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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仙道橫行] 小無相公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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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6 23:54: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章︰血煉、魂煉、炸爐

    “公子,此乃大日火鴉!”

    聶隱娘指著飛在空中的火烏鴉,道︰“不過,這大日火鴉賣相雖然不錯,卻遠遠比不得各大道場門派里,記載的遠古大日火鴉。”

    仙道世間的遠古時期,天地間有無數強橫生靈,不過隨著光陰荏苒,時間推移,遠古生靈要麼死在了歲月長河里,要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至于那些遠古生靈的後裔,則因為一代代傳承下來,體內源自于先祖的強橫血統傳承,漸漸單薄,故而與遠古祖先相比,實力也越來越差。

    大日火鴉,就是其中的一種。

    橫江讀過不少師門典籍,也知道這大日火鴉在遠古時期的威能。

    典籍當中,記載著大日火鴉飛天遁地,展翅上百里,羽翼猶若垂天之雲,騰空飛起,遮天蔽日,所過之處,山川河岳盡化火海!

    大日火鴉若是飛得高了,肉眼凡胎已經看不出這火鴉的身形,就會覺得空中飛馳的,是一輪新的太陽,繼而跪倒就拜,開山建廟,供奉大日火鴉。

    時至今日,世間已經沒有了大日火鴉的蹤跡,可在仙道世間里,卻有大日火鴉的後裔。這等後裔已經算不得是大日火鴉,只能算是一種奇異的飛禽,名字就叫火鴉,天生就能噴出火焰,只是這等火鴉嘴里吐出的光焰,威力已然不大,最多也就在尋常野獸之間,耍耍威風,能夠把山間的老鼠、小兔一類的小動物燒死,如若遇到蒼鷹金雕一類的猛禽,此等火鴉只能望風而逃。

    呱呱!

    呱呱!

    一句句叫聲,洞徹心扉。

    每一句火鴉的叫聲響起,橫江的心思,都會微微有些波動。他知道,這是手鏈里幻化出的火鴉身上,已經出現了遠古大日火鴉的幾分威能,這才會在叫聲當中,夾雜著大日火鴉對于世間眾生的威懾之力,這才會導致心思波動。

    橫江抬頭看著火焰里的大烏鴉,感嘆道︰“也不知這丹珠里生出的大日火鴉,能有當年火鴉的幾分威勢。而這件丹寶施展出來,與人爭鋒之時,又有幾分威能。”

    “公子。如今這丹寶已成,煉出了九顆丹珠,也只能將之當做法寶了。實則弟子本來也不想在煉丹鼎爐里,加入大魔的魔血。只因我初次以枯榮祖師傳下的秘法,煉制丹藥,稍稍有些掌控不了,險些煉丹失敗,這才加入了魔血。”

    聶隱娘打出一道法訣,將燃燒著熊熊烈火的大烏鴉,收入了九顆丹珠當中,又道︰“丹成之前,若冰已經跟我說了,如若煉制出來的是丹藥,就由她先給公子試吃,如若全無任何副作用,才能讓公子吃。如今煉成的是丹寶,這一個步驟,倒是可以省略了。只是這丹寶威力,有些不如人意。”

    說吧,聶隱娘將九顆丹珠串成的手鏈,遞到橫江手里。

    靈光閃閃,動人心魄。

    這雖然是橫江步入仙門以來,第一件到手的靈光法寶,可算是寶器當中的珍品,可橫江卻依舊神色平靜,只在心中想道︰“東方索祖師送我的鳳凰羽衣,看上去雖沒有半點靈光,可功效不凡,似乎不在尋常寶器之下。而枯榮真人給我縫制的里衣,比起我得來的那些法器金鋼法劍與鎮魂銅鈴,不知強了多少倍,卻也沒有靈光閃爍的跡象。只怕這世間寶物,未必都會靈光閃閃,除此之外,也有暗藏靈光的手段。”

    念及此處,橫江又想起了一事,便把這九顆丹珠,再度交還道聶隱娘手中,道︰“閣下既然是用大魔之血,煉制出了這九顆丹珠,不如再用大魔的心頭精血,重煉一番,也許會有不一樣的效果。”

    “好!此言甚妙!”

    聶隱娘修長的眉毛舒展開來,贊嘆有佳,又道︰“只是,我雖得了枯榮祖師的煉丹煉器之法,可我才有過一次以此法開爐煉丹的經驗,而且把丹藥煉成了丹寶。若是煉制失敗,只怕會白白浪費了公子的大魔心頭精血。”

    “無妨。”

    橫江微微一笑。

    “多謝公子,給聶隱娘這個以大魔精血煉制法寶的機會!”

    聶隱娘拱手一拜。

    橫江搖搖頭,道︰“閣下若再如此說,那便是生分了。”

    聶隱娘一愕,旋即言歡歡喜,面帶笑意,道︰“此事是隱娘錯了,公子與我師徒二人,就算沒有九崇山的師門情義,如今這十余年相處,也算是情深義厚。”

    “合該如此。”

    橫江拱手告辭,轉身離了聶隱娘的洞府,施展出神行符,去了不遠處桃林大陣里,取來一顆裝納大魔心頭精血的珠子,回來交給聶隱娘。

    珠子雖小,卻內有玄機。

    此等珠子,有著與乾坤袋相似的功效,能裝納許多東西。那大魔的頭顱,就高達近百米,心髒定然也是極為龐大,其中蘊含的心頭精血,足以車載斗量。于是每一顆珠子里頭,裝納的精血,也是數量可觀。

    聶隱娘用大魔精血連煉制這件丹寶,滿打滿算,最多也就十斤八斤。

    鼎爐再次被聶隱娘揭開。

    丹珠手鏈,被她直接投入鼎爐當中。

    聶隱娘一邊施展煉器之法,一邊說道︰“此次是重煉寶物,不需像先前煉丹一樣,耗費九年光陰,只需對應七星輪轉之數,七七四十九天即可。”

    橫江坐在一旁,將聶隱娘以九崇山之法,煉器的手段,從頭到尾,看得清清楚楚。

    時日一到,已可開爐出寶。

    九崇山的煉丹煉器之法,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于在煉器成功的那一刻,恢復古法。

    所謂古法,便是古代仙門里,那些遠古修行之士的法門。

    此法有二,其一為血煉,其二為魂煉,這兩個煉器手段。

    所謂血煉,就是在煉器的最後一刻,將自身血液,滴入法寶當中,力求讓法寶能與自身心意相通。甚至讓法寶擁有一絲似有若無的生命氣息,恍若人的肢體一樣,使得法寶施展起來,如同臂使。

    至于魂煉,煉器的過程和血煉差不多,不過是將血液換成了魂魄。不過這個過程,會導致魂魄受損,此事對于仙門中人而言,極為恐怖。光是那魂魄分離,被斬斷一部分,融入法寶當中的過程,就讓人生不如死。

    可是,對于橫江而言,魂魄受損之事,實在算不得什麼。

    他每月十五月圓之時,都會魂魄受損,對于損傷魂魄而言,也是司空見慣,如今每月都被折磨之事,已經持續了十余年,橫江對于魂魄之苦的承受能力,比起尋常仙門中人,不知要強了多少倍。

    橫江凝視著燃燒著烈烈火焰的鼎爐,突然心有所感,道︰“可否讓煉器之時,最後一道工序,延期至十五月圓之時?”

    “此時不難,依公子之言便是。”

    聶隱娘點點頭,將準備去揭開鼎爐蓋子的手掌,再度收了回來,道︰“十五月圓,距離今日,不過三四天而已。這大日火鴉丹實則我已經煉制得差不多了,公子要換上幾日,我只需用文火保持鼎爐溫度,再拖上幾天而已。不過,每逢月圓之日,就是公子體內心癮爆發之時。那個時候,公子飽受心癮折磨,魂魄受到焚燒,痛苦無比,如果再分割些許魂魄,用做魂煉,只怕更是痛苦萬分。”

    橫江搖搖頭,問道︰“你這樣的純陽鬼仙,可能看清楚暗藏在人體之內的魂魄?”

