被朝廷以貪污的罪名打入大牢,他們在任期間,村子上游堤壩未修,每年汛期都會淹沒下游良田,百姓苦不堪言,當年餓死的人數不勝數。但你們家除了有獵物充飢,還時而有米糧可吃,得病也有錢可治,全家六口人,你爹娘務農,你妻子織布,跟其他村人並沒有兩樣。可你們的吃住,卻跟別人全然不同。」

  楊富貴盯著他說道,「大人大概是忘了,草民身為鄉正,每月能從衙門那領一些米糧碎錢的,雖然不多,但也偶爾能吃得起飯的。」

  蘇雲開從身後衙役手中拿了一本卷宗,幾乎是扔到他腳下,「這是當年幾任官員被抓後所交代的供詞,上面所記,任職的官員貪污到連轄下三十九個村的村長月俸都吞了,你根本沒有銀子可領。楊富貴,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撒謊,也無法掩飾你殺害楊百家、殺害村中少年姑娘的事實!」

  楊富貴終於禁不住站起,拄拐急聲,「大人並沒有證據,不要再血口噴人了!」

  「我記得楊千里說過,楊百家十分喜愛孩童,也樂於和他們玩耍,甚至在他們出現危險時,也會不顧危險護他們周全。而同時那幾年,村裡一直有人失蹤。直到楊百家也失蹤後,村裡也沒有人再失蹤了。所以你們認定楊百家是故意親近孩子們,是兇手,而據我所查,當年先指認楊百家是兇手,並將他推到風口浪尖上不得翻身的,就是你!」

  「這件事有什麼不對?如果不是他做的,為什麼他一失蹤,村裡就沒人失蹤了,這未免太巧了。」

  「那是因為你要嫁禍於他。」蘇雲開已開始收網,要將他囚死在荒地上,不能再逃回水中,讓他逍遙,「從二十年前陸續有人失蹤,七男九女共計十六人,失蹤的都是楊姓之人,而像黎答這樣的外來人,卻一個都沒有失蹤。不是因為你不想,而是因為外姓人在村裡失蹤,萬一鬧起來,身為村長的你根本無法鎮壓隱瞞,所以只對本族人下手。」

  楊富貴篤定他沒有證據,連村裡人也不相信他是那樣殘忍的兇手,看蘇雲開的眼神滿是狐疑。

  蘇雲開並不急,繼續說道,「當年天災人禍多,但莫家村一帶七八個村莊因有大山庇護,因此沒有遭受水災,又臨近山道,可外出做活,日子過得比楊家村富裕,但他們有一個風俗,那便是盛行冥婚。但想要找到合適的陰婚者並不容易,於是就出現了以介紹屍體為生,從中賺取錢財的『鬼媒』,專門為兩家未婚配已死的孩子做媒,而事成之後,他們也能從中得到豐厚的賞錢。

  不光是明月,就連白水也覺得毛骨悚然,秦放更是害怕,這裡是祖祠,牌位滿放,三人只覺陰風陣陣。

  「失蹤的那些孩子,只要拿他們失蹤的日子和官府接到報案、鎮上配陰婚的人下葬時間對比,就不難發現,他們三者相隔的時間,只有五六天……沒有一例,是例外。」

  一例是巧合,但沒有一例例外,說是巧合……已經很難讓人相信。

  蘇雲開厲聲道,「楊富貴,真正的鬼媒做的事是正常的配陰婚,你做的,卻是在得知哪家需要孩子後,殺害同村的孩子,利用後山山洞通道,賣給他們,從而獲取暴利,以此為生。直到無意中被楊百家撞見,你為了封口,便殺了他,還將罪名全部都嫁禍到他身上。」

  大堂上已經沒有人說話,每個人都在矛盾——到底是信他的,還是信村長?

  楊富貴站得只覺疲乏,便坐下身,只說了一句,「你根本沒有證據,這些只是你的猜想。」

  蘇雲開心中憤怒,這種憤怒沒有讓他急躁,反而更讓他清醒,這樣抵死不認的兇手,唯有將證據清楚揭露,才能讓他沒有任何狡辯的餘地。

  「你要證據?好,那我就給你看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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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33:2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十年白骨(十四)

  蘇雲開說有證據,可自從案發後,明月就一直和他一起,仔細一想好像衙門根本沒有收集任何能證明楊富貴就是兇手的證據。他話落,明月眼也沒眨,繼續聽著看著。

  她相信他,絕不會信口雌黃。

  「今日我和明月上山前,曾拜託楊千里去打聽當年楊百家找到的野果叫什麼,後來不多久,黎答眾位鄉民就上山來指路,說村長知道哪裡有商陸。實際上你清楚楊百家當年是在哪裡採摘的,那個地方,就是山洞出口。但你害怕我們發現洞穴,所以讓人帶我們往反方向走,而你立刻去將洞口擋住。可是你沒有想到,我們還未離開洞穴附近,就意外滾落山坡,發現了洞口。」

  楊富貴冷聲,「這就是大人所謂的證據?我讓他們帶你去的地方,的確是有商陸,難道只要是說別的地方有商陸的人,就都是在引誘大人遠離洞穴,是真兇?」

  蘇雲開盯看著他,說道,「所以你今天根本沒有上山,也沒有去過那個洞穴?」

  「沒有。」

  蘇雲開冷冷一笑,「我們發現山洞時,洞穴入口被許多樹枝擋住,樹枝剛剛折斷,斷口處還有白色樹汁溢出。我發現樹汁滴落得不均勻,連離得較遠的樹幹都有點點滴落,所以我想,兇手那麼著急折斷,或許手上、衣服上多多少少會沾有一些。」

  白水聞聲,立即上前一把抓住楊富貴的手,用力翻開。那寬大粗糙的手掌上,赫然印上已成褐色的樹汁。

  眾人頓時嘩然。

  楊富貴面色淡淡,「這只是我今日劈柴的時候沾上的,柴火還沒曬乾,沾上了一些。不信可以看看我院子裡堆的柴火,我的老母親、妻兒也能作證我今日劈了柴。」

  「那你衣服上的痕跡又怎麼解釋?」

  話落,楊富貴立刻偏頭去瞧衣服,可並沒有什麼異樣。蘇雲開指了指他的肩膀,「我和明月進山洞找出口時,發現洞頂一處頂上有濁水滴落,因穿過綠色苔蘚,所以導致水滴污濁。出來後我發現肩頭上被濺了兩三滴,如今水已乾,但水漬卻還殘留。方纔我對比過,和你右邊肩膀上的水漬,一模一樣。」

  楊富貴臉色一變,往肩膀看去,那裡果真滴有點點淺綠水漬。

  本來坐在他旁邊的村民又再次震驚,幾乎是跳起來齊齊退開。

  楊富貴周圍頓時空蕩,他一人坐在椅子上,猶如身在孤島,顯得可怕又孤寂。

  「這也……只是巧合。」

  蘇雲開冷笑一聲,又道,「黎答、楊千里,我問你們,你們進洞穴尋我們的時候,地上有什麼?」

  黎答和楊千里相覷一眼,答道,「蝙蝠糞。」

  「對,洞裡有很多蝙蝠,糞已成堆,但因洞穴潮濕,所以沒有完全干化。我進洞穴的時候就一直拿火把四照,發現地上有腳印……」

  不等他說話,楊富貴已經大聲道,「那腳印也不能證明是我的!」

  犯人一急,蘇雲開就知道他快支撐不住,「可是那個可以,因為你天生腿瘸,左右腳走路力道大小不同,而洞穴腳印,也是左深右淺。」他看著無話可說的人,接著說道,「還有一點,之前在樹林裡挖出楊百家時,我一直以為洞穴內的鞋子是他的,因為一大一小,正常人不可能這麼穿鞋,但因為他是個癡兒,日子也過得貧瘠,所以我沒有懷疑。直到那日我到他家中,發現屋裡還留有他當年的衣服,但看不見一隻鞋,才回過神來,楊百家或許從來就沒有穿過鞋。」

