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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一枚銅錢 -【笑春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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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47:3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山洞骷髏(三)

  火勢太大,又是年久的木屋,火一起來,等一眾鄰里提了水去撲救,已經來不及了。不過小半個時辰,火勢已經救不了,明月只能看著它被燒成灰燼。

  此時白水和秦放已經到了蘇家,只是聽見蘇雲開還沒回來,又從這出來。剛出巷子,就見趕來的蘇雲開。

  「姐夫。」秦放見明月不在他身旁,問道,「明月呢?」

  「我們去了秦家沒找到你們,就兵分兩路各自回家。正好,一同去明月家吧。」蘇雲開見白水身上還穿著那被刮破的官服,說道,「去的路上有裁縫鋪子,先去那買身便衣吧。」

  白水隨他走著,又問,「大人,我哥呢?」

  「他還在刑部,因為我和明月都不是刑部的人,所以無權將他帶走。我答應你,等案子結束了,就將他帶出來。」

  白水輕輕點頭,沒有多話,她又道,「大人……你能幫幫我麼……」

  聲音虛弱得不似蘇雲開認識的那個白水,白水雖然是個姑娘,可她所做的、能做的,卻遠比衙門裡的大多數人都要好。哪怕是再苦再累,她也沒有用這種語氣說過話。

  人到極度疲倦時,連心都會脆弱起來。蘇雲開說道,「我會幫你,哪怕是丟了我頭上的烏紗帽,也會幫你。」

  白水眼眶微濕,「謝謝……」

  有蘇雲開的承諾,白水安心了一半。她不想秦放插手這件事,只因他的身份和蘇雲開的不同,可推不開了,他也根本不會聽。

  再穿過一條街道,就到白家了,可這人還在遠處,蘇雲開就看見白家方向有濃煙飄起,還有百姓往那邊跑。他心覺不對,忙拉住一人問道,「請問那邊發生什麼事了?」

  那人答道,「聽說是走水了,鄰里挨得緊,都燒了好幾家了。」

  蘇雲開一聽,急忙往那邊跑。跑到巷子,從遠處看去,可以看出最先起火的是白水家,只因白家已經快燒成灰燼,而左右兩邊的房子才剛燒一半。

  「明月。」

  他提步要往裡跑,忽然被人拽住,「蘇哥哥。」

  他一頓,回頭看去,竟是明月。

  明月臉上發上都是白灰,衣服也像是剛去救火出來,髒得有些狼狽。他握住她的胳膊將她好好瞧了一遍,「受傷了沒?」

  「沒有,見火太大,我就跑出來了,反正家裡也沒有什麼東西。」明月說著,見秦放和白水也在,便拉了蘇雲開的手從人群中出來,又示意他們兩人出來。

  此時外面都是圍看的百姓,他們走到稍遠的街道上,反倒是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蘇雲開提袖給她擦了擦臉,但臉上的灰一擦反倒更髒了。他又用手抹了抹,幾乎把她抹成了個黑臉,這下他不敢動了。明月渾然不覺,說道,「剛才我正要回家,忽然聽見水水的院子裡傳來動靜,可門卻是關著的,我就跑到對面鄰居的閣樓看,結果看見有兩個身手非常好的人從水水的屋裡出來,他們從院牆那離開後不久,屋裡的火就躥了出來。」

  秦放驚了驚,「難道是我爹做的?」

  蘇雲開立刻猜出他話裡的意思來,「秦伯伯知道白捕頭是女兒身了?」

  秦放想了想又搖頭,「應該不可能,今日我爹有事進宮,我走的時候他還沒回來。我娘就更不可能了,她是信佛的,螞蟻都不殺一隻,更不可能做這種有損陰德的事。」

  明月狐疑道,「那兩人身手很好,而且肯定是在屋裡找什麼東西了,否則不會磨蹭那麼久。你們說,他們是不是在找什麼東西?」

  白水說道,「我剛來開封不久,也沒單獨負責過什麼案子,照理說沒得罪人的機會。而且我只是一個窮捕頭,有什麼可找的。」

  平白無故得罪了人,四人都想不明白。倒是蘇雲開越想,心裡就越是有一抹疑雲在擴大,大得讓他都不能抹去,「難道……有人知道你是白影的親人了?」

  白水愣了愣,不由緊握拳頭,「所以這就更加說明,我哥哥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蘇雲開臉色微變,「白水,你趕緊離開開封,白影是開封捕頭,朝廷會有卷宗記錄。只要在吏部那一查戶籍,就能知道他有個妹妹,順籐摸瓜,可能很快就會查到你的頭上。」

  白水說道,「當初我進衙門的時候,是花錢跟人買了戶籍,冒名頂替進去的,查不到我頭上,大人放心。」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能花錢買戶籍,別人就能花錢查出來。而且除了這件事,我想不出為何你會先被人盯上的理由。」蘇雲開驚覺這件事不簡單,也是,能草率瞭解一個捕頭案件的事,哪裡能簡單,「你先回南樂縣避一避,這裡的事交給我。」

  白水搖頭,「大人,如果真的如您所猜,那我就是這個案子裡最好的誘餌……只要有誘餌,魚就會上鉤。我要是走了,線索就又斷了。」

  明月急道,「這個時候你還想這個,保命要緊,否則以後誰給白哥哥翻案?」

  白水仍是搖頭,她深知自己已經被人盯上,那就更不能走。甚至兇手很可能還會再出現,找她這個誘餌,「我不能走,而且大人……那些人既然已經跑去翻我的家了,那是不是說,他們認為我哥臨死前,曾交給我什麼重要的東西,可以依照那個找到兇手?」

  這話倒是提醒了蘇雲開,「你兄長有給過麼?」

  「沒有……我只知道五年前我兄長失蹤不久之後,有人送了包銀子來。當時還以為是他衙門裡的兄弟湊的,可是沒想到上回和衙門裡的人閒聊,才知道他們沒有送過。」

  「銀子裡面可有什麼東西?」

  「沒有,只有錢。後來我想了想,或許是我哥哥心儀的那位姑娘送的,因為包裹銀子裡層的手絹,還有淡淡花香,像是姑娘所用。」

  蘇雲開想,白影或許真的沒有留什麼證據給白水,只因白影中毒後沒多久就死了,在此之前,他還在衙門裡早出晚歸,一如往常,沒有異樣。只是兇手不知,有了誤會也不定。但也可以說明,白影當時的確是找到了讓兇手惶恐不安的證據。

  那到底會是什麼?

  死去的白影手上,為何握著一錠白銀?

  那白銀還在他的錢袋裡,一直隨身攜帶,可他並沒有看出什麼異常來。

  白水忽然肅色,從秦放手裡拿過刀,警惕地往街尾方向看去。三人抬頭,那兒正有七八人往這邊走來,步子從容,不遮不掩,直面而行。

  秦放微微一退,「李護院。」

  李護院領著八人走到四人面前,先同蘇雲開問安,這才面向秦放,「老爺有令,讓小的押少爺回去。」

  秦放怒聲,「滾!通通滾回去!」

  李護院不退不怯,「國公大人還說了,如果少爺抵抗,綁也要將您綁回去。」

  蘇雲開說道,「勞煩告訴秦伯伯,秦放和我在一起,我會看著他,不會讓他惹事闖禍。」

  李護院說道,「少爺和蘇少爺在一起,我們老爺肯定是放心的。只是蘇少爺……我們老爺有句話讓小的捎給您。如果您還想保住您的這位白姓下屬,就不要插手秦家的事,否則鬧起來,不但我們少爺要被關起來,這位白姓捕頭,也要被關,關的,還是府衙大牢。」

  輕描淡寫的一句,卻滿是威脅的意味。蘇雲開意識到燕國公已經知道白水的身份,甚至以此為要挾。只是他看在蘇家的面子上,有心放白水一馬。可如果他要和秦家對著幹,非留秦放不可,那白水的身份也就別想再隱瞞了。

  蘇雲開知道那位秦伯伯向來有手段,做事也是雷厲風行,如今能暫時隱瞞這件事,也實在是給足了他這小輩面子。他拎了拎輕重,便對秦放說道,「你先回家,我會繼續著手這件事。」

  秦放不甘心,可父親的話已經擺在那,如今只是他被關起來,白水的身份他不揭穿,也不阻攔蘇家繼續查案,他執拗不回的話,也會給案子的進展添麻煩。思前想後,雖然不捨離開白水,可大局為重,還是說道,「我回去,姐夫,你幫我照顧好她。」

  他又對白水說道,「等我回去說服我爹娘,我就來找你,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傷也要上藥,一日三餐吃多點肉,傷才能恢復得更快。」

  白水應了聲,見他被護院帶走,反而是……鬆了一口氣。

  如今出了哥哥這樣的事,她有種預感,自己很難安然離開開封了。那就不能再拖累秦放,他回到秦家後,最好是不要再見,這反而是更好的,她也能更安心、更拚命的去追查案子。

  只是她心裡終究是難過的,如果可以,她也想好好的和他離開這,去找個地方風平浪靜的過日子。

  明月挽著她的手,心疼這好友,也心疼兩人滿是波折的姻緣。

  白家那邊的滾滾濃煙還未停歇,巷子裡的濃煙沖天凝聚,將附近半里的天穹都染得黑如暴雨將來的雲團,遮天蔽日,淡了八月天的暑氣。

  明月抬頭看了看那晦暗天空,緩緩收回視線,問道,「我們現在從哪裡開始查?」

  蘇雲開輕輕擰眉,說道,「去避暑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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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山洞骷髏(四)

  去鼓山要大半日,蘇雲開去馬場借了兩匹馬來,一匹給白水,一匹自己騎。明月見他沒準備自己的,問道,「我的呢?」

  蘇雲開說道,「去鼓山路途遙遠,我想盡快到那,但你的傷還沒好,顛簸半日傷口怕又要撕裂。我將你交託給了李康李大人,他家女眷多,李夫人也很和善,你暫時在他那裡住下,我很快回來。」

  明月反手摸至背後傷口附近,輕輕一壓,的確疼得很,便沒逞強,「可水水你的傷也沒好。」

  白水默了默說道,「再疼,我也要去,你明白的。」

  明月默然,是啊,身體的疼,是怎麼都比不過心疼的。強攔著她,她反而會想得更多,傷更難好,「水水,你要小心。蘇哥哥,你照顧好水水。」

  蘇雲開點頭,不一會那李康就匆匆趕來了,如今還未放衙,這會還穿著常服,一見蘇雲開就忍不住說道,「老兄,讓上頭發現我早早溜出來,可是要罰俸祿的。」

  「罰了那我賠你,再加一頓酒。」

  李康笑道,「後面這話中聽。」上回的池塘少女沉屍案,好在蘇雲開幫忙,才解了刑部的難題,雖然是歪打正著,可沒有他,換做別人,指不定什麼都沒意識到。

  蘇雲開說道,「我有事要去外面一趟,你幫我照顧好她,最快一日,最慢兩天。」

  李康見他竟將身邊的佳人丟下,卻和那白捕頭外出,直覺有案子發生,笑道,「是不是去辦什麼案子?難道……跟那具山洞骷髏有關?」

  蘇雲開說道,「你幫我照顧好人就是了。」

  他越是這樣掩飾,就越說明真有案子發生,聯想上回在停屍房碰見的事,十有八九是了。他還想問個仔細,蘇雲開已經翻身上馬,也沒瞧自己一眼,彎身對明月說道,「我走了,很快就回來。」

  明月應聲,兩人才騎馬絕塵而去。李康想了想問道,「明姑娘,他們到底是去辦什麼案子?」

  明月轉了轉眼,說道,「李大人猜得沒錯,的確跟山洞的那具骷髏有關。」

  「那這有什麼不可以說的。」

  「因為那天在停屍房李大人板著臉將我們趕走呀,我們當然不敢說。不過現在我也不敢說,不然蘇大人要罵人的。」

  李康聽出話裡的不滿來,笑笑說道,「想必你們也看得出來,那屍骨穿的是府衙捕頭的衣服,雖非朝廷命官,但也是在吏部有記名的,算是半個官了。其他案子好說,可涉及到官員的事,是不方便讓外人停留的,蘇兄他應該能諒解。」