    聶隱娘點點頭。

    橫江又道︰“十五月圓那一日,閣下只需關注著我的魂魄,一旦感覺到我魂魄何處受到損傷,你且不管那是魔焰燃燒,還是被雷霆分割,你只要感覺到那是受心癮爆發而引起的,就在那魂魄受損之處,斬下一片,用來煉器。”

    聶隱娘怔怔的看著橫江,暗地里倒吸一口涼氣,道︰“此舉必定是痛上加痛,令公子承受無與倫比的痛苦,只怕比活生生的抽筋扒皮,更要難受萬分……”

    “無妨,我撐得住。”

    橫江卻凝視著前方煉丹爐,道︰“這鼎爐里煉制法寶的材料,最珍貴的莫過于大魔之血。而我魂魄當中,本就暗藏著大魔的魔種,只是不知那魔種是以何種方式存留下來。至于我準備月圓之日,再施展魂煉之法,也只是心中隱隱約約間,出現了一個猜測而已,至于成與不成,猜對猜錯,都是未知之數。”

    不知不覺,十五已到。

    橫江盤膝坐在一旁,滿頭是汗。

    此時此刻,橫江體內心癮,正在猛烈爆發,一如既往的燃燒著他的魂魄,折磨著他的心神。

    聶隱娘站在一旁,手中提著一個酒壺,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酒。

    這純陽鬼仙與橫江,都修煉過大自在魔功。

    其區別在于,聶隱娘一直在服用人血,她如今持在手里的酒壺,里頭裝著的就是人血釀造的美酒。若非如此,今日心癮爆發之時,聶隱娘只怕早已被體內魔焰,折磨得死去活來,人不人鬼不鬼。

    “公子,忍著點!”

    聶隱娘眼神一凝,手中出現一道陰森森的劍鋒,沿著橫江的後腦勺,朝著他背脊之處,一戰而下。

    一片常人肉眼難以察覺的魂魄陰影,急速從橫江背上飛出,隨著聶隱娘手中陰風一卷,落入了鼎爐當中。

    聶隱娘看得真切,這一片魂魄陰影當中,竟然帶著幾分遠古大魔的氣息!

     隆。

    鼎爐像爆米花一樣,轟然炸開,四分五裂,碎片朝四面八方飛射而去,深深的嵌入了石牆之內。

    她轉身回望鼎爐,一瞬間目瞪口呆。

    聶隱娘曾考慮過多種結果,她甚至做好了丹珠被煉廢的心理準備,卻萬萬沒有料到,這煉丹鼎爐,此刻竟然炸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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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6 23:55: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一章︰紅塵煉心

    一柄金燦燦的雨傘,被聶隱娘持在手里。她一手執傘,一手掀起陰風,將橫江與杜若冰,卷至身後。

    傘中垂下一條條金燦燦的氣息,將三人護在其中。

    鼎爐炸開,碎片飛濺,撞擊石室牆壁,留下千瘡百孔,而飛向三人的碎片,則被金色光芒擋住。眨眼之間鼎爐蕩然無存,自剩下熊熊烈火,從地底孔洞沖出,以及滾滾黑煙,充斥在石室之內。

    “唉……是我大意了。”

    聶隱娘凝視著滿室黑煙,嘆道︰“炸爐之後,只怕這丹寶,已經完全廢掉了。我若是按照以前的煉丹煉器之法,而不是想著借此來修行枯榮祖師傳授的法門,必定可以煉制出滋神養魂的火鴉煉神丹,又怎會出現現在這種結果?”

    杜若冰看了看橫江,又看了看聶隱娘,道︰“師尊,不如重新開爐煉丹,等到十年之後丹成,我再給公子送過去。”

    聶隱娘點點頭,道︰“也只能這樣了。”

    這師徒二人,嘆惋感慨。

    “不需如此。”

    橫江搖搖頭,指著鼎爐炸裂之處,道︰“還請二位出手,將這石室里的煙霧沖散,把煉丹火焰壓下去。”

    聶隱娘不明所以,只得依言而行。

    當煙霧一散,火焰被壓回地底,聶隱娘和杜若冰師徒二人的目光,就被懸浮在前方的那一條手鏈,完全吸引住了。

    手鏈由九顆丹珠串聯而成,呈暗金色,帶著一些紫黑的紋路,看上去其貌不揚,卻有一圈一圈的靈光,環繞在手鏈周圍。

    “靈器!”

    聶隱娘驚嘆一聲,忽然回過神來,朝橫江問道︰“公子,先前鼎爐炸裂,整個石室被煙霧籠罩,伸手不見五指,我師徒二人都以為煉器失敗,可卻鎮定如常,甚至察覺到了手鏈懸浮在煙霧當中,這是為何?”

    橫江凝視著前方手鏈,道︰“煉制此物的最後階段,我用的是九崇山古法煉器里的魂煉之法,此物煉入了我的一絲魂魄,與我心靈相通。”

    “原來如此。”

    聶隱娘略作沉吟,又回想起了枯榮真人所傳法門里的口訣,感慨道︰“還好弟子不辱使命,沒有把法寶煉廢。否則,一旦這手鏈炸毀,公子因和這手鏈心靈相通,也會因此而損傷心神,至少也需靜養兩三月,才能成功。”

    “世間仙門中人,煉丹煉器,本無十足的把我,能否煉制成功,皆有幾分緣法在里頭。就算煉制失敗,閣下也無須自責……”

    橫江搖搖頭,將那手鏈持在手里,仔細端詳著。

    實則,煉制手鏈之時,雖然用了魂煉之法,可橫江煉器之時分割下來的那一小片魂魄,本就是受到了心癮折磨,被那無形無相的魔火煆燒,就算不割下用來施展魂煉的手段,也會被魔火焚燒干淨。

    自從與瑤池相見,通過那輪回之眼,歷經千世輪回之後,橫江就一直把眾妙之相,戴在臉上。

    戴得越久,就越是發現此物不凡。

    這些年來,他一直不曾取下。

    先前聶隱娘煉器之時,橫江通過眾妙之相,看得清清楚楚,那一片魂魄在飛進鼎爐的過程當中,不停的燃燒著,正在急速消融,而且與橫江自身的聯系,越來越微弱。

    如今手鏈已成,與橫江卻算不得心靈相通。

    他之所以能感覺到煙霧火焰里的手鏈,只因為臉上帶著眾妙之相,視線透過濃濃煙霧,將漂浮懸空的手鏈,看得清清楚楚……

    “未曾想到,我第一次以九崇山法門煉器,就煉制出了一件靈器!”

    聶隱娘眼中帶著喜色,朝橫江拱手一禮,道︰“恭喜!恭喜!”

    “多謝!我奉師門長輩之命,在封魔島修行十年,多虧閣下師徒二人,照顧有加,才能安安穩穩在此求仙問道。”

    橫江回了一禮,將一個早已準備好的木箱子,拿了出來,遞給聶隱娘,道︰“如今離別在即,我也身無長物,只有這一個木箱,裝著幾十顆桃子,送給二位。”

    聶隱娘眼神一抖,驚問道︰“靈桃?”

    橫江點了點頭。

    聶隱娘卻不肯去接箱子,連連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桃林大陣里的靈桃,都是妖尊大人,留給公子的靈物,我師徒二人,雖是九崇山鬼修一脈弟子,卻只算旁系傳承,並非是掌教一脈的正宗,如何能收納公子如此大禮?”

    橫江只把木箱子放在桌上,隨即拱手一禮,告辭而去。

    石室之外,諸多聶隱娘的記名弟子,聚在一起。這些鬼修弟子,早在丹爐炸爐之時,就聽到了轟然爆鳴聲,不知石室里發生了什麼事情,雖心中懷疑揣測,卻礙于聶隱娘先前的命令,不敢靠近。

    如今,他們見到橫江出來,便一個個睜大了眼楮,朝橫江身上不停的打量著,希望能看出什麼眉目來。

    “諸位,告辭了!”

    橫江朝眾鬼修點點頭,大步而去。

    他修煉十余年,雖尚未突破至仙門修士,卻已是道徒巔峰,行走之時,步履如風,一步踏出,遠至數米。

    短短幾個呼吸之間,橫江就從聶隱娘的洞府里,走到了桔園之外。

    本在去年臘月,橫江十年之期,就已經滿了,隨時可以離去。只是聶隱娘又用了五十余天,來煉制法寶,故而耽擱了世間。

    時節,又到了春天。

    濃春二月,百花齊放。

    陽光自天空灑下,普照四野,讓綠葉更綠,讓鮮花更鮮。

    “公子!”

    杜若冰舉著一柄紙傘,自桔園洞府當中,飄然而來,道︰“公子,弟子送送你。”

    她雖修為不凡,已是神魂境界的鬼修,卻依舊會被陽光所傷,比不得她師傅聶隱娘,可以在旭日之下任意行走。

    橫江點點頭。

    如今分別在即,他也不知如何,與杜若冰道別。

    近十年來,杜若冰一直跟隨在橫江身邊,照顧橫江的飲食起居,可謂是無微不至。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橫江與杜若冰相處已久,他雖沒有對這個九崇山鬼修弟子,生出半點男女之情,卻把她當做了朋友,他對于杜若冰的稱呼,也早已換成了道友。

    何為道友?

    求仙問道途中的友人,就是道友。

    何為道侶?

