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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鄉村原野] 江南第一媳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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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1
發表於 2018-10-1 11:34:06 |只看該作者
第710章 進入尾聲

  梁心銘仔細看時,眼前一亮。

  這些菜式對於皇家來說不算太珍貴,並非窮奢極欲,然色、香、味比市井風味還是不同,裝菜的器皿更體現了皇家華麗氣象:蜜汁熊掌盛在荷葉式碧玉盤內,蜜蠟紅和凝碧綠相襯,折射著歲月的沉澱。黃瓜、西紅柿等三個涼拌菜蔬裝在水晶碗內,看著就冰冽清爽。五絲駝峰等熱菜則用粉彩花鳥瑞獸的碟子盛裝,溫暖喜慶。——這套瓷器梁心銘知道,是官窯出的,共有三千多件,彙集各種祥瑞圖案,這不過是其中幾件而已。另有一個一品火鍋,選用饕餮紋青銅釜熬燉,材料有山珍海味,亦有普通菜蔬……林林總總,拼了兩張炕桌才擺齊了,梁心銘看得胃口大開。

  她覺得,在市井間品嚐各類風味飲食,吃的是民俗風情,到皇宮當然要體驗皇家氣象。

  她忙朝著御書房那邊躬身拜謝皇恩:「微臣謝皇上賜御膳。」然後又對沈海道:「多謝公公費心。」

  王亨也拜謝了皇恩。

  沈海忙笑道:「不敢當大人謝。」

  當日他誤以為梁心銘身死,他還在靈堂上大哭了一場呢,結果這位俏沒聲地進京,把左相給扳倒了。他趨奉梁心銘固然有私心,也是真心敬服,覺得皇上有王亨和梁心銘這些能臣輔佐,必定能江山穩固。皇上江山坐穩了,他這個總管太監的榮華富貴也能穩固嘛。

  當下,他殷切地請他們用膳。

  梁心銘邀老閻王、趙子儀一起,雖在皇宮,但四人都是相熟親近的,因此席間氣氛很和諧。

  梁心銘為老閻王布菜,瞅他道:「前輩總抱怨說,晚輩不該逼你製毒,損了你神醫的招牌。眼下看來,幸虧有我逼你,這才先後兩次救了皇后。這下名聲鵲起了!再不抱怨了吧?所以說,毒也好,藥也罷,端看怎麼用。用的好毒也能救人,用得不好良藥也能殺人。」

  老閻王也很開心,順著痣毛笑道:「哪有兩次?上次是安泰的功勞。若非他記性好,怎能救皇后呢。」

  王亨忙道:「真論起來,這要感謝朝雲,是她背方子的時候,不認得字,問我,我看了才記住的。朝雲背方子是被前輩督促,所以還是前輩的功勞。」

  梁心銘和趙子儀同聲附和。

  老閻王被他們捧得飄飄然,加上沈海在旁湊趣,誇「神醫妙手回春」,喜得跟什麼似的。可惜四皇子沒了,就算揪出幕後真兇,也不能慶賀,舉哀還來不及呢,所以沒有準備酒,不然痛飲一場,大醉一回才暢快。

  飯罷,王亨繼續處置善後,梁心銘則以王亨的名義傳信給皇甫仁,令他在刑部收拾佈置幾間屋子,四面牆都安裝玻璃鏡子,作為審訊頑固重犯時用。

  這期間,相關部門送來了他們擢升後的官服,現是紫色。兩人當即換上,將宮裡的事處置完畢,回稟靖康帝后,即刻出宮,連家都沒回,便趕往刑部。

  從天牢將林子程兄妹提出來。

  「讓學生來審他!」梁心銘鄭重對王亨道。

  「好。」王亨見她這樣鄭重,先楞了下,隨即含笑答應,看著她滿眼欣喜,還有縱容和寵溺。

  原來他想,白虎王謀反案就要結束了,所有牽扯進來的相關人事都已審定,只剩下白虎王尚未落網。平定叛亂是武將們的事,他和梁心銘在江南也曾剿過反賊,但那幾次情況特殊,真到兩軍對陣時,還需朱雀玄武統軍。他們是文官,就算有能力,也不能搶了武將的風頭和功勞。因此,等這案子審結,梁心銘便可以恢復林馨兒的身份了。到時,他有把握能爭取赦免梁心銘的欺君之罪,但她想留在朝堂做官恐怕是不行了,只能回家做大少奶奶。如此一來,她為官的時間不多了,現在想親自審理林子程,容易理解。

  他又怎會不依從她呢?

  橫豎他就在旁邊守著。

  梁心銘確實想到這一層。

  她有強烈的預感:自己的為官生涯即將結束,就算她想再瞞下去,白虎王也不會給她機會,她和王亨是林家謀反失敗的罪魁禍首,白虎王不會放過他們的!

  就像演戲,劇情進入尾聲了。

  她並不害怕身份暴露,但在離開前,卻有些人放不下,比如趙子儀。趙子儀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他們聯手時,雙方的能力都翻倍增長。等她離開,他身邊卻沒人像她這樣替他謀劃。這還不是最主要的,最令她擔憂的是他正直坦蕩,容易遭小人暗算,就像誠王被左相暗算。

  林子程,是頭真正的笑面虎。

  她想通過審訊林子程,給王亨和趙子儀啟發,提醒他們將來在仕途中,如何應對這類人。

  她妙目一轉,從王亨轉到趙子儀,道:「三人行必有我師。恩師才智超絕,自不必說;趙大哥在武功兵法方面的造詣,也令小弟獲益匪淺。小弟才疏學淺,唯在洞悉人心方面略勝一籌。大哥襟懷磊落,別的小弟都不擔心,只擔心大哥被小人算計。望大哥謹慎,凡事多留個心眼。」

  趙子儀沒想到她說出這一番話,很是動容,忙正色道:「賢弟囑咐,為兄一定謹記。」

  他跟著她這幾年,每每看她施展巧妙手段逼得奸佞小人現出原形、認罪伏法,心中便敬服,也暗自警惕。從她身上,他學到很多,行事也更為縝密。今天,她又特地叮囑他,關切之情溢於言表,怎不令他感動。

  王亨見梁心銘這樣,知她也明白這官做不久了。

  審訊不在刑部大堂,而是安排在四面牆壁都是玻璃鏡子的屋子內。就像梁心銘之前審誠王案一樣,屋裡也點了許多燈,明晃晃的亮如白晝,當中放一個小杌子,給犯人坐;對面設一桌一椅,是審問的人坐的。

  林子程從刑部天牢被轉到這裡,很是納悶。他對大靖的審訊手段和刑具都很瞭解,從未聽說過這等佈置。

  他坐在小杌子上,四下打量,四面鏡子都映出他的身影,亮堂堂照得眉眼纖毫畢現。

  這有什麼用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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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2
發表於 2018-10-1 22:14:35 |只看該作者
第711章 你和悠悠郡主什麼關係

  坐了一會,他便感到不舒服了。他本來雙腿就廢了,這小杌子又沒個後背可以靠,坐著渾身難受。他便不想坐了,想挪到牆邊靠著去,然他才一動,看守的禁軍便走過來,用棍子敲他,呵斥他不許他亂動。

  林子程楞了下,才恍然明白:小杌子的妙處在這裡!他才坐了這一會就受不了,若是再過幾個時辰呢?若再不許他闔眼,一直被這刺目的燈光明晃晃地照著呢?

  他沒有發怒,反呵呵笑起來。

  「妙啊!」他讚道。

  禁軍神情古怪地看著他。

  林子程好笑地想:他連酷刑都不怕,還怕這溫水煮青蛙的折磨?瞧好了,看誰能耗得過他!成王敗寇,敗了不過一死而已,他有什麼可頹喪的呢?這世上,能讓他林子程崩潰屈服的人,還沒出生呢。

  於是,他也不挪位置了,對著鏡子細心整理頭髮、衣裳;完了無事可幹,又對著鏡子或微笑,或沉臉,或皺眉,或發怒……做出種種表情,玩得十分開心。

  「不許亂動!」禁軍又喝。

  林子程偏要動。

  正要激怒守衛呢!

  正鬧著,王亨、梁心銘和趙子儀進來了,霎時,四面牆壁鏡子映出八位紫袍年輕官員,另有四位甲冑在身的將官,威嚴沉穩、英武不凡,屋子裡都是人。

  林子程微楞了下,隨即恢復。

  他笑著招呼他們:「賢伉儷好。怎麼不升堂?將本世子安置在這空蕩蕩的屋裡,還點這麼亮,鬧鬼麼?」林家已經被奪了王爵,但他依然自稱本世子。

  王亨好脾氣地回道:「不錯,鬧鬼。世子中邪了,身上附著鬼,用這些燈照著,能將它逼出來。」

  林子程:「……」

  梁心銘沒跟林子程理論,也沒去那孤零零的桌椅後落座,而是直接告訴他:「董貴妃被賜死了。」

  林子程笑問:「哦?什麼時候?」

  那口氣,像問不相干的人。

  梁心銘隨口回道:「下午。」

  一面繞著他轉圈,卻沒看他,而是面向牆壁,看著鏡子內的自己,還有滿屋子的燭光,一面將董貴妃利用左貴人毒害四皇子、擾亂皇宮,吸引她和王亨進宮,企圖用震天雷炸死他們,配合白虎王劫囚車的經過細細道來。

  王亨陪著她轉,趙子儀則盯著林子程。

  林子程聽著梁心銘的述說,思緒飄飛,笑容慢慢變淡,想起那個溫婉清麗的董貴妃,心裡悶悶的。

  他並不認為自己對董貴妃有情義,不過是他奪位的踏腳石而已。當然,待林家奪得江山,他的後宮少不了她的妃位。唐太宗還納了弟媳呢,他收靖康帝的貴妃能有什麼?正可向世人彰顯他的成功,是天命所歸的王者。

  可是,為何他被這消息影響了心境?