  「蘇大人當然諒解,所以這不,才自己親自去走一趟。只怪線索太少,蘇大人又向來與刑獄打交道,作為第一個發現這個案子的人,李大人也不能怪他心癢,對吧?」

  李康笑笑,「我知道,你是想從我嘴裡套出點什麼話來。只是這次的案件非比尋常,你是他心儀的姑娘,你說的話他應該會聽。作為舊同僚,替我勸勸他吧,這個案子碰不得,不然,可能會死人的。」

  明月微微一頓,「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李康默了片刻,才道,「今日城南被燒燬的五間民居裡,有你的房子吧?」

  明月意外道,「你知道?」

  李康輕笑,「京師雖大,但也是天子腳下,刑部本就在調查這件案子,你們又是發現這個案子的第一人,稍有風吹草動,也會傳到我們耳朵裡。什麼時候不燒,偏偏是這個時候,難道明姑娘想不通?」

  明月想得通,否則蘇雲開也不會急著去避暑山莊,更不會將她交託給李康,而非讓她隨便找個客棧住下,「既然李大人也知道這是天子腳下,那難道也要任由別人胡作非為嗎?」

  「唉,真是不懂事的小姑娘,跟蘇雲開一樣不領情,直腸子,硬脾氣。」李康說道,「我既然能想到這些,為什麼我如今卻還是跑來接你?對,有些案子查起來是越查阻力越大,但有句話叫『意欲取之,必先與之』,要對方放下戒心,就得先讓對方覺得你沒威脅。」

  明月可算是聽明白了,「說白了,就是官場的圓滑之術麼?」

  李康歎道,「不然你以為為什麼蘇家的人世代為官,忠心耿耿,卻沒人做過一品大臣?在官場上不懂迂迴,只會樹敵太多。」

  明月抬眼瞧他,「可是我還是更喜歡蘇哥哥那樣的脾氣。」

  李康失聲一笑,「是,我也佩服,也喜歡,可我不敢。」

  這話說得矛盾,可意思卻一點都不矛盾。

  明月倒覺得他這人不壞,只是有時候圓滑得太厲害,讓人看不清,就自然不敢深交了。可如今想想,蘇雲開將她交託給李康,其實也是看清了他的為人吧。

  李康領著明月回家,路上又跟她叮囑,進門後一定要先自報家門,尤其是「蘇雲開朋友」這幾個字要說明白說響亮。明月好奇問道,「為什麼?」

  李康答道,「怕被我家那母老虎撕了你。」

  明月笑道,「是撕了我還是撕了你?」

  李康朗聲笑笑,一會走至熱鬧地段,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他才說道,「死去的捕頭叫白影,他生前是府衙的人,本來吏部決定開春就擢升他進刑部的。」

  他說的聲音很低,又毫無徵兆,混在人群嘈雜的聲音中明月差點沒聽見。她抬頭問道,「那他生前在查什麼案子,您知道麼?」

  「他是府衙捕頭,查什麼案子是那邊的上憲授意的。查明他的身份後,我曾讓人去問過,但那邊也說不知道。所以我想,可能是他得罪了什麼人吧。」

  明月忍不住說道,「就連我這樣不懂案子的人都覺得不可能,大人竟能說服自己相信?」

  李康輕咳一聲,面子有些掛不住,「不信……」

  明月說道,「我所知道的,是當初白哥哥的案子移交刑部時,刑部草草結案。」

  「當時我並不在任上,不清楚此事。」李康忽然察覺到了什麼,盯著她說道,「你認識白影。」

  這話是陳述而不是疑問,明月才反應過來是剛才的稱呼暴露了自己和白影相識的事情,便沒有否認,「嗯。」

  「不要讓別人知道。」

  明月從這話裡隱約猜出李康並不知道白水的身份,他甚至可能認為先起火的房子是她的,然後才波及了隔壁白家。

  這雖是個誤會,但明月思索片刻還是沒有說明。白水的身份被太多人知道,終歸不好,希望他們能快點從避暑山莊回來,最好是連同真相,一起帶回來。

  &&&&&

  兩匹快馬揚塵撩土,馬蹄聲均勻響亮地在山道穿行。翻過一座山,已能看見鼓山。

  白水突然喊了一聲「大人」,隨即拽住韁繩,往那鼓山山頂緊盯,目有憤怒。

  蘇雲開急停快馬,還未完全停住視線已先隨她的視線看去,一看那鼓山,那邊竟然是濃煙滾滾,大團大團的黑雲直衝雲霄,染得山巒如烏雲壓頂,暴雨將至。

  接連兩處起火,饒是一根腸子的白水也知道不是巧合。依照火勢來看,兇手可能就在下山的路上。哪怕不是兇手,只是個點火的人,抓住了也有可能問出真兇下落。

  想罷,不等蘇雲開說話,就揚鞭怒抽。馬嘶鳴一聲,抬步往前奔去。蘇雲開正要和她說話,卻見駿馬飛馳,從身邊飛閃前去。他喊道,「白水!」

  「兇手在上面!」白水已經被憤怒填滿了心,根本不等他。喝聲怒離,瞬間只留背影。

  蘇雲開唯有揚鞭跟上,他心裡有一個很不好的預感,著火的地方是山莊的位置,那就是兇手可能料到他們會來這裡,所以通過吊橋後,未必會從大路走。那白水去堵截兇手也毫無意義,既然兇手這麼在意山莊,那當務之急是去山莊看看有沒有殘留的線索。

  甚至……此時吊橋可能又被毀了。

  蘇雲開駕馬急追時,時而看看鼓山之上,思路卻越發的清晰。

  兇手每次都快他們一步,那就是說,兇手還在京都,甚至離他們很近。能同時分派人手去燒白家、山莊,那就是說非富即貴,否則養不起高手辦這種犯法的事。

  一路急馳,蘇雲開終於追上了白水,但卻是在吊橋那看見站在那握緊拳頭,一動不動的她。

  吊橋果然被毀了,而且是從白水站的位置所斷,很明顯是被人用利刃所割。

  蘇雲開眸光微頓,上前將她從懸崖邊上拽了回來,「鼓山這麼大,兇手既然料到我們會來,就不會走正道。兇手怕的是我們去山莊裡,所以我們應該去山莊。」

  白水怔了半晌,才道,「可是……恐怕等山莊的火勢停下來,都燒成灰燼了吧,還能有什麼留下來。」

  「但凡有一點線索,就不能錯過。」

  白水猛然回神,「還有一個地方可以上山的,大人。」

  蘇雲開也想起來了,就是當初老樵夫指的路,唯有嬌小身材的人才能過去的險路,也是為數不多的人才知道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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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山洞骷髏(五)

  避暑山莊的通道目前已知的有兩個,一個是吊橋,一個是狹小密道。

  蘇雲開隨白水攀巖而上時,就知道為什麼這麼久了那密道都鮮為人知,只因這裡根本連路都沒有,甚至踩踏的痕跡都僅有白水上次所留下的,連山上禽類都鮮走這條「路」。

  白水胳膊有傷,但意志堅定,因此在陡峭狹小的山上仍走得很快。蘇雲開跟在她後面,為她這樣的拚命驚訝、佩服,只是她越是如此,就越讓他擔憂,案件一旦多拖延一日,白水心中壓力就會越大,一直無法破案,白水就一日不能卸下肩上重擔,最後可能還會將自己逼瘋。

  「白捕頭。」

  白水緊抓山道兩旁樹枝,回頭道,「大人什麼事?」

  「這裡離密道還有多遠?」

  「快了,再往上爬一刻就好。」白水說著,眉間有懊惱之色,「如果不是我受傷了,就能爬得更快。」

  蘇雲開說道,「慢一些吧,你胳膊的傷不輕。」

  「我沒事,只要能抓到兇手……」白水不想多說沒用的話,繼續往上攀爬。

  蘇雲開尾隨在後,又道,「這裡這麼堵塞危險,當初你是怎麼爬上去的?」

  「七夕的時候我答應和秦放去放花燈,可是我在衙門有事,失約了。後來他說想帶我去避暑山莊看皮影戲,我又臨時有事不能一起同行,就答應他會上山和他匯合的。」

  「所以哪怕千難萬險,你也要去見他?」

  「嗯。」

  「那如今他也同樣這樣在等著你回去見他,哪怕千難萬險。」

  正專注往上爬的白水忽然明白他提起這件事的用意了,她徒手攀爬,心弦已被觸動。

  她為了兄長的事已經到了不顧自己安危的地步,她清楚,只是她覺得唯一的親人不在了,她有責任查出真相。可在找尋真相的途中,她卻忘了還有一個人在等她,像當初她等她兄長回家時那樣迫切,那樣關心。

  秦放……

  白水微微偏頭,「我明白了,大人,我會好好活下去,去找秦放,和他一起面對燕國公。」

  蘇雲開見她釋懷,也心覺寬慰,「到那日,我也會盡一份力。」

  白水道了聲謝,又行十丈,終於停了下來。此時白水兩手因抓籐蔓青草而上,滿沾綠汁,她並不在意。俯身往前走去,撥開那如水簾的重重青籐,走了約莫半丈,就頓了步子。

  蘇雲開在後面問道,「到了?」

  「到了……」白水有些怔神,側身讓他往前看,「被人堵住了。」

  蘇雲開一愣,往那看去,那狹小峭壁上,有一塊巨大岩石深嵌山中,底下原本能容一人穿過的密道,此時卻被一顆大石塞住。地上沒有石頭拖動的痕跡,要想從這陡峭巖壁塞入這麼大一顆石頭,也不可能。所以唯有一點可以肯定,石頭是被人從對面塞進來的。

  白水試圖推開,可完全推不開。她惱得拿刀對著石頭就砍,砍得火星亂竄,刀子都缺了口,石頭還是紋絲不動。

  蘇雲開見她幾次都差點踩空,將她拉住,「石頭是從對面堵住的,既然兇手料到了這個入口,那肯定已經堵死了,無論你怎麼砍都沒有用。」

  每個入口都如同一條為兄長伸冤的生途,可如今兩條生途同時堵死,白水握著刀有些不知所措,「大人……兇手怎麼會知道這個入口呢?明明知道的人沒幾個啊。」

  從看見密道被堵開始,蘇雲開的眸光就已冰冷,聯繫種種,他已經將所有的疑點堆積在一個人身上,甚至每一個疑點都能成立。

  白水砍了半日,手已無力,她抬頭看著幾近垂直的峭壁,伸手探了探,「如果有繩子,掛在上面那株樹上,我可以過去。」

  蘇雲開聞聲抬頭,一看那樹幹不過手腕粗從夾縫裡長出來的樹,風一吹搖搖晃晃,落葉滿飄,輕斥,「不要做那樣危險的事,方纔你才答應過我什麼?回去吧,我已經有眉目了。」

  「那山莊肯定有蹊蹺,難道大人就不想進去看看?」白水試圖說服他,「兇手這麼急著燒掉山莊,又將所有出路堵死,上面必然有問題,說不定現在去,還有可能找到一點線索。」

  蘇雲開搖頭,肅色,「你聽不聽我的指令?現在立刻下山。」

  白水滿帶期盼的神采迅速沉落,滿眼的抗拒,「我能過去,毫髮無傷。」

  「白水!」

  蘇雲開見她往後退,上前要捉住她,可白水身手極好。他往前一步,沒有將她抓住,反倒是見她往前衝來,心中不明緣故,片刻停頓,等衣服一鬆,腰帶被她解去,他才明白白水想要以腰帶做繩。他頓時驚得喝聲,腳下一急,踩得山石滾落。

  白水趁他穩住底盤之際,已將他的腰帶和自己的繫好,準確無誤地將繩子拋到那半壁樹幹上,藉著樹幹的力,往上躍去。

  「白水!!」

  蘇雲開眼睜睜看她縱身一躍,那樹枝幾乎是同時崩裂出聲響,聽得他差點心跳驟停。

  好在白水身子輕巧,輕功又好,只借了幾分氣力,腳踩峭壁,從上面躍了過去。她鬆手之際,身影瞬間墜落,消失在岩石之後,蘇雲開臉色全無。

  「大人,我過來了。」

  被驚得屏氣的蘇雲開喘了口氣,想罵她,可罵不出來,「你要小心,我下山後就去找人修橋,不要再用這種辦法出來了。」

  「我明白,大人快下山吧,您要小心。」

  蘇雲開對著那長滿苔蘚的岩石說道,「你也是,萬事小心。」

  兩人互道了小心,蘇雲開這才下山,去找那日修橋的人,畢竟修過一次,熟門熟路,速度也會更快一些。快到山腳,他又回頭看了一眼仍就濃煙滾滾的山莊,早知白水這樣衝動,他就該一個人來,是他低估了白水的決心。

  &&&&&

  開封城內,明月已經在李家待了半日。

  李夫人聽說她是蘇雲開的朋友,對她十分客氣,邀了她到涼亭閒談,話語溫柔,全然不似會撕人的模樣。明月說道,「進門之前,李大人讓我務必明說我是蘇大人的朋友,否則他帶個姑娘回家就沒辦法辯解了。」

  李夫人聞言不由笑笑,「他倒是把我說得一點道理都不講了。」

  「李大人是個好人,夫人也是。」

  「再好的人,也比不過蘇家人。」李夫人說道,「世代忠臣,哪一代不是起起落落的,就沒在京都久待過的,不畏強權,皇權也不驚。連劊子手都說,蘇家人的脖子真砍起來,肯定比刀子硬。」

  明月伸手摸了摸脖子,話是誇張了點,但也說明蘇家人無愧天地。

  她心中愈發掛念情郎,掛念好友,自己卻幫不上什麼忙。自己能做的,是不是只有驗屍?