    求仙問道途中的伴侶,就是道侶。

    橫江離了桔園洞府,就再去了一次桃林大陣,將那收納大魔之血與大魔精血的玉瓶以及珠子,一並裝入了一個木盒里,再打點行裝,將那顆四年一輪的桃樹之上,所有剩余的桃子,全都摘走,才離開桃林大陣,往北而去。

    杜若冰一直在桃林大陣之外等著橫江,又隨著橫江一路往北,到了宣明別苑,繼而又隨著橫江從宣明別苑,前往封魔島西北一座港口。

    海風呼呼作響,吹得沿岸白浪翻卷,嘩啦啦不絕于耳。

    杜若冰攏了一下耳邊青絲,目光溫和,注視著橫江,問道︰“公子可還會再回來?”

    “那桃林大陣里,四年一輪的桃子,我已經摘光了第三輪。于是我最早會四年之後,來吃第四輪靈桃。就算四年之後,我另有要事,沒有回到封魔島,我也會趕在那百年一輪的桃子成熟之時,回來摘取。”

    橫江背對著沙灘,眺望著那遠處海天一線的方向,道︰“道友的師傅聶隱娘,早就說過,桃林里的桃子,有四年一輪,有百年一輪,有千年一輪。我既然知道了靈桃的妙處,自然不會錯過桃子成熟的時節。此事,以道友的心思,自然是才得到的,道友這是明知故問啊。”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

    杜若冰的心思被橫江看穿,臉色微微有些發紅,只道︰“弟子只想知道一個確切的時間,好做好準備,在公子回封魔島之時,給公子接風洗塵。”

    “你我俱是仙門中人,何須這些俗世間的客套?”

    橫江搖搖頭,揮別杜若冰,朝遠處港口,大步行走而去。

    這十年間,封魔島因為屍鬼妖邪一類邪物,被中土帝國西南三大道場弟子,殺得一干二淨,倒是比起世間其他地方,要稍微平安了些,于是很多離開封魔島的民眾,慢慢的又回來了一些,在封魔島重建家園。

    如今這摩北城以北港口,造船的船塢,也漸漸的恢復了使用。

    橫江直接買了一艘大海船,雇了一些水手,揚帆出海。

    上次獨孤信來到封魔島之時,雖提議橫江與她一起回去,御劍飛行,只需十余日,就能從封魔島回到宣明山,卻被橫江拒絕。

    書中有言︰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橫江自從拜入仙門之後,雖橫跨中土帝國南北,渡過的山川河岳數以千計,飛過的道路長達數萬里,卻都是與人一起,飛在空中,算不得親自行走。

    遠行,也是一種歷練。

    求仙問道,修仙之事,本就是修心。

    紅塵煉心!

    “我已經在道徒巔峰,逗留了許久,能夠感覺到自己隨時都有可能,突破至仙門修士境界,卻無論如何,都差了那麼一線。這數月以來,也曾想過諸多辦法,卻找不到原由。獨孤兄勸我回師門閉關靜思,我卻覺得,不如去紅塵里滌蕩一番……”

    橫江站在船頭,回望著後方越來越遠的封魔島,心念如潮︰“如今我已步入仙門十余年,即將成為仙門修士,也修煉了不少仙門法術。如今在赴紅塵,回過頭看一看這塵世間,到底有何不同。是否能夠,在這滾滾紅塵當中,找到一絲機緣,一舉突破道徒桎梏,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仙門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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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龜人

    也正因如此,獨孤信才沒有執意要橫江和他一起回宣明山。

    橫江若是能在沿途紅塵當中,成功破關,從道徒突破至仙門修士,自然會早日回到宣明山。如若直到回到宣明山了,橫江還依舊不能突破至仙門修士,那就留在宣明山安安穩穩修行,不再去理會紅塵俗世。

    此事,二人早就有了決議。

    橫江只走這一趟,直到他回歸宣明山為止。

    海船是古老的帆船,長達數十米,桅桿的高度和船的長度差不多,風帆被海風吹得鼓了起來,漸漸的駛離開封魔島。

    橫江身穿鳳凰羽衣,頭戴玉冠,腰懸玄玉佩,站在高高的桅桿頂端,正回頭看著漸行漸遠的封魔島,心中頗有感慨。

    十年!

    這座島嶼,橫江足足停留了十年。

    對于凡俗世人而言,人生有幾個十年?

    可若修煉成仙門高手,壽命越發的悠長。諸如聶隱娘那樣的純陽鬼仙,壽元足有八千歲,也只有這種位列仙品的仙門高手,才能用十來年的壽命,煉制一爐丹藥,尋常仙門修士,哪能這麼消耗光陰?

    大日火鴉丹珠,已在橫江手里。

    聶隱娘師徒二人的情義,深藏在橫江心頭。

    “桃林大陣里那一株百年一輪的桃樹,已經長出了小小的毛桃,不需百年,也許只要六七十年,桃子就能成熟。那樣的靈桃,一旦吃進口中,其功效不知是我手中這些四年一輪靈桃的多少倍……”

    橫江緩緩轉身,眺望遠處大海,不再去看封魔島,心中只想道︰“到了那個時候,也不知封魔島是否如同這幾年,一樣的平穩安寧。”

    當封魔島完全消失在了視線里,橫江便下了桅桿,直接進入船艙,深居簡出。

    大海之上,水汽濃重。

    橫江正好借著海中充盈的水系天地靈氣,修煉宣明山那道名叫雷水甘霖的道術。

    這篇道術,比起橫江修煉的第一步法訣九耀訣,要簡短了不少,通篇只有一種道術,而不像九耀訣那樣,從最基礎的御火術,到火球術,再到真火法劍之術,到後來甚至有威力巨大的火龍術以及隕星術。不過,雷水甘霖兼修雷法與水法,兩系同修,其修煉難度,並不亞于九耀訣,橫江揣摩了數年,尚且沒有修煉至精妙之處。

    苦修十年,橫江已經完全明白了,當初在宣明山,陸青皇師叔不讓門中弟子,修煉太多法術,而是讓新入門的內門弟子擇其一二,潛心精修,就是怕宣明弟子貪多,學了許多道術,反倒是樣樣不精。

    船上那些雇來的水手船工,都是些凡俗世人。

    大海廣袤,遼闊孤寂。

    哪怕航程長達萬里,也難得遇到往來的船只。

    凡俗世人航海,在海中最容易遇到的,實際上就是刀口舔血的海盜。

    出海數日之後,橫江這艘海船就遇到了海盜,船上那些水手船工,都是普通人家之人,哪里是海盜的對手,當海盜靠近之後,眾人直接就嚇得雙腿發軟,一個個竄到橫江面前,高呼著大仙救命。

    橫江也不留手,隨手幾道仙門法術打出,就將海盜殺得灰飛煙滅。

    殲滅海盜之後,橫江便再度進入船艙閉關。

    船上眾人遭遇海盜大難不死,卻並沒有心生歡喜,反倒是更加的忐忑不安。

    橫江雖表明了仙門修士的身份,卻沒有對眾人說他是何門何派弟子,上船之後就深居簡出,極少在船工水手面前出現,這倒讓船上眾人,對于橫江的來歷,諱莫如深,他們私下里談論之時,都認為橫江不是什麼名門正派的仙門正宗弟子,多半是邪魔外道之輩,也許是惹上了什麼仇家,不敢拋頭露面,這才行為詭秘。

    如此一想,眾人平日里更是小心翼翼,就連說話都不敢大聲說,就怕招惹到橫江,讓橫江大發雷霆,在這船上把他們折磨到死。

    他們雖沒有猜中橫江的身份,可對于橫江深居簡出的目的,卻誤打誤撞,猜到了幾分。

    橫江閉關不出,其一是不肯荒廢了時光,要抓緊時間修行。其二則是不遠太過于張揚,不想讓這海域之上,往來路過的仙門中人,知曉這船上住著一個仙門修士,圖生是非。

    此舉,實際上也有避開仇家的意思。

    橫江並非是一個沒有塵緣恩怨之輩。

    他與那東觀道場、蝠池道場、闢雍道場里不少弟子,都有過恩怨,甚至到了生死相殺的地步,如今距離當初封魔島住滿仙門弟子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十來年,也許當初那些道徒之輩,如今一個個已經修成了仙門修士,如若記起了封魔島的恩怨,在半路上堵截橫江,以橫江目前的道徒巔峰的修為,雖未必會怕那些十年間才突破至仙門修士之輩,可一旦被人群起而攻之,也是凶多吉少。

    宣明山獨孤信,早在十余年前,就已經是仙門修士。

    這十余年來,每隔一段時間,獨孤信就會倒著師門丹藥,前來探望橫江。每一次二人相見,橫江都能感覺到,獨孤信身上的氣息,都會比上一次相見,要明顯的強了幾分,十余年來,獨孤信修為越來越高,也許永不了多少年,就能修煉至神魂修士。

    若橫江與獨孤信一同從封魔島回到宣明山,橫江自然不用擔心被各派後輩弟子截殺。

    至于橫江真正擔心的人,哪怕獨孤信真突破至了神魂修士,也絕難抵擋。

    “獨孤光……這條老狗!”