  他想,定是因為失敗的緣故。

  他要董貴妃在宮中等他,董貴妃也承諾會等他歸來,然而她卻等來了他的囚車,又被賜死。董貴妃被賜死,也意味著他在宮內的佈置全部毀於一旦。

  這時,梁心銘又轉過來了。

  她在他面前停下,看著他不能得力的雙腿,道:「你也算真英雄,對酷刑是不在乎的了?」

  林子程回神,笑道:「能得梁大人誇讚,榮幸!」

  梁心銘道:「想必你也不怕受剮刑?」

  林子程輕蔑一笑,不屑回答。

  梁心銘道:「若是將林千梓剮了呢?」

  林子程怔住。

  梁心銘替他答道:「昔日楚漢相爭,項羽要烹了劉邦的父親,劉邦回曰分他一杯羹。林大爺是做大事的人,是否也要學劉邦,親自觀看妹妹行刑?」

  林子程搖頭,認真看著她道:「本世子……」

  梁心銘打斷他道:「你已經不是世子了,林家已經被奪了白虎王爵位。為何還要眷戀不捨?」

  林子程微滯,很快改口道:「在下不是劉邦,心裡會難受。梁心銘,你為何要行這殘忍手段?若你殺了千梓,我絕無二話;或者你十倍對我用酷刑,我也絕無二話。為何用小妹來威脅我?這不像你的為人。」

  梁心銘失笑道:「這是誇獎本官?」

  林子程點頭道:「算是。」

  梁心銘道:「你既然瞭解本官,當知本官還有個優點:最不拘泥於常規,凡事因人而異。」

  趙子儀心中敞亮,微笑起來。

  王亨也笑眯眯地看著林子程。

  林子程心一沉,問:「你的意思是?」

  梁心銘道:「你那個妹妹,在太極洞發現本官懷孕了,不但沒有絲毫惻隱之心,反而開心地告訴本官:正要我一屍兩命,然後告訴恩師,才能令他瘋狂——」她微微俯身盯著林子程,問——「你說,本官不該剮了她?」

  林子程覺得她氣勢迫人、當頭壓下,同時旁邊傳來一股冷冽的殺氣——是王亨發出來的,不禁瑟縮。

  王亨竟不知道林千梓對梁心銘說過這番話,梁心銘沒告訴過他,頓時狂怒不已,劈手來揪林子程。

  梁心銘把手掌一豎,按在他胸口,嗔道:「都過去了,你還生氣什麼?我跟他說的。你別打岔!」

  趙子儀也拉住王亨,示意他冷靜。

  王亨這才隱忍,看梁心銘如何行事。

  梁心銘轉身,繼續對林子程道:「還有林子明,在石村鎮水中下毒,加上謀反,按律法也該千刀萬剮!」

  林子程不再辯解了,再辯無益。

  梁心銘卻沒有再糾纏這個話題,瞅著他,滿眼興味道:「還有一個人——」她故意頓了下,引得林子程看向她,才俯身湊近,輕聲道——「本官很好奇,悠悠郡主身上的胎記,和林大少爺有什麼關聯呢?」

  林子程詫異問:「什麼關聯?」

  梁心銘卻感到他身子微顫,連呼吸都輕了,知道這一問起了作用,衝他意味深長地一笑,沒回答。

  她轉身,又在屋裡轉起圈子來,一面道:「本官對已故林夫人——就是曾經的白虎王妃,感到很好奇呢。原以為牛將軍夫人的身世有些來歷,表面是嚴家女兒,實際是林家女兒,現在看來,還不止如此。」

  林子程警惕地看向她,如同野獸毛髮聳立,一反之前無畏的神情,道:「休要侮辱我母親!」

  梁心銘提醒他道:「你失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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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3
發表於 2018-10-1 22:14:46 |只看該作者
第712章 最隱秘的事

  林子程也知自己失態了,可是梁心銘的話由不得他不失態。他深知面前這個女扮男裝的官員的厲害,正如她自己說的,她最大的特點便是不拘泥於常規。也不知她會利用他母親做什麼文章,怎不讓他心焦?

  梁心銘輕聲卻堅定道:「林家謀反,可以說是林嘯天野心勃勃,然本官卻以為事出有因。這件案子即將結束,本官當然要將最隱秘的部分扒開,公諸於天下!」

  林子程覺得血液凝固了。

  他死死地盯著梁心銘。

  梁心銘也靜靜地看著他。

  林子程忽然冷笑道:「梁心銘,還是先顧你自己吧。你以為你能得到皇帝赦免?就算他想赦免你也不行!」

  王亨頓時警惕地看著他。

  梁心銘道:「哦?」

  林子程瞅她一陣,又瞅王亨,懶懶地笑道:「你們還真是傻。忠良啊!不過也好,黃泉路上,咱們再會!」

  他又恢復之前的有恃無恐了。

  梁心銘笑道:「你們林家人都性急。在太極洞,林千梓就曾對本官殷殷話別,結果又見面了。今天你又這麼說。本官抱歉的很,恐怕不能赴你的約呢。」

  說完,對王亨道:「走吧。」

  王亨瞅一眼林子程,轉身就走。

  林子程沒想到他們這就走了,竟不審問他了,滿腹狐疑,想起梁心銘之前的話,又滿腹焦躁。

  王亨也滿腹狐疑,直等回到刑部公廨,才問梁心銘:「怎不審了?聽他話定有陰謀。」他恨不能即刻逼林子程招供,問出他們將對梁心銘用什麼陰謀。

  梁心銘解釋道:「現在問他也不會說。對這種人,施展酷刑無用,攻心為上。學生剛才那番話已讓他不安了,再這樣不眠不休地關他一天一夜,再審,可事半功倍。」

  趙子儀問:「那大人真要剮了林千梓?」

  梁心銘搖頭道:「她不怕疼,本官還嫌麻煩呢。」

  趙子儀笑了,他就知道是這樣。

  梁心銘又安慰王亨:「恩師不必擔心。咱們又不是沒經歷過陰謀,不一直從陰謀詭計中趟過來的嗎。」

  王亨瞄一眼她腹部,心想:從前是從前,現在你懷著身子,我怎敢大意?這話他沒說出來。他想自己應該比梁心銘更冷靜才對,做萬全準備,不惜一切庇護她。

  他便笑道:「也是。先等著吧。也不用守在這裡等,大半夜出來的,你也該回家了。雲兒回來了呢。」

  梁心銘笑道:「正是呢。」

  她先在林子程面前打個底、下了餌,然後才好放心地回家和妻子女兒團聚,時候到了再來收網。

  於是,王亨叫來屬下,安排交代一番,才和她出了刑部去京都府衙,依舊是趙子儀帶龍隱衛護從。

  至京都府衙外,透過大門,只見裡面一片燈火通明,直通入儀門深處。大門口有衙役值守,看見梁心銘和王亨驚喜大叫「大人回來了!」裡面人聽了,不是跑出來迎接,而是轉身一溜煙往裡跑,邊跑邊喊「大人回來了!」從儀門、大堂、二堂、三堂層層遞進去,一直傳到後宅。

  卿陌和丁丁正在裡面同府衙的屬官們說話,有府堂的典史、各房經承、經歷司的李經歷、照磨所的於照磨、司獄司的王司獄等,一面熟悉京都府衙人事,一面等梁心銘,聽見大人回來了,急忙和眾人迎出來。

  回京這一路上,少年少女們很頹廢。梁心銘去了,他們沒了指望,前途渺茫,再沒有之前的滿腔熱血。他們年少純良,做不出背棄惠娘母女的舉動,也裝不出以前的積極奮進,私心裡,將希望寄託在朝雲身上。他們想,東方傾墨已經收了姑娘做弟子,王亨又那麼疼姑娘,再等幾年,定會幫她尋一門好親事,他們或許有出頭之日。

  然到底不比梁心銘在的時候。

  誰知梁心銘竟還活著,又陞官了,他們怎不高興?到京都府衙,惠娘在後宅一坐鎮,丫鬟和少年護衛們無需分派,便按照之前各人的職責分頭忙碌起來:安置行裝、交接內宅人事、熟悉京都府衙的衙門人事和公務……直忙到天黑,歡喜早備下酒宴,就等梁心銘回來。

  等到天黑,朝雲肚子都等餓了,歡喜便盛了一碗湯讓她先吃,墊個底兒。正吃著,就聽外面喊「大人回來了」,朝雲將勺子一丟道:「我去瞧瞧。」撒腿就往外跑。

  瓔珞和扣兒忙追出去了。

  惠娘要叫住,人早跑沒影了,忍不住向櫻桃等女抱怨道:「都是她爹縱的,姑娘家這麼不穩重。」

  櫻桃忙笑道:「姑娘是去接大人,又不是玩。」

  卿陌等人一直迎出儀門,眾屬官見梁心銘和王亨斗篷下的紫袍,目光大亮。他們也聽說梁心銘升為左都御史,還半信半疑,眼下見了紫袍官服,才信真了。也不知還能在這京都知府任上待多久?於是忙忙上前奉承問安、道辛苦,雖好奇,卻不敢打聽宮裡發生什麼事。

  梁心銘明白他們心思,從容寒暄,雖未細說內情,這份鎮定讓他們吃了定心丸。她先謝諸位惦記,然後令他們各自回家歇息,明早來衙門,她有事分派。

  眾人不敢打擾,紛紛告辭。

  梁心銘這才和王亨往後宅來。

  丁丁興奮道:「大人,師傅,屬下日夜思念你們!」

  趙子儀哼了一聲,道:「日夜思念我們?我怕是日夜想著怎麼離開梁家,去外面自謀前程吧!」

  丁丁急了,舉手發誓道:「弟子要有這想頭,天打雷劈!弟子是那無情無義、忘恩負義的人嗎?」一面偷看梁心銘,有些心虛,因為他當初真的想過走,天人交戰了兩天兩夜,才說服自己不能忘恩負義,留下了。他後怕不已,若當時走了,現在不但打臉且要後悔。

  梁心銘瞅他道:「就算出去自謀前程,也並非就無情無義。你們都有才能,又年輕,真有情義的,等發達了,再照看昔日主家也是一樣的。就怕有人心懷險惡,見家主不在了,欺負孤兒寡母,那才其心可誅!」

  丁丁忙道:「我們就怕有人欺負奶奶和姑娘,才守著。」

  卿陌輕聲道:「屬下那時準備離開的,想隨趙世子去殺叛軍。又怕死在戰場,家中無人守護,才沒去。屬下便想護送奶奶和姑娘來京城,有王家照應,再去投軍,若有幸能搏個前程,將來也好照應奶奶和姑娘。」

  梁心銘點頭道:「你有這想法,足以說明能擔當人事了。」她有些感慨,關鍵時候見人心,這幾個孩子都不錯,不枉她悉心教導他們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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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 22:15:02 |只看該作者
第713章 把心丟那兒了

  王亨一直沒說話,卿陌等少年走或留,他並不在意。梁心銘失蹤了,還有他在;若是沒有他,惠娘母女完全無依無靠,這些人的去留才能彰顯其品格。

  說話間,已來到後宅門前,就聽一聲歡快的叫「爹爹」,一個紅色的身影飛奔過來,張開雙臂抱住梁心銘,一腿抬起,跟爬樹似得往她身上攀,要抱抱。

  王亨忙道:「雲兒,你爹爹累了一天,沒力氣抱你!」一面手托住梁心銘後腰,生恐她被朝雲衝倒了。

  梁心銘俯身,就要抱女兒,聽見王亨說話方想起自己懷孕,再說也確實累,忙道:「爹爹好累喲!」

  朝雲立即不爬了,問:「爹爹累了?」

  梁心銘改牽著她手,往裡走,一面道:「是,忙一天,腰酸背痛。雲兒,你扶著爹爹走。」

  朝雲忙小心地「扶」著她,一面嘰嘰喳喳道:「爹爹,回家你躺著,雲兒給你捶腿。歡喜做好飯了,就等爹爹回來吃——」說到這忽想起什麼來,又回頭沖王亨討好笑道——「師爺爺,我跟爹爹說話忘了你,你不生氣吧?」

  王亨故意道:「生氣又怎麼樣呢。」

  朝雲忙放開梁心銘,過來牽他。

  王亨卻站住了,對梁心銘道:「你同你媳婦見面,許多事說,為師就不進去了。為師也要回家去。」

  原來,他見朝雲這樣子,估計自己進去了,梁心銘也是沒空理會他的,他在這惠娘也尷尬,不如離開,讓梁心銘和家人好好團聚一晚,他也該回家同父親商議,如何順利讓梁心銘恢復林馨兒的身份,因此止步。

  朝雲以為他真生氣了,急得道:「師爺爺,我不是有心的,我剛才跟爹爹說話忘記了……」

  梁心銘打斷她道:「雲兒,你師爺爺沒生氣,逗你玩呢。」又向王亨道:「你哄她做什麼!——真不進去了?」

  王亨笑看著她,在廊下燈籠光芒的暈染下,紫袍加身的她不像白天那麼威嚴沉凝、耀眼奪目,有些夢幻,肌膚如凝脂,黑眸流光溢彩,眼中隱帶笑意。

  他不禁柔情泛起,很想和她坐在溫暖的炕上,將她摟在懷裡,和她談古論今,或者說些沒要緊的閒話,或者哄朝雲說些童言稚語取樂,但他還不能沉迷於溫柔鄉,要趁她和妻女團聚時,籌謀正事,免她後顧之憂。

  他便微笑道:「不進去了。怕你分身乏術。」

  又俯身對朝雲道:「師爺爺沒生氣,逗雲兒玩的。雲兒,你爹爹勞累了一天,晚上你盯著她吃飯、勸她早睡,別玩太久了。明兒還有的忙,皇上交代了許多公務呢。」

  朝雲被他委以重任,又是為爹爹好,忙答應:「噯,我盯著爹爹吃飯睡覺。師爺爺,你不在這吃飯嗎?」

  王亨道:「不了。師爺爺家裡還有長輩呢。我讓若彤拿來一些玩意兒和書籍,你可見了?若喜歡,或者還想要別的什麼,都告訴若彤,我再命人給你送過來。」

  朝雲覺得幸福漫出了胸口。

  老天爺真對她太好了!