  驗屍……她凝神細想起白影的屍骨來,從洞穴開始,直到停屍房。

  劇毒、拚死逃跑、躲身洞穴、線索?

  對,線索,既然他已經料到自己會死,那肯定會留下什麼線索的,為什麼不留封書信,告知別人?

  是不能留,還是留不得?

  想來想去,明月的思緒最終落在那塊白銀身上,白影臨死前,都還握在手裡的銀子。

  開封捕頭一年的俸祿不過幾十兩,他的錢袋只有一些碎銀,但手上卻緊握十兩銀子。她想好好看看那錠銀子,可現在卻在蘇雲開手上,也不知他何時回來。

  她想得入神,連李府下人來了也不知道,直到他念了蘇雲開的名字,她才回頭,「什麼?」

  下人說道,「蘇雲開蘇大人在門外,非常著急地要見我們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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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山洞骷髏(六)

  李夫人蹙眉,「要見老爺,不是來接明月姑娘?」

  「不是。」

  明月起身道,「那肯定是急事。」

  李夫人笑道,「你倒是也不吃醋,還替他著急。走吧,我家老爺還沒回來,先去請他進來坐,別瞎等。」

  李夫人懷有身孕,走得慢,明月身為客人也不好走在她前面,只能慢步跟隨。等到了大堂,蘇雲開沒有入座,茶水也沒動,一見有人出來,也是奇怪,明明明月在後頭,可還是先看見了她,微微示意,才和李夫人說道,「嫂子。」

  「先坐吧,我家老爺還沒回來。」李夫人請他坐下,又問,「急匆匆的找他有什麼事,他送明月姑娘回家後,就又去了衙門,不過估摸下時辰,不忙的話,也該放衙回來了。」

  蘇雲開說道,「是衙門裡的事。」

  官員家眷不過問朝廷裡的事是默認的規矩,李夫人便沒有再追問。

  明月見他一人歸來,不見白水,問道,「白捕頭呢?」

  蘇雲開一頓,眸色略有愧疚,礙於李夫人在,只說,「她很快就回來了。」

  明月見他神色如此,心覺不妙,但他不尋機會另外和她說,可見白水還安然,就是不知為何沒一起回城。

  夜色漸黑,屋外喧囂漸漸平息,馬車聲在幽靜夜裡嗒嗒響起,蘇雲開聽力敏銳,起身往那邊看。

  大門打開,進來的正是李康。他見大堂燈火明亮,自己的夫人迎上前來就道,「蘇大人來了。」

  「來接明姑娘了?」

  「來見您了。」

  李康微覺意外,腳下步子更快。蘇雲開也已經往外面走,「李兄。」

  「書房請。」兩人做事少寒暄,他料定蘇雲開有事,或許是查到了什麼,還願意同自己說了,當然是急著請他進屋詳談。

  蘇雲開尾隨在後,又喚了明月一同前去,倒讓李夫人覺得好奇,男子議事,這樣一個小姑娘進去做什麼。她微微搖頭,沒有隨同,喚了下人端茶倒水去,就自己回房了。

  書房裡書香滿飄,點了六支大圓蠟燭,不明亮得刺眼,也非昏黃之色,置身其中看書應當是很舒服的一件事。可蘇雲開無瑕享受,等下人出去,便直接說道,「幫我查一個人。」

  李康笑道,「誰,竟然還要我幫你查。」

  「唯有事外人的你幫我查,才能查到我想知道的。」

  李康低眉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你被那人盯上了?」

  蘇雲開點頭,「我要你幫我查的人,是平西侯。」

  李康皺眉,「為什麼要查他?因為他將你從大名府暗中調回,明升暗貶?」

  「不單單是如此,之前忙碌,沒有去細查這件事。如今回想起來,不得解釋。」蘇雲開有心將這件事押後再說,沒有細講,「你幫我查查平西侯的家產,還有他和陳李朗的關係。」

  「陳李朗?」李康想了半會問道,「前任工部尚書陳老?」

  「對。」

  「你查這個做什麼?」

  「鼓山那上面的避暑山莊,是前陣子沉屍案的主謀沈衛所有,我從他嘴裡得知,最開始這宅子,是陳李朗的,可是就連他的家人都不知道這件事。後來我去避暑山莊,平西侯也莫名跟去。而方纔我剛從鼓山回來,那山莊,已經被人放火燒了。」

  李康勉強笑笑,「所以你懷疑山莊是虞奉臨授意陳老建的,而裡面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將它燒了?可你未免太牽強地將這兩件事聯繫起來了,或許平西侯真的只是湊巧跟去?」

  蘇雲開搖頭,緩聲道,「山莊命案發生後,兇手將唯一的出路吊橋斬斷,後來白捕頭從一個老樵夫嘴裡得知,原來還有一個通道。那件事,只有當時在山莊的人知道,可是剛才我們去找那條密道時,卻發現,密道竟也被人封死了。」

  如果說一件事是巧合,那兩件事就不是了,李康在刑部任職,雖不及蘇雲開敏感,但也不至於笨到還會覺得這是巧合,「那你查他的家產做什麼?」

  蘇雲開沒有多解釋這個,「你幫我查便可。」

  李康笑笑,「蘇兄,雖然你我是多年朋友,但那畢竟是平西侯,如果被他知道我在查他,那我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蘇雲開看著他說道,「不侍一主,即為敵。」

  李康臉色微變,笑不出來了。蘇雲開繼續說道,「當朝能和平西侯平起平坐的人,唯有安國公。但一山不容二虎,他們都想壓住對方。如果我要查的東西你能查出來,我可以同你保證,我會傾盡我的力氣,扳倒平西侯。而這份功勞,我一分不領,都給你。」

  「你竟然知道……我侍奉的人是安國公。」李康的面色已經十分不好,甚至很難看。他是安國公的人,可這件事本該誰都不知道,甚至他都不曾告訴過自己的妻子。可蘇雲開竟然就這麼平靜的說出來了,彷彿知道了很久,絲毫不意外。

  只是最後一句話讓人心動。

  被平西侯發現他調查他,最多不過受點冷眼,安國公自有辦法暗中保他。但如果他查出的東西真能助蘇雲開扳倒平西侯,他也相信蘇雲開會說到做到,那這等功勞,遠大於弊端。

  他擰眉想了許久,才驀地笑笑,有些不甘,「你真是將我的命門都抓住了。」

  蘇雲開起身道,「我等你的好消息。」

  「好。」李康急著去調查平西侯,末了還想他們兩人定還有話要說,乾脆留了偌大的書房給他們,自己換了身便服就出門去了。

  明月將門關上,才道,「蘇哥哥,水水呢?」

  「密道被封,她仍想去山莊找找線索,所以強行從峭壁翻了過去。不過她沒事,你不要擔心。斷橋我也讓人去修了。」跑了一天的蘇雲開此時才覺得口乾舌燥,喝了茶水說道,「你先在李家住幾天,等忙完了,我來接你。」

  明月倒不在意自己住哪裡,見他衣裳上沾有綠草青汁,上前給他撥弄,可那痕跡已經干了,弄不走。她仍是一心一意地揉搓著,「剛才你說李大人是安國公的人時,我總覺得……他驚訝之餘,還對你有了敵意。」

  蘇雲開低頭看著她,從這個角度能看見她俊俏的鼻子,眨眨眼,連睫毛也看得清楚。看著心儀的人在眼前,總會有種莫名的安心感,連同來回奔波的疲憊,也消失不見了。他撫著明月的發,說道,「這種事本來也是官場禁忌,只是情非得已,不得不說。只是李康也知道,蘇家人是純臣,只效忠皇帝,不投靠任何陣營,所以從我這裡說出來,對他的威脅並不大,利益權衡之下,他會選擇幫我。」

  明月一直覺得蘇家是刻板的忠臣世家,而今她才覺得自己想得太簡單了。其實不是蘇家人「刻板」,而是他們選擇效忠皇帝,忠於朝廷,有許多事就要刻意佯裝不知。嘴上不說,心裡卻非常清楚朝廷局勢,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能在朝廷得罪權貴,卻仍屹立著,繼續做著忠於朝廷的事。

  能做到這一點的,又哪裡是件容易的事。

  本來她還擔心蘇雲開哪怕真的揪出平西侯也鬥不過他,但如今這份擔心消失了大半。明月抬眼看他,「你將我留在李家,是為了我的安全,可你也要小心。看看你的衣服,都被勾得成什麼樣了……你走路多看看周圍不行麼?萬一鉤著了肉……」

  蘇雲開聽她似有哭音,笑了笑,「不是沒受傷麼?難過什麼?為衣服麼?」

  「我難過我什麼忙都幫不上,水水那樣難受,你這樣操勞,我卻要被你們保護起來,留在李家保命。」

  蘇雲開默默將她揉搓衣服的手握在手裡,彎身看她的臉,淚正在眼眶裡打著轉,鼻子都紅了。他溫溫一笑,「我都不介意,你也不要介意了。」

  明月驀地一愣,眼淚直滾滾地墜落,窩在他懷中哽咽,「案子要查清楚,可你們也要平安。」

  蘇雲開彎身抱著她,臉壓在她的發上。明月不笨,她知道他此時查虞奉臨的用意——兇手可能是虞奉臨。

  是他親口告訴她虞奉臨權勢滔天,連聖上也要給三分薄面。也是他親口告訴她,虞奉臨心高氣傲,不要得罪。

  可現在他卻要去碰那根利刺,要想把一個有軍權又有名望的侯爺從京師拔出,拔之不當,自己可能就會丟了性命。

  只是他不說,明月也不提,只是唸一聲小心,唸一聲平安。

  蘇雲開半晌無言,許久才道,「我肯定要平平安安的,因為我還要娶你。你等了我十三年,就再等我十三天吧,十三天內,我一定會了結這個案子!」

  從不愛許諾的人,如今為了喜歡的姑娘,也許了個諾言。

  明月聽在心裡,抬頭看他。

  蘇雲開正看著她,忽然見她直起腰身,猝不及防的,竟被她親了上來。

  剛才的凝重氣氛,瞬間被這一吻沖得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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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48:30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章 山洞骷髏(七)

  蘇雲開有點懵,回到家了還有點懵。

  他回去的路上摸了好幾遍唇,又默念了十幾遍三字經。導致他到家後才想起來剛才明月還跟他說了一件事,什麼事來著?