  楊千里接話道,「對,楊叔從不穿鞋。」

  「那鞋子就只能是一個人的,那就是兇手。」

  明月往楊富貴腳上看去,那天生殘疾的腿,的確是一大一小,如今穿的鞋子,也明顯看得出大小不一。

  「我想你當時也很慌亂,所以沒有留意到打鬥時脫落的鞋子,於是在黑夜中胡亂埋了楊百家,連鞋子也埋了進去。那日我來村裡,看見一位鄉民赤腳走路,卻不知疼痛,只說莊稼人常年如此,腳底板子厚實,也不怕紮著。你或許是因為慌張,或許是因為渾然不覺,所以鞋子丟了也不知。」

  楊富貴啞口無言,他本可以再辯解,可是看見祖祠中那平日擁護他的人都退避三舍,眼有敵意恨意,卻忽然沒了力氣辯解。

  「發現楊百家屍骨的時候,你曾帶楊千里來祭拜,名義上是祭拜,可你已非莽撞的年輕人,卻在狹小屋裡點燃許多香燭冥紙,將屋子熏得滿是煙霧。你當然不是在祭拜楊百家,而是想偷走一件東西,有可能會暴露你,但又不會被衙門的人注意到的東西。」

  明月忽然想起他來這之前去停屍房曾仔細辨認過的東西,恍然,「鞋子。」

  蘇雲開點頭,「對,鞋子,就是那雙和楊百家屍骨一起挖出,一大一小的鞋子。還有……」他拿出用最後一個東西,一截慘白的尾指白骨,放在那供奉牌位的神位前,「找到楊百家後,雖然他生前曾被重創,可是屍骨完好,但我們卻找了很久他的尾指,後來明月判定,他的手指在生前被人咬斷了,隨意丟棄在坑內,才導致尾指不在原位上。」

  有人驚呼殘忍,神情駭然,楊千里更是連連歎氣。

  「可直到我懷疑你的時候,我才想起來,你的尾指,也沒了。所以我又回到了埋葬楊百家的地方,果然又找到一根尾指。我想,你的手指,也是那個時候斷的吧,和他撕咬的時候,也被扯了下來。」

  楊富貴的確是缺了一根尾指,有人細想片刻,更是愕然,「我記得你也是差不多那個時候斷的,還說是上山狩獵被夾子夾斷了,當年我就奇怪為何偏偏夾到那個地方,如今才明白,原來那根本不是夾斷的,而是被百家咬斷的!」

  網已經全部收起,楊富貴再無話可說。蘇雲開說道,「莫家村的人就在外面,或許當年你有所喬裝,但你的腳,卻不能喬裝成正常模樣,可要我喊他們進來跟你對質?」

  楊富貴默然許久,忽然笑了起來,神情可怕又絕望,更讓人退後三步,「不是我要這麼做,我也不想殺了同族的孩子,去換血饅頭,是你們逼我的。要不是你們這些狗官不給我們活路,我怎麼會去做這種事?人不是我的殺的,我沒殺人!殺人的是你們,是你們這些貪官污吏!」

  蘇雲開不由勃然,「楊富貴,河堤下游成千上萬的人都遭受了同樣的事,為何只有你做出殺人賣屍的勾當?鬼媒所得賞錢頗多,你卻連續殘害十餘條人命,分明是自己心術不正,狠辣心腸,罪不可恕,還敢強詞狡辯!」

  楊富貴沒有親口承認之前,仍有許多人不願相信,當年那樣苦難時都願分自己肉吃的人,竟然是殺害自己孩子的兇手。他們當年所吃的肉,根本就等同於是自己孩子的肉!

  有人在叫罵,有人在哭喊,有人沉默,有人憤怒。

  唯有楊富貴,還在笑。

  他笑著笑著就往旁邊桌子猛地磕去,白水眼疾手快,伸手攔住,可力道衝擊之下,人是擋住了,但自己的手背卻被撞到尖銳桌角上,差點沒將骨頭撞碎。

  明月驚呼一聲,快步上前,誰想旁邊有人更快,竟是秦放。

  秦放一個箭步上前,抓了他的手就將他用力往後擰,其他衙役也反應過來,此時已經聚攏上前,將他制服。楊富貴大聲叫喊,似瘋似怒,喊著他沒有錯,錯的是當年狗官。

  可正如蘇雲開所說,千千萬萬的人當年都遭天災,為何只有他如此血腥殘忍?

  村人見他被捆住動彈不得,已經有憤怒的人上前廝打他,讓他將自己的孩子還給他們。

  祖祠亂作一團,勢薄的衙役幾乎攔不住。大堂傳來求饒哭腔,蘇雲開還以為是楊富貴求情的聲音,可仔細一聽分明是個孩子的聲音。他急忙過去,果真有個孩子擋在楊富貴面前,被村人擠得幾乎身體扭曲,可他仍沒有離開。

  「不要罵我爹爹,他不是壞人,不要打他。」

  蘇雲開看著那不過十歲左右的男童,哭得難過絕望,楊富貴也哭了起來,一直在笑在罵的人,竟也哭了。他上前喝了一聲,將村人喝退,攔在孩子面前,說道,「楊富貴犯下的滔天罪行,衙門自會懲辦,我知你們痛恨他,可如果真將他打死在這裡,那你們跟暴民有什麼區別?」

  一人憤恨質問道,「大人真會處決他麼?」

  「如果我不是要嚴懲兇手,何必在這裡揭穿兇手真面目,讓你們旁聽?」

  眾人覺得有理,這才稍稍壓了憤怒後退。

  蘇雲開跟衙役耳語幾聲,衙役便立刻出去了。不多久回來,又同他耳語。蘇雲開輕點了頭,讓他們帶孩子和押送楊富貴一起出村子。

  明月和衙役們出來,發現同行的還有楊富貴的家人,這才猜到方纔他是囑咐衙役將楊富貴的親人也一起帶出村子吧。從剛才村民的反應來看,只怕不帶走他們,就要恨屋及烏,指不定今晚會做出什麼事來。

  蘇雲開怕村民尾隨跟來,便在後面斷後查看。村民是想跟,但對方到底是衙門中人,不敢輕舉妄動,更何況官兵又那樣多,只能眼睜睜看他們過橋,隱沒在夜色下。

  過了村子唯一聯繫外面的橋樑,再往前就是小樹林了。蘇雲開從旁經過時,特地多看了幾眼,心中百感交集。

  明月心中尚有一疑,見村民未跟來,才道,「我記得翻縣志的時候,楊百家被殺的時候,貪官還沒有被懲治,上游堤壩未修,村外的橋也沒有修,為什麼楊富貴從此以後都沒有再殺人了?」

  蘇雲開默了默說道,「他的獨子,今年十歲。」

  明月愣了愣,「你是說……」

  「或許……兒子的出生,讓他心生了善念。」

  明月一時不知說什麼好,許久才歎了口氣,「可是這種善念,卻是自私的。」

  蘇雲開也難解釋這種善念,楊富貴在最困苦的時候還身強力壯,哪怕在楊家村活不下去,也可以像其他同村同齡的人那樣背井離鄉或拋棄妻子,可他卻沒有丟下老父親老母親,還有當年還在世的祖父,甚至連妻子的兩老,都一併照顧了。

  或許這就是自私的善念,可怕……又可悲。

  「你將他的母親妻兒接出來,是怕留在那被村民傷害麼?」

  「他再可惡,可親人無辜,方纔的情形你也看見了,留不得,我想將他們送到別的地方安頓。」

  途經松樹林,裡面依舊陰暗,看不見底。偶有林風吹來,也是冷入骨裡。蘇雲開只願日後,再不會有貪官,再不會有血饅頭,再不會有第二個楊百家。

  願昔日冤魂,下一世能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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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州縣巡視(一)

  回到府衙,蘇雲開連夜審了楊富貴的案子,到了子時才散。明月去停屍房將楊百家屍骨上的麻線拆下,放入壇中,準備明日交給楊家村的人,讓他們為他起墳立碑,每年清明有人除草上香,不再做無主之魂。

  忙完這些,已經快半夜。拾骨歸來,意外的是她心裡並不驚怕,只是因這事心頭沉甸。無怪乎爺爺說一個案子結束,那就要趕緊忘記在腦後,否則想得越多,人就越不開心。

  她長歎一口氣,幾乎將夜色歎穿。回到內衙往自己房間走,卻見廊道那邊有人佇立,負手看著夜色,一眼就認出是蘇雲開。他仍是穿著剛才升堂時的官服,沒有換下,那就是還沒洗漱,甚至連房間都沒回。她快步上前,腳步聲將蘇雲開從沉思中喚回,偏頭看去,見是明月,面色才緩和下來,「回房麼?」