    橫江時不時會回想起這個人。

    尤其是這大半年來,橫江腦海當中,總是浮現出當時殺魔取血之時,獨孤光的種種所作所為。

    “當時受到東方未明邀請,一同殺魔取血的純陽高手,一共有三位,除了獨孤光與聶隱娘之外,剩下那位青丘沖,來自于青丘仙門。青丘仙門也是名門大派,門中能培養出青丘沖這樣的純陽高手,多半是底蘊深厚,實力強橫。”

    “青丘沖離開封魔島之前,曾與我和聶隱娘約定,等到九年之後,在我回宣明道場之前,他會來封魔島,和我與聶隱娘再度聚首,商議破譯那半部魔典之時。此人離去之時,雖然身受重傷,可事到如今,已經相隔十余年,他應該早就已經治好了傷勢,如若他一心破譯大自在魔典,多少也會有所進展,為何爽約,遲遲不肯出現?”

    “也許青丘沖為了擺脫魔種,回到青丘仙門之後,二話不說就喝了魔血,結果想那些被我喂血做實驗的野獸一樣,七竅流血而死。也許青丘沖在破譯陌生文字這方面,是絕世奇才,在短短數年之內,就把半部大自在魔典,完全破譯了出來。他既然得了魔典真諦,自然就不會把辛辛苦苦得來的成果,與我和聶隱娘分享。”

    “不過,青丘沖若是這方面的奇才,當初又怎會把魔典抄出兩份,做出讓我和聶隱娘來幫他破譯魔文的決定?而且,青丘沖雖算不得智略高深之人,卻處事沉穩,不疾不徐,這樣的人,絕不可能不做檢驗就吞下魔血……”

    念及此處,橫江搖了搖頭。不論青丘沖不來封魔島的原因,是其中的任何一種,對于橫江而言,都無關緊要。

    橫江最為擔心的,就是此事與獨孤光有關!

    如若這十余年間,獨孤光潛入青丘仙門,重傷青丘沖,或者直接將青丘沖殺了,青丘沖又怎能如約來到封魔島?

    獨孤光既能對青丘沖動手,又怎會輕易放過聶隱娘與橫江?

    相比聶隱娘,橫江更為危險。

    聶隱娘是一尊純陽鬼仙,而且沒有像青丘沖那樣因受傷而減弱實力。獨孤光若想找聶隱娘報仇,還需掂量掂量自身手段。

    可對于獨孤光而言,橫江這個只有道徒實力的後生小子,全然就是一個可以任意捏拿的軟柿子。

    區區道徒,在純陽高手面前,形同螻蟻。

    就算橫江在這十年間,突破至了仙門修士,若要對戰獨孤光,也無一絲勝算!

    封魔島距離中土帝國萬里之遙,而橫江購買的這艘帆船,雖是封魔島摩北城外船塢里,最好的多桅帆船,可一天的航速,最多也只有二三百里。帆船要橫渡萬里海疆,又不能保證每天都順風而行,速度有時候快,有時候慢。

    一個月後,海船依舊位于茫茫大海里。

    空中萬里無雲。

    天藍海藍,放眼望去,世間再無第二種顏色。

    夜間,橫江以仙門觀星術,夜觀天象,掐指一算,才發現尚未走完一半的路程。

    船速快不起來,橫江倒也不急,這一月以來,他日夜都在海上,隨著浪濤與海船一起顛簸,對于雷水甘霖的領悟,比起以前在封魔島大半年都要多。反正在船上也可以修仙問道,管它船快船慢,都無關緊要。

    這一日,橫江坐在船艙里,凝神靜氣,繪制符。

    “少年人真是好耐性!你離開師門十余年,被流放到萬里之外的封魔島,如今好不容易刑滿釋放,你本該歸心似箭,一心想著早些回到宣明山,去見你那些千嬌百媚的師姐師妹才對,為何偏偏弄一艘破船,搖搖晃晃、慢慢悠悠?”

    一道聲音,響起在窗口。

    橫江轉頭一看,驀然見得,一個提著瓦罐酒壇,身材矮小瘦弱,穿著一個龜殼做鎧甲的中年人,翹著二郎腿,坐在窗稜上。

    橫江暗生警惕,卻依舊問候了一聲︰“閣下有禮了。”

    龜甲人嘆了一聲,念叨道︰“你倒是有禮有節,重情重義,可你為何偏偏要和東方未明那種奸詐之輩,混在一起?你知道麼,那東方未明被我抓了後,無需我打他罵他,我只隨口問了一問,他就把你供了出來,說你手中有很多魔血,讓我來搶劫你……”

    橫江劍眉一揚,卻問道︰“閣下與我素不相識,如何知道我重情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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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長風五千里

    橫江只問重情重義之事,卻不問為何龜甲人說他有禮有節。只因剛剛二人初次相見,橫江問候那龜甲人,便是禮節。

    有禮有節,進退有據,此乃宣明道場的門規。

    “這世間居心叵測的人很多,忘恩負義的人也不少,甚至還有些人,喜歡做恩將仇報之事。唯獨像你這樣的人,卻是不多。青丘仙門那小姑娘,與你相處不過數月,算不得有多麼的情深義重,你把得來的靈桃,裝了滿滿一箱,讓人送上門去。”

    龜甲人自衣袖里,摸出一顆桃子,邊吃邊說,道︰“這靈桃功效非凡,哪怕仙門大派里那些滋神養魂的精品丹藥,一粒丹丸也未必比得上一顆桃子。丹藥也是藥,是藥三分毒,若天長日久服食丹丸,體內丹毒會越積越多,雖不影響修行,可久而久之,丹毒卻會讓五髒勞損,讓經脈萎縮,須得閉關精修,耗費許多時間,細心調養,才能漸漸清除毒素。而靈桃不同,這種靈物,本就是天地生成,吃下去只有好處,全無半點害處。”

    青丘仙門!

    青丘櫻!

    無需多想,橫江已然知曉,這龜甲人手中的桃子,必定是從青丘仙門得來。

    橫江問道︰“閣下來此,意欲何為?”

    龜甲人三兩口吃完了桃子,將桃核掛在一根魚竿的釣鉤上,朝海中一丟,咕咚作響。

    桃肉雖被吃完,可桃核里卻殘存了不果汁,也能散發出濃濃的果香與靈氣,便引來了不少海魚,圍繞在魚鉤旁邊,隨著嘩啦啦一聲響,一條上鉤的大金槍魚,被龜甲人吊了起來。

    啪!

    龜甲人伸手在魚頭上拍了一拍,金槍魚頓時不在動彈。

    隨即,這怪人揮了揮手,漸漸有一團方圓數尺的白雲,匯聚在窗外,如同一床平鋪開來的棉絮。

    怪人在雲絮上搭起一個木架子,燒起柴火,就這麼在窗外烤魚。

    雲上火焰燃燒之時,有一絲一縷的瑩白色氣息,自雲絮里冉冉飄起,沁入烤魚當中,使得香味更濃,令人食指大動。

    雲上升起的瑩白氣息, 此乃仙門中人里,純陽高手身上,才會散發出來的氣息,世稱仙氣。

    橫江定然不會認錯這等氣息。

    他在封魔島里,住了十余年,與聶隱娘相識已久,對于純陽高手身上的仙氣,已是極為熟悉。

    “我來此找你,是有事相求。”

    龜甲人三兩下就將烤魚做成,割下最鮮美的一塊,用玉盤子裝著,擺在橫江身邊的桌子上,繼而有拿出美酒,道︰“世人常說,拿人家的手軟,吃人家的嘴短,不如你先嘗一嘗我的烤魚,我們再談其他事情?”

    此時,也到了快吃飯的時候,橫江有些餓了,他也不怕這龜甲人在魚肉里下毒,直接坐到桌邊,若無旁人的享用起來。

    龜甲人饒有興趣的看著橫江,問道︰“你就不怕,我心有歹意,在烤魚里動了手腳,要暗害你?”

    “好酒!”

    橫江贊嘆一聲,道︰“閣下是前輩高人,道行高深,若要害我,何須多此一舉。”

    “你小子倒是頭腦清醒。”

    龜甲人嘿嘿一笑,道︰“不過,就算我實力遠不如你,也不會那等卑鄙下作的手段。我青龍宮一脈,雖氣數已盡,大不如前,卻也是仙門正宗。”

    在橫江的印象中,世間仙門雖多,卻只有出過天尊,建過仙宮的仙門,才算得上是一方仙宮,統御上百萬里山川河岳。

    至于龜甲人所說的青龍宮,橫江卻從未聽說過,他略略一想,便問道︰“閣下是為了魔血而來?”