  正想著,隱約聽見有人叫自己,他頓住步子,偏身看去,作揖問安,「母親。」

  蘇夫人打量一眼他,面色不佳,「你爹等你很久了……等會進去,好好認錯,不要頂撞。」

  蘇雲開一聽就知道父親要責罵自己,至於責罵什麼,他大致也猜得到。應聲後就過去見他,蘇夫人不放心,也一起跟了去。

  到了屋內,蘇顧正坐在書桌前看書,並不抬頭。

  蘇雲開等在一旁,等了許久,蠟燭都已燒了過半,蘇夫人先忍不住了,「您有什麼事,就說罷,雲開累了一天,轉眼就要天明了。」

  沉默了半宿的蘇顧這才抬頭,冷聲,「天明又如何,他又不用應卯。身在禮部,卻屢屢告假,我知道你對這份差事不滿,可也不能這樣怠慢。我看你是順風順水被慣壞了,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蘇夫人一愣,「雲開,你沒有去衙門?那你每天早出晚歸是去了哪裡?」

  蘇雲開答道,「朋友出了事,在幫她的忙。」

  蘇顧冷冷盯他,滿是嚴父威儀,「你在幫什麼忙,要這樣遮遮掩掩的,連家裡人都不告訴。」他末了氣道,「你說你在忙,可我卻知道你將一個姑娘放在李康家裡養著,待了半日,現在才回來。」

  蘇雲開此時還不能言明,但他深知父親不會輕易放棄追問,跪地說道,「父親如果相信孩兒的為人,就請您不要問了。只是那位姑娘是正經人家的姑娘,是孩兒的命裡良人。孩兒追查的事凶險,所以將她暫時交託給李大人。我本打算事情結束後,再將她的事告知二老。」

  「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姑娘是你從大名府帶回來的!千里迢迢帶個姑娘回京,你怎麼不將你衙門好手帶幾個回來。」

  「她就是衙門裡一等一的好仵作,兒子是有私心,可不全然是私心。」

  蘇夫人見父子兩像是要吵起來,插嘴說道,「不提這個了,雲開,你爹也是為了你好。」

  蘇雲開說道,「我知道,父親是為了我著想,只是錯不在明月,她是個好姑娘。」

  蘇夫人無奈搖頭笑笑,「果真是喜歡得緊,自己挨罵了不辯解,卻為她著急起來了。」

  蘇顧瞧她一眼,「他都已經自身難保了,你還想著你的兒媳。」

  蘇夫人一頓,「怎麼回事?」

  蘇雲開暗覺不好,從白家到山莊被燒,他就知道兇手肯定不會對他坐視不理,任由他查案,就是不知道到底會怎麼出手阻礙他。

  「你自己看吧。」

  一封手諭遞來,蘇雲開微頓,蘇顧說道,「吏部找不到你的人,所以將手諭送到了家裡。三天後,你就啟程回大名府路。」

  手諭上寫得很清楚,將蘇雲開調任大名府路,任漕司。也就是管理水路運糧,這差事雖然看似辛苦,但如果從中做點手腳,便能一輩子吃喝不愁。多少人擠破了腦袋想去,可蘇父看得明白,兒子從提刑司進禮部,是得罪了人。在禮部沒幾天,又讓聖上下旨將他調離京師,這看似肥差,卻非好事。

  蘇雲開只是看了一遍,就緩緩合上,「父親知道是什麼人請的手諭吧。」

  蘇顧見他似乎也知道,這才道,「你何時得罪了平西侯?」

  「以前,現在。」

  蘇顧擰眉,「你如今在做的事,跟平西侯有關?」

  「不能肯定,但也十之八九。」蘇雲開將手諭放回桌上,這一次,他不打算再順從離開。在大名府路的時候他不知是何人所為,朝廷有令,不得不去。但如今他深知自己離開那定會讓白影的案子石沉大海,他會對不起白水,也對不起明月,「我不能接旨。」

  「你不能不去,否則就是抗旨。」

  蘇雲開想了片刻,說道,「這次的事,哪怕賠上孩兒性命,也不能違背對別人的承諾。他要調我離京,我更不能順他的意。」

  蘇顧氣道,「那平西侯是你能開罪的人嗎?」

  「他不怕魚死網破,那就拚個兩敗俱傷。」

  蘇顧心中驚奇,平時那樣文質彬彬的兒子,竟然如此硬氣。他以為兒子入仕後一直順意,沒有歷經過多波折,遇事會有退怯,可沒想到完全沒有。這絕對不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反倒讓他看見了兒子的骨氣,蘇家人的骨氣。

  蘇雲開沒有拿手諭,回到房裡,也沒點燈就睡下了。下人上好了水來請他時,敲了門沒聲響,就退下了。到了翌日清晨,又來敲門,卻還是沒答應,這才警惕起來,尋了蘇夫人來瞧。

  這一瞧,蘇雲開竟是病了。大夫來瞧便說素日操勞過度,傷了內裡,需要好好調理,否則日後怕會留下隱疾。

  消息傳到宮中,連皇帝也過問此事,問了蘇顧蘇雲開的安好。

  快至傍晚,已是放衙的時辰,蘇雲開還躺在床上。剛喝了一貼藥,頗有安眠的意思。他拿捏著手裡的銀子,想著昨夜明月和他說的話。

  「白哥哥死時手裡還拽著這錠銀子,可是白哥哥身為捕頭,一年的俸祿才多少?他是個懂分寸的人,不會臨死還守著金銀。」

  「那建在偏僻荒山上的山莊,房子奇多,陳李朗的本意應該不是拿來避暑的,那到底是有什麼用途?」

  「白哥哥死於劇毒,什麼人會隨時帶著劇毒在身上,又為什麼會帶著劇毒,兇手在掩藏什麼不可告人的事?」

  蘇雲開已經快把那錠銀子看穿了,可依然沒什麼線索。

  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他立刻將銀子放進被窩裡,沒有答話。門又敲了四五下,他才佯裝弱聲,「誰?」

  「我。」

  聽見李康的聲音,他差點就答得爽朗了,輕咳幾聲,才氣弱道,「請進。」

  李康進了房間,就對下人說道,「這裡不用你們伺候了。」

  他關上門,快步走向裡邊,剛露臉就見蘇雲開直挺挺地坐在床上,從容瞧看自己。他頓時一笑,不忘壓低聲音,「果真是裝病。」

  蘇雲開略有自嘲,「不裝病,我現在已經被押往大名府了。」

  李康挪了凳子過來坐下,說道,「你父親也知道你是裝病吧,通了氣?」

  蘇雲開搖頭,「沒有。」

  「那看來是父子連心了。今日聖上問及你的病情,你父親只差沒老淚縱橫,念著他就你一個獨子,請聖上寬限幾日,讓你病好了再赴任。聖上自然是同意了,我瞧平西侯臉都青了,所以這次也是他動的手腳?」

  蘇雲開心有感觸,他本不想勞煩父親,可沒想到父親還是幫了他一把。這也說明,父親信他不是在辦糊塗事。他沒有答李康的話,問道,「明月好不好?」

  話題轉變之快,由洶湧澎湃的朝廷眨眼到了兒女情長,李康還愣了一下,苦笑,「以前我們總說你是個石頭人,如今石頭人有了喜歡的姑娘,都要化成一股暖流了。」

  蘇雲開笑笑,想到明月就覺心有蜜糖,「你還笑得出,那就是她很好了。」

  「好著呢,早上還吃了兩碗飯,我哪裡敢不好好替你養著,不然等你找我麻煩麼?」李康被他一拐,倒差點把正事忘了,湊近了聲音更低,「你讓我查的事,我查了,雖然不能肯定是全部,但也起底了九分。你不讓我細查我還不知道,那平西侯表面廉潔,不拿朝廷分毫賞賜,可背地裡,卻足足有四個存放錢財的宅子。」

  蘇雲開略微吃驚,「哪裡來的這麼多錢?」

  「行賄。」李康冷笑,「每年都有官員從外地運輸大批黃金進京,有裝扮成客商的,有裝扮成鏢師的,五花八門,惟獨一點,做得極其隱蔽。不過有一點我覺得十分奇怪,既然有那麼多黃金,那必定是底下官員搜刮了許多民脂民膏,可我細查之下,卻並非如此。」

  蘇雲開也意外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沒有收受賄賂的官員麼?」

  「倒是有,可貪污的錢財數量和送給平西侯的數量完全不成正比,甚至只是冰山一角。所以我說奇怪,難道我漏查了什麼?」

  李康對自己的手段有自信,可是這樣重要的線索竟然沒查出來,他只能將希望寄托到蘇雲開身上,可抬眼一看,蘇雲開的雙眉已快擰出兩個川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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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山洞骷髏(八)

  有四個存放錢財的宅子,卻並非是屬下收取賄賂而來。

  難道平西侯在哪裡挖了金礦?可他的下屬遍佈宋朝,難道到處都發現了金礦,這個可能性並不大。

  又難道是在哪裡私造了制銀廠?可同理,不可能這樣分散。

  不是挖金山也不是造銀,蘇雲開著實想不通那平西侯是用什麼法子不受賄,卻能讓下屬送來那麼多的錢。

  雖然不能完全解開他心中疑惑,可李康查到的這些事,卻十分有用。

  說話間,門外有下人敲門,「少爺,刑部有位趙主事來找李大人。」

  李康頓覺意外,還是讓下人將他領過來。末了又和蘇雲開說道,「我來這裡是正大光明的來,所以刑部的人都知道我是來探望舊同僚了。」

  「嗯,遮遮掩掩的反而惹人懷疑。那趙主事是誰的人?」

  這話算是問到點子上了,李康笑道,「朝堂紛爭,也不是只有安國公和平西侯兩個陣營,至於他是誰的人,我就不說了,對我們無礙就是了。他尋到這裡來找,那肯定是急事。」

  果不其然,那趙主事出現時,神色匆忙,見了面連官場寒暄都忘了,直接說道,「府衙又出事了。」

  李康不由肅色,「出什麼事了?」

  趙主事看了看蘇雲開,說道,「那叫白水的捕頭,可是蘇大人從大名府那邊舉薦來的?」

  蘇雲開心已微沉,「是。」

  「今天早上……有人在鼓山崖下發現一具燒燬的屍體,雖然燒得面目全非,但那人身材瘦小,身著衙門官服,腰牌正是白捕頭的!」

  蘇雲開一驚,鼓山崖底?他瞬間屏氣,一會才極力鎮定下來,白水武功那樣好,即使去山莊的時候衝動了些,可是她想報仇,所以絕對不會讓自己輕易死去,甚至在危急關頭反而會更加小心謹慎,「除了腰牌,還有什麼可以確認她身份的?」

  「倒也沒了,只是從身形來看,的確像是他。」

  他這樣一說,蘇雲開反倒是有些安心了,「衣物燒燬了多少?」

  這一問著實讓趙主事覺得奇怪,這人都燒死了,還問衣服的事,這不是主次顛倒了麼?蘇雲開果然病得不輕,「也燒得七七八八了。」

  蘇雲開歎了一口氣,半晌說不出話來。他氣色不好,這一沉默,神情更是疲倦。李康和趙主事正欲告辭,門外下人又再次來報,「少爺,平西侯來探望您了,您是到前堂迎接,還是請侯爺到屋裡來?」

  蘇雲開和李康相覷一眼,幾乎是片刻交流,蘇雲開就道,「我身體不便,不能下地,請平西侯到屋裡來吧。」

  「是。」

  以蘇雲開和平西侯的交情還不至於到這裡來看望,剛出了白水的事,不得不讓蘇雲開多想。

  虞奉臨很快就到了門口,剛進屋就看見李康和趙主事。兩人跟他問了安,李康又道,「下官聽說蘇大人病了,所以和趙主事一起過來看看。刑部還有事,我們就先走了。」

  趙主事看了他一眼,兩人一起來的?只是他也是個有眼力的人,沒有拆穿,默認了。

  虞奉臨也不留他們,擺了擺手,許他們走了。

  等兩人走了,他才在蘇雲開臉上打量幾眼,氣色的確不好,不過看起來也不像是得了重病,「鼓山一別,蘇大人還氣色明朗,不過幾日,怎麼就這樣憔悴了。」

  蘇雲開咳了幾聲,聲音低弱,「大概是勞累過度,明月說的沒錯,我不該總顧著公務,還應好好休息。」

  虞奉臨笑道,「說起明月姑娘,聽說她住進了李康李大人家裡?」

  「對,她在開封的房子被燒了,我又不得空給她找住處,更不能帶回家裡,就交託給了好友。」

  這話解釋得合情合理,虞奉臨也沒多問。

  蘇雲開神色不動,知道他沒有對這件事多疑。

  如果剛才他不主動提及明月,虞奉臨反而會覺得他遮遮掩掩,定是有詐。

  平西侯的脾氣,他大致摸清楚了。越是將事情赤裸裸地擺在他面前,他越不會懷疑。但如果越是遮掩,他就越會刨根問底,查個清楚。

  虞奉臨問了他的病情,又囑他好好休息,這才離開蘇家。

  蘇雲開等他走了,便琢磨起怎麼往秦家送個信,免得消息傳得太快,秦放又一根筋沒回過神來,以為……白水死了。

  那官服和腰牌是白水的,可死的人不會是白水。

  蘇雲開不用看過屍體也知道那人不是她,若真的是,那讓趙主事最震驚的,就不是府衙捕頭被燒死了,而是——竟然有個姑娘混進了官衙,這可是欺君的罪名。

  可趙主事卻完全不震驚、不意外,不提這事,所以蘇雲開相信,死的那個人不是白水。

  那白水去了哪裡?