  「嗯。」明月到了跟前,打量他一眼,「你怎麼還不回去沐浴就寢,等一會都要天亮了。」

  蘇雲開說道,「睡不著。」

  奔波了這麼多天,偶爾會犯困,現在案子塵埃落定,卻沒了睡意。明月明白他的心思,一如自己,沉重得一時難以放下。

  「雖然楊富貴可惡,可導火線,卻還是當年不作為將百姓逼入絕境的官員。大名府出了這樣一件事,那其他地方,是不是同樣也有。」他恨不得斬盡天下貪官污吏,恨不得用清泉淨水好好沖洗一遍這渾濁世間。

  「有沒有我不知道,可只要多幾個像你這樣的好官,就一定不會再有。」

  蘇雲開默了默說道,「有沒有我也不知,只是在我在任的期間,絕不會再讓這種事出現。我不能整肅大宋,但在我管轄的地方,此生不負。」

  明月笑道,「我知道你會辦到的。」她總覺得他如今心胸放寬了很多,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總是擰緊眉頭。哪怕在朝廷裡顯得力量微薄,也不會自怨自艾,而是更有動力往上、朝前。

  這樣的蘇雲開,越發像她兒時認識的那個蘇雲開了。對什麼事都覺得守得雲開見月明,不會滿眼陰雲。

  兩人站在廊下說了一會話,更覺睡意全無。這幾天忙裡忙外,兩人也沒好好說過話,這會旁邊也沒人,便說了許久。

  直至圍牆外面更夫報時,才發現已經過了丑時。蘇雲開說道,「回去睡吧。」

  明月應了聲,因房間和他反方向,到了拐角處,就往那邊去了。蘇雲開在那站著,直到看見她進了房間,關上房門,這才回自己屋裡。

  &&&&&

  三月的晚風還有些寒涼,公雞打鳴時,領著衙役忙完楊家村的事的白水才回來,這件事能這麼快了結,她心裡是滿滿的自豪和滿足。為跟了這樣斷案如神的上司,也為自己沒有偷懶而高興。回到內衙,心想梳洗好後睡半個時辰,天就該亮了,雖然累不過無妨,畢竟破了樁大案子。

  她步行回房,幾乎是門聲剛響,就聽見隔壁的隔壁隔了四堵牆壁的房門驀地打開,探出個腦袋來。她皺眉看著,問道,「難怪你每天都睡到日曬三竿,原來這麼晚睡。現在還不睡,你是在房裡做什麼?」

  秦放大步走了出來,走到她面前,俯身湊近了臉盯她,「一個男的晚上不睡覺,又不看書,也不辦案,你說能做什麼?」

  白水瞪了他一眼,「齷蹉。」

  秦放得意笑道,「當然是睡不著呀,哦,不然你以為是什麼?」

  白水惱了,「齷蹉!」

  她伸手就要拍他,手剛起就被他抓住,手掌冰涼,不知被塞了什麼瓶子。秦放說道,「不要老動手動腳的,斯文點,要抓犯人你也別老衝在前頭,就算真要衝在前頭,也要小心點。」

  秦放說完就跑回自己房裡了,留白水在那一臉莫名。她翻看幾遍這白玉瓶子,也不知裡面是什麼。剛拔掉軟木塞,一股濃郁又熟悉的藥味衝鼻。她頓了頓,鐵打酒?她什麼時候跟人打架了,他瞎麼。

  等將軟木塞塞回瓶子,她才看見自己手背上因阻止楊富貴尋死而受的傷。傷口已經淤青,摁一下還挺疼的,只是忙起來就什麼都忘了。

  連她都忘了,那吊兒郎當的人卻記得。

  白水站了好一會,直到一陣晚風吹來,冷得她瞬間回神。

  她剛才愣什麼,稀奇了,竟在那一瞬覺得他人還不錯。

  她搖搖頭,費解地關上門,將雜亂的心思全都關在外面,不許它們再進來,最好隱沒在寒涼晚風中,再不要來找她。

  &&&&&

  十年白骨的案子之後,大名府沒有大案發生,到了四月,蘇雲開也快將手頭上堆積的案子審完了。見民生安寧,天氣明媚,雨季已過,是出門的好日子。這日一早起來用飯,便道,「每年提刑司都會巡視州縣,我想趁四月有閒暇,外出巡視,你們誰要去?」

  「我。」秦放答得最積極,府衙他待膩了,有外出的機會他當然不能錯過。

  「我。」白水想外出巡視各大州縣多長點見識,總比在府衙辦小案子好。

  「我。」明月剛咬了一口糰子,差點沒噎著。他去哪她就去哪。

  蘇雲開瞭然,「等會收拾收拾東西,我交代一下,明早出門。」

  秦放一聽連飯也不吃了,趕緊跑回去收拾東西。白水性子急,也不吃了,趕緊去交接手上的活給其它捕頭。兩人一走,就只剩下明月和蘇雲開,兩人在那兩個急性子的人襯托下簡直顯得淡定極了。

  等用過早飯,兩人還喝了一杯熱茶,這會蘇雲開才道,「我請人去了南樂縣接你爺爺,你爺爺回了縣衙,不願過來,說有案子在身,走不開,有空會親自過來見你。」

  ——還請傳話的人讓他好好照顧明月,定要比他將她帶走時圓潤一些才行。

  明月問道,「那……巡視州縣的話,會去南樂縣麼?」

  「前任大人前兩任都去了那裡,所以大概是不會到那,得去其它州縣。」

  「哦……那我有空了再回去看爺爺吧,本來這次也是公務在身,不能徇私情的。」明月又道,「上回你幫白哥哥打聽的事,那邊沒有再來信麼?」

  蘇雲開搖頭,「我托刑部大理寺的同僚打聽,那邊回了兩封信,我只給了一封白水。只因另一封提到,白影身為開封府捕快,官職雖不高,但開封的捕快也算是朝廷命官了,應當會有人追查的,可他失蹤後,刑部很快就立案結案了。看起來,像是被人特意掐斷了追查的進程。」

  明月低吟,「看來白影哥哥失蹤的事不簡單。」

  「先不要跟白水說,她性子急躁,尤其是在她兄長的事上。」

  「嗯,希望白影哥哥還活著,只是失蹤而已。」

  說是這樣說,可總讓人覺得不安。

  &&&&&

  每年提刑官出巡,大概會路過五六個州,二十餘縣。這一走,就得是一個多月。提刑司本就有這種監督轄下官員、抽選當地案件重審的職責,月份由在任的提刑官定,隨機選定州縣。

  蘇雲開傍晚放衙,擬定好路線,估算了下時日,也差不多是四十天。

  第二日依舊是個好天氣,風和日麗,四人同乘一車,未著官服,出行時還有種踏青郊遊感。出了城門,郊外滿坪綠景,看得秦放歎道,「早知道應該起早一點去酒樓裝滿食盒,邊吃肉脯飲酒邊看春景,美哉。」

  白水冷哼,「不管多美的景色,只要你敢耽誤行程,我就都毀了。」

  明月彎眼笑道,「那要是小猴看自己呢?」

  「也毀了。」

  秦放驚得摀住臉,以後不能好好照鏡子了。

  明月啞然失笑,「白哥哥嚇唬你的。」

  聽見她喊白哥哥,秦放心中又得意起來。看得白水一臉莫名,他笑得如此蕩漾作甚?

  倒是蘇雲開看見他笑成這樣,又見他眼神總往白水臉上飄去,心中微頓,總覺得……他這「小舅子」有哪裡不對勁。到底是哪裡又看不太出來。

  等他收回視線,看見明月正和白水說笑,俏美的臉上笑如盛開繁花,如初夏明媚。一時多看幾眼,看著看著他忽然想起來,難怪覺得秦放看白水的眼神似曾相識,不就如同自己看明月那樣麼。

  那是種什麼眼神?