    “正是!”

    龜甲人點點頭,道︰“你倒是長著一顆七竅玲瓏心,心思通明。我心中所想之事,你一猜就中。”

    這等誇贊,並不能讓橫江心思動搖,他問道︰“這世間,沒有不勞而獲之事,前輩準備用什麼來換?”

    龜甲人大口大口吃魚喝酒,一邊眯著眼楮考慮。

    那金槍魚長達二三米,至少也有上百斤魚肉,而龜甲人卻身材矮小,可大半只魚被他下去之後,他肚子依舊干癟,也不見被撐著。

    魚吃完之後,雲絮上火焰消失,只剩下烤魚的木架子。

    龜甲人把那根架在木頭上烤魚的長棍子拿在手里,細細端詳一番,道︰“此乃我青龍宮里的仙家之寶。我想以此物,用來換你百滴大魔之血,十滴大魔精血,不知你意下如何?”

    橫江只知道世間法寶,在法器寶器之上,就是靈器,再往上就是仙器,他未嘗聽說過什麼叫做仙家之寶,便問道︰“何為仙家之寶?”

    龜甲人道︰“仙門中人,就是仙家。仙家使用的法寶,自然就是仙門之寶。”

    如此說來,豈非法器寶器,都算仙家之寶?

    橫江皺了皺眉。

    他當然看不上龜甲人手里的木棍子。

    這木棍看其貌不揚,和普通老人家手里,用來當做拐杖的棍子差不多,甚至比起乞丐叫花用來攆雞趕狗的打狗棍,也強不了多少。

    如若這木棍,真是一件珍奇寶物,這穿著龜甲的怪人,怎麼會把這寶物當做木簽子來烤魚?

    比起這根木棍,橫江更願意相信,龜甲人穿在身上的烏龜殼,才是難得的寶物。

    龜甲人見橫江沉默,也不再都說,只把木棍子抱在懷里,背靠著窗稜,眯著眼楮,看上去像是睡著了。

    橫江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這龜甲人手中靈桃,必定是在青丘仙門里得到的。此人若非和青丘仙門關系匪淺,能讓青丘櫻心甘情願給他桃子,那就必定是打上青丘仙門,強搶了靈桃,這意味著此人實力,足以在偌大的青丘仙門中橫行無忌。”

    “此人從東方未明口中,得知我手中有大魔精血。而那東方未明,是受紫霄宮之令來封魔島殺魔取血,得了魔血之後必定已經拜入了紫霄宮……如若這龜甲人,是殺入紫霄宮,逼問東方未明,才得知此事。豈非意味著此人,足以在紫霄宮橫行無忌?”

    “這樣的人物,不知到底是何方神聖!只怕就算聶隱娘在船上護送我,也不是這龜甲人的對手。”

    “我若不肯答應他,這人一旦撕破臉皮,也不知會對我施展出何種手段。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如今我實力低微,技不如人,只能順了他的心意。等到有朝一日,我修煉有成,必定要去他青龍宮,了結今日之事!”

    橫江只得分出了十滴大魔精血,以及百滴魔血,分別裝入兩個瓶子里,擺在桌上。

    龜甲人倒也言而有信,收了魔血與大魔精血之後,就將木棍子放在橫江面前,道︰“這魔血與大魔精血,對我青龍宮用處極大。你肯將這兩樣東西還給我,算我青龍宮,欠你一個人情。你這帆船航海,猶如蝸牛趕路,我正好送你一程,算是將欠你的人情,稍稍償還一些……”

    大海茫茫。

    如今海船所在之處,距離中土帝國陸地,尚有數千里之遙。

    哪怕是仙門修士凌空飛行,一日也不過千余里,這龜甲人如要相送,難道他要把海船扛在肩上,一路飛至岸邊?

    橫江心懷疑惑,回頭去看之時,卻見那龜甲人,已經離開了船窗,飛空懸停在窗外。

    “風來!”

    龜甲人手中捏出一道法訣,朝空中指了一指。

    呼呼……

    長風凜冽,吹刮而至,把船帆吹得鼓了起來,甚至連鐵木制成的桅桿,都在吱吱作響。

    “浪起!”

    龜甲人朝橫江微微一笑,手訣指向海面。

    原本微波蕩漾的海面,頃刻間掀起巨大的海浪,一重一重,洶涌澎湃,如同一座一座移動的水山,朝橫江的海船拍而來,發出一陣陣滔天巨響,轟然如雷鳴。、

    此乃仙門高手,興風作浪,行雲布雨的大手段!

    “我道號金龜子,你若惦記著我烤魚的手藝,日後只需來青龍宮找我便是,告辭了。”

    隨著道別之聲響起,那龜甲人腳下出現一道水龍卷,載著他扶搖而上,眨眼間消失于海天之間。

    狂風大浪,包圍海船。

    船速暴增,宛若是離弦之箭,朝著西北方向,風馳電掣而行。

    長風五千里,大浪三萬重!

    數日之後,夜盡天明。

    橫江借著第一抹晨光,往西北眺望,已是能見到天際盡頭,有一線青灰色。

    那是陸地的顏色。

    金龜子掀起的風浪,竟然直接將橫江的海船,從大海當中,送到了中土帝國東面沿海。

    這幾日間,擺在桌上的那根用來烤魚的木棍子,也漸漸發生了變化。已然從一根七扭八歪,長著虯枝的破木棍,變成了一根挺得筆直的大槍。

    槍桿極長,就連槍尖都長達一尺有余。

    只是槍桿通體青黑,色澤暗淡,而槍尖也是銀灰色,看上去毫不起眼。

    這大槍由破爛木棍變化而來,變化的過程有些緩慢,

    橫江拿著大槍,仔細端詳,又在槍桿之上,發現了兩個文字。

    即便橫江飽讀經書,見多識廣,連蟲書也十分精通,可如今面對著槍桿上的兩個文字,也是有些茫然。

    直到觀察了許久,橫江才認出來這也是蟲書,只不過書寫的方式,筆畫的格局極為古怪,字體字形也異常古樸。

    “青蓮?”

    橫江把槍桿上的那兩個字讀了出來,想道︰“莫非此物,還真是仙門的法寶?而且是在蟲書盛行之時,煉制出來的法寶?此物若真像金龜子說的那樣,是仙家之寶,必當靈光閃閃才對,最開始怎會是一根破木棍模樣?”

    一念至此,橫江把奪來的一柄金鋼法劍,持在手里。

    他要用這東觀道場的法器,來驗一驗手中大槍的成色與質地。

    法劍寒光閃閃,朝著槍尖一斬而下。

     當!

    半截劍鋒,落在了地上。

    橫江一手握著大槍,一手持著法劍。

    大槍的槍尖完好無損。

    金鋼法劍則從中間被截斷,斷口光滑平整,像切豆腐一樣被切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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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歸山

    “我手中魔血與大魔精血極多,十滴百滴,算不得什麼。聶隱娘煉制大日火鴉丹珠之時,前前後後耗費的魔血,何止百滴?最後重煉法寶,我又加入了不少大魔精血進去,這才將大日火鴉丹珠,煉制成了靈器。煉制法寶,除了煉器材料之外,還需耗費不少時間。聶隱娘足足用了九年光陰,才煉出了九顆丹丸。”

    橫江把手指貼在槍尖的側面,眼神微微發亮,心中有感而發,嘆道︰“單以鋒銳程度與質地而言,這青蓮槍理當在法器與寶器之上,屬于靈器。如今看來,我以十滴大魔精血,和百滴魔血,換來這桿大槍,似乎不算虧本。不過,這青蓮槍的長度,已經超過了尋常乾坤袋的內部空間,攜帶起來不算方便,若是平時能小巧一些才好。”

    就在此刻,青蓮槍在橫江手中,輕輕顫動起來。

    原本修長的槍桿,遽然變短,只有五尺來長,而原先的大槍模樣,也消失無蹤,變回了破木棍的樣子。

    “難道這槍聽得懂我我說的話,這才變幻了外表?”

    橫江怔怔的看著手中木棍,念道︰“可否再變成長槍?”

    隨著木棍一顫,眨眼間就變作了長槍。

    橫江不再多想,把青蓮槍朝乾坤袋里收去。

    可惜,這破木棍子,卻無論如何,都收不進乾坤袋里。

    橫江忽然想起了,當初殺魔取血之時,東方未明曾經說過,乾坤袋里,只能收納沒有生命的東西。除了尋常兵器符以及丹藥一類的物品以外,最多也只能收納一些藥材、種子,果實,至于飛禽走獸一類的活物,一旦被收入乾坤袋,便會生機全無。

    “果真是一件寶物!”