  之前,她以為自己失去爹爹了,結果現在不但爹爹回來了,經過這件事,她還跟師爺爺關係也更親近一層,忽然她就多了一個人疼,好像有兩個爹爹一樣。

  她歡喜地笑道:「多謝師爺爺。我都好喜歡好喜歡。師爺爺,等安頓好了,我跟爹娘去給老太太請安。」

  王亨也高興道:「那好。老太太前兒還說起你呢,說你好乖巧的,等進京了要接你過府去玩。」

  朝雲笑彎了眼睛,「真噠?」

  王亨點頭道:「師爺爺還能哄你。」

  梁心銘微笑,覺得這一幕很和諧。

  王亨叮囑完,直起身看著她,道:「你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吧,無需送為師。」嘴裡說著告辭的話,腳下卻紋風不動,要等她進去了,他才捨得離開。

  梁心銘明白他的心思,躬身道:「學生謝恩師體恤。」又向趙子儀道:「趙護衛代本官送恩師。」說罷牽著朝雲就進去了,雖未回頭,卻感到後背彷彿牽了一道目光。

  進到門內,她刻意避在陰影處,才轉身看向外面。

  王亨看不見她人,才收回目光,不知同趙子儀說了句什麼,趙子儀原本要送他的,又止住腳步,由卿陌和丁丁陪著他向外走去,紅色的身影消失在八角門處。

  梁心銘人未動,心卻送出去了,沿途情景歷歷在目:穿過三堂、二堂、大堂、儀門,到大門外,看著他翻身上馬,還不立即就走,一帶馬韁,回身又看一眼府衙,才催馬離去,一安、老僕等簇擁著,馬蹄紛亂,漸行漸遠……

  「爹爹,爹爹!」

  梁心銘忽覺有人扯她衣袖,低頭一看,朝雲正仰面喊她呢,黑漆漆的眼內滿是誘惑。她也為剛才的情形疑惑,不知是幻覺還是怎的。不等細思量此事,喬老爹和喬婆婆也迎出來,驚喜地叫「大人」,又喊「告訴奶奶,大人回來了」;綠風等女聞聲跑出來,七嘴八舌地叫「大人」,喜氣洋洋地簇擁著她,不知誰打起簾子,擁著她就進了上房。

  見了惠娘,寒暄熱鬧自不必說。

  櫻桃為梁心銘去了斗篷,思思拿了一件水藍的家常衣服等在旁邊,這是她親手為梁心銘做的。

  歡喜驚問:「大人怎麼換紫袍了?」

  綠風驕傲道:「因為大人陞官了。」

  流年搶著道:「左都御史。」

  瓔珞忙道:「正二品?!」是詢問,也是確認。

  流年道:「對,正二品。」

  櫻桃正要幫梁心銘褪去官服,聞言忙湊近了細看那紫袍,眾女也都又看又摸,驚嘆不已。

  梁心銘見女孩子們圍在身邊,鶯聲燕語不斷,失笑道:「還換不換了?你們想看,等脫下來再仔細看。」

  眾女聽了不好意思,忙散開些,梁心銘將官服脫了遞給櫻桃,思思過來將水藍棉袍給她套上。

  在替梁心銘束腰帶時,思思忽抬頭看了她一眼,抿嘴一笑,又低下頭去弄腰帶。

  梁心銘狐疑地問:「你笑什麼?」

  思思抬頭,臉兒紅紅的說道:「婢子覺得,大人發福了呢。」聲音小小的,卻並不真害怕,有些淘氣的促狹。

  廳堂上忽然一靜。

  眾人都看向梁心銘的腰身。

  梁心銘本能收腹,可再收也收不出原先的修長效果,雖然還沒顯懷,但這幾個月她隨心所欲地吃東西,能不長胖嗎!

  眾女見她神情僵住,想笑又怕她尷尬,有的低頭,有的轉臉,唯有歡喜大聲嚷:「哪裡胖了?大人這麼玉樹臨風!」

  梁心銘:「……」

  小歡喜說話就是貼心。

  一轉臉,和惠娘目光對上了,惠娘神情很詭異,梁心銘尷尬地衝她一笑——事情發展到這地步,她也始料未及,也不知能不能在孩子出生前控制住局面。

  惠娘見梁心銘滯住了,只能挺身而出幫她打圓場,沒好氣道:「我們為她哭了一場又一場,茶不思飯不想的,她倒好,在京城大吃大喝的,能不發福嗎?」

  眾女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梁心銘賠笑道:「都是我的錯,讓奶奶傷心了。為夫向你賠罪如何?」又看向眾女道:「怪道你們都瘦了。歡喜瘦的最多,可是思念大人所致?」

  歡喜一下子就哭了,抹淚道:「歡喜想大人!」

  眾女眼睛都紅了,都傷起心來。

  梁心銘見招得大家又傷感起來,忙道:「快別哭了。大人今天心情好,不想看你們哭。要笑!」

  這句話彷彿觸動了機關,眾女又破涕為笑,互相一看,彼此臉上都掛著淚呢,又都含羞低頭。

  梁心銘看得感慨不已。

  換衣畢,她往椅內一靠,目光掃了一圈,笑吟吟道:「大人我累得骨頭痠軟,誰來替我捏捏肩?」

  「我來!」

  「我替大人捏!」

  「我!」

  好幾道聲音搶著答。

  歡喜一肩膀將綠風撞開,就擠到梁心銘身邊,把袖子一擼,笑嘻嘻地就要幫她揉肩。

  櫻桃叫道:「歡喜,你手那麼重,拿菜刀還行,幫大人捏肩,別把大人骨頭都捏碎了。」

  綠風斜眼瞅歡喜道:「你當大人是麵糰呢。揉肩是那麼好容易揉的嗎?我都不敢試呢。」

  歡喜臉紅了,不知所措。

  梁心銘噗嗤一聲笑了。

  惠娘嗔道:「看把你美的!」一面對思思道:「思思來替大人揉。」又向歡喜等女道:「準備擺飯。」

  思思笑著過來,替梁心銘揉肩。

  櫻桃心裡微酸,奶奶定是嫌棄她這張臉太過豔麗,怕她作妖才不叫她;歡喜也橫了思思一眼。

  梁心銘吩咐歡喜:在東廂廳堂也擺一桌,讓趙子儀帶少年們吃,歡喜又高興起來。——大人還是很看重她的!

  眾女調派桌椅、佈置碗筷。

  晚宴十分熱鬧,自不必說。

  一時飯罷,又說笑一會,朝雲謹記師爺爺的吩咐,催梁心銘早睡,眾女不敢打擾,忙去準備洗漱用水。

  洗罷,一家三口坐在炕上,朝雲幫梁心銘捶腿。

  梁心銘誇朝雲乖,連說舒服。

  惠娘道:「瞧你這罪受的!」

  梁心銘道:「你才受罪呢。對不起,惠娘。」

  她決定女扮男裝時,原計畫是替兩家報了仇後,她就詐死脫身,和惠娘朝雲回到黃山中過安靜日子。現在因為她的緣故,連累惠娘母女越陷越深,她很不安。

  惠娘白了她一眼,道:「什麼對不起!說起來,這事是經我爹答應的,最受罪的還是你。我這點苦算什麼!不過,你可真能折騰,俏沒聲地就來京了,還把左相干倒了。我心裡高興的很。我跟著夫君做的都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將來不論什麼結果,這輩子,我都值了!」

  兩人正說著知心話,不料被朝雲打斷,強催梁心銘去睡,說是師爺爺叮囑的,明兒爹爹還有許多差事呢。

  梁心銘和惠娘相視一笑。

  再說王亨,看著梁心銘進入內宅,人沒跟進去,心卻跟著她進去了。就見她進去後,避在陰影處朝外看。他有些疑惑,不知這是自己臆想出來的,還是真的,很想進去看看她是否躲在那。猶豫了瞬間,他決定離開。若梁心銘躲在那,等他走了,她便會進去了;若不在那,自己更應該走,傻乎乎的站這,小人該造謠誹謗她了。

  他便囑咐趙子儀留下,自己決然離開了。

  他離開了,心還留在梁心銘身邊,一直到府衙大門外,翻身上馬後,梁心銘還站在內宅門內,沒進屋,他震驚,扭頭看向府衙大門——他把心丟裡面了?!