  博學的探花郎頓時沉思起來。

  可一直到驛站他也沒想通。

  驛站都是給官員住的,老百姓住不得。蘇雲開亮明身份後,驛丞就將馬從馬車卸下,牽馬到馬廄那吃草餵食。

  正是沒有節日的月份,官員少休沐,這裡空房多,便一人一房。

  驛站的飯菜並不太好吃,秦放晚飯沒吃飽,還沒睡下就餓了,摸著肚子出來找吃的。剛到門口,就看見個黑影快速跑過,嚇得他打了個冷噤,驚叫一聲。

  正好要回房的白水聞聲過來,秦放一見她就撲了過來,抱了胳膊大喊,「有賊!」

  白水瞥他一眼,「採花賊嗎?」

  秦放瞪眼,「我才不會采你這朵吃人花。」

  白水哼聲,突然馬廄那傳來一聲馬啼哀鳴。她直覺不好,奈何秦放還抱著她胳膊,乾脆抓了他手就往那邊拖,想去看個明白,嚇得秦放又大叫。

  她忍無可忍道,「閉嘴。」

  「那你要好好保護我哦。」

  「……」慫、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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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33:4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州縣巡視(二)

  蘇雲開和明月也聽見了動靜,兩人幾乎是同時出門。驛站不大,房子都在一條線上,兩人剛出房門就看見隔壁一間房門打開,出來個四十出頭的漢子,是驛站的驛丞于大。他邊走邊說道,「估摸是馬出了事。」

  三人當即往那邊過去。

  馬廄也說不上是馬廄,仗著是官家的東西無人敢偷,所以附近連圍欄也沒有,一個馬槽一根鐵柱,繩子拴在那,也不怕馬跑了。

  此時那裡已經站了三個人。白水秦放,還有驛卒梁枋。

  明月放眼看去,他們馬車的馬竟然躺倒在地,身下是大片血泊。她立刻過去看馬,馬兩眼無神,但還有淺光,身體也熱。她撥了馬脖子的傷口來看,血流地上,連它脖子下的土都變得鬆軟濕膩了,「剛死不久,死因是脖子被刀重劃,失血過多。」

  于大大聲質問道,「梁枋,剛才你不是在餵馬嗎?為什麼馬被人殺了都不知道,你幹什麼去了?」

  梁枋面有刀疤,看著兇惡,聽見這咄咄逼人的話卻沒動氣,反而小心解釋道,「我剛去解手了,就去了一小會就發生了這事,聽見馬聲的時候,我才剛提上褲子。」

  于大冷冷一笑,「我看你又犯老毛病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梁枋這才著急起來,「于大哥又提這事,我以前是個偷馬賊,被官府抓了送到這來勞役,可這半年我兢兢業業改過自新了,您也是看得見的。」

  官府驛站並不是個肥缺,偶爾加急送個信件公文,還要披星戴月,又辛苦又輕賤,基本無良民肯來。於是官府就想出了個辦法,讓犯了小事的犯人去驛站做活。雖然辛苦,但總比在牢裡好,而且還能得點小錢,當然有很多囚犯願意來。梁枋就是其中一個,于大是驛丞,算是驛站的老大了。

  蘇雲開聽兩人爭辯,已明白二人平日關係並不好,梁枋更是因為囚犯而被良民于大看輕,這會于大質問,大有「你就是兇手」的語氣。他聽了一會,又問明月,「馬大概死了多久?」

  秦放聽見,插話道,「小片刻,我和白捕頭剛才就站在大門口,聽見喊聲就過來了。對了,于大應該不是兇手,馬慘叫之前,有個人從我身邊跑過,按理說房間離這這麼遠,于大也沒法從這跑開又回到房裡再過來。那時我和白捕頭到了馬廄後,就看見梁枋蹲在馬旁邊,所以我們也不知道他是兇手還是那跑開的人是兇手。」

  于大一聽,說道,「許是什麼閒人路過。」末了更加氣惱,「梁枋,犯人就是你吧。」

  梁枋頓時急了起來,滿臉通紅,「你這是冤枉我,我沒有碰馬。」

  「其他驛卒都去送信了,就你我在這,難不成還是大人他們殺的?」

  梁枋被逼得沒辦法,大聲道,「你也有嫌疑!我知道我不願拿錢孝敬你你嫌惡我,想趕我走,平日給我什麼苦頭吃就算了,可現在是殺馬的大事,休想嫁禍到我頭上。我梁枋以前偷馬換錢是我糊塗,我認錯,可你又何苦將我逼死,非得說馬是我殺的。」

  「你一派胡言,竟然說我也有嫌疑,我剛才從馬廄出來的時候馬還好好的,回房後在房裡待了半個時辰,聽見馬叫我才出房門,這事大人和這位姑娘可以作證。」

  明月說道,「剛才我們的確是和于大一起過來的。」

  梁枋見證人越來越多,他幾乎要被逼入絕境,說道,「你說你從馬廄出來了,但我根本沒看見。你支使我去糧倉拿稻草,可等我出來你就不見了。我有理由懷疑你就躲在馬廄,趁我去解手的時候出來把馬殺了,然後再從前門逃走。那位秦公子看見的黑影就是你。」

  白水皺眉說道,「可黑影從前門跑,怎麼也不可能又出現在房間裡吧?」

  「我知道後頭有條捷徑,可以從窗戶跳進去,距離比你們從房間走到馬廄這還要短,不信我跑給你看。」

  蘇雲開說道,「白水,你跟他走一趟。」

  「是,大人。」

  梁枋立刻去帶路,秦放又想看這裡的戲又想看白水那邊的戲,想了想還是跟著白水跑了。

  明月這會仔細看看馬廄地面,又看看那匹已死的馬,想了片刻說道,「要劃破馬脖子,必然先靠近它。從整齊的傷口來看,那人下手快很準,想必根本連血也沒濺上。但能證明一點,他的臂力定然不錯。」

  于大低頭看看自己,胳膊的確壯實,他擔憂道,「姑娘也不能憑這一點來判斷吧。」

  「判案交給大人,我也得將我看見的說出來。」明月又道,「就算全部證據都指向你,但問心無愧,也不用慌。」

  于大笑了笑,「我當然不慌。」

  不多久秦放就跑了回來,喘氣道,「真的有捷徑,說兩句話的功夫就從門口那回到了房間。」

  梁枋也回來了,見了于大便道,「你也有嫌疑。」

  于大哼聲,「自己監守自盜,還要賴到我的頭上,就得讓大人懲治懲治你,送回大牢裡關著。」

  兩人劍拔弩張,幾乎要打起來。蘇雲開低眉稍想,問道,「于大,你方才一直在放裡頭?在裡面做什麼?」

  「今個兒不是中旬麼,得算賬,就在房裡拿著算盤算賬了。」

  「待了多久?」

  「小半個時辰,大人和明姑娘回房早,要是能晚點過去,就該看得見我在房裡,真是可惜。被這歹人鑽了空子來冤枉我。」

  梁枋瞪眼看他,「到底誰冤枉誰還不知道,大人,我曾是罪人,但我已經改過自新,請大人秉公處理。」

  蘇雲開點了點頭,轉身就往房間那邊走去,眾人不明所以,也跟在一旁。

  他徑直去了于大的房間,似乎是因為出來得急,所以剛才連房門都沒關。屋裡漆黑,狹窄的地方進去後什麼也看不見,白水要尋燈點,卻被蘇雲開攔住。

  「去我房裡拿盞燈過來。」

  白水腿腳快,很快就點了燈拿來。

  驛站裡用的都是煤油燈,這會她一跑,滿滿的油還溢了出來。蘇雲開接過,照著燈火去找那屋裡的煤油燈。那燈就放在桌上,旁邊還有翻開的賬本和撥了幾顆的珠算。

  秦放說道,「看來他剛才真的是在房裡算賬。」

  于大連忙說道,「秦公子可要為小人做主。」

  「做主?」屋子小,蘇雲開這一聲出來,倒讓于大愣神。他盯著于大說道,「你剛才根本不在屋裡,你說謊。」

  于大猛地一頓,隨後喊冤,「大人為何這麼說,這賬本和珠算都在這裡,就算您要問我剛才算的是什麼,小人現在能背出來。」

  「要背一個賬目提前幾天也行,這不能證明什麼。」

  他是官,于大不敢跟他橫,說道,「大人不能冤枉小人。」

  蘇雲開說道,「你說你在房裡小半個時辰,一直在算賬。外面的天黑得早,我回到房中都已點燈,你比我們晚進房,要算賬的話,定然要點燈。可我方才卻探得你這燈油是冷的,哪怕是白捕頭從我房裡拿來的燈油,已過了一刻,如今還溫熱。可你的卻冷冷冰冰,根本沒有用過的痕跡。」