    橫江掂量著木棍,又讓這木棍變小了些,直到變成了只有一個手指長短,才點了點頭,將木棍當做束發的木簪,插在了頭發上。

    大海沿岸,濁浪翻騰。

    橫江收拾行李,將裝著大魔精血的木箱子,裹在一個包袱里,背在背後,大步朝船艙外走去。

    船上的船工水手見橫江背起包袱要走,便跑了過來,問他這海船怎麼辦?

    “你我相遇一場,也算緣分。這幾日以來,長風大浪,席卷帆船,讓你等受驚了。這艘海船,就留在此處,任你們處置,算是我送給你們的禮物……”

    橫江大步而去,頭也不回。

    對于仙門中人而言,凡俗間的錢財,皆是身外之物,隨處可取,唾手可得,實在無關緊要。

    中土帝國四季分明,比不得封魔島溫暖如春。

    初秋時節,已有黃葉,飄落林間,行人稀少。

    橫江順著海灘旁的小路,一路前行,走了小半日,入了一座小村,采買了一些日常用度之物。

    尋常小村,阡陌交通,雞犬相聞。

    看上去寧靜祥和,卻十分貧窮。

    村人忙活在林間田野里,年老的提著籃子跟在一旁忙活,哪怕只有五六歲的小孩子,穿著褲衩,光著屁股,也要跟著大人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這並非是山村里的老人有多閑不下來,也不是山村的小孩有多懂事,全是因生活所迫,不得不如此。

    這樣的村莊,也買不來什麼駿馬。

    橫江只買到了一頭小毛驢,騎在驢背上,朝宣明山而去。

    他有神行符在身,若施展出來,晝夜狂奔,從沿海直達宣明山,用不得多少時日,如今騎著毛驢,在路上晃晃悠悠,走走停停,遇到村莊便休息一兩個晚上,每逢遇到頗為神秀精致,也會停下來,欣賞一番。

    如此一路前行,橫江的心思越發沉靜。

    哪怕十五月圓,心癮爆發,折磨得他死去活來,他也能凝神靜氣以對,即便是再如何痛苦,也能強忍下來。

    這一回,他甚至在心癮爆發之跡,左手提著一壺烈酒,右手抓著一握花生,一邊喝酒一邊吃著花生,倒騎著小毛驢,從一座行人擁擠的城鎮,招搖過市。

    城中之人,見他如此行徑,便在遠處指指點點,卻礙于橫江一身穿著打扮,乃是仙門中人的模樣,也不敢前來打招呼。期間也遇到了一些仙門弟子,認出了橫江腰間的玉牌,是宣明道場弟子的身份牌,前來打招呼,橫江一則受心癮折磨,二則喝得微醺,也未曾在意。

    他便如此放浪形骸,招搖過市。

    他也不刻意留在某處,潛心修行。

    幾近中秋,終于來到了宣明山地界。

    橫江把小毛驢身上的韁繩松開,又把鞍韉撤去,在毛驢背上來了一鞭。

    吁……

    毛驢受痛,悲鳴一聲,撒腿狂奔而去。

    橫江隨手丟了馬鞭,望著毛驢離去的方向,微微一笑,想道︰“這毛驢不知好歹,被我打了一鞭,負氣而去,也不顧念這段時日的朝夕相處之情,臨走之前甚至想踢我一腳。我如今雖受心癮痛苦,可有朝一日解決了這心癮之事,或許真如那魔功之名,可得大自在。只是我與這毛驢不同,毛驢能的自由,須得感謝我。我若能得大自在,卻不需去感謝大魔……若能真能將大魔誅滅,讓其身死道消,才算得償所願。”

    走著走著,前方宣明山,越來越近。

    山高巍峨,山腰之處楓葉發黃,山頂之上卻青翠葳蕤,竹林依舊。

    早有宣明道場弟子,守衛在山門山下方入口,穿著整潔干淨的道袍,腰懸玉佩,看上去便知氣度不凡,不是尋常仙門道場,可以與之相比。

    就連橫江這個宣明弟子,在兩個守山弟子面前,單論外表裝束,也差的太遠。

    守衛山門的弟子,便是宣明山的顏面,和凡俗世間酒樓里,迎賓的姑娘差不多,不需有多大的才氣,漂亮就行,以外觀為主。

    這是橫江第二次,正兒八經,從宣明山正門,進入山中。

    猶記得十余年前,第一次來到宣明山,站在山下,遠眺山頂格局,見到此地雲山霧罩,看上去仙氣裊繞,宮殿成群,回廊交錯,殿宇樓台不計其數,讓橫江嘆為觀止。

    如今,橫江回到宣明山,心思與當年,又有不同。

    山門兩個守山弟子,見到橫江回來,遠遠就問︰“回來的可是內門橫江師弟?”

    “正是橫江。”

    橫江走上前去,拱手行禮,道︰“二位師兄有禮了。”

    兩位師兄回了一禮。

    其中一人笑呵呵的說道︰“橫師弟從封魔島回來,旅途遙遠,風塵僕僕,快快上山去吧。”

    另一人則自衣袖里,掏出了一壺酒,道︰“我兄弟二人,在此守山,無法陪師弟上山,這壺酒師弟且拿去,回頭等再過些時日,我兩換班不需再守山門,到時候師弟再請我們喝酒。”

    “好說好說。”

    橫江把酒壺提在手里,朝宣明山上,大步而去。

    一種回家的感覺,縈繞在橫江心頭。

    “曾幾何時,我已將宣明山,當做了故鄉……”

    進得山門,橫江的心思,又寧靜了不少,他遠眺山腰之處的中門,又遙望山頂內門高大的牌坊,心有所感,嘆道︰“吾心安處是故鄉!”

    宣明山格局建築,一如往昔。

    橫江回來之前,並未通知師門,故而也沒有人知曉他回了宣明山,也無人在內門諸多院落里等他。

    諸多小院,坐落在竹林旁邊。

    只有吳冠一人,目前住在這院子里。

    橫江回來之時,吳冠正扛著一大捆竹子,從竹林外走了回來。

    “竛師兄,你終于回來了啊!”

    吳冠將大捆的宣明竹往地上一丟,拉著橫江就進了院子,又朝著廚房方向,施展出了一道傳訊法訣,讓同門師兄弟送來一些酒菜,旋即拉著橫江,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

    這十年間,幾個師兄弟,在海中那座紫霄宮安排的島嶼,全都去歷練了一番,其中大多數人,已經成了仙門修士,只有他吳冠,資質比師兄弟們要差了些,目前還處于道徒巔峰,尚未成為真正的仙門修士。諸如韓劍、顧惜風、紀嫣然崔顥等人,如今已經暫離了師門,按照師門規矩,去往別處,修行去了。

    二人說了一陣,廚房就派人送來了酒菜。

    御龍升也跟著一起過來,拉著橫江大口大口的喝酒。

    這個廚藝超群的師兄,一開口就恭喜橫江,說橫江如今完成了在封魔島歷練十年的師門任務,只需等到諸多師門前輩,一一回來,陸青皇師叔必定會按照以前所說,把橫江引薦到陳操之師伯門下,正式拜入陳操之師伯的門牆,成為宣明山長老門下,親傳弟子。

    一陣敘話之後,三人就坐下喝酒。

    酒喝得越多,話自然又多了。

    不知不覺,天色已黑。

    一輪彎月,懸浮在夜空當中,淡淡的月光灑落,照得山川河岳猶如裹著一層銀紗,煞是好看。

    “十余年前,紫霄宮發布誅魔令,四方高手,奉令前去誅魔。兩三年後,諸多道場的前輩高人,紛紛回到了各自的道場,唯獨我宣明山的長輩,卻一直不曾回來。好在前段時日,掌門師伯獨孤明,通過紫霄宮送回書信,讓我宣明弟子,得知他們安全無憂,否則這中土帝國,三十幾座道場,只怕會以為我宣明山的前輩高人,全都死在了誅魔之戰里。唉……世間之事,本就如此,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御龍升大口大口喝著酒,嘆了一聲,道︰“數月之前,那西南三大道場里的伏龍山道場,得知橫師弟即將回來,他們就派人送了一封拜帖到宣明山,說不久之後,伏龍山高手就會來我宣明山拜山。那拜帖當中說,橫師弟在封魔島里,不分青紅皂白,就對伏龍山道場弟子出手,殺了他們門中兩位弟子。他們說是拜山,實則來者不善,必是為了給門中弟子報仇而來。為了此事,我和獨孤信師弟,燕青崖師兄,廖長空師妹,已經商議了數次。如今橫師弟已經回來,不妨下次議事之時,與我同去,商議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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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青天攬月術

    酒至酣時,談性更濃。

    御龍升此人,素來能說會道,他只略略問了一些橫江在封魔島的事情,便絮絮叨叨的說著宣明山之事,說與橫江同一年入門的幾個師弟師妹,一個個都是不凡之輩。如今大多都已經修成了仙門修士,只有吳冠因為醉心于符之道,修行師門法訣的時間太少,還需再過幾年,才能突破道徒。