  他估摸著,可能縱火和堵住密道的人並沒有走,還留在鼓山那防止有人前來。而白水正好與那人碰見,交手之後,白水殺了對方,並且把自己的衣服給了他,燒燬屍體丟下山崖,以此來掩飾自己的行動。

  他果然沒有看錯白水,越是危及的時候,她越是理智。

  無論這件事的幕後指使人有沒有那麼快發現,白水這麼做都是百利無一害的——她或許自己也沒有想到,這樣一來,男扮女裝欺君的白水就徹底除去了罪名,白水的身份本就是假冒的,她日後可以恢復自己的本名了,用自己的身份,重新來京,來見秦放。

  連日來不幸的事終於出現了一些可預見的好事,蘇雲開輕輕鬆了一口氣。

  對,得趕緊給秦放捎封信去,不然他得發瘋。

  他裝病不出門,消息由刑部帶來。帶來的途中,這又一起府衙捕頭被殺案,就傳遍了京都。

  消息,自然也傳到了秦放耳朵裡。

  他被家丁帶回來後一直被鎖在書房裡,他雖然著急,可還是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閒暇就看看書,在思念白水的日子裡度過。

  「小人沒有聽錯,少爺您要小人留意的人,真、真的死了。」

  秦放死死盯著那垂首不敢抬起的下人,抓在手裡的書幾乎被抓破,「你胡說,白水怎麼可能會莫名其妙死了!」

  那人簡直要哭了,可又不得不說,「是真的,白捕頭跟著蘇大人去了鼓山,就是前陣子少爺去的避暑山莊,那地方不是挺邪門的嗎,死了好幾個人,還出了命案……」

  秦放差點沒把書丟出去,「誰讓你說神神鬼鬼的了!」

  下人一個哆嗦,將神怪的話打住,繼續說道,「兩個人一起去的,可就只有蘇大人回來。回來後蘇大人一病不起,沒多久就傳來白捕頭被燒死的消息了,還有少爺,避暑山莊也被燒了,您說邪不邪門?」

  說完他才發現自己又說了怪力亂神的事,正要自己掌嘴,可卻發現自家少爺不吭聲了。他顫顫抬頭,這一瞧嚇得魂飛魄散,秦放整張臉像宣紙慘白,連唇色都完全褪去了。

  就這麼像被人抽了骨頭似的癱瘓在椅子上,怔怔看著前頭。

  「不可能……她武功那麼好,力氣大,膽子大,身手好……」秦放念著,又問,「有屍體?」

  「就放在刑部,已經確認了他的身份了。」

  秦放驀地站起身,「我要去看看,我不信是她,不可能!」

  下人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將他的腿抱住,哭求,「少爺您不能去,您不能離開這,要是您走了,小人可就要被老爺吊起來打了啊。」

  「我就是去刑部看看那是不是她,我就看一眼!看完了我就回來。」

  「那就是白捕頭,連腰牌都找到了,聽說個子小小的,捕頭裡有幾個小個子?」

  「閉嘴!」秦放急紅了眼,一掌將他抱住的手打開,開門就要出去,前面卻似有山堵來,站在門口的人巋然不動。

  燕國公見他如此失魂落魄,雙目充血般,哪怕是與自己直視,也沒半點退怯,心頭微驚。或許是他為父過嚴,所以哪怕素來疼愛這兒子,他也跟自己不親近,眼神總有敬畏。可如今為了個姑娘的生死,竟這般有擔當了。他一時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回去。」

  秦放搖頭,「父親……」

  燕國公知道他要說什麼,示意下人通通退下,爾後才道,「你一個未來侯爺去刑部看個小小捕快,成何體統!」

  「我不承爵了,不做侯爺了。」秦放忽然覺得自己太自私,可為什麼如今才悔悟,「如果我能放棄這個身份,從她兄長出事後就一直陪著她,和她一起去鼓山,或許她就不會死了。可是我總想著我這個身份能幫到她,不能丟了。但如今我才明白,我的權貴來自於父親您,如果您要阻攔,我就一無所有了,也根本什麼都辦不到。」

  燕國公眉頭緊攏,「你到底想說什麼?」

  秦放泰然道,「我不會承爵了,哪怕只是去做個小販,也是自力更生的小販,而不是一個處處被人說是一無是處的公子哥。」

  燕國公冷笑,「她真的死了你也要放棄爵位?」

  「是。」秦放想通了,權貴都是假的,要是他能早點想通……

  一切都太遲了,什麼都無法挽回了。

  秦放晃了晃身,差點倒下,卻被人伸手捉住,輕輕一定,將他穩住了。

  燕國公冷厲的雙眸隱露歎息和寬慰,說道,「那人不是白水。」

  不是女兒身,就不會是白水。

  秦放愣了愣,「真的?」

  燕國公輕輕一笑,「你怎會如此愚鈍,若那人真是白水,那就該是個姑娘,刑部府衙都要鬧翻天了,全都會湧到蘇家去質問舉薦她的蘇雲開,好早點將欺君的嫌疑撇個乾淨。可如今刑部府衙都很安靜,也沒人去鬧蘇雲開,他仍在好好養病,你說,死的人可是白水?」

  經父親這一分析,秦放總算是安心了,他忽然想到,父親知道得這麼清楚,難道……也在留意白水的事?

  他心中隱約升騰起一種希望,像是深埋地底的萌芽,要破土而出了。

  他也同時明白了一件事,父親要阻攔的,從來都不是他和白水,而是不能自立的他。

  連自立都做不到,那有什麼資格去說些冠冕堂皇的話?

  此時秦放才覺得,這個人是他的父親,而不是雷厲風行的燕國公。

  只是……白水到底去了哪裡,又在做什麼?

  他想著,高懸的心仍不能安然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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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48:5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五章 山洞骷髏(九)

  燕國公一鬆口,秦放也順利從家裡離開。他想著白水最後是和蘇雲開在一起,所以出了家門就往蘇家趕去。

  此時蘇雲開從李康那裡得知了平西侯窩藏金銀的消息,已經不能再裝病下去,事情總要解決。他估摸著依照聖上對蘇家的信任,哪怕猜到他是裝病,也不會立刻下旨讓他赴任。畢竟平西侯這兩年勢力膨脹得厲害,這次又是他要調離自己,聖上總會多幾分心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外面天色已漸晚,蘇雲開等黃昏日落,就熄了燈,準備去去外面。

  他由廊道走至前門,思量著他是該去府衙還是刑部,也不知現在那具屍身是在哪裡,剛才在刑部,現在說不定已經被送到府衙了。他想看看那具屍體上會不會留下什麼線索,白水武力是高,但對這些並不太擅長,不親眼看一看,他不放心。

  但他對驗屍這種事同樣不擅長,要是明月在就好了。

  「蘇哥哥。」

  人果然不能多想,一想就容易出現幻覺,還幻聽。

  「蘇哥哥。」

  蘇雲開驀地一頓,已經從前廳走過的他又折了回來,狐疑地往裡面一看,那站在廳上往他走來的姑娘不就是明月。他頓時驚訝,「明月?」

  明月上前幾步又頓住了,中間足足隔了半丈。蘇雲開確定是她,更是驚詫,幾步上前,捉了她的手先上下看下,不見傷口,才不至於揪心,「出什麼事了?你怎麼來了?」

  「我沒事。」明月迅速將手抽回,「不要讓你爹娘看見,這樣不好。」

  蘇雲開見她真的沒事,也不抓她的手了,「那你怎麼來了?」他忽然想到了什麼,輕輕咳了一聲,低聲,「想我了麼?」

  明月兩頰頓時緋紅,「不要胡說。」

  「哦哦,原來不想我。」

  明月抿唇一笑,「想,想極了。」

  蘇雲開也展顏笑笑,看著她的雙眼說道,「我也想見你,怕你在那住得不好,吃得不香。」

  明月垂首看著自己的鞋尖,輕聲,「都好,就是見不到你。」她又抬頭道,「可是就算很想,也不會突然來這裡找你的,我明白,這樣不好。」

  蘇雲開好奇道,「那你怎麼來了?」

  「你爹娘。」

  蘇雲開意外道,「我爹娘?」

  「對。我開始以為是騙人的,但你和你爹長得太像了,我就信了。等上了車,他們帶我去了一間茶樓,問了我的家世和名字,就把我帶到這來了。還給我果點吃,茶挺好喝的。」

  聽到最後一句蘇雲開終於是苦笑,「心真大。」

  明月眸光黯了黯,「總不能大喊大叫的,有些話……可能也是時候要說開了。」

  蘇雲開這才知道她還是介懷她的身份,不是介懷她仵作的身份,而是在自己面前,才會介懷。他出身官宦世家,祖上書香滿飄,原來明月一直都放在心上。可平時根本看不出她這些顧慮,「我爹娘是講道理的人,別怕。」

  明月笑笑,「不怕,我又不會被吃掉。」

  蘇雲開微微一笑,輕輕摸她的頭。古人常言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此時他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如果在家,在廳上。他真想好好抱著她,安慰她,讓她不要多想,也不必多想。從他察覺到自己喜歡她開始,就沒有想過多餘的事,比如阻力,任何阻力都不在他的設想裡。

  他還想多問,就見入口似有人站在那,人影映照在牆,微微晃動。他將話收回,沒有吭聲。不一會管家從那邊走出來,恭敬說道,「少爺,開飯了。」

  蘇雲開說道,「我先送明月姑娘回家。」

  管家笑道,「老爺和夫人說,請明姑娘一起過去。」

  明月略有不安地抬頭看他,蘇雲開以眼神安撫,「無論等會我爹娘說什麼,你都不要走,我會好好說,然後送你回去。」見她還是擰眉,蘇雲開抬指在她眉心一刮,笑道,「醜媳婦總是要見人的,你又不醜,不是麼?」

  明月可算是繃不住了,笑了笑抬眼看他,餘光看見管家還等在那,就將話嚥了下去。

  蘇家有專門招待客人用飯的大廳,可管家帶的路卻不是往那。蘇雲開心中疑惑,直到從前院穿過,走向左邊的廊道,他才明白過來。蘇家人丁稀少,菜也不過兩三碟,所以平時一家三口吃飯是不上大廳的,空蕩蕩的顯得冷清。因此蘇夫人特地挪了個小屋子,裡面擺了張四方桌子,一家人就在這裡吃。

  現在管家領的路,分明就是去那。

  蘇雲開想到方才雙親帶明月去酒樓喫茶問話,再看現在的趨勢,總覺得爹娘是在應允兩人的事。

  他按捺著這騰起的火焰,有點不敢相信竟會這麼順利。哪怕是真的是樂意明月做蘇家的媳婦,如今就一起用飯,也是奇怪。領回家來,更是奇怪。

  自詡聰明的他也想不通這件事了。

  管家停步的地方果然是那間小屋,蘇雲開在門口都聞到飯香了。再瞧裡面,桌上竟擺了□□道菜,菜餚連為他父親賀壽時都不曾這樣豐盛過。

  明月也嚇了一跳,散、散伙飯?