  眾人恍然,唯有于大面如死灰。

  「梁枋說你餵馬時突然不見了,我想你當時並沒有離開馬廄,而是躲了起來,躲的地方應當有泥,因躲的時間長,長時間不動,導致鞋子深陷,將鞋子的白色邊緣也沾上了土。你趁著梁枋解手,出來將馬殺害,然後逃走。可是你沒想到門口有人,但距離較遠,他們並沒有看清。你逃回房間,假裝和我們一起聽見動靜,還讓我和明月做你的證人。」

  于大還要開口狡辯,蘇雲開已經走到屋裡唯一的窗戶前,用燈火一照,窗戶上沾有點點泥土痕跡。他抬眼冷盯,「可要對比一下你鞋底的土,跟這裡的土是不是一樣的?」

  于大愣了愣,忽然明白過來再無狡辯的可能,跪下求饒。梁枋心中好不解氣,又想還好遇到了好官,否則真要被冤枉了。

  蘇雲開默了默道,「你自詡良民,可是卻做著收受驛卒賄賂的事。你自認為自己比曾犯過錯事的驛卒高一等,可在我眼裡,你比不上勤懇做事的他們。」他偏身說道,「白水,拿我的官印去請最近的縣官過來。」

  于大面如死灰,癱坐地上,也沒力氣再瞪梁枋。千不該萬不該,選了這樣一個官。他本以為官越大就越不在乎這種小案子,簡單查一下就給梁枋定罪了,誰想……

  等到了第二日,當地縣官領了衙役過來,將于大捉走。蘇雲開向縣官要了一匹馬,雖然縣衙的馬比不過府衙的,但總比徒步走要強得多。

  等縣裡的人離開,他們一行也繼續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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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34: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州縣巡視(三)

  四月已至,四人一路停留十餘州縣衙門,抽取案件重審。小案審得快,大案要慢一些。所到之處開始總是大擺筵席,都被蘇雲開拒絕,直接去了衙門,讓有些地方官驚嚇不已。似乎名聲傳開,後頭幾個地方官都不敢再來宴請。

  大宋衙門很多,但並不是哪裡都有陳年殺人案懸而未決,明月倒是覺得不累。重審的大小案件約莫有兩百餘件,但需要她出馬的不過二十多件。白水跟著蘇雲開裡外走動,她就跟著秦放去當地吃喝遊玩。以至於今日坐在車中仔細對看幾眼,明月只覺她和秦放要圓潤成球。

  蘇雲開正閉目養神,聽對面人歎了一口氣,睜眼看去,還沒問,那嘴快的秦放就問道,「你怎麼了,是不是還沒吃痛快,沒事,聽說傍晚前我們就能到下一個小鎮了。」

  明月掐了掐自己的肚子,神傷,「胖了。」

  秦放也打量她,用力點頭,「的確是胖了。」

  「你也胖了。」

  「我是男的,這叫壯實。」

  白水聞言,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胳膊,疼得秦放差點跳起來。白水哼道,「肉軟如棉,這叫肥肉。」

  秦放怒而要反掐她,想到男女授受不親又忍住了。蘇雲開見明月還在掐小肚子,像個憂傷的杏色糰子,笑道,「長點肉好,太瘦弱風吹就倒。」

  明月抬眸,「真的?」

  「嗯。」

  明月這才不掐了,心裡歡喜得像有只麻雀飛起。

  車又行三里,還未進鎮,便聽見有人爭吵。馬車停下,車伕在外面說道,「官爺,前面路上有人爭執,把路給堵住了。」

  蘇雲開撩了車簾往外看,前頭聚了十餘人,看熱鬧的基本都是捲起褲管手拿鋤頭,再看周圍都是農田,想必是附近耕種的人。那爭執的幾人罵得很凶,又不似在吵同一件事。

  「下車看看。」

  四人陸續下車,走到他們近處,才發現地上堆滿了甘蔗葉子。

  此時甘蔗已經快過季,再晚就不甜了。聽他們吵鬧的話聽來,這些甘蔗是例外,甜得發膩。那種植的人家準備明早就伐去賣錢,誰想到了地裡甘蔗卻不見了,便懷疑是那人偷的,就吵起來了。

  「路三,我這甘蔗就是你砍的,昨天你還跟人說你要砍我家甘蔗去倒賣個好價錢。」

  「趙四,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是不是明天有人跟你說我要偷你婆娘,你也信啊?」

  「王八羔子我跟你拼了!」

  「來啊,往我腦袋砸啊。」

  眼見那趙四真要拿鋤頭傷人,蘇雲開喝聲,將喧鬧的人群震得俱靜,紛紛朝那邊看去。來者四人男俊女美,說話的那人雖然衣著並不華貴,但面貌俊朗,五官正氣,一時也沒人對他呼呼喝喝。

  白水亮出腰牌,只在眾人面前閃了片刻就收回了,免得看清她的是提刑司的捕頭,「捕快辦案。」

  眾人這才面露敬畏,下意識就紛紛推開三丈遠,怕惹是非。

  那趙四一聽,立刻上前,憤然道,「捕快大人,我要告狀,我要告那路三砍了我家甘蔗。」

  路三跪在地上大呼冤枉,又道,「我今天一早就上山砍柴了,你看,刀還在這,什麼時候砍過你的甘蔗了,你倒是找證人啊,別血口噴人。」

  趙四怒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爛賭欠了一屁股債,家裡窮得什麼都沒了,就連這把刀,都是前天從阿狗家偷的。別人地裡少點菜少點果子也不追究了,可你這才太過分了,竟然把我地裡的甘蔗全砍了,你明知道我娘生病要錢治病,這錢你偷得心安嗎?」

  路三嗤笑一聲,「你倒是拿出證據來,要不你問問今天收甘蔗的人,誰見過我。」

  「你既然這麼說了那肯定是喬裝了。」

  「那就是沒證據了嘛。」路三又得意起來,篤定他拿自己沒辦法。

  趙四無話,只能請蘇雲開做主。蘇雲開看看那鋒利砍刀,蹲身拿起看著,問道,「這把刀是你早上砍柴用的?」

  路三朗聲答道,「是的。」

  「那你的柴呢?」

  「賣了。」

  明月轉了轉眼,墊腳在蘇雲開耳邊低語兩句話。蘇雲開「嗯」了一聲,笑道,「我剛才那麼問他,就是想這麼做了。」

  秦放皺眉,「你倆在心有靈犀什麼?」

  明月眉眼有笑,「破案呀。」

  蘇雲開手指滑過刀面,幾乎是從鋒利刀鋒過去,看得旁人驚心。下一刻卻覺奇怪,只見他輕嘗了下指肚。隨即面露笑意,對路三說道,「不如你告訴我,你砍的柴叫什麼,竟然甜如蔗汁?」

  眾人微微一愣,突然明白過來——如果砍的是柴,那汁液哪裡會有甘蔗甜味。唯有砍的是甘蔗,才會有這種甜味呀。

  趙四一聽,立刻也去刮來嘗,這一舔大怒,揪住路三大聲道,「走,跟我去衙門。」

  路三想逃,可根本不是粗壯漢子趙四的對手。邊叫嚷邊被他往衙門拖去,最後怒罵蘇雲開多管閒事,罵聲漸遠,蘇雲開不以為意,此時又有一人上前,「官爺,也求您給小人做主啊。」

  方纔他一直默不作聲,旁人嘩然說話他也不吱聲,但視線卻一直沒離開過自己身上,蘇雲開便知道他也有話要說。

  「小人名叫五木,因為姓林名森,五個木,就得了這個諢名。小人也的確擅長種樹,最特殊的應當是種在離家較遠的一株柏樹。」

  秦放好奇道,「柏樹?那不是很常見的樹麼?」

  五木繼續說道,「對,但一般的柏樹幼苗時樹幹直,葉子張開成橢圓狀,但長個一年半載就歪歪扭扭不成形了。但我這棵長了一年,如今只是高了些,樣子依舊討喜。前幾日有個員外想高價買我這棵柏樹,我不得空,今日才過來。誰想剛到地裡,就發現柏樹不見了,卻在他的地裡看見了,還硬說是他的。」