  他不信邪,迅速催馬離開,然後便發現府衙內宅上房裡湧出一群丫頭,簇擁著梁心銘進屋去了。

  下面,他就「看不見」她了。

  他鬆了口氣,深感此事怪異。

  回到王府,他去給長輩請安。

  他在老太太的瑞萱堂用過晚飯,便和王諫去了外書房,父子兩個秘密商議了一個晚上。

  次日,王諫落衙後,改換裝束,乘坐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從王府後門悄悄出來,往周家去拜訪周昌的祖父周老太爺。

  周家和王家都是大靖數一數二的書香世家。周家做官的人沒有王家多,在士林中的聲望卻絲毫不遜於王家,代代都出博學鴻儒、書畫名家,族人或隱於市井,或雲遊於山野,或在書院傳道授業,弟子門生遍天下。

  王諫和王亨都覺得,梁心銘女扮男裝擾亂科舉一事,若想妥善解決,少不了周家出面相幫。

  周家和玄武王族淵源深厚,當年,玄武女將軍也曾女扮男裝,在軍中一待就是四五年。然梁心銘和玄武女將軍最大不同是:她以女子之身參加科舉,不但觸犯了律法,也是文人士子所不能接受的。周家家風嚴謹,最重品格風骨,王諫唯一能依仗並用來打動周老太爺的,便是梁心銘出仕以來,做的都是利國利民的事。律法不外乎人情,他希望周老太爺秉持公正之心,替梁心銘說句公道話。

  王諫在周家逗留了一個多時辰才告辭,和周老太爺談些什麼,連王亨也沒告訴。

  王亨一早便去了京都府衙,梁心銘請他自去刑部監看林子程的狀態,她要留在府衙處置公務。

  她並不因為自己可能告別官場,就不作為了,相反,她決心在離任前再燒新官上任的第三把火,要肅清並整治京城風貌,尤其是青樓和賭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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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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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4章 朱雀胎記

  梁心銘現任都察院的左都御史,都察院除了「職專糾劾百司」外,還有兩項重要職能:一是言官,是天子的耳目,可風聞奏事;二是重案會審,即三司會審。

  京城的地下勢力與朝廷官員有千絲萬縷聯繫,她兼任京都知府,必然要與這些勢力直面相對。她不會天真地要與所有權貴為敵,或者剷除青樓賭館,但對那些橫行市井、喪盡天良的黑暗勢力,卻要連根拔起,替京城的百姓滌蕩出一片青天,才不枉她女扮男裝入仕一回。

  天還沒亮,梁心銘便起來了,梳洗畢也不去前衙,命趙子儀把幾個少年都叫到內宅上房來,還有綠風和流年二女,她端坐在廳堂上首,命卿陌和丁丁上前。

  二人見她神情嚴正,忙束手上前。

  梁心銘先將一份文字交給他們,乃是市井間各幫派勢力,她將排在前十的勢力背景道出,如數家珍,並不低頭看一眼資料,顯示了強悍的記憶力。

  然後她才道:「本官既做了這京都知府,便要整肅京城風貌,而非做個有名無實的父母官。你二人自小就在這京城地頭混的,熟悉市井間的貓膩,又跟著本官在江南待了幾年,清楚本官處理地下勢力的手段,不可莽撞行事。先將他們的底細摸清了,分別處置:有些整肅,有些懲治,對於罪大惡極的,等收集齊了證據,連根拔起!」

  卿陌和丁丁鏗然道:「屬下遵命!」

  兩人年紀雖少,卻是衙門裡的老手,多次執行公務,從未像今天這樣激動,雙眼被梁心銘身上的紫袍烏紗映出一片紅燦燦的光芒,覺得前途光明!

  這任務是秘密的,梁心銘可不敢讓其他屬官知道,更別說要他們協助了,因為這些屬官就是京城各方勢力安插在府衙的,告訴他們,等於全京城都知道了。

  這件事,她只能用自己人。

  梁心銘的班底,除了趙子儀和卿陌等少年護衛,還有潛水幫那些孩子們。這些人原歸卿陌掌管。梁心銘失蹤後,卿陌遭受三重打擊,自己都不知何去何從。但他是個有始有終的人,又講義氣,因此對幫眾做了妥善安置。王亨在進京途中收到梁心銘的信後,只告訴了卿陌一個人,說梁心銘令他將潛水幫的人拉到京城來。他忙令小豆子等人回江南,引這些人來京。

  這件事依然由趙子儀負責,眼下他們只能借用以前的老關係,趙子儀也可利用手中的龍隱衛。

  分派已定,卿陌等人退下。

  梁心銘這才和趙子儀來到二堂,令戶、禮、刑、工、吏等房的經承,經歷司、照磨所和司獄司的主官來回稟公務。

  前衙忙碌,後宅也熱鬧起來。

  梁心銘扳倒了左相,平步青雲,大小官員都想來結交,無奈她忙得根本不著家,想拜訪她也找不到人。如今惠娘進京了,且懷著身孕,可不是機會來了!

  交結拜訪也要講規矩。

  惠娘母女剛到京,總要得幾天安頓,只能先遞帖子、送禮,等她們安頓穩定了,再上門拜訪。

  相熟的朋友則不在此例。

  比如蘇莫琳,同惠娘一道進京的,知道他們這次進京沒帶什麼笨重行禮,沒什麼好安頓的。梁家是新搬入京都府衙後宅,也不知各樣東西可齊備,她一早便來看望惠娘,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正好能盡一份力。

  同來的還有趙寅女兒趙丹丹。

  惠娘高興地迎入蘇莫琳,拉著她手道:「我正要派人去請妹妹呢。我們老爺升了官,來了許多帖子,我也沒經驗,也不知怎麼應付,還要請妹妹指點。」

  蘇莫琳笑道:「這還用妹妹指點?」

  惠娘點頭道:「妹妹會處事呀。」

  蘇莫琳笑道:「梁大人處理這些事,不比妹妹更得心應手?你放著現成的老師不請教,倒問我。」

  惠娘笑了,道:「她忙!」說著看向趙丹丹,「這位是?」她見趙丹丹裝扮不俗,便不敢因其年小而怠慢。

  蘇莫琳忙代雙方引見。

  朱雀王妃派了兩個體面的婆子跟趙丹丹一起來的,當下那婆子奉上禮單,轉王妃話道:「王妃原想來看望梁夫人、感謝梁大人的,又恐夫人初到京城,事務繁雜,因而只命姐兒前來請安,再認識認識梁姑娘。」

  惠娘急忙道:「怎麼敢當王妃謝字。請媽媽回覆王妃:等安頓好了,晚輩定去王府拜望王妃。」

  一面將眾人讓進東面起居室奉茶。

  丹丹規規矩矩拜見惠娘。

  惠娘忙一把挽住,誇道:「不愧是王府的姑娘,看這氣度,才這麼點大人呢,我家這個不敢比。」

  她倒不是奉承,是真羨慕丹丹小小年紀便自有一股氣度,和丹丹比,朝雲就像沒上籠頭的馬兒。

  她命櫻桃叫了朝雲出來見客。

  朝雲一見趙丹丹,眼睛就亮了,因有客在場,她沒敢大驚小怪,和丹丹彼此見禮後坐下。她就望著丹丹笑。人生何處不相逢,她為這奇妙的緣分高興。因為丹丹是她昨天在街上見到的那小女孩,當時已經神交了,隔著許多人還打招呼了呢,今日忽然相見,怎不欣喜!

  丹丹在這樣場合下,一般都嚴肅守規矩,然對著朝雲的燦爛笑臉,實在無法保持嚴肅,便回應地笑一下,朝雲回她更燦爛笑容,她由不得也展開笑臉……

  蘇莫琳瞧得有趣,忍不住笑了。

  惠娘問了丹丹年紀,知道比朝雲大一歲,便讓朝雲帶趙姑娘去她房裡玩,省得在這裡拘束。

  朝雲巴不得,上前對丹丹道:「趙姐姐,跟我來吧。」一面伸手去牽丹丹,拉著就出去了。

  惠娘:「……」

  這就叫人家姐姐了?

  朝雲從屋裡一出來,便迫不及地問丹丹:「姐姐可認得我?」看著丹丹滿眼期盼。

  丹丹輕輕地點點頭。

  朝雲高興極了,拉著丹丹來到西邊自己的臥房,在外間炕上坐了,瓔珞忙張羅擺茶果,扣兒幫忙。

  兩人脫了外面大毛衣裳,只穿小襖,俏伶伶的,隔著炕桌互相打量對方:丹丹羨慕朝雲紅豔豔的小臉喜慶,朝雲羨慕丹丹一派大家閨秀的風範;丹丹覺得朝雲身上衣服很別緻,朝雲覺得丹丹身上刺繡很富貴……

  朝雲問:「姐姐幾月生的?」

  學大人拉家常。

  丹丹道:「四月初八。」

  朝雲驚喜道:「我五月!初二!」

  又問:「姐姐在家學什麼?」

  丹丹有些躊躇,開始思量。她現在已經能正常斷句說話了,之前朝雲問的只需回答幾個字,她回答也輕鬆,可是朝雲問她學什麼,她覺得一句話說不完。

  想了一會,她才道:「讀書,認字,祖母還請了人教我彈琴作畫也請了人教刺繡女紅還學廚藝,祖父回來要我練武父親回來不讓學說我不喜歡祖父就要我學兵法說趙家的人必須學這些父親也不讓,祖父和父親爭起來了……」

  她一緊張又忘了斷句,嘰裡咕嚕說出一長串,自己也不知自己說了些什麼。等意識到,急忙止住話頭,惶然地看著朝雲,生怕看見朝雲一臉茫然沒聽懂的表情,然後像看傻子一樣看她,覺得她連個話都說不好。

  朝雲確實有些懵,不過沒覺得她說話有毛病,而是驚詫她一口氣居然憋這麼長說那麼多,太厲害了!朝雲不肯示弱,凝神專注傾聽,於一連串的話語中,準確地抓住了「讀書」、「認字」、「彈琴」等詞語,其他一概忽略。

  丹丹話音一落,朝雲馬上接道:「我也讀書,我爹爹教我。爹爹還教我彈琴作畫。娘教我做針線。我跟歡喜學廚藝,歡喜做菜很好吃,手藝可好了。我還跟神醫學醫,還跟師爺爺學機關算術——我師爺爺也是狀元……」

  丹丹喜悅地看著朝云: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她沒想到她說話那麼快,朝雲居然都毫不費力地聽明白了,頓時將朝雲引為知己,相見恨晚。

  她笑彎了眉眼,對朝雲道:「父親說有一位王大人很厲害,要我拜他為師,說他正教妹妹。等我拜了師,就能和妹妹一塊學了,又能和妹妹做朋友。」

  心情一放鬆,她說話也正常了。

  朝雲拍手道:「那就是我師爺爺!」

  她急叫瓔珞,讓把王亨送的各種魔方、魯班鎖、機關魔盒等都拿來,給丹丹姐姐瞧。

  瓔珞忙去了。

  等瓔珞的時候,朝雲為丹丹引見扣兒:「這是扣兒姐姐。扣兒姐姐可厲害了。」一面讓扣兒也上炕坐。

  丹丹並不知扣兒是何許人,但見她穿著並不像丫鬟,便也跟著朝雲叫「扣兒姐姐」。

  扣兒笑容有些勉強,對著王府的姑娘,她無法坦然稱姐道妹,也不敢上炕和她們同坐,依然站在下面。

  朝雲一心和丹丹說話,沒發現扣兒不自在。等瓔珞搬了幾個木匣子來,忙打開示意丹丹瞧。又將各樣玩具原理和規則都告訴丹丹。重在介紹,卻並不玩某個玩具,她只想和丹丹好好說話,一說就說到江南的奇聞異事。

  朝雲道:「……師爺爺很厲害的,皇上把天子劍賜給他殺人。——天子劍姐姐見過沒有?」

  丹丹完全被吸引住了,忙搖頭。

  朝雲自豪道:「我見過。」

  又接道:「師爺爺開了藏寶洞,好多好多的財寶呀,拉回京的時候,馬車排了好幾里遠呢。」

  丹丹忙問:「妹妹進去過嗎?就是藏寶洞。」

  朝雲搖頭道:「我沒進去過。」

  跟著又道:「師爺爺畫給我瞧了——」說到這扭頭看著扣兒道——「扣兒姐姐家裡有個一樣的洞,就是小些。師爺爺就是先開了扣兒姐姐家的小洞,再去山裡面,又開了大的藏寶洞。兩個洞的機關是一樣的……」