    這執掌宣明山內門廚房之人,絲毫不避諱橫江天賦平庸的缺陷,直說橫江雖天賦平庸,卻努力修行,如今已經到了道徒巔峰,只需機緣一到,頃刻可至仙門修士。

    一大杯一大杯美酒喝下,御龍升口中話語,已不再局限于修行之事,而是說起了紀嫣然,又說起了前幾年拜入師門的紅衣小姑娘。

    年輕人在一起飲酒說話,總避不開一些風花雪月之事。

    御龍升話匣子一打開,便難以停下來。

    如今,相比于滿頭白發的橫江,這御龍升看起來反倒是更為年輕,二十幾歲的相貌,正是風華正茂之時。他在宣明山,已經修行了二三十年,年齡也有四五十歲,若放在凡俗世間,膝下已經兒孫滿堂,可仙門修士有修為在身,雖說不上能青春永葆,卻很不顯老。

    二人飲酒敘話之時,又有不少宣明山師兄師弟,師姐師妹,來找橫江。

    御龍升早就對廚房的師弟們囑托過了,于是整整大半夜,廚房連續不斷,送來諸多美酒佳肴。

    橫江回來的這一天晚上,院子里酒菜從未斷絕過,一大批人高談闊論,直到後半夜,空中彎月漸漸西沉,眾多同門師兄弟師姐妹,才漸漸散去。

    在宣明山里,無需與人勾心斗角,也無需擔心受人謀害,被人暗算。

    橫江很少喝醉。

    他七歲遭逢劇變,離開墟城,浪跡天涯,早已見慣了人心險惡。于是,橫江不論與任何人相處,心中都會藏著一絲戒備。

    這樣的人又怎會讓自己喝醉?

    可這一夜,諸多同門離去之後,橫江孤身一人,走至院外,仰觀空中彎月之時,竟發現空中月亮恍恍惚惚,由一個變成了兩個,再從兩個變成了無數個。

    “難道這個月亮,也修煉了我們宣明山的萬象分身法,一輪彎月變作了數不清的月亮?”

    橫江迷迷糊糊,醉眼惺忪,走了幾步,突然覺得腳下一軟就摔倒了。

    他不願意爬起來,仰天躺在院外的草地上,眯著醉眼,打量著滿空明月,耳中聽著山間蟲鳴,以及隔壁院子里吳冠睡著之後轟鳴的呼嚕聲。

    彎月當空,星辰無限。

    橫江一翻身,就看到了夜空當中,宣明山那積雪的山頂,深深的插入了天穹深處。

    再一翻身,就看到了宣明山的竹林,以及竹林周圍,一幢幢院落,稀稀疏疏的燈光,以及隱隱約約,隨著夜風而來的聲音。

    “道可道,非常道……”

    也不知是哪位師兄,勤奮苦修,大半夜了都不睡覺,還在念誦仙門的道經。

    橫江伸了個懶腰,一抬腳,腳掌就打在了吳冠先前丟下的那一捆宣明竹上,他只覺得渾身上下,輕松無比,胸懷變得更為開闊,心思也變得異常安寧。

    “我在封魔島修煉十年,未曾有一日,像今夜這般安穩。”

    橫江不顧草地上漸漸凝聚的水汽與露珠,就這樣仰天躺著,嗅著不遠處竹子散發出的竹香,漸漸閉上了眼楮。

    迷迷糊糊間,橫江聽到有人在喚他。

    “橫兄……”

    “橫兄……”

    橫江微微睜開眼楮。

    他酒喝得太多,視線很是模糊,看不清楚那呼喚他之人的面容,心中卻隱約明白,在偌大一個宣明山里,只有他那獨孤兄,會這麼叫他。

    “哼!”

    橫江神色有些不悅,再度閉上眼楮。

    獨孤信站在一旁,白衣勝雪,身量修長,衣袂隨風飄卷,浩浩乎如馮虛御風,飄飄乎如遺世獨立,悄然言道︰“橫兄,露水寒涼,不如回房去睡吧。”

    橫江眼也不爭,隨意揮了揮手,含糊不清說道︰“這宣明山里的師兄弟,都對我好,他們知曉我被陸師叔在封魔島關了十年,如今脫困而出,回來到了師門,就都來找我喝酒。你我生死之交,稱兄道弟,你本該對我更好才對,可今夜眾人都來了,唯獨你沒來,我心中有些不痛快。”

    獨孤信走過去,伸手去扶橫江,道︰“橫兄,你醉了。”

    “是啊。”

    橫江拉著獨孤信的手臂,站起身來,踉踉蹌蹌,道︰“我自幼漂泊四方,居無定所,未曾有幾日安寧。直到拜入宣明山,在封魔島住了十年,再度回到師門,才覺心中安穩。門中師兄弟,知曉我天賦平庸修行艱難,見我在封魔島苦修十年仙路崎嶇,便來找我喝酒,盛情難卻,我怎能扭扭捏捏,像個害羞的小姑娘一樣不肯喝?”

    獨孤信扶著橫江,走向院門,道︰“下次,下次我和你一起喝酒。”

    “擇日不如撞日。”

    橫江卻搖搖頭,轉過身,朝遠離院子的方向邁步走去,“當初在封魔島,你我在鎮魔山頂喝酒,我們約好了下次再喝。如今鎮魔山滅了,我宣明山還在,不如去山頂。”

    “好。”

    獨孤信扶著橫江,乘風而起。

    宣明山頂高聳入雲、白雪皚皚,哪怕是在夜間,被星月光芒一照,也隱隱泛著雪光。

    越是往上,夜風就越冷。

    橫江被冷風一吹,酒勁散去了幾分。

    待到飛至山頂,二人落在雪峰之上,橫江轉身面對獨孤信,拱手一禮,道︰“多謝獨孤兄,許我一絲仙緣,引我拜入宣明道場。”

    獨孤信搖了搖頭,也不多說,只從乾坤袋里,拿出了一張桌子,擺在雪地里,再將諸多酒菜,擺在桌上。

    二人在雪中席地而坐。

    絲絲縷縷熱氣,自菜肴里散發出來。

    “原來獨孤兄本就是為了與我喝酒而來,這菜肴尚且是熱的……”

    橫江嘗了嘗菜,贊嘆道︰“手藝不錯!”

    獨孤信微微一笑,給橫江倒了一杯酒,道︰“當年,橫兄考舉第一,拜入宣明山,我本想請橫兄喝酒,可我平日里並不喜歡飲酒,在宣明山也找不到合適的好久,就自己釀了一些。如今算算時間,正好窖藏了十年,橫兄嘗嘗我釀酒的手藝如何,請!”

    仙門中人,如若運轉法訣,輕而易舉就可以化掉體內酒力,千杯萬杯,都能安然無恙。

    可橫江與獨孤信喝酒,酒逢知己千杯少,他又怎會用鳳凰曬翅之法,化去體內酒力?

    橫江本就喝得微醺,如今一杯接著一杯喝下去,就越發的醉了。

    惺忪的醉眼,也越發朦朧。

    獨孤信則喝得臉色微紅,看上去越發的秀氣。

    橫江瞅著獨孤信看了又看,眼神越發的疑惑,道︰“獨孤兄,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獨孤信道︰“橫兄但說無妨。”

    “我在封魔島之時,每逢遇到相貌出眾的姑娘,心中都會回想起獨孤兄,也會暗暗將她們與獨孤兄作比較。我也曾想,獨孤兄可能是女扮男裝……”

    橫江說到此處,獨孤信已是神色大變。

    她正要說話,橫江卻腰桿一歪,躺倒在了雪地里,瞅著空中星月,喃喃說道︰“可我又想,我和獨孤兄是生死之交,情深義厚,獨孤兄若真是女扮男裝,也不會騙我,必定早就告知我真相。也難怪廖長空師姐,對獨孤兄念念不忘。今日我喝多了酒,眼神有些模糊,在月色之下打量獨孤兄,乍看一眼之下,還以為是雲中神女,下凡而來,念我修行辛苦,來陪我飲上幾杯。”

    獨孤信也已經不勝酒力,如今被橫江這麼一說,隨手就取下了戴在頭上的玉冠。

    她束發帶冠的男子模樣,蕩然無存。

    滿頭青絲,瀑布一樣垂落。

    如瀑青絲被風一吹,長發飄飄,更顯風情萬種,顛倒眾生。

    “橫兄,其實我本就是……”

    獨孤信說到一半,卻發現橫江已是閉上了眼楮,躺在雪中,一動不動,已經睡著了。

    她搖了搖頭,上前一步,坐到橫江身邊,低頭打量著橫江。

    橫江不是一個玉樹臨風的美男子,相貌只算中上,卻很是耐看,他就算睡著了,眉頭也微微皺起,似是總有煩心的事情糾纏著他,總有憂慮的事情困擾著他。

    這是一個很缺乏安全感的人。

    獨孤信經不住湊了過去,把手伸向橫江的眉間,想撫平橫江皺起來的眉頭。不過,她如今改變了束發帶冠的裝扮,滿頭青絲垂下,發梢卻落在了橫江的臉上,被風吹得在蕩來蕩去,讓橫江覺得皮膚奇癢難耐,他眼皮子動了動,念叨了一句“獨孤兄”,便緩緩睜開了眼楮。

    嗖!