  蘇夫人見兩人來了,卻杵在門口,笑道,「還不快進來。」

  蘇雲開先反應過來,偏身讓明月先進去。自己跟在後面,「娘。」

  「先坐下吧,你爹拿酒去了。」

  「酒?爹他從來不喝酒。」

  「今日高興,也有事必須要有酒才行。」蘇夫人喚了明月坐下,自己這才坐下,「你餓不餓?餓就先吃吧。」

  明月有些受寵若驚,「不餓,方才在酒樓吃得很飽。」

  「你也沒吃多少,被你蘇伯伯嚇著了吧。」蘇夫人這才偏頭跟兒子說道,「你爹也真是的,整天板著個臉,難怪你小時候常被他嚇哭。」

  蘇雲開一頓,不由看看明月,「嚇……哭?」

  「對,一兩歲的時候就將你丟進書房裡,一天不背一本書就不許你吃飯。我那時候天天去偷偷給你送飯,你爹還說我慈母敗兒,真是老頑固。」

  往事遙遠,蘇雲開想不起來了,明月笑道,「可既然每次都能偷偷送飯去,那其實蘇伯伯也沒打算攔您,否則在第一次發現時就將門和窗戶封住了。」

  蘇夫人也笑了笑,「刀子嘴豆腐心,但就是愛板著臉,沒一個孩子見了他不哭的。」

  門外有人輕咳提醒,不一會蘇顧就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壺酒。三人剛起身,蘇顧就說道,「坐吧。」他將酒放在一旁,並不開,起筷又道,「吃吧。」

  還等著「宣判」的明月微頓,晚了一步拿筷子,正要去拿,蘇雲開和蘇夫人同時伸手。蘇夫人笑笑收回手,蘇雲開便將筷子拿起遞給她。

  食不言寢不語,席上無人說話,明月吃得有些……慌。腦門上一直轉著幾個大字:散伙飯散伙飯散伙飯這是讓你和蘇雲開散伙的散伙飯呀!你還吃吃吃,等會就得哭了。

  她吃得分心,沒留意到嚼漏了碎骨,一口嚥下,喉嚨便被刮得有些疼。她停下筷子努力嚥了咽,臉色有點難看。

  蘇雲開一頓,忙問道,「怎麼了?」

  明月捏了捏喉嚨,蘇顧一看抬頭喚門口的下人,「快拿茶水來。」

  蘇雲開起身去門外接茶水,遞了給她喝。明月緩緩嚥下,終於把碎骨衝了下去,這才舒服了些。蘇夫人說道,「吃得這麼急做什麼?」

  明月點頭,再拿起筷子,發現剛才根本就是味同嚼蠟。她默了默,才低聲答道,「害怕。」

  蘇夫人忙問道,「怕什麼?」

  明月將筷子輕放,再次答道,「害怕這是……讓我跟蘇哥哥分開的晚飯。」

  蘇夫人微頓,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丈夫。蘇顧默然片刻,才道,「其實方才夫人你說錯了一點,不是全部孩子都驚怕我,有個孩子見了我非但不哭,還對著我笑。」

  蘇夫人的眼睛忽然有些濕,聲調已變,「對……那孩子見了你,就站在門口看著。你拿了蜜餞給她,她並不收,跟你道謝,還對著你笑笑。那時我就在想,這麼好的姑娘,卻早早沒了爹娘,日後該如何是好……」她提帕抹去眼淚,淚又湧上眼眶,抬眼看著明月,有愧疚,有憐愛,「一晃這麼多年,見到你出落得亭亭玉立,我們記掛了十四年的心,也終於放下了。」

  蘇雲開不解,明月也不明白。蘇顧將一直放置在桌上的酒取了瓶塞,傾倒地上,「這酒,是祭祀你爹娘的,明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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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山洞骷髏(十)

  清酒灑落在地,在地上淋出一條濕漉漉的痕跡來。明月怔了片刻,有些不知所措。她稍稍退了一步,撞到身後的凳子,差點沒摔著。好在蘇雲開眼疾手快,將她扶住,她才定下心神。

  蘇夫人也伸手將她的手握住,幾近落淚,「是我們錯了,不該將你留在那,哪怕你爺爺不願隨我們蘇家走,我們也該將你留下,好好照顧你。你蘇伯伯那年被貶謫去了錦官城,被人監視,又因路途遙遠,不便去探望你。等我們第二年回到江州,去找你們時,卻發現你們已經搬走了。想必是你爺爺不想再留在那傷心之地,怕觸景生情,所以帶你去了別處。」

  蘇雲開仍托著明月的腰身,他覺得明月是想起什麼了,否則不會這麼久都不問是怎麼回事。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小時候爹娘常跟我提的恩人,就是明月的雙親麼?」

  蘇夫人淚落面頰,顫聲,「對,當年你父親被貶謫去錦官城任小吏,赴任途中遭土匪攔截,那些土匪為財索命,我們伺機逃走,卻遭他們追殺。逃到路上,恰好有對年輕夫婦路過,拚死相救,趕跑了劫匪。身受重傷的我們被過路的人送到鎮上,等我們醒來,大夫卻告訴我,那兩位恩人傷勢過重,已經離世了。」

  蘇顧說道,「我們的傷好了一些好,打聽到那對夫妻的住處,帶了錢財東西去,見到了你爺爺和你。可你爺爺什麼也不要,我們想將你們爺孫接走,日後待如親人,可你爺爺也不願。後來因我要去赴任,不能違抗聖旨,因此打算在錦官城安定後,再去找你們。可是第二年過去,你們卻搬走了。我尋人打聽,卻是大海撈針。」

  這件事明月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只是她不知道雙親是因救人而離世,以為就是被土匪所殺。後來爺爺帶她去了南樂縣,在那裡定居,一住就是十三年,除了每年清明掃墓,平日都不會回去。

  爺爺不想,她也不想,只因那裡是她的爹娘曾住過的地方,回去了,人卻不在那,又有什麼可回的。

  她一直沒有出聲,淚落滿臉,有些站不住。蘇雲開已經完全站在她身後,給她借力站穩。他沒有想到父母記掛了十四年的恩人,就是明月的爹娘。更沒有想到,第二年就隨爺爺搬家到南樂縣的明月,在他隨爹娘從江州去找明家時,就已經碰見了。這個擦肩而過,足足錯過了十餘年。

  原來十三年前不是他救了明月,而是明月的爹娘救了他的爹娘,才有當年他們的相遇。

  明月淚落不止,面龐有袖拭淚,她微微抬頭,用淚眼看著旁邊男子,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蘇顧說完那些話,手中酒瓶已不留一滴清酒。他撩了衣擺便朝她跪下要叩首,驚得明月回神,伸手把他托住,「蘇伯伯,我爹娘要是知道我受了這一跪,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的。那劫匪被擒後,我曾托我舅舅去打聽過,那人無惡不作,手上已經有多條人命,只是地方官不作為,所以導致劫匪逍遙法外多年。舅舅說如果不是後來有位姓蘇的大人幾次督促,那劫匪也不會落網,地方官也不會大力整治,那幾年舅舅都說了,少了許多惡人,百姓的日子太平了。爹娘在天有靈,知道這些肯定會很高興的。我爹是仵作,雖然只是個仵作,可是他喜歡太平盛世。他曾說,哪怕有一日吃不了這碗飯,他也樂意。」

  往事重說,本就傷感的多,蘇顧和那對年輕夫婦並沒有深交,甚至只是萍水相逢,可是聽見最後幾句,卻覺如果當初他們也活了下來,定能成為知己好友,而非在這裡憶故人,惋惜、歎息。

  蘇夫人也將丈夫扶住,說道,「你這一跪,日後讓她如何是好?」

  蘇顧不解,蘇夫人輕歎,將話挑明,「你倒忘了,她和雲開有緣,是彼此良人,跟兒媳下跪,於理不合,感激記掛心中,不差這一膝頭的感恩。」

  蘇顧這才想起來,也就不堅持了。倒是明月被這麼直白的默認為蘇家媳婦,有些不自在。只是蘇夫人說得沒錯,她和蘇雲開是有緣的,蘇家跟明家也是有緣的,兜兜轉轉那麼多年,宿命早就將兩家人聯繫在一起了。

  爹娘或許也沒有想到,十多年後,他們當年救下的夫婦,會有一天,也成為他們的家人。

  這一頓飯吃了很久,蘇顧和蘇夫人對明月說了許多話,因早前打聽的時候已經知道她獨自進京,在外面居住,言語之間已經在催促兩人婚事。他們想將明月早點接到蘇家,不單是做蘇家的媳婦,還想更好的補償她。只是著急婚事,他們也不想委屈了明月,最後說道,「先將你爺爺接到開封來,與他說明,再一起擇個黃道吉日,然後好好置辦,要嫁得風風光光的,不能讓你受一點委屈。」

  等明月從蘇家出來,坐在馬車上和蘇雲開說道,「其實……也不用太過風光的,蘇家世代清廉,不要招搖。」

  蘇雲開溫溫笑道,「蘇家歷年來得的賞賜不少,要熱熱鬧鬧的成親還不至於招人多舌。」他知道今晚明月心中滋味定是各湧心頭,可卻不能將她留在家中,日夜對著。他心中有愧,將她的手握在掌中,「明月……以後,就由我來照顧你吧。」

  明月看著眼前人,輕輕點頭,又道,「蘇哥哥,我不知道水水的事能不能跟你爹娘說,所以剛才沒有吭聲。只是我想等水水的事解決之後,再談婚論嫁。」

  「我明白,我也是這個想法。」蘇雲開將她的身體輕攬,攬入自己的胸前,「我跟你說一些這兩天發生的事,免得到時候你聽見了什麼風聲自己慌了神。」

  明月頓了頓,示意車伕。蘇雲開說道,「無妨。」

  明月明白過來,估摸那車伕是他的心腹,難怪剛才在蘇家特地喚了他來趕車,蘇夫人還念叨了一聲好好的車伕不用,非要個護院。不過又念護院武功好,這麼晚了,身邊有個會趕車的護院倒也好,就沒阻攔了。

  蘇雲開將平西侯私藏錢財、白水詐死的事和她一一說了,聽得明月的心七上八下,猶如聽了一場戲文般。他說的時候聲音低沉,明月都能聽出話裡的壓抑和沉重來——畢竟,對方是權勢滔天的平西侯。

  「吁——」車伕拉住韁繩,將馬停下。

  蘇雲開警惕地撩了簾子往外看,車伕手中緊握馬鞭,偏頭低聲,「有人在跟蹤我們。」

  「什麼人?」

  「看不太清,武功很好,跟了很久。」車伕想了想一路上偶爾能看見的影子,說道,「個子應該很嬌小。」

  蘇雲開微頓,似想到了什麼,說道,「你先走,走遠一些,能聽見一點動靜就好。」

  車伕沒有多言,就領命走了。蘇雲開轉而朝車廂伸手,將明月接了下來,將她拉至陰暗巷中,這才往車伕剛才所指的方向看去。

  明月見他看著對面空蕩蕩的巷子,不知他在看什麼,「蘇哥哥?」

  「應該是故人。」

  兩人等了一會,才見那巷子中走出一個人來。那人的身材果然小巧,頭戴紗笠,看不見臉。可明月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人,剛聽完一場以死換生戲碼的她忙摀住嘴,沒喊出那喊過千萬回的名字。

  那人很是警惕,短短幾步路左右看了許多遍,才終於走到他們面前,「大人,明月。」

  明月上前將她抱住,真有種對方劫後餘生的感慨,「水水。」

  她剛將她抱住,白水就忍不住擰眉,疼得輕輕吸了幾口冷氣。明月忙鬆開她,這才發現她身上穿的衣服有些地方不平整,像是纏裹了很多紗布。她心一涼,「水水你受傷了?」

  白水朝她笑笑,少了血色的臉笑意蒼白,「對方那樣厲害,我只是受點傷,已經很有福氣了。」

  蘇雲開問道,「你到了山莊後,那裡果真埋伏了人?」

  「是,我差點死在他手裡,可是我不能死。」白水說這話時連明月都察覺到了裡面的決絕和血腥味,「山莊火勢很大,我等了一天,燒得差不多了,才進去,但沒有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只是找到了這個,或許是線索,又或許不是。」