  因見丹丹聽得全神貫注,她格外振奮,又叫瓔珞拿紙筆來,將藏寶洞的機關圖畫給丹丹瞧。

  瓔珞忙拿了紙筆來。

  朝雲就伏在炕桌上畫起來。

  這是王亨說故事時順手畫了講解給她聽的,她還小,並不能完全領會,倒勾起學機關數理的興趣,眼下畫來,也不可能畫全面,糊弄趙丹丹完全夠用了。

  「……這是青龍,這白虎,這朱雀,這玄武……這麼一按按按按……然後朱雀就跳出來了。哎呀,我忘了,朱雀就是姐姐家的寶貝,要用這個當鎖匙呢……」

  朝雲又畫朱雀圖案。

  丹丹仔細辨認,長得不大像她家的朱雀。她便也摸了一隻筆,畫了個朱雀,問朝云:「是這樣的?」

  朝雲看了喜道:「就是這樣的。姐姐比我畫的好。」

  丹丹抿嘴笑了,很自豪。

  扣兒一直在旁看著她們畫,等丹丹畫好,目光就凝住了,遲疑地問:「這是你們家的朱雀?」王亨教朝雲這個時,她不在身邊,所以竟沒見過這朱雀。

  丹丹點頭道:「是的。」

  扣兒神情變幻不定。

  丹丹看了奇怪,忽然問:「姐姐家怎會有藏寶洞?」她哪裡知道這件案子牽連那麼廣,更不知和扣兒家有關聯。

  扣兒神情更奇怪了。

  朝雲忙道:「是扣兒姐姐的爹造的。」

  又問扣兒:「扣兒姐姐,你進去過對不對?怪道你認得這朱雀。」她想著,扣兒自己家的藏寶洞,還能沒進去過嗎?她家裡角角落落她都清楚的很。

  扣兒搖頭道:「沒有。我頭一回見。」

  丹丹和朝雲奇怪了。

  頭一回見,怎麼認得?

  扣兒道:「我娘肩上有個這樣的胎記。」

  她都十歲了,這一年又經歷家境巨變,迅速成長。按理,這種事她不會隨便對外說,但是不知怎的,她盯著那朱雀心急跳起來,感覺與自己有說不清的淵源,所以說了出來,或許能改變她的命運。——以目前的情勢看,跟朱雀搭上關係,顯然比和白虎聯繫在一起要安全的多。

  她如同一隻溺水的小獸,於絕境中攀住一根橫在水中的樹枝,當下從朝雲手上拿過筆,迅速在紙上畫起來。

  那朱雀,朝雲畫得像雞。

  丹丹畫得好些,也不準確。

  扣兒的畫技不是她們倆能比的,須臾之間,一隻騰飛的朱雀呈現出來,雖是黑白沒有色彩,然那騰飛的動態,婉如渾身帶著火焰,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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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 22:15:25 |只看該作者
第715章 姑娘仰慕本官?

  丹丹道:「這是爹爹的朱雀!」

  她和朝雲都一臉懵,扣兒母親肩上長一隻朱雀,這超出了她們的認知,除了驚奇,沒聯想到其他。

  瓔珞就不同了,看著扣兒滿眼疑惑:這是真的嗎?牛夫人已經死了,這話如何證實?不會是扣兒為了跟朱雀王府搭上關係,才故意說謊吧?看樣子又不大像。因為,朱雀王府要是那麼容易騙的話,人人都要弄個朱雀了。扣兒年紀雖小,還不至於如此天真不切實際。

  瓔珞道:「這真是巧合。」

  她道朱雀是朱雀王府的徽記,不能褻瀆,叮囑幾位小姑娘別亂說,把這話岔過去,她將扣兒叫到一旁,低聲問:「這事你要不要告訴大人一聲?」

  扣兒點頭道:「好。」

  瓔珞便讓她去前衙找梁心銘。

  梁心銘聽了扣兒的話,又看了她畫的胎記形狀,也很驚異,安撫了她一番,答應一定查清此事。

  扣兒走後,梁心銘決定下午去拜訪朱雀王。

  趙子儀道:「屬下想去找趙三太太。」

  梁心銘問:「先找趙三太太詢問?她肯說嗎?」

  趙子儀道:「屬下想先試試。」

  梁心銘道:「那咱們分頭行事:待會本官去見王爺,你去找趙三太太,反正她和你有約定,正等回覆呢。」

  趙子儀道:「是。」

  梁心銘又道:「大哥無需受她誘惑,只需按本意行事。」

  趙子儀道:「大人放心。」

  梁心銘便命人往朱雀王府遞拜帖。少時,送帖子的人來回道,王爺說下午在王府等梁大人。

  晌午,梁心銘落衙,聽說蘇莫琳來了,忙過來相見。

  梁心銘招呼道:「蘇姑娘好。」

  蘇莫琳起身,對她施了個禮兒,上下打量她,似羨慕又似嫉妒道:「大人締造了一個傳奇。」

  梁心銘微笑,「有這麼誇張嗎?」

  蘇莫琳點頭道:「有。小妹今日特來膜拜傳奇的。」

  梁心銘道:「還以為姑娘是來恭賀本官的呢。」一面示意她坐,自己也在惠娘身邊坐了,櫻桃端了一蓋碗熱杏仁茶來,她接過來,用小銀勺慢慢舀著喝。

  蘇莫琳坐下,道:「也恭賀,也膜拜。」

  梁心銘道:「姑娘似乎很仰慕本官?」

  蘇莫琳點頭道:「是很仰慕。」

  惠娘咳嗽一聲,凸顯存在感。

  蘇莫琳轉臉對她笑道:「李姐姐別誤會,妹妹對梁大人的仰慕無關男女之情。」

  惠娘忙道:「我沒誤會。」就是覺得你們說話太露骨了。

  梁心銘喝了一口杏仁茶,微笑道:「能被蘇姑娘這樣的女子仰慕,本官卻有些遐思無限呢。」

  蘇莫琳道:「哦,梁大人遐思什麼?」

  梁心銘道:「比如,今日姑娘來,是否受蘇相所托。」

  蘇莫琳一愣,困惑道:「父親?昨日一回來,小妹便被父親禁足了。今兒等父親出門後,才使了個巧計才溜出來。大人為何會懷疑是父親托我來的?」

  梁心銘道:「沒什麼,就是蘇相最近很關注本官。」

  蘇莫琳問:「關注大人什麼?」

  梁心銘道:「姑娘自己去問蘇相吧。」

  說罷,將杏仁茶都喝了,空碗交給櫻桃,思思遞上漱口水,又漱了口,又用帕子擦了嘴。

  櫻桃和思思靜悄悄退下。

  梁心銘看向蘇莫琳,似隨意,又似認真道:「幸得姑娘青目,與我夫婦二人相交還算投契。本官可不想在扳倒了左相、對陣了白虎王之後,再與蘇相較短長。——本官一向很欽佩蘇相的。蘇姑娘可有什麼好辦法?」

  蘇莫琳看著她,慢慢斂去笑容。

  「此事交給小妹。」她認真道。

  午飯後,梁心銘和蘇莫琳一道出府衙,過了兩條街才分開,梁心銘護送趙丹丹去朱雀王府。

  進了王府,梁心銘被引去見朱雀王,趙子儀自去找趙三太太。趙寅也在府內,和父親一同將梁心銘迎入偏殿的大書房,分賓主坐下,寒暄上茶。

  趙寅見梁心銘一個人,寸步不離的趙子儀居然沒跟著,詫異地問:「子儀呢,怎沒跟著大人?」

  梁心銘道:「去見趙三太太了。」

  趙寅便不言語了。

  三房嬸嬸要過繼的事,他也聽說了,卻不好發表意見的,更不便在梁心銘面前說短論長。

  趙衡扯扯嘴角,笑問:「梁大人這麼忙,今日怎有空來看本王?難道本王涉案了?」

  梁心銘一本正經點頭道:「是涉案了。」

  趙衡瞪大了眼睛。

  趙寅也微微一怔。

  梁心銘微笑道:「王爺何故如此驚訝?朱雀王府不是早就涉案了嗎?比人家都早。」

  趙衡沒好氣道:「那不都查清了嗎!」

  梁心銘道:「又有新線索了。」

  趙衡問:「什麼新線索?」

  梁心銘道:「待趙護衛來了再說吧。」她想,此事牽扯朱雀王風流史,為了防止他抵死不認,還是等趙子儀回來再說,或許趙子儀能從趙三太太那裡得到些線索,兩廂匯聚,證據確鑿,朱雀王就沒法抵賴了。

  趙衡原和梁心銘開玩笑的,沒想到還真涉案了。三房要過繼趙子儀,他認為趙子儀不會答應。趙三太太卻說趙子儀沒拒絕。他私心裡認為,弟媳婦一定許趙子儀什麼條件了。聽梁心銘這話音,這條件竟與自己有關?

  朱雀王微微眯起了眼睛。

  趙寅神情也慎重起來,正要試探梁心銘,她轉過臉來笑道:「趙姑娘與小女一見如故呢。」

  趙寅道:「她那天在街上見了梁姑娘,十分羨慕,聽說要去梁家拜訪,高興的很。」

  梁心銘奇道:「小女有什麼好羨慕的?趙姑娘出身王府,身份貴重,又備受王爺寵愛,才讓人羨慕呢。」

  趙寅微笑道:「想是梁大人比本世子更會做父親。本世子嚴肅的很,不大得小孩子喜歡。」

  趙衡翻眼道:「你也知道你那張臉難看?那還一天到晚板著臉?對自己女兒也不多笑些。」

  趙寅淡聲道:「丹丹好像也不大親近父親。」

  趙衡瞪眼道:「我才見了她幾回?」

  趙寅道:「這和見面次數無關。」

  梁心銘噗嗤一聲笑了。

  趙寅道:「我想讓小女和梁姑娘一道跟王大人學機關術數,這樣也有個伴,不至於太寂寞。」

  梁心銘道:「這正好,小女也寂寞的很,若能得趙姑娘為閨中好友,那是榮幸。」

  趙寅道:「大人同意了?那安泰想必也會答應。本世子就怕他嫌煩,所以才迂迴走捷徑。」

  兩人交流一陣養女兒的經驗和心得,趙子儀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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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 22:15:36 |只看該作者
第716章 朱雀王的隱私

  趙子儀見過朱雀王父子,才落座,朱雀王也不問他過繼的事,徑直對梁心銘道:「梁大人可以說了。」

  梁心銘轉向趙寅,道:「下官想單獨同王爺說。」意思叫他迴避,父親的風流史兒子還是別聽為妙。

  趙寅站著不動,不想走。

  趙衡對兒子道:「去告訴你母親,本王留梁大人吃晚飯,叫她準備。」他也不想兒子在場。

  趙寅無法,這才告退。

  趙衡便轉向梁心銘,等她說究竟。

  梁心銘便將扣兒的話說了,並將扣兒畫的朱雀印記推給他看,道:「胎記不能長得如此勻稱。」

  趙衡低頭一看,不禁怔住,待反應過來後猛然抬眼,只見梁心銘正凝視著自己,杏眸幽深,頓時,古銅色的臉頰泛起羞恥的黑紅,拍桌道:「荒謬!」

  梁心銘點頭道:「是很荒謬。一開始,下官以為牛夫人是嚴家女兒;後來查明她和耿忠的關係,才知道她是林嘯天的女兒林千雨,為了謀反才隱藏身份。下官很不恥林嘯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行徑,連親生女兒也利用。後來得知林夫人同先帝有染,下官曾懷疑林千雨是先帝的血脈,那林嘯天的行為便更合理了——利用林千雨報復皇家。然按林千雨的年紀算,當時林夫人尚未同先帝接觸,於是下官否定了這一推測。今天扣兒說她母親肩上有朱雀印記,下官覺得很不尋常,特來告知王爺,還請王爺解惑,事關重大。」

  趙衡咬牙道:「你懷疑本王?」

  嘴上質問,心卻沉入谷底。

  上次林嘯天傳信脅迫他幫忙劫囚,他便疑惑:林嘯天竟如此大度,容忍妻子失貞還養大私生子?