  說著他指了旁邊一個鼻寬口闊的漢子,漢子一見他指自己,也跪了下來,磕頭說道,「大人,我沒有,那棵樹本來就是草民家的,是他誣陷我。」

  蘇雲開問道,「原先種樹的地方在哪裡?」

  五木立刻領他去看,又將那漢子的地指給他瞧。

  蘇雲開見那地裡的確被挖開了個大口子,而那漢子的地裡也種了一些樹,其中有一棵橢圓柏樹長得十分喜人,一眼就看見了。他蹲身握了一把那坑裡的土瞧,又徒手挖開幾寸,便起身去那漢子的地裡看柏樹。

  柏樹綠葉青翠,地下有乾草覆蓋,晃了晃,似乎牢牢紮在了地底。他伸手將乾草拿開,又握了一把泥土,隨後起身說道,「挖到樹根。」

  漢子為難道,「這樣樹會死的。」

  五木說道,「只是見一點根莖,哪裡會死。」說著他就拿了鋤頭去挖,很快就挖到了根。

  蘇雲開看看那沾在樹根上的泥土,又讓他將另一株大樹挖至根部。來回約莫用了一刻,他才起身對漢子說道,「雖然偷別人的樹不是什麼大罪,但偷竊便是罪,看來,你得跟我們一起去衙門了。」

  漢子驚詫道,「官爺明鑒,我可沒有偷他家的樹,我這裡栽種了那麼多樹,有柏樹並不稀奇。」

  蘇雲開笑道,「你很聰明,知道樹剛移植過來泥土肯定會很鬆軟,所以費了那麼大的勁每鋪一層土就用力壓緊,以至於剛才我用力推都推不動樹。可是你疏忽了一點,你和他的地雖然離得近,但還是隔了有十丈遠,他田里的泥土是黃壤,而你地裡的,卻更偏紅壤。你雖然挖了樹,但或許是因為你是半夜挖掘,燈火不明根本沒有留意到這點,所以柏樹根部縫隙還殘留了些許黃壤。」

  五木聽見這話,長長鬆了一口氣,「官爺明鑒。」

  漢子頓時說不出話來,只能認栽。

  圍觀的人已在拍手稱快,但明月三人都明白,這不過是蘇大人破案的佐料呀,小案子中的小案子。

  解決完這途中小事,四人繼續上路,前往下一個地方。

  眨眼四月過了大半,原定的路線要去的州縣都已經去了,五月之前蘇雲開也得回府衙,想必回到府衙定有很多要忙的,於是結束行程,回大名府路。

  這一路最高興的莫過於白水,她知道蘇雲開厲害,但沒想到竟然這樣厲害,沒事便將蘇大人掛在嘴邊誇,誇得明月都覺得稀奇了。連秦放聽見都忍不住說道,「我看你要變成我姐夫的小跟班了。」

  「本來也是小跟班。」

  「其實我也挺好的,你怎麼不誇誇我?」

  「誇你一有危險就躲我身後要我保護你?誇你能吃能喝還挺能睡的?」

  秦放氣得差點就上去跟她打一架,明月急忙閃開,這對冤家越來越鬧騰了。

  她回房的時候從蘇雲開房前經過,屋裡還點著等。驛站普遍不大,桌子離窗戶近,窗紙上便映出個手拿書卷的長影子。

  「大人,你還不睡麼?」

  屋裡一瞬悄然,隨後人影大片映來,木門被打開,蘇雲開說道,「就睡了,白水和秦放還在前廳?」

  明月笑道,「可不是,又吵起來了。」

  蘇雲開笑笑,「真是冤家。白水吵不過秦放,秦放打不過白水,扯平了。」

  明月也笑得歡喜,「怎麼想都是小侯爺吃虧的。」

  「他要是真的怕白捕頭,也不敢總招惹她。白捕頭要是覺得他煩人,也早就在他一開口就拿刀堵他了。」

  明月這才明白,「原來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呀。」

  說話間,外面雷聲轟隆,還有閃電襲空,劃破陰暗蒼穹。明月說道,「那我回房了。」

  「嗯。」蘇雲開見她小跑回房,進了房間就猛地把門關上,看來她是怕打雷的。他想了想,回房將燈拿過去給她,屋裡亮堂點,膽子也會大些。

  夜裡果真下起了大雨,電閃雷鳴,吵鬧了一宿,直到黎明到來,才漸漸消停。到了辰時,已經有日照初拂。

  從驛站出來,又行五十里,卻聞前路塌方已有大半個月之久,幾乎就是在他們路過之後就塌了。本來山路快要被挖開,但沒想到昨夜雷電亂劈,將山上一顆巨石劈碎,加之大雨,山坡泥石滑坡,將前路再次堵住,也不知山道何時才能衝開。

  四人本想折回小鎮,但聽見前面不遠處就有個大村莊,便想在那裡暫住一晚,看看明日情況如何,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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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34: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殺人童謠(一)

  四人加車伕共五人,他們要借住的村莊叫榕樹村,因村口有一株四百歲的大榕樹而得名。榕樹枝繁葉茂如巨傘蓋地,腰身需六人環手相抱才能抱住的,村人用籬笆將它圍起,逢年過節也會來這裡燒香許願。

  四月已至,榕樹葉子比起其它時節來,更加翠綠,沒有平時那樣墨綠。

  樹下籬笆外的香火幾乎圍成了一個圈,籬笆裡面也有殘留香火,但看樣子已經很久沒有人在裡面點香了。

  許是村子少外人來,五人剛到這,就有村人瞧看。明月瞧中那最年長的男子,上前問道,「爺爺,請問村長可在,我們有事相求。」

  那人打量她一眼,又瞧那四人,個個都生得面善,答道,「我就是。」

  幾人沒想到運氣這麼好,頭一個問的人就是村長。蘇雲開說道,「老丈打攪了,因前面山路被堵,我們一時半會過不去,想在這借宿一晚,到了明天再去前面探探路。」

  村長看看他們一行有五人,說道,「我們村子不算大,鄉民基本都是在本地做活的,空房不多,你們男男女女五個人,最少也得三間房,我家可以住四個,隔壁家也能住兩個,但還得回去問問。」

  「那有勞老丈了。」

  鄉民性情淳樸,見村長和他們說上了話,便也過來說話。問他們從哪裡來,要去哪裡,又邀他們去自己家吃飯喝茶,熱情得很。

  幾人怕鄉民感到不便,因此沒有表明身份。等村長回來的餘暇,便和村民說話。

  明月自小和爺爺到處走,見的人多,也是個開朗性子,幾人加起來也沒她說的多。蘇雲開偶爾說幾句,見那榕樹下空蕩蕩一片,別人寧可站在亂石上跟他們說話,也不在那平坦地方站,問道,「那榕樹下為什麼圍個這麼大的籬笆,要是往裡挪一些,村口也至少會大一半吧。」

  村人一聽急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差點忘了跟你們說,千萬別越過那籬笆去裡頭,邪乎得很。」

  「哦?」蘇雲開好奇道,「怎麼個邪乎法?」

  村人相覷幾眼,遲疑半晌才低語,「半年前村裡有個姑娘想不開,在這樹下上吊死了。開始也沒什麼,但就在不久前,那姑娘冤魂作祟,只要是從這樹下經過的人,都會被怨氣附體,然後病的病,死的死……你看,這樹就在我們村口,進出都得從這過去,多危險。要不是村長攔著不讓我們砍了這樹,我們早就砍了。」