  聲音裡是自認無用的落寞和自責,蘇雲開聽在耳邊,拍拍她的肩頭,「你做得很好了,白水。」

  他將東西接過,發現竟然是一塊木板。

  這塊木頭是塊梨花木,因結實美觀,多用來做桌椅。從形狀來看,倒不像。

  許是因為山莊和平西侯有關,一瞬想起許多與他相連的事,這一想,倒是想起一件他不太肯定的事,「明月,當初黃金貪污案的時候,那運輸花瓶的箱子,是什麼木頭做的?」

  明月想了許久,說道,「好像是梨花木。」

  蘇雲開眉頭又鎖,白水已將那塊木板翻了個面,指著上面的點點凹處,說道,「大人,我奇怪的是這些東西,不知道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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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山洞骷髏(十一)

  那塊堅實的花梨木上,不知被什麼東西嵌入,像是被溫度極高的熔漿燒進了深處,所以才留下點點凹痕。而每個凹痕裡,都殘留一些東西,卻不知道是什麼。

  蘇雲開捻了一些在手指上摩挲,有些硌人。細看之下,手指微黑,這才猛然回神,「鐵銹。」

  「可這些也是鐵銹嗎?」明月指指旁邊的銀白色,也捻了一些,「好像是白銀。」

  鐵和白銀?蘇雲開將這梨花木翻看了幾回,問道,「白水,這塊木板是從哪裡找到的?」

  白水答道,「那山莊後面。當時火勢還沒有完全停,山莊已經被燒得差不多了,我就過去,可是我發現山莊後面還在不斷著火,就爬高了些看,然後就看見有人在那燒山。他見了我並不立刻過來,而是繼續放火,等我衝過去的時候,發現那像是峭壁的地方,下面竟然還有一條通道。」

  去過一回鼓山,但因第一天去就發生了命案而一直在破案無瑕去觀賞山景的蘇雲開一頓,「還有一條通道?」

  白水點頭,「對,我上前和他交手,將他生擒,誰料他竟然藥毒自盡了。我當時好奇通道通往何處,就順著那裡走去,結果竟然發現了山腰一帶,搭建了許多木架子,那些架子已毀,不知道原來是什麼。大概的樣子,或許是在淬煉什麼東西。我尋了一遍,找到這塊木板,也不知有沒有用,就拿了回來。」

  蘇雲開沉思片刻,說道,「先前斷橋被毀,密道被堵,山莊被燒的時候我就奇怪,難道兇手一人能做那麼多事,後來我猜想有同黨,可為何同黨下山卻沒任何人看見,原來是另有通道。」

  「還有,大人。」白水從錢袋裡倒出一些黑色東西,「這是不是生鐵?我在那後山轉的時候,發現鼓山腹地,竟然被人鑿了個大洞,洞高十丈,寬有十二三丈,四面烏黑,我在最裡面找到了這些東西,還有一些散落的鋤頭用具。」

  蘇雲開忽然明白那是什麼地方了,他看著手中那塊被鐵銹白銀燙出點點凹痕的木板,腦中凌亂的思緒開始漸漸明瞭,一個一個死結如花綻放,擊破了他心中疑慮,理順了這幾日發生的所有事,甚至是更遙遠的事,遙遠至他突然被調任回京,遙遠至白影因何被殺。

  他緊握這那塊梨花木,問道,「那後山搭建的架子,是不是都是梨花木?那後山生長最多的樹木,是不是也是黃花梨?」

  「對,那裡幾乎漫山都是。」

  蘇雲開輕輕點頭,「我先送明月去李家,你等會隨我回蘇家休養吧。」

  白水一頓,「大人,我的傷沒事,你如果有事要吩咐,只管……」

  「不,你要好好休息。」蘇雲開正色看她,「你以前辦事從來都不會被人發現,可今天我的車伕卻發現了你,你受的傷並不輕。」

  白水蒼白的臉上滿是不甘,「我還沒有抓到兇手。」

  「不,你已經抓到了。」蘇雲開說道,「如果不是你,這個案子我如今還想不通,有了這些線索,我已經知道兇手是誰,缺的,是證據,這些證據,以你的人脈是找不到的,只能我出面。所以你現在要做的,是養好身體。」

  白水聽見他知道兇手是誰,乾涸的眼裡終於有了淚,顫聲,「大人,兇手是誰?」

  蘇雲開看著她說道,「你答應我,不能私下尋仇。」

  白水搖頭,「絕不會,我要親眼看著那人繩之於法,還我兄長清白,讓他在天下人面前謝罪!」

  蘇雲開輕歎一氣,緩聲,「虞奉臨。」

  白水怔了怔,「我哥哥和他無冤無仇……」

  她緊握手中黑鐵,手都被快割出血來,也毫無察覺。直到明月將她的手鬆開,拿了帕子給她綁住,她才不再發抖,「大人……我聽您的,我信您,終會為我哥哥報仇。」

  尾音落下,是恨,是怨,是忍,明月聽得心酸,握著好友的手不願鬆開。白水早已如她的姐姐,她習慣依賴她,可是現在的白水,需要她這個好友在旁。她想陪著她,可李康到底是外人,白水在那裡容顏暴露,身份也會暴露,說來還是蘇家安全些。

  蘇雲開看看天色,已經不早了,再過一會街上已沒行人,那樣三人更加顯眼,就送明月去了李家。他將要離開時,李家下人又喚住他,「蘇大人,我家老爺有急事要跟您說。」

  李康聽見蘇雲開半夜前來,連外裳都沒披就跑了過來,正好碰見往裡走的蘇雲開,忙拉住他去後院說話,還將下人支走了,「我本想明天一早就去找你,正好你來了,也省得我再跑一趟。」

  「什麼事,這麼急?」

  「之前你讓我查平西侯,還有陳李朗跟平西侯的關係,前面我給你查到了錢庫的事,後面那個,我今晚才查出來,也著實是太隱蔽了,幾乎錯漏。那陳李朗表面和平西侯沒任何聯繫,但實際上,平西侯所得的錢財,幾乎都是陳李朗經手的。」

  「嗯,我知道。」

  李康還想繼續說,被他平平淡淡的一堵,差點沒將他的話全堵上,訝異,「你知道?什麼時候?」

  「剛剛確定的。」那避暑山莊是陳李朗的,實際卻並不是,真正的主人,是平西侯。他又說道,「我還要勞煩你一件事,這件事事關重大,如果做好了,你的地位,至少要比現在晉陞三級。」

  李康笑笑,「我如今已經是四品官了,難道還能封我個一品大臣。」

  「能。」蘇雲開定聲道,「功勳,榮耀,恩寵,都會有。」

  李康聽得喉嚨微干,如果是別人說的,他就當笑話了,可偏偏是蘇雲開說的,還是這樣嚴肅的模樣,「你、你當真?」

  蘇雲開並不答,只是問道,「你幫不幫我查?」

  李康擠出笑意,「若真能平步青雲,就算是要掉腦袋的事,也可一搏,你只管說,我定會替你做。對了,你說那話之前,我還有一事要告訴你。」

  蘇雲開明白他的性格,是怕自己說完後,就火急火燎的跑去辦事,連正事也忘了說。

  「這幾日總有個姑娘在刑部門口轉悠,鬼鬼祟祟的,卻不進來,衙役一出去她就躲。」

  「什麼時候開始的?」

  「好像是找到白影的屍骨之後。」李康想了片刻說道,「但白影的屍骨找到後,消息並沒有外傳,應該沒外人知道的。」

  他說的沒錯,老百姓是不可能知道,但既然是個姑娘,那就不會是衙門裡的人。可消息不曾外傳,便有可能是官家女眷。女眷……他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我知道了。」

  見他輕易就聽入了耳,也無其他分析,李康這才道,「那就說說你要我做什麼吧。」

  &&&&&

  刑部門前如其他衙門一樣,都放置了兩尊狴犴。一大清早,衙役便出來清掃門口塵土,打掃得乾乾淨淨。

  蘇雲開靠在刑部牆壁一側,等著那徘徊刑部門前的姑娘。等了半晌,就在他以為她不會來的時候,忽然那隱蔽巷子中,露出一截裙擺。等衙門有人出來,那人又退回巷子。衙門門前無人,她又出來,影子斜照一旁壁上,恰好能看見她的髮飾。

  從投影來看,那姑娘未挽髮髻,更證實了蘇雲開心中猜想。他不再藏身,大步往那邊走去。

  似乎是聽見了聲響,那影子快速退後,等蘇雲開到了巷口,只看見一抹俏麗背影,他喊道,「姑娘留步。」

  那姑娘停了停步,又繼續往前走。直到聽見背後追來的腳步聲靠近,才回過頭去看,眼有驚恐,片刻又厲聲道,「登徒子,休要惹我。」

  蘇雲開沒想到她這樣膽大,哪怕有些害怕,卻仍是頗有氣勢,他站得稍遠,直接將腰牌遞上,說道,「在下蘇雲開,在禮部為官。」

  那姑娘打量他幾眼,看清那腰牌,才試探問道,「可是江州蘇家?」

  「老家的確是在江州。」

  「我知道蘇家。」那姑娘這才卸下警惕,「我聽說你身體抱恙,連聖旨都不接,在家靜養,可我看你……分明好得很,你這是欺君。」

  蘇雲開將腰牌收起,平靜說道,「這些事尋常百姓不會知曉太多,但姑娘卻說得頭頭是道,我猜的沒錯,你果然是官宦人家的千金。」

  那姑娘臉色微微一變,卻也沒慌張,「是,家父府衙任職。」

  「府衙……所以姑娘是在府衙認識白影白捕頭的麼?」

  那姑娘猛地怔愣,方纔的鎮定全然不見,面色唰地慘白,「你說什麼?」

  蘇雲開心中輕歎,「我想姑娘就是白捕頭生前心儀的姑娘,並且在他失蹤後,你還托人送了一包銀子給他的妹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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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山洞骷髏(十二)

  看著對方的一瞬訝然,蘇雲開心中已無揣測,唯有肯定,「果真是你。」

  那姑娘動了動唇,最後還是沒有否認,「你怎麼知道?他和我的事,只有我們兩人知道,送銀子的事,也只有我自己知道。」

  「白影生前曾在家書裡提過你,雖然沒有說出姓名,但我想,送錢的不是他的同僚,他又非開封人,那能拿得出那麼多銀子的人,身份肯定不低。而且那包裹銀子的帕子上,白影的妹妹曾說有香氣。比起男子來,更像是個姑娘所送。」

  「可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刑部的人發現有人近日在衙門前徘徊,卻不進去。我猜想可能會是那位姑娘,所以就來了。」

  她咬了咬唇,「你找我做什麼?」

  「我想找到殺白影的兇手。」

  聞言,姑娘的雙眼已然被淚淹沒,微微一動,便從面頰滾落,「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一個月裡,他一直很忙,我們沒有見幾次面。最後一次見,他說他很快就忙完了,可是沒想到……一別到如今。」

  蘇雲開輕歎,一別幾年,卻還是不曾相忘,如果當年白影沒有……他阻斷了思緒,有些事想得越多,就越覺得遺憾。看她的年紀,已經二十出頭了吧,可髮髻未挽,那就還未成親。等了那麼久,卻等來一具屍骸,「你總徘徊在這裡,是想進去見他麼?」

  她搖頭,末了又道,「想……但我不敢進去。」

  「為什麼?」

  她默然許久,才抬頭笑笑,眼裡的淚似隨時要掉落,「我下個月就要嫁人了。年紀大了……爹娘總被人說閒話,熬不住了。」

  蘇雲開微微一頓,心中更覺遺憾惋惜,「白影他會為你高興的。」他看著這姑娘,說道,「他喜歡你,當然願意看著你過得好。你過得不好,他又怎會開心。」

  姑娘一怔,眼裡的淚轟然崩塌,大顆大顆滾落,幾乎無法站立。她緊緊咬著唇,害怕自己哭出來。她忍得雙肩顫動,不能說出一句話來,許久才道,「蘇大人可以……幫我進去和他道別嗎?」

  蘇雲開輕輕點頭,「我會的,以後你別來了,讓人看見,終歸不好。」

  姑娘淚流不止,不願點頭,最後還是答應了。

  蘇雲開又暗暗歎氣。

  等她平復了些,蘇雲開便送她離開,自己折回進了刑部,完成那姑娘的交託。

  李康聽見他來了刑部,直奔過來,在停屍房便說道,「你裝病抗旨,這事聖上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你做得太過明顯,連聖上也不好護你。」