  現在,他明白了林嘯天,若林千雨就是那個私生子,林嘯天便跟大度不沾邊,在多年前就已經謀劃、利用這個私生子對他展開了瘋狂的報復。

  首先,他先將林千雨許給耿忠,卻又隱匿了她的身份將她嫁給牛將軍,讓她飽受愛而不得的折磨。

  然後,利用林千雨驅使牛將軍為白虎王族謀反效力,卻栽贓給朱雀王族,因為牛將軍出自朱雀王麾下。

  最後,眼看著仇敵的女兒覆滅仇敵,還有比這骨肉相殘的報復手段更解恨的嗎?

  趙衡覺得怒氣像泉水般從心底噴湧而出,再竄向四肢百骸,然這怒氣不使他血脈噴張,反像嚴寒冰封大地,將他凍結,正值壯年的他渾身輕顫四肢發冷。

  林千雨是他的女兒嗎?

  他一定要弄清楚!

  就聽梁心銘道:「下官豈敢。下官這不是來向王爺回稟嗎,或許王爺能提供些線索,破開迷障。」

  趙衡轉向趙子儀,道:「梁大人堅持等你來再說,想必是派你去向三太太打聽消息去了。可打聽到了?」

  趙子儀忙站起來,束手回道:「三太太不肯說。」

  趙衡道:「你沒答應過繼?」

  趙子儀道:「晚輩難以從命。」

  趙衡又問:「她許你什麼條件,你竟猶豫這些天?」

  趙子儀道:「三太太道,若晚輩肯過繼到三房,她便告訴晚輩白虎王妃一些事。晚輩今日回覆她,過繼不行,但晚輩會對她盡人子之孝。三太太拒絕了。」

  趙衡聽了,面色陰晴不定。

  梁心銘靜靜地等待。沒來之前,她也很困惑;現在,她斷定朱雀王同原白虎王妃有牽連。瞧,他左手緊緊攥成拳,骨節發白,面上再無爽朗笑容。

  過了一會,趙衡霍然起身,對梁心銘道:「請梁御史稍候片刻,本王去找三太太,再給大人回覆。」不等梁心銘答應,便沖外面高聲叫道:「來人!」

  一親衛急忙走進來。

  趙衡吩咐道:「帶兩位大人去見王妃。」

  親衛躬身道:「屬下遵命!」

  趙衡沒再同梁心銘客套,自顧出了書房,腳步匆匆,渾身散發冷冽氣勢,這會子和趙寅才像父子。

  親衛對梁心銘道:「大人請。」

  梁心銘起身道:「有勞小將軍。」

  親衛忙道:「大人折煞末將。」

  於是在前引路,往殿後去。

  穿過一角門,到內宅正院前,將梁心銘二人交給一管事媳婦,說了王爺的吩咐,命她帶去見王妃。

  管事媳婦急忙答應,引了進去。

  誰料進去後,王妃貼身的丫鬟說王妃剛出去,聽說梁心銘是王爺交代的客人,不敢怠慢,讓進去奉茶,一面叫人去找世子,一面派人去告訴王妃。

  王妃和世子來之前,總不好讓梁心銘乾坐著,須得主子來陪。找了一圈,把趙丹丹找來了。並非丫鬟辦事糊塗,而是丹丹剛從梁家回來,認得梁心銘,陪著閒話兩句,王妃或者世子也就來了,好過乾坐著枯等。

  丹丹和朝雲一見如故,愛屋及烏,對朝雲的爹也另眼相待,況且梁心銘溫文儒雅的氣質很合她的眼,當下像主人一樣招呼梁心銘,張羅這張羅那,又抽空令丫鬟「我叫你們收拾的東西快收拾了梁大人帶給雲妹妹。」

  「梁叔叔到炕上坐,炕上暖和。」

  「梁叔叔喫茶。」

  「梁叔叔別急,祖母很快就來。」

  「梁叔叔,雲妹妹要來了就好了。」

  ……

  好在梁心銘常帶女兒的,並不嫌小孩子話語無趣,很耐心地問丹丹喜歡什麼、現學什麼、和朝雲可玩的來等等,一點也不煩,一大一小聊得很投入。

  趙子儀在旁微笑看著,梁心銘雖在堂上一派威嚴,私下裡卻溫潤細緻,大小女子們都喜歡她。

  少時,丫鬟挽了個大包袱來。

  丹丹道:「請梁叔叔帶給雲妹妹。」

  梁心銘忙問:「這是什麼?」

  丹丹羞澀道:「給雲妹妹的。」

  梁心銘見她不肯說,會心一笑,也就不問了。小女孩嘛,小秘密很多的,不願讓大人知道。丹丹回來的時候,朝雲也送了她許多東西,都是自己心愛的。

  梁心銘一面和丹丹說話,一面心下納悶:王妃去哪了,這麼久不來?還有趙寅,怎麼也不來?

  她不知道,外面丫鬟婆子也是急得團團轉,派了好幾撥人去找王妃和世子都說沒找到,只得再派。又恐梁心銘不滿,偷空瞄一眼裡面,見她和丹丹言談甚歡,才放心。但讓小孩子陪客太失禮了,因此拚命想法子。

  丹丹想也覺得等太久了,很歉意,忽瞄見屏風那邊有丫鬟探頭,一臉焦急的樣子,便知道王妃和父親有事暫不能來。她想了想,對梁心銘道:「梁叔叔我帶你去園子裡逛吧。祖母肯定有事分不開身,我們找父親去。」

  梁心銘笑道:「那可太好了。」

  又讚道:「趙姑娘真懂事。」

  丹丹抿嘴笑了,更自信了。

  於是,三人起身,穿上斗篷出去了。

  管事媳婦巴不得,忙派人好生跟隨伺候,又說王府哪裡景緻好,清心草堂那兒的臘梅開了呢。

  這個季節,園子裡凋零的很,菊花已謝,最早的臘梅也未開,更別說梅花了,幸好還有青松翠柏、假山亭軒可入眼,他們便順著一條青石路往火山走去。

  清心草堂,在火山西面。

  須臾,他們到達西山腳。

  果見前方一所草堂,牆邊幾株臘梅已經開花了,忙走過去。尚未到近前,便聽見窗內傳出說話聲。趙子儀靠近梁心銘,耳語道:「是王爺和三太太。」

  梁心銘停步,猶豫是否過去。

  她心裡十分想過去聽個明白,可丹丹和這些丫鬟僕婦們如何打發?就算打發了,這偷聽別人隱私的舉止,也太沒品了,況且朱雀王是何等樣人,豈容冒犯。

  她便放棄了偷聽的打算。

  朱雀王會告訴她結果的。

  梁心銘沖趙子儀輕輕搖頭,對丹丹道:「這臘梅遠看才好。我們去那邊。」遂拐向另一條路。

  等走遠後她再回頭,卻發現趙寅和一華服女子隱在草堂後的松柏間,不禁恍然:那是王妃!

  她暗自慶幸,剛才沒被好奇心和八卦心理操控,若貿貿然跑去偷聽,定瞞不過朱雀王父子,習武之人耳目十分靈敏。她忙加快腳步,離開這是非之地。

  且說趙衡去找三太太,丫鬟道三太太不在。趙衡以為三太太避而不見,便跟她耗上了,等了半個時辰。

  丫鬟見這樣下去不是個事,悄悄出去了。少時轉來,向趙衡稟道:「三太太在草堂,請王爺過去。」

  趙衡便來了清心草堂。

  清心草堂周圍多植松柏,冷清清的,是個靜修的地方,三太太最近常來草堂,一待就是半天。

  趙衡並不知道她常來,見冷冰冰的像庵堂,也無人守候,心下不安:約來這地方,怎麼像幽會似得?可是他無暇顧忌這些了,直闖進去。就見三太太坐在窗前,靜靜地抄寫什麼,外間只有一個媳婦在做針線。

  他對那媳婦道:「你且退下,本王有話和三太太說。」

  那媳婦竟毫不意外,當即起身,衝他福了福,一言不發地出去了,都沒看他一眼。

  三太太轉臉看著他,也不讓坐。

  趙衡也不計較她失禮,也懶得找地方坐,開門見山地問她,是否知道白虎王妃什麼隱秘。

  三太太將手中筆架好,拿起剛抄好的經文,輕輕吹了吹,冷冷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趙衡語塞,惱怒地看著她。

  三太太拿起筆,低頭繼續抄。

  趙衡見她叫了自己來,竟晾在一邊,不禁皺眉,卻沒有發脾氣,而是靜靜地看著她抄寫。

  屋裡靜悄悄像沒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開口了,聲音很蕭索:「當年,我並非瞧不上你、不願娶你,而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太妃為我們定親,我已經答應了,然而……」

  自他開口,三太太便停了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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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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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7章 神女還是蕩婦?

  那原因,趙衡敘述得很艱難。

  他身居高位,兒孫滿堂,現在要對弟媳婦坦承年輕時的私情,這個弟媳婦還差點成了他的妻子,實在難為他了,所以他說的吞吞吐吐,且言語含糊。

  三太太連蒙帶猜,好容易才弄明白了緣故:他一次酒後和她堂姐(即原白虎王妃)有了肌膚之親,無奈之下才推拒已經選定的親事,堅持娶她堂姐。趙家為了給崔家一個交代,只好弟代兄娶,她便嫁入了三房,而他費盡心思,最終卻竹籃打水一場空,她堂姐嫁給了林嘯天。

  還真是不得已的緣故!

  三太太激動的淚如雨下。

  她顫聲質問:「你怎會酒後亂性?」

  朱雀王一滯,躲閃著她含淚的目光,道:「總是我失德,所以配不上你。你不嫁我也好。」

  三太太叫道:「不!這是她算計你!」

  她原以為他被堂姐迷惑,才推拒了與她的親事,與堂姐苟且,誰知卻是他失足在先,為承當後果,才不得不求娶堂姐。這失足,絕非意外,而是人為!

  趙衡搖頭道:「是我的錯。」

  他並不想將自己的過錯推到女人身上,這點擔當還是有的。再說,哪個女子會拿自己的清白當兒戲?若想嫁他也罷了,她堂姐卻沒嫁他,那設計他有什麼目的?

  三太太憤怒道:「你們都被她騙了!」

  趙衡渾身一震,盯著三太太問:「弟妹是說……」他希冀地看著她,他來這,不就是希望她能解惑嗎!