  蘇雲開不信怪力亂神的事,更不信這種無稽之談,笑道,「只是巧合吧。」

  這話落下,更多村民擺手辯駁,「這可真不是巧合。起先只是有人得病,我們也就沒在意。直到後來死了人,淹死的,莫名掉到山崖底下的,這都出了三條人命了,能是巧合嗎?」

  蘇雲開愣了愣,三條人命?他抬眼看著頭頂上那鬱鬱蔥蔥的榕樹,正是陰天,茂盛的榕樹遮蔽了原本就不多的光線,樹底下更加陰暗幽深。

  他抬步往前走,看得村民大驚攔他。白水一步上前,將村民輕輕撥開,說道,「我們大……我們公子並不信那些。」

  村民苦攔不住,跺腳歎道,「要是出了什麼事可不要怪我們,你可要作證,要是鬧出人命官府來人,可千萬不要說是我們沒攔,是他不聽,他不聽。」

  明月安慰道,「不會的,放心吧,我們是講道理的人。」

  說罷,她也隨後跟去,看得村民連連跺腳。

  籬笆有些高,蘇雲開個高腿長,很輕易地就跨了過去。見明月跟來,壓住籬笆,使得它傾斜幾分,一手借給明月抓扶,拉她過來。

  榕樹葉子層層交疊,猶如大傘,哪怕昨夜暴雨,樹下的泥也沒有太濕膩。榕樹根深扎地下,有些已經粗壯如樹苗,小心往裡鑽,還能抵達樹幹處。樹幹周圍壘了很多大石塊,樹在旁,撐住龐大樹幹,使它不易傾斜。四周殘留了很多香燭梗,從褪色程度上來看,是以前燒的。

  蘇雲開聽過一些地方的習慣,當一個地方有老樹長存,亦或靈石佇立,都會被當地百姓供奉起來,像是敬奉土地公那般,上個香火,求個心安。

  兩人已經在樹周圍走了一圈,並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村民比他們兩人更加著急,念了許多遍讓他們快出來。

  榕樹下也的確沒有什麼稀奇的地方,兩人便打算出去。剛到籬笆那,就看見幾個孩童往這邊蹦著小步子過來,邊走邊唱著朗朗樂曲。

  可等幾人認真一聽,卻覺小曲蹊蹺。

  「樹根,樹根,姐姐的頭髮。

  樹枝,樹枝,姐姐的手。

  葉子,葉子,姐姐的臉。

  倒掛樹上下不來,風一吹,搖啊搖,風一停,她也停。

  可是路過的人啊不要停,因為姐姐她在笑,還看著你。」

  細想詞兒,加之此情此景,更添三分詭異。明月嚥了咽,抓了蘇雲開的手瞧他。蘇雲開皺眉又聽了一會,對幾歲的孩童來說,或許他們根本不知道裡頭的含義。一般童謠都是如此,能傳開的都是調子好聽容易上口的,意義反倒不重要。

  秦放從聽見榕樹下吊死過個姑娘就心頭顫顫,這會聽見那童謠,更是驚怕,哆嗦道,「要不我們回縣衙吧。」

  白水就算再剽悍可心還是個姑娘,秦放一抖她也覺心裡發毛。

  蘇雲開輕拍了明月的肩頭,又壓下籬笆讓她先出去。等自己也離開了那,那唱歌兒的一群孩子也早就走了,遠遠還能聽見一些調子,卻因距離頗遠,更顯得怪異。他皺眉問道,「請問這童謠是什麼時候傳開的?」

  村民歎道,「我們也不記得了,大概就是這半個月吧。這調子編得好,但詞兒嚇人,我們不許他們唱,可孩子嘛,忘性大,貪玩。」他心有餘悸地補話道,「我們都叫這童謠『鬼姐姐』。」

  「鬼姐姐?」

  「因為可能就是阿菀的冤魂潛移默化教他們的,否則怎麼會這麼巧。這詞兒剛傳開,經過榕樹的人就撞邪了。」

  他們說得越邪乎,蘇雲開就越覺得這不是巧合,「阿菀就是那位在這裡上吊的姑娘麼?」

  「對,阿菀生前有一副好嗓子,唱歌可好聽了。後來她爹要把她嫁給個大老爺做妾,她不肯,鬧過哭過,就在聘禮送來的當晚,她就吊死在這了。」

  蘇雲開了然點頭,正說著話,村長祝長榮也回來了,說道,「房間都安排好了,隨我來吧。」他見眾人神色怪異,頓時猜到了什麼,板著臉道,「是不是你們又將阿菀的事說給別人聽了?我說過,這只是巧合,世上哪有什麼鬼魂作祟,等會我就來把這籬笆給拆了,瞎胡鬧。」

  村民趕緊攔他,「村長這可使不得,我們大人還好,知道避讓,但那些孩子一不小心就跑這來玩了,要真出了事,您也沒法賠啊。」

  祝長榮罵了他們一聲,就領蘇雲開他們進村去了。路上他又道,「你們別聽他們瞎說,都是湊巧的。他們是不是說了溺水墜崖的那些人了?溺水那個頭一天發高燒,自己從河邊路過昏昏沉沉掉下去的。墜崖那個是去採藥,走的地方險要,不小心腳滑。當地官府都帶人來瞧過了,岸上山崖上的滑痕十分明顯,我也瞧過,附近都沒腳印,只有他們自己的。可回來一說,就被傳成是被鬼推下去的,迂腐。」

  蘇雲開見他言辭與別人不同,雖看樣子已年到六十,但腰板卻挺得十分直,雙目有神,手背隱有舊傷,指節粗大,便問,「村長以前可是上過戰場的?」

  祝長榮訝異道,「你怎麼知道?」

  蘇雲開笑道,「言談舉止,有軍中人的豪邁之氣。你手指並非十指粗大,拇指食指還有硬繭,手有舊傷,頗似刀劍所留。如果只是做過獵戶,留下的應該是被獸類所傷的痕跡。還有,你說話頗有氣勢,我想,你在軍營中應當有官職。」

  祝長榮聽完,朗聲大笑,年過一個甲子笑聲卻不輸旁人,中氣十足,「你說的沒錯,我曾在軍中做過弓箭手,是個把總,行伍出身。要不是老了人家不要了,我還想就死在沙場呢。」

  明月笑道,「不是爺爺您老了人家不要,是將軍愛才,想讓您也享享沙場外的安靜日子。」

  這倆人說的話祝長榮著實愛聽,這會才道,「其實你們也不是什麼過路商人吧。」

  蘇雲開見他看出點什麼苗頭來,卻也鎮定不逼問,說道,「是官家人,怕驚擾村民,就沒說明身份了,請老丈見諒。」

  祝長榮歎道,「我們這裡是去開封大名府那邊的主道,偶爾也有尋到村裡來借宿的官家人,可哪一個來這不吆喝的,恨不得讓我們將他們像土皇帝那樣供起來。像你們這樣的,我卻沒見過。」

  他心下對這一行人的身份好奇,但尊重更多,也就不打聽他們的身份。

  快到祝家農院,裡面又有歌聲傳出,悠悠傳來,幽幽入耳——

  「樹根,樹根,姐姐的頭髮。

  樹枝,樹枝,姐姐的手。

  葉子,葉子,姐姐的臉。

  倒掛樹上下不來,風一吹,搖啊搖,風一停,她也停。

  可是路過的人啊不要停,因為姐姐她在笑,還看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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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34:2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殺人童謠(二)

  這詞兒聽一遍還好,等再聽第二遍,細想之下,更讓人覺得恐怖。

  試想你在看榕樹,榕樹上卻有人倒掛著微笑看你……

  秦放又抖了抖,卻抑制不住多想了幾遍,以後看房子看美人,都覺得有隻鬼在瞧著你,盯著你,那還讓不讓人好好賞玩了!他僵在原地胡思亂想片刻,卻見蘇雲開他們毫無顧忌地繼續走,相反自己身邊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剛顯得陰惻惻。他喊了一聲,忙追了上去。

  祝家農院中,正有四個孩子在拋石頭玩,那歌謠正是他們在唱。聽見推門聲齊齊抬頭看去,歌聲驟停,見了人,歡喜跑了過去,「爺爺。」

  祝長榮方才只去了鄰居家,沒回來,這會算來也不過半日沒見,這簇擁來的模樣他也沒少見,但想到明月方才說的,將軍是愛才才讓他回來享天倫之樂,心下更是寬慰高興,「明日給你們買蜜棗吃,今日有客人來,不許胡鬧。」他又回頭道,「這些是我的孫子孫女,我那長孫跟你們一樣大。」他又道,「哥哥呢?」

  「大哥去外面了還沒回來。」

  祝長榮說道,「我們家還有兩間空房,又跟鄰居問了一間。我瞧明姑娘住一間,你們四人就自己分吧。」

  話落,蘇雲開和明月不由對視,皆是用餘光看白水,彼此明白。他們知道白水是姑娘,現在無論是跟蘇雲開跟車伕還是跟秦放都不行,可總不能直接說出來,那就只能選一人同住一宿了。