  「李兄,我交付你的事,現在如何了?」

  「已經向聖上請求清查,只是……我上奏過一次,被聖上駁回,只怕要聯合其他大臣,亦或我再去請安國公進宮覲見。」

  蘇雲開看著靜躺在木板上的屍骸,不過五年,屍骸已全無血肉,當年的劇毒到底有多毒,可見一斑。他越看,心中怒火就越是沖天而起,「我走了。」

  李康急得跺腳,「我們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平西侯不會不知道,你要是再這麼招搖,你會死的!」

  如果做誘餌能夠引蛇出洞,蘇雲開倒覺得是好事。

  他從刑部回到家,卻見大門敞開,下人往巷子張望,一見自己就急跑過來,「少爺,宮裡又來人了,剛剛走,老爺讓您趕快去書房。」

  蘇雲開沒有留步,往家中書房過去。剛敲響一記門聲,就聽見裡面人讓他進去。

  蘇顧見兒子進來,示意關門,又將一道手諭遞給他,蘇雲開一頓,「聖上又要我走?」

  蘇顧眉頭微攏,聲調輕緩,「聖上讓你走,是為了保你,他已經知道這件事的利害干係,如果你繼續留在開封,反倒是不利於大理寺刑部查案。」

  蘇雲開微頓,「聖上知道什麼了?」

  蘇顧看看外面,確定無人,才道,「那李康密奏聖上,要求徹查各地官員,矛頭全都指向平西侯,你頻繁出入刑部,又屢次被平西侯參本,聖上自然能猜到些什麼。聖上尋我進宮問話,問得為父冷汗涔涔,不知你近日竟是在做這些事。你查白影的案子,卻又和平西侯扯上關係,我……」已猜到一些聯繫的他歎道,「開封是天子腳下,別以為能瞞過皇上什麼。你是禮部的人,插手這件案子本就不是合情合理,而且也根本無法插手,留在這裡何用?」

  見話已說開,蘇雲開料想自己再不收手,平西侯就會對他痛下殺手了,可他還差一步就能揭露真兇,怎麼能走,「我若離開,無人推動,那反倒更是讓平西侯肆無忌憚的掩埋這件事。依照父親所見,如今大理寺刑部那些人,承受不住重壓之時,仍會堅持麼?」

  蘇顧愣了愣,「你到底為何非要執著此事?」

  「父親難道不明白?因為我是蘇家人。蘇家為官,不問為什麼,只問對不對得起所任的官職。」

  得罪權貴,危及性命,哪怕如此,也不願離開。其實蘇家世代都是如此為官的,只是蘇顧是官,也是父親,他丟了性命不驚怕,可獨子已站在懸崖邊上,他卻不能再秉持決心,看著他繼續往凶險之地前行。

  為父之心勝於為官之心時,就忘了自己是蘇家人了。

  等他幡然醒悟時,獨子已經跪在地上,鄭重朝他磕了三個頭。每次頭點地上,他就知道,兒子的決心已定,沒有回頭的可能。他長歎一聲,既是安慰,也是慈父的擔憂,「那李康人微言輕,手上又無實證,單憑他要想查一個侯爺,絕無可能……為父幫你,也是為了朝廷。」

  蘇雲開愣神,他本想以己明志,進宮諫言,誰想父親竟願意插手了,「父親。」

  蘇顧打算等會就進宮,起身輕拍兒子的肩頭,「為父也不想你辜負了明家姑娘,總讓她住在李家,你娘也不放心,還是要早點接回家來,方能對得起明家。」

  蘇雲開聞言,朝父親深深叩首,起身時因錢袋沉甸甸,連帶著心也沉重起來,「我也進宮,面聖!」

  &&&&&

  又是一晚夜深,明月在李家花園裡轉了兩圈,還沒睏意。許是山雨欲來,導致庭院都很是悶熱,無風無雨,手中扇子一停,就覺熱意滾滾。

  李家下人見她在花園裡,快步小跑過去,「明姑娘。」

  明月以為是李夫人又喚自己回去歇著,便道,「我這就回房。」

  下人說道,「明姑娘誤會了,是外頭有人找您。」

  「誰?」

  「燕國公家的公子。」

  秦放?明月多日沒見他,一聽是他,便讓下人帶路。

  想來也不過幾天沒見,在大堂上兩人照了面,都覺對方少了點精神氣。

  秦放抬手揮退下人,上前問道,「水水有沒有來這裡?」

  「沒有,她不是在蘇家嗎?」

  秦放擰眉,「我剛去過,她不在,我就想她是不是來這裡了。」

  明月低眉細想,忽然有些緊張,「水水可能又去刑部了,她那個脾氣,要想讓她安安靜靜等結果,恐怕不容易。但她也不會在這種時候不分輕重亂走,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去了刑部。」

  雖然不知道人是不是在那,但至少有了目標,秦放說道,「那我去找找,我不放心她。」

  「那你也要小心。」

  「嗯。」秦放從李家跑出來時,汗已濕襟,熱,熱得人都急躁了起來。

  刑部門前,兩尊狴犴在夜色下神情猙獰,正氣剛正,似可退鬼神。

  白水站在對面巷子那,時而探頭看看。兄長被帶到刑部後,她還沒有去看過他一次,不敢,也不忍。如今近在咫尺,更不敢靠近一步。沒有抓到兇手,如何慰藉兄長的在天之靈。

  她傷勢太重,這會久站,兩腿都在發抖。她擇了塊乾淨的地坐下,再過一會她就回去,她還想再陪兄長一回,陰暗的刑部,得多陰冷。

  刑部門前長長的街道似有火光映來,不是一個,而是數十盞燈籠同時映亮晦暗天穹,將刑部門前狴犴照得五官清楚,更加威儀。

  白水扶牆站起,探頭看去,那馬上下來一人,逕直進了刑部。她愣了愣,虞奉臨?

  她往前移步,眸裡映著盞盞燈籠光火,那後面跟著的人,分明都是侯府侍衛。

  不過半刻,裡面就傳來吵聲,平西侯依舊走在前面,後面跟著四五人,似抬了什麼東西出來,白水一看,差點沒吐出血來,那虞奉臨竟將她兄長的屍骨抬出來了!

  李康急得滿頭大汗,跟在一旁急聲阻攔,「侯爺,這屍骸乃是衙門中人,案子尚在查……」

  「衙門中人,哪個衙門中人?」

  「白影,是開封府衙的捕頭。」

  虞奉臨冷笑,「你如何能證明他的身份?」

  李康冷汗涔涔,「白影的腰牌,身上所穿官服。」

  「本侯是問你,你如何能證明他的身份?」

  虞奉臨冷冷發問,問得李康愣神,忽然明白過來,正要辯解,虞奉臨再次逼問,「就這麼一具白骨,別人殺了他,再套件衣服,扔塊腰牌去,也能證明是他。本侯如今懷疑,當初白影偷了我府邸的錢財,再殺了我派去追蹤的侍衛,將侍衛偽裝成他。所以現在我要帶這具屍骸回去讓我侍衛的家人看看,到底是不是我的侍衛。」

  這明搶之意,李康不會不明白,可就算明白又如何,按理說單憑腰牌的確不能證明白影的身份。日後就算聖上問起來,虞奉臨大可以說是心急,做了錯事,聖上能拿他如何?

  這總比白影「說」出他曾做的不可見人的事好,至少李康已經知道此時非同小可,對比之下,來刑部搶具屍骸又算得了什麼。

  躲在巷子中的白水見虞奉臨要將她兄長帶走,閃身就要出去,剛邁出一步,就被人抓住,壓回牆壁後頭。她抬手要劈斬那人,卻被對方抓住手腕,「水水。」

  她愣了片刻,見是秦放,堅硬的心就軟了半分,「你出來了?」

  「嗯。」秦放才剛來,不知前面發生了什麼事,只是他聽見虞奉臨要帶走白影屍骸,白水又要衝過去,就知道必須要將她攔住,「你想過去?可你能做什麼?」

  白水咬牙,「我哥哥的屍骨不能被他帶走,他這個時候帶走,肯定是要毀屍滅跡。」

  「單憑現在的你能打得過那麼多人嗎?單是一個虞奉臨,你已經打不過了。」

  「那能怎麼辦!」白水顫聲,腔調裡滿是憤怒,「眼睜睜看著他把我哥哥帶走,連同證據一起毀了?」

  「我去攔。」秦放見她要掙脫自己的手,定聲,「我去攔,攔不住,我就用血肉之軀攔。」

  他說完才鬆開白水的手,毫不遲疑地往外面走去。

  巷子中突然出現個人,眾人紛紛往那邊看去,虞奉臨也一瞬頓住,可看見是秦放,便展顏道,「小侯爺這麼晚出現,是又去哪裡吃喝玩樂了麼?」

  話裡極具諷刺,秦放也不在意,對,誰讓他以前就是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公子哥,總想著自己日後承爵,對權力又無慾望,便和京都其他公子哥一起混日子,毫無建樹。讓一個身有軍功的侯爺嘲諷,難道他還能說是對方錯了不成?

  錯的是自己!

  錯的是毫無進取心的自己!

  秦放抬眼盯看他,說道,「從這裡路過,聽見有動靜,就過來看看。誰想竟然看見平西侯在這裡搶東西。誒?這不對吧,來刑部搶人,這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這屍骸我懷疑是我府中侍衛,本侯要帶回去讓他的親人辨認。」

  「就算屍骸真是侯府侍衛,那也得刑部幫你查,侯爺就這麼搶人走,也算是犯法吧?而且與其在這裡耗費時間跟我們糾纏,倒不如去將侍衛的親眷喊過來,還更快一些。」

  虞奉臨鐵了心要將人帶走,就算秦放能搬出整部法典來壓他,他也不懼,「這件事我自會跟聖上請罪,只是我侍衛家眷苦等數年,如今臥床不起,根本來不了。秦放,你還未承爵,說起來無官職,要攔,也不是你攔。」

  秦放見那侍衛們又要將人抬走,他上前捉住一人的手,冷聲,「這人你不能帶走。」

  虞奉臨厲聲,「你是他什麼人,有什麼資格阻攔?!」

  「他不能,我總該能。」

  秦放聽見這決絕聲音,心頭便猛地一沉。他抬頭看去,白水一步一步走出,整張蒼白面龐露在眾人眼前,認得她的,皆是一愣。

  「你還活著?」

  白水沒有吭聲,快走到面前,才道,「是,我還活著。」

  突然出現的人連李康都沒反應過來,「你、你還活著,那死的人是誰?」

  白水瞧了平西侯一眼,「我也不知道,當時我去鼓山查案,結果被人打暈了,醒來後發現衣服被人搶了,連腰牌也不見了。剛剛回到城裡,卻聽見我已經死了的消息,就想著來問問,結果府衙關了門,就來刑部,結果卻看見平西侯大半夜來搶人。」

  擔架上的白布沒有將屍骸完全遮擋住,白水餘光看見裸露的白骨,一瞬差點沒站住。

  平西侯冷冷打量他一眼,這個說辭,已將他殺人的事完全遮掩,而且是死無對證,「白捕頭請便,本侯還有事。」

  白水見他仍執意要帶走屍骸,怒而一掌壓在擔架上,瞪眼厲聲,「人不能帶走。」

  「為何不能帶走?」

  「他是我朋友。」

  虞奉臨不聽,伸手去推,卻被他靈巧閃過,再反手一擊,仍被他躲過。他頓了頓,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忽然覺得躲避的動作似曾相識。

  他肯定在哪裡和他交過手。

  猛地,他忽然想起來,他們的確是交過手,就在避暑山莊的時候!

  可那一掌,分明證實那是個女子,那日一直到下山他都還在想,那刺客到底是誰。

  虞奉臨伸手就去撕扯她的衣服,秦放一見,快步上前,狠狠捉住他的手腕。虞奉臨一見,反手擒拿,又被白水攔下,逼得他退後一步。虞奉臨頓生怒意,權衡之下,深覺運走屍骸更為重要,喝聲,「來人,將他們攔下,帶屍骨走。」

  「你們不能走!」

  「是白影的朋友又如何,骨肉不親,能看出他的身份嗎?」

  「他是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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