  三太太痛恨道:「你們都以為她紅顏薄命,卻不知她愛而不得,因此瘋狂報復。她恣意妄為,遊戲紅塵,玩弄四靈,魅惑君王,是個不折不扣的蕩婦!」

  趙衡追問:「她愛的是誰?」

  三太太無力搖頭,「不知道!」

  趙衡再問:「可是張正和?」

  既然她失身都不肯嫁他,嫁了白虎王也鬱鬱寡歡,那便只剩下玄武王張正和了,可是張正和也向崔家求親了呀!三王爭一女,當時京城鬧得沸沸揚揚呢。

  三太太再搖頭道:「不是!」

  趙衡追問:「你為何說她是妖女?」

  三太太道:「她自己說的……」

  她腦中浮現,她的堂姐坐在鞦韆架上,輕輕地蕩著,絕塵脫俗,不似人間女子,好似仙女降落凡塵。

  這絕塵脫俗的仙子說出來的話卻驚世駭俗:她要將大靖四靈都收伏,且挨個品嚐一遍,並留下他們的血脈。誰的孩子便蓋誰的印章,生一個蓋一個!青龍王不在,便以皇帝代替,一定要集齊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靈。

  堂姐仰望著碧空,就像一個女王,雖渾身沒一點凌厲氣勢,卻有顛覆眾生的柔媚,也享受著女王般的榮寵。

  堂姐的笑帶著淺淺輕愁:「……朱雀王率先雀屏中選,竟然生了一對龍鳳胎。白虎王也不負猛虎的名頭,可我不想為他多生了,只好幫他納側妃。只有那玄龜心計深,竟不肯從我,他又道貌岸然,不念一些兒情義,真遺憾。唉,最尊貴的皇帝又不中用,老了,我到現在也懷不上,他偏要我幫他生一個龍子。你說該怎麼辦呢?四靈聚不齊呢。」看似對心腹丫鬟說話,更像是自言自語、自娛自樂。

  丫鬟笑道:「王妃可以借種。」

  堂姐責道:「亂說!我誓要集齊四靈,怎麼可以弄假呢。」雖是責備,卻聲音溫柔的很。

  ……

  趙衡聽到「朱雀王生了一對龍鳳胎」後,渾身血液迅速衝到頭頂,雙眼赤紅,目眥盡裂。

  「孩子呢?」

  他彷彿化身帶火的朱雀,渾身烈焰騰飛。

  三太太搖頭道:「不知道。」

  趙衡問:「你為什麼不問她?」

  三太太道:「我是偷聽的。問她,她會承認嗎?」

  趙衡嘶吼:「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本王?」

  三太太慘笑道:「你會信嗎?你們會信嗎?你們不都愛慕維護她嗎?沒有證據,我若說出這話,只怕死無葬身之地!還有崔氏一族,我不能不顧忌。」

  趙衡承認,三太太說的在理。別說那時候,便是今天,若非梁心銘拿了扣兒畫的圖來,他也不會相信三太太所說,然胎記的事是幾個孩子無意間牽扯出來的,並非什麼人故意引導,三太太也不知情,他再無僥倖。

  他眼前浮現那個絕美的女子倩影,明白自己被她玩弄了,羞恥、憤怒、痛恨,如蟲蟻啃噬他的心。若說當年的事他沒有一點遺憾,那是違心之言,她失身於他也不肯嫁他,令他耿耿於懷。幸虧他是個豁達的性子,娶親後便拋開此事,換個人還不知會做出什麼瘋狂舉動呢。

  然別的都可以拋開,他的孩子怎能拋下?那個無恥的女人,懷了他的孩子也不告訴他!

  他恨不能提槍上陣,將林嘯天拿來五馬分屍,因為他想起來了:梁心銘在青華府山中殺了一個林子明,後來又去了一個。兩個林子明,活在黑暗中的那個,一定是棋子。而被林嘯天當做棋子的兒子,定是龍鳳胎中的一個。

  林嘯天報復成功了。

  趙衡的心在滴血。

  那個禍國殃民的女人怎麼就死了呢?若沒死的話,他這一腔怒氣還有處可宣洩。眼下怎辦?

  他咬牙問:「她怎麼死的?」

  三太太木然道:「不知道。」

  這次,她不像之前情緒生動。

  趙衡覺得她一定知道,若他沒猜錯,那女人應該自食惡果了,不是崔家悄悄處死,就是林嘯天下的手。

  他正要再追問,忽然警覺,轉臉朝後窗喝道:「誰在那裡?」刷地抽出腰間長劍,大步走過去。

  三太太道:「是王妃和世子。」

  趙衡錯愕,腦子清明了許多。

  三太太對窗外道:「王妃既來了,不妨進來坐,弟妹正有話對王妃說。」她這會子倒冷靜的很。

  少時,王妃和趙寅進來了。

  趙衡見真是他們在後面偷聽,臉色頓時難看無比,他不好對王妃怎樣,便狠狠瞪向兒子趙寅。

  趙寅垂眸不看他,扶著王妃坐下,自己立在母親身後,不發一言,只帶著耳朵靜聽。

  三太太對王妃道:「弟媳早知王妃來了。弟媳與王爺說些往事,坦蕩的很,不怕給王妃聽。王妃聽了才好呢,才能釋去多年來心頭疑惑。——之前是否以為弟媳對王爺有不堪心思?其實都是從這件事上引起的。」

  王妃道:「你叫我進來,就是這話?」

  三太太道:「不。是想告訴王妃一聲:從此弟媳就在這清心草堂靜修了。請王妃將這裡隔絕,免人來打擾。」

  王妃和王爺同時一怔。

  王妃道:「你這是何苦來。」

  三太太不欲多說,下逐客令:「我知道的都告訴了王爺,再沒有別的了。王爺和王妃請回吧。」

  從草堂出來,趙衡急匆匆大步超前走了,將妻兒丟在後面。王妃看著他背影很不忍。王爺是個凜凜偉丈夫,很少耽於兒女私情,她是放心他的。她今日來偷聽不是想抓他的錯,而是唯恐他被三太太刁難、陷害。誰知聽了這一樁往事。他的心性怎能受得了?

  她對趙寅道:「把那孩子接來吧。」

  她指的是扣兒。

  趙寅道:「眼下還不能。白虎王的案子還沒了結。扣兒是立了大功的,一定能得皇上赦免。到時候兒子奏明皇上,再收她做義女,便以名正言順地接回來了。」

  王妃嘆道:「多虧了梁心銘。」

  梁心銘又被請回了書房。

  梁心銘覺得,朱雀王真是個有擔當的英雄,原以為林千雨即便是他的女兒,他頂多也就承認這事實,必要隱瞞他和白虎王妃的私情,誰料他竹筒倒豆子都說了出來。

  梁心銘聽得震驚萬分,卻沒露一點吃驚或者用怪異的表情,因為這段豔福對別的男人來說,或許是豔遇,對朱雀王這樣的男人來說,則是奇恥大辱,更不要說兒子女兒被人這樣利用,她實在不敢刺激他一點兒。

  白虎王妃,禍國妖姬!

  等趙衡說完,梁心銘起身,肅然道:「這其中還有疑點:王爺的朱雀印章,她是如何得到的?」

  趙衡道:「假的。只是形似而已。」

  梁心銘有些困惑地看著他。

  趙衡垂眸道:「她見過本王的印章圖。」

  梁心銘忙道:「下官明白了。」

  又歉意道:「據此看來,下官在藏寶洞殺死的那個林子明,便是龍鳳胎的兒子。下官……」

  趙子儀急忙搶道:「是晚輩殺的!」

  趙衡道:「你們不必內疚,這不怪你們。死了也好,活著本王也保不了他們。」聲音毫無波動。

  梁心銘和趙子儀離開王府時,趙寅也隨他們一道來了。這是梁心銘提議的,說審問耿忠時,要他在旁協助——現在,他可以說是耿忠的大舅子,是扣兒的舅舅。

  梁心銘要先回府衙交代公務,再去刑部。

  一行人到刑部,見了王亨,碰頭商議後,決定先審耿忠,再審林子程、林千梓。

  王亨藉故和梁心銘說事,將人都支開了,才看著梁心銘問:「你這一天馬不停蹄的,不累嗎?若累了一定要說。你就歇著,為師來審也是一樣的。」

  梁心銘道:「還好,不很累。」

  王亨不相信,哪個孕婦跟她似得,懷孕了不好好養著,還陷於繁忙的公務不得脫身。

  梁心銘道:「有件事我為難的很:就是悠悠郡主,她信任我,才告訴我胎記的事,如今被牽連進來了。我猜當年先帝無力使白虎王妃懷孕,白虎王妃懷了林嘯天的種,卻謊稱是先帝的,生下來後被養在譽親王名下。此事一但暴露,悠悠郡主在劫難逃。你說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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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8章 真愛背後

  王亨看著她笑,滿眼柔情。

  大多時候,梁心銘為官圓滑權變,比那些老官吏手段還要老道,可有些事上她的想法卻過於單純,暴露她善良的心性,讓他覺得她特別可人疼。比如對扣兒;還有上次胖胖被脅迫一事;眼下她又為悠悠郡主煩心。

  梁心銘詫異問:「笑什麼?」

  王亨道:「不說就是了。」

  梁心銘道:「這事瞞不住。」

  王亨道:「白虎王妃的事肯定要回稟皇上。悠悠郡主告訴你胎記的事,也就子儀聽見了,子儀不說,誰知道?你咬死不承認郡主告訴過你。她自己不會在外亂說的。若別的什麼人洩露了這秘密,那只能說是天意。」

  梁心銘心一鬆,道:「這說的也是。」

  一個姑娘跑去告訴一個男子,自己身上某處有胎記,這事做的本來就越規矩了,說了人也不信。

  兩人又分析案情。

  梁心銘問道:「白虎王妃到底愛的誰呢?得不到應該報復那人去,為何對四靈下手?」

  王亨劍眉微蹙,鄙夷道:「蕩婦而已,怎會真心愛人!這不過是她的藉口,恣意放蕩,藉著男人玩弄權術,以達到自己的目的,偏擺出紅顏薄命樣。」

  梁心銘搖頭道:「總有個起因。越是偏激的人,越有執念,因放不下,所以做出瘋狂舉動。」

  王亨問:「玄武王?」

  梁心銘搖頭道:「不像。」

  她把和朱雀王白虎王一輩的同齡人挨個數了一遍,特別關注其中有才貌的,還是沒有頭緒。沒奈何,湊近王亨用玩笑口吻低聲問道:「不會是你爹吧?」

  王亨見她長睫毛撲閃幾下,就像小時候,滿眼頑皮鬼精,心癢癢的就想去捏她鼻子,又顧忌在公廨,隨時會有人看見,只得忍住,瞅她道:「我爹?」

  不也是你公爹嗎?