  秦放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只有他知道白水是姑娘,跟誰住都不行。而且不是說房間很小嘛,她不能暴露身份,就只有跟人同床共枕,這、怎、麼、可、以!他大聲道,「我跟白水睡一間。」

  白水頓了頓,神情莫測地看了看他。看得明月立刻攔住,著急道,「還是跟蘇大……蘇哥哥一起睡吧。」

  蘇雲開微頓,看了明月一眼。雖然能理解她相信自己不會對白水怎麼樣,會有君子之風,但她明知道白水是姑娘,她就真不擔心麼……

  車伕見氣氛奇怪,便道,「尊卑有別,白公子跟我一塊睡最合適。」

  白水心中稍稍掂量了下,她知道明月喜歡蘇雲開,雖然她能保證自己不會被怎麼樣,但到底是孤男寡女同一房間裡,以後要是明月真和蘇雲開有好事,那她成什麼了,早點避嫌是沒錯的。她抬眼看秦放,那剛才還直哆嗦的人,現在異常堅定的看著自己,像是她不點頭他就要把她扛走。

  「我跟秦放一塊吧。」

  這個回答出乎蘇雲開和明月的意料,等白水拽著秦放隨村長去隔壁家時,明月還沒回過神來。她跟了出去還想勸阻,胳膊卻被人拉住了。她回頭看去,有些著急,「白哥哥他……」

  「噓。」蘇雲開俯身低聲,「你不覺得奇怪麼?」

  「白哥哥麼?」

  「兩個人都是。」蘇雲開看看前後,那四個孩子還在睜大了眼往他們這瞧,便拉著明月往旁邊小路走。

  村裡開的路並不寬敞,兩邊土牆也築得不高,說話的時候還能留意兩邊可有人聽。明月耐心跟在他一旁,也不追問,直到再沒看見人,蘇雲開才道,「我想,我那小舅子是發現白水的身份了。」

  明月吃了一驚,「什麼時候?」

  蘇雲開方才不語,留心觀察的時候就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笑道,「你還記不記得在查白骨案時,有一天他們兩人都沒有來用早飯,而且秦放那幾日也緊張兮兮的,白水更是不回內衙?」

  「……我以為他們湊巧很忙。」

  「之前秦放總跟白水作對時,總說白水剽悍討不到老婆。也似乎是從那時候起,他就不喊了,非但不喊,也不和她動手了,只是耍耍嘴皮子。只是之前我一直沒有太留意,直到剛才我才確定。」

  明月心裡頗癢,「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蘇雲開笑笑,「白水不能選你,但比起秦放來,我明顯更適合,畢竟我知道她的身份,她也知道我的為人。可她還是選了秦放,而且秦放向來喜歡和她鬥氣,為什麼那個時候白水卻選了他,他也非要跟白水一起住?或許他也是害怕我發現白水的身份吧。」

  明月瞬間恍然,仔細回憶之前的點點滴滴,果真察覺到了絲絲不同。只是她又想起一點,「水水寧可選他都不選你,這是不是說,她真的不討厭小猴?甚至……還有點喜歡他?小猴也不計較以前鬥氣的事也要袒護她,難道他們兩人彼此都有意思麼?」

  「這也唯有他們兩人知道了。」蘇雲開負責的是解疑,但這種私事還是順其自然知道地好,猜就不好了。說到這,他反倒有了擔憂,「白水如今隱瞞身份,他日也可能會隨我去開封,那她的身份就要一直隱瞞下去了。哪怕真的找到了她的兄長,也要離開開封,隱姓埋名後,才能重回女兒身。」

  明月忽然明白他在擔心什麼,「你是說,秦放他日是要承爵做侯爺的,他肯定要在開封待著。就算兩人真的兩情相悅,也不能在一起?」

  蘇雲開點了點頭,「所以如果白水堅持要去開封找她兄長,那她就必然不能跟秦放一起。除非秦放願意放棄爵位,做回平民,和她一起離開開封。」

  「爵位背後,是父輩用汗馬功勞在皇帝那換來的,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有萬人敬仰的榮耀在那。一輩子在京都安穩無憂,要放棄承爵,不容易吧。尤其是像小侯爺那樣愛玩的人,真放棄一切,要怎麼養活水水?他也未必受得住。」

  蘇雲開知道她為好友擔心,但他還有更多的細節沒說,說出來,只怕就將兩人互相喜歡的心思給坐實了,那樣她只會想更多,「我會找個機會和他說清楚利弊,如果他無力承擔日後變故,那我會讓他回開封,不再和白水見面。如果他有那個決心放下一切,我也會盡力幫忙。」

  「嗯。」明月將白水的事放在心頭,壓得沉甸甸的,白家長輩去得早,就剩白水和白影相依為命。後來白影為了能多賺點錢養家,就去了開封。誰想沒過多久,就了無音訊。要是再加秦放一件事……那對她實在是太殘忍了,但願事情順利,不要再折騰她。

  兩人說著也不知走了多久,聽見村長在那邊喊人,才回過神來折回,免得村長著急。

  隱隱的明月又聽見哪裡在唱那童謠,靡靡之音聽著更是詭異,她往他身邊挪近一些,低聲,「這鬼姐姐的歌謠到底是誰編的詞,不會真的是阿菀吧?」

  蘇雲開也留意到了歌聲,再仔細聽一遍,結合榕樹下吊死的姑娘,的確會讓人心生不好的想法,「歌不是阿菀姑娘編的,村民說她已經去世半年,可榕樹下發生離奇的事、童謠出現的時間,也就是這半個月的事。如果阿菀姑娘真的心有怨氣的話,她就不會死了這麼久才再出現。」

  明月聽他嗓音沉沉,問道,「你懷疑是有人故意傳出來的?」

  「對。」

  「等等……」明月見他答得這麼快,在一起這麼久倒猜到他要做什麼了,「你該不會是想再去榕樹下探個究竟吧?」

  蘇雲開這回真的意外了,「猜的越發準確了,你想去麼?」

  明月苦笑,「你讓我驗個屍還行,但要我去抓『鬼』,我可能還會給你拖後腿的。」人貴有自知之明,她實在是個很自知的人。白天人多,去瞧瞧還沒什麼,但晚上她萬一嚇軟癱了,真碰上什麼事,還得蘇雲開背她一起跑,那樣她就罪過了,「讓白哥哥陪你去吧。」

  又將白水推給他……蘇雲開今日是第二次這樣看她,是說不出的不舒服。共用一房是無奈,現在……好像也是對的做法。但總將別的姑娘推來,絲毫不怕他做出什麼事來,這是信任還是根本就不在乎?

  他只覺心口悶了一口氣,應當是信任。但那口氣還是沒下去,所以就是不在乎吧……

  這樣一想,心裡立刻再添一口氣,堵得慌。

  全然不知的明月還在想著讓武功高強的白水陪他去,兩人在衙門共事,彼此有默契,比自己跟著去做拖油瓶好多了,這樣她也更放心,有白水在,肯定不會出什麼事的。

  正想著,前面有個年輕人往他們的方向跑來,本以為是路過,但到了跟前就停下了。仔細看了他們幾眼,笑問,「就是剛進村的那幾位客人吧?」

  「正是,你是……」

  男子答道,「我爺爺就是村長,我是他的長孫祝安康,我爺爺讓我來找你們,村子岔路多,怕你們走丟了。」他邊說邊領他們回去,走了幾步又道,「你們有什麼需要買的麼,我熟路,可以幫你們買。」

  明月道了謝,說道,「不用了,真要買什麼我們自己去就行了。」

  祝安康說道,「我們村一到晚上就不見燈火,狗也多,我怕他們認生,咬你們。」

  一聽到狗咬人明月就想起兒時被狗追的事,從剛才就抓著蘇雲開的手到現在也沒鬆開,卻渾然不覺。

  手抓得用力,蘇雲開低頭看了看,忽然想起她從沒這麼抓過秦放,也沒這麼倚過白水。他突然明白過來——不是她不在乎自己,而是太信任自己。

  疑雲解開,那堵住心口的氣,此時已經煙消雲散,心境瞬間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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