  梁心銘又笑道:「蘇相呢?」

  王亨道:「別亂猜了。我去工部問父親,他不比朱雀王,一向對各世家人事尤為關注。」

  梁心銘眼一亮道:「對。」

  王亨讓她在此歇息,他先去工部找王諫詢問當年人事,等準備充分了再審問林子程等人。

  半個時辰後,王亨轉來。

  趙寅、趙子儀正和梁心銘說話。

  王亨坐下,道:「本官問了父親,當年與四靈相關、又與皇家有牽扯的聯姻有兩樁:一是靖國公,娶了華安公主,先帝下旨賜婚。第二個是玄武王,也是先帝賜婚。」

  梁心銘脫口道:「靖國公!」

  天黑了,審訊開始。

  耿忠得知林千雨是朱雀王的女兒,被白虎王利用,又悔又痛又喜。悔恨和痛苦就不說了,自然是為了林千雨;喜則是為了扣兒,女兒終於有了依靠。他倒是痛快招供,可惜沒多大用處,他說的王亨都已經查明和掌握了。

  接著便審林子程。

  林子程身上帶有箭傷,被滿屋強光照著,又不准睡,又被梁心銘的攻心之術攪擾,不知梁心銘會如何利用他母親,焦灼了一天一夜,如繃緊的弦,已撐到極限。

  這時,王亨和梁心銘進來了。

  王亨體貼地護著梁心銘在室內唯一一張桌案後坐下,又低聲囑咐她:「你只管歇著。為師審問不到的地方,你再補充。」梁心銘點頭,往後靠在椅背上,目光對準林子程打量。趙子儀按著劍柄守在她身邊。王亨轉身走近林子程,用譏諷的眼神居高臨下地俯視他。

  林子程不安了,王亨和梁心銘的輕鬆給他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壓力,懷疑他們掌握了重要線索。

  梁心銘發現,林子程雙目赤紅,嘴唇乾裂,疲憊成這樣,面對王亨卻脊背緊繃、高度警惕,全無上次的從容笑談,便知道這關押起作用了,須得好好撩撥他。

  就聽王亨問:「林家為什麼謀反?」

  林子程笑道:「爺想做皇帝了,不行嗎?」這強笑乾巴巴的,絲毫沒能讓他放鬆半分。

  王亨譏諷道:「以前你們可不是這麼說的,你妹妹、你弟弟,都說皇家無情,反得理直氣壯。」

  林子程警惕道:「難道不是?誠王明明就是被當今皇帝害死的,左端陽做了替死鬼而已。」

  王亨冷笑道:「何必扯上誠王,是因為你母親吧?為人夫、為人子者想要報仇,也說得過去。可惜真相很殘酷:不是先帝霸佔你母親,而是她勾引先帝、蠱惑君王,並玩弄四靈,禍亂天下,乃大靖第一蕩婦!」

  林子程瘋狂高叫「住口!」

  王亨逼視著他,無情道:「你不用發怒。這是刑部審案,審的還是謀逆大案,本官身為刑部尚書,若查無實據,難道學市井罵街就能破案?你不妨聽聽。」

  林子程狠狠地瞪著他喘氣。

  王亨道:「先帝若覬覦你母親美色,為何不在她未嫁時選入宮中,反等她嫁為人婦後,兒女都大了才霸佔?據本官所知,先帝早就見過你母親。」

  林子程咬牙道:「昏君越老越昏庸!」他腦子混亂了,竟承認了母親被皇帝霸佔一事。

  王亨道:「哦?那她明明懷了朱雀王的血脈,卻不肯嫁給朱雀王,又是怎麼回事?」

  他雙眼更紅,像嗜血凶獸。

  果然,他們都知道了!

  王亨道:「你母親是否告訴你父親,是朱雀王酒後亂性,辱了她清白?所以你們父子報復朱雀王族。

  「這都是她的伎倆。

  「其實你母親心懷大志向。

  「她宣稱要將四靈挨個都嘗一遍,還要留下他們的血脈。誰的孩子便蓋誰的章,生一個蓋一個。只因青龍王不在大靖,她又不肯隨便將就,這才找上先帝。」

  林子程再次失控,先叫「王亨!」也許覺得再罵王亨也不抵事,於是將目光轉向梁心銘,帶著刻骨的仇恨道:「爺定叫梁心銘死無葬身之地!一屍兩命!」

  王亨便惱了,這是他的逆鱗!

  他也專挑林子程軟肋戳,林子程痛恨別人侮辱他的母親,他偏要將真相剝開給林子程看。

  「這是你姨母趙三太太親耳聽你母親說的!」

  「這是扣兒畫的她母親肩上朱雀印記。」

  「林千雨肩上有朱雀印記,這事你不知道吧?也對,那蕩婦怎會將這事告訴你呢,自然要瞞著你們父子。」

  「知道她為何會嫁你父親嗎?因為她喜歡靖國公,可是靖國公卻娶了華陽公主,先帝賜的婚。」

  「那蕩婦痛恨靖國公,痛恨先帝,痛恨華陽公主,遂嫁入林家,玩弄四靈,蠱惑君王,故意挑撥你父親造反。若是造反成功,她便可將靖國公和華陽公主踩在腳底;若造反失敗,同樣將靖國公滿門拖下火坑。」

  他越說越快,越逼越緊,絲毫不給林子程插話和反駁的機會,每一句話都像鞭子樣抽向林子程。

  林子程終於崩潰了,嘶吼道:「住口——」跟著「噗」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從小凳上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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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9章 情人眼裡出宰相

  王亨住口,冷冷看著他。

  梁心銘也起身走過去。

  林子程噴了一口鮮血,並未停止,依然嘔吐似得,不斷鼓腮,每鼓一下,血水就從口角漫出來,他胸前、地上流了一大片濕紅,觸目驚心。

  王亨對趙子儀使了個眼色。

  趙子儀忙出去叫人傳太醫。

  梁心銘心中一動,蹲下去,輕聲問:「你母親對你很好嗎?」她記得林千梓說過與母親很生疏。

  林子程抬眼看她,眼中沒了怒火,也沒了戾氣,也沒了豪氣和霸氣,小孩兒似得笑,也輕聲道:「母親很溫柔,很美,像仙女。她常摟著我說『我的孩兒是天之驕子』。她親手為我縫製衣裳;我睡覺時她在床邊唱曲給我聽;春天裡,她帶著我們兄妹去採花、划船;秋天,她帶我們摘果;她還親自教我們讀書彈琴……」

  他目光悠長,彷彿穿透牆面的鏡子回到過去,重新經歷孩提、少年時期,一幕幕場景,身臨其境;眼中有幸福,有濡慕,有依戀,令他煥出別樣風采。

  他收回目光,重新回到眼前。

  「梁心銘,我的母親不是蕩婦,她是仙女……梁心銘,你雖女扮男裝,卻為官清正。求求你,不要污衊我母親。」他匍匐在地,卑微地給梁心銘磕頭。

  梁心銘被這情形震撼,到底那是個蕩婦還是神女,竟能讓林子程傷成這樣,又不顧尊嚴懇求她?

  她覺得,那就是個蕩婦!

  據王諫回憶,白虎王妃未嫁前,與林嘯天、林嘯風、趙衡、張正和等世家子弟有過交集,梁心銘才根據各種跡象推測,白虎王妃真正想嫁的人可能是靖國公林嘯風,林嘯風卻娶了華陽公主,先帝御口賜婚,無可轉圜。

  這本是推測,然林子程聽後反應這樣大,說明白虎王妃的確對靖國公不同,這推測是正確的。

  梁心銘默念「我的孩兒是天之驕子」,覺得白虎王妃對林子程兄弟的母愛不似作假,努力體會後,忽然感到荒謬:這女人想要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都從她肚子裡生出來,不會是想一家子撐起大靖天下吧?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都由她兒子繼任……梁心銘被自己的推論給驚住了。

  她看向林子程,明白那女人在林子程心目中是神女,是不可褻瀆的,也是他的軟肋。

  她憐憫道:「林子程,你心中其實是明白的吧?不然你不會這樣難過,只會憤怒。還有,你母親是怎麼死的?本官聽說她突然死在京城白虎王府。你父親為何隱忍不?先帝為何也不敢出面?你就沒想過嗎,也許她是被你父親親手殺死的,因為他知道了真相。」

  林子程閉不住嘴,又噴了一口血。

  梁心銘便知道,自己又說對了,林子程將眼前種種和往事對照,想通了其中的關竅。

  她趁機誘勸道:「大勢已去,林家謀反是不會成功的。你還不俯認罪?這件事牽涉到先帝和朱雀王,若你能俯認罪並招供,也許皇上會隱匿此一節。」

  此事干係重大,皇家、朝廷都丟不起這個臉面。她估計,皇上十有八九會命他們隱匿真相,不准在案卷中記錄,所以她和王亨審問林子程,不敢讓其他人參與。

  林子程霍然抬眼,「你發誓?」跟著目光下移,定在梁心銘腹部,又道:「用你肚裡的孩子發誓!」

  王亨大怒道:「你還有選擇嗎?招不招由你。林家就像秋後的螞蚱,遲早要滅亡!」一面說,一面將梁心銘扯起來,送去桌邊坐下,生恐林子程詛咒她。

  林子程顫聲道:「我招。」

  他確實沒有選擇了。

  王亨不料峰迴路轉,簡直不敢相信。一直以來,這人就像糞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今日卻被梁心銘攻破了心防。王亨便看著梁心銘笑,都說情人眼裡出西施,他情人眼裡出宰相,覺得媳婦有治國安邦之才。

  趙子儀忙送上紙筆,林子程就伏在地上寫供詞:

  先是林千雨和林子明的身份,他們是朱雀王的血脈,是他的哥哥姐姐,林嘯天為了掩人耳目,混成他的弟弟妹妹。雙胞胎的男嬰和他親弟弟林子明長相酷似,兩人便經常互換身份,一明一暗,混淆視聽,方便行事。

  再就是林家在京城的暗線,除了已經暴露的,還有不少,所以林嘯天能在重重圍困下走脫。

  還有朝中被林家策反的官員、荊州和岷州參與謀反的地方官員,以及林家的兵力佈置等等,全招了。

  梁心銘見他寫的如此詳盡,再次肯定:他母親定是被林嘯天殺死的,他恨上了父親,這是要絕父親後路。真相揭開,他竟不怨恨母親,還拚命維護母親身後名節,可見對母親感情有多深厚,或者這其中真的另有隱情?

  梁心銘也不確定起來。

  王亨在旁一個勁催,要林子程趕快說,林家準備如何對付梁心銘,林子程不住點頭,手下卻不停。

  趙子儀喝道:「先說!」

  兩人都催逼林子程。

  正在這時,忽聽外面傳來「參見皇上」,靖康帝居然深夜駕臨刑部,朱雀王和忠義侯伴駕。

  原來,梁心銘走後,朱雀王盛怒不消,在書房靜思半刻鐘後,穿戴整齊,進宮向靖康帝奏明原白虎王妃所作所為,請皇上即刻下旨,讓他帶兵攻打林嘯天。

  靖康帝聽了也怒不可遏。

  忠義侯急忙勸道:「皇上息怒!王爺也請冷靜!最近幾日宮內宮外接連出事,禮部正籌備祭祀大典,安國青龍王又在京城,出兵平叛一事才延宕下來。還有個重要緣故:王亨和梁心銘正審問林子程等一干人犯,等審問結果出來,謀定而後動,那時出兵,才能事半功倍。」

  好說歹說,君臣才冷靜。

  然他們一合計,靖康帝在宮裡待不住了,便在兩人陪同下趕來刑部,看王亨和梁心銘審問進展。

  梁心銘和王亨急忙迎駕。

  梁心銘感覺,林子程已經是強弩之末,恐怕挺不過去,忙向靖康帝稟道,林子程正招供,請皇上許他招供完再拜見;又趨前一步,低聲將林子程的狀況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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