    獨孤兄神色大變,指尖突地迸出一道劍光,轟在旁邊雪地里。

    飛雪四濺,宛若白霧夢夢,擋住了橫江的視線。

    當漸起的雪花散去,橫江只看到獨孤信腳踏一道劍光,乘風而起,越飛越遠。

    “獨孤兄肯定也喝多了,否則也不會連頭上玉冠都摘了下來,披頭散發……”

    橫江念叨一句,坐起身來,就在這宣明山頂,運轉鳳凰曬翅之法,采集山中天地靈氣,坐而修行。

    突然之間,他體內由鳳凰曬翅之法生出的九道炎流,在丹田當中合二為一。

    橫江的腦子雖依舊昏昏沉沉,可精神卻越發的舒爽。

    隱隱約約,橫江感覺到滋養了多年的神魂,已然穩固了下來,仿佛整個身軀,都變得有些輕飄,似乎只要山風再強上少許,就能把他這山雪當中,吹至九霄雲外。

    橫江停止運功,拿起桌上那一壺酒,咕嚕嚕了喝下去,踉踉蹌蹌在山中走了幾步,抬頭看著西沉的彎月,卻發現那月亮越變越多,一會兒就把整個天空都充滿了。

    他醉眼看世界,自然世界都是醉的。

    “賊月亮,竟敢偷學我宣明山萬象分身法,且看我把你抓回宣明山,聽候發落!”

    橫江大步而行,朝著月亮狂奔而去,不知不覺間施展出宣明山御風飛行之法,身軀漸漸脫離雪地,宛若一只大雁,騰空而起,追月而去。

    此法名作青天攬月術,是宣明道場里,十幾種仙門修士御風飛馳的道法當中,最為精妙的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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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逐月追星

    漸飛漸遠,漸飛漸高。

    橫江飛著飛著,視線里那一輪最亮的彎月,卻距離他越來越遠,不論如何都追不上了。越到高空,夜風越來越大,風刮在身上,猶如刀割,讓橫江有些渾身不適,他捏出一道法訣,身前顯現出一個半圓的護盾,猶如半截銀白水球,擋住了前方狂風。

    這也是宣明道場里,仙門修士才能施展的道術,叫做天罡戰氣。

    若從地上,朝著上空看去。

    橫江施展出天罡戰氣所化半圓護盾,也如一輪半月,朝著西方天宇,疾馳而去。

    飛著飛著,橫江心思越發清明,酒力稍稍減退。

    橫江深吸一口氣,凝神靜心,環視四周,又看了看下方山川河岳,只覺得群山猶如數不清的巨獸,蟄伏在大地之上。而宣明山屹立于群山之間,巍峨高聳,氣勢磅礡,尤其山頂積雪在夜色里呈現出的醒目銀白,更是瑰麗奪目。

    “這才是仙門修士的手段,飛天遁地、追星趕月!”

    橫江懸空站著,閉著眼楮,感受著體內發生的變化,神態平靜,無悲無喜。

    修至仙門修士,已可讓天地靈氣,自頭頂靈竅灌入,又從周身十萬八千個毛孔里,漸漸散出去,如此循環往復,不絕不休,與先前的道徒境界,大不相同。

    不知不覺,飛離宣明山,已有上百里之遙。

    橫江再度施展青天攬月術,轉身而去。

    如今酒力已經消散,心神已然清醒,橫江視線已不再產生幻覺,再也看不到先前滿天懸掛無數個月亮的畫面,固然也明白,西沉的彎月沒有偷學宣明山的萬象分身法,無需將之捉拿歸案。

    不過,飛了片刻,橫江卻覺得丹田當中,出現了一種空空蕩蕩的感覺。

    橫江知道,此乃體內的氣息不足,難以再支撐青天攬月術。

    于是,橫江便收了青天攬月術,只試著施展當初在封魔島,獨孤信所贈諸多秘籍當中,御風術與飛翔術。所謂御風術,說是御風而行,實則是如飛鳥一樣滑翔,最是省力,只不過無法往高處飛馳。至于飛翔術,則是往高處飛行的道術,雖有所消耗,卻也比不得青天攬月術,速度也遠不如青天攬月術。

    他非天賦卓絕的天縱之才,如今這兩種道術,他是第一次施展,很是生疏。最開始施展之時,身形就如斷線的風箏,自空中墜落,直到下降了上千米,才緩緩穩住身形,初步將御風術施展了出來。當恢復了些氣息與體力,再施展飛翔術攀升之時,橫江也是在空中七拐八拐,宛若一直喝醉了的鳥雀,毫無任何仙門修士御風飛行,騰雲駕霧的美感可言。

    一路跌跌撞撞,終于是回到了宣明山。

    橫江離開宣明山追月亮之時,只用了一兩個時辰,就飛出了上百里之遙。

    月落烏啼,朝陽初現之時,橫江酒醒,用御風術與飛翔術趕回師門,卻直到中午,太陽位于天空中央的時候,才來到宣明山腳下。

    守衛山門的師兄,早早就看到了飛在空中的橫江。

    “橫師弟,慢些飛,莫要飛的太快了。早些時日,有一些笨鳥偷吃了廚房釀的酒,飛起來和你一樣七拐八拐,結果一不小心撞在樹上,暈了過去,直到過了大半天,才醒過來哩。橫師弟不要著急,飛行法術,講求的是熟能生巧,難以急于求成。你以後有事沒事,就在空中飛上一段時間,久而久之,自然就熟練了。”

    “橫師弟啊,我勸你還是先下來,別在這里飛了。此處是山門所在,時不時會有師姐師妹,從這里路過。若是被她們看到了你這等飛行姿態,只怕不出半天,咱們整個宣明山都知道你飛行之時,姿態詭異,動作浮誇。一旦你名聲壞了,就沒有幾個師姐師妹會對你心生愛慕,以後想要在師門里,找一個志同道合的師姐師妹,成親做道侶,簡直是難于登天啊!”

    他們呵呵的看著橫江,大聲調侃著。

    這二人一個叫宋可,另一個叫張青,比橫江要早入門二十幾年。因二人入門很早,連獨孤信見了他們,也要叫一聲師兄。

    當年宣明山掌門獨孤明,以及陳操之、左宣、孫錄堂、陸青皇等人,鎮守于宣明山之時,中土帝國無人敢輕易招惹宣明道場。故而,那個時候,守衛山門的都是尋常內門弟子。如今這些宣明山高手參與誅魔之事,至今未歸,宣明山諸多事情都交由獨孤信代為掌管,于是山門也成了防範別人侵襲的重地,于是宋可與張青二人,就承擔起了守衛山門的職責。

    “二位師兄有禮了。”

    橫江施展御風術,落到山門之外,將昨夜賓客送來的美酒,拿了兩壇,遞給兩位師兄,道︰“我初次施展飛行法術,被人笑話也無妨。至于張青師兄所說的道侶一事,我倒是不著急。也許在咱們宣明山,還真就有一些師姐師妹,品味和旁人不一樣,她們也許就喜歡我這種人。”

    張青哈哈一笑,拿起酒就喝。

    宋可則將施展飛行法術的訣竅,以及一些經驗與心得,說給了橫江聽。

    當橫江辭別二人,回到內門,時間已到了下午。

    他到食堂里隨意吃了些飯菜,便踏著斜陽光輝,回到自己的院子,不料這院落里里外外,已被人精心打掃了一番,進門一看,便見到獨孤信盤膝坐在屋中,正在打坐調息。

    橫江走進屋內,開口道︰“獨孤兄,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橫兄請說。”

    獨孤信睜開眼眸,面露微笑,讓人覺得如沐春風,她心中卻驚了一驚,想道︰“莫非他昨夜見我長發垂落,認出了我是女子?”

    橫江隨意坐在獨孤信旁邊,指了指山頂方向,道︰“昨夜我在山頂大醉一場,莫名其妙,就成為了仙門修士,而且把月亮當做賊人,竟不明不白就施展出了青天攬月術,一個多時辰就飛出了上百里之遙。在此之前,我只知曉青天攬月術的修煉法訣,卻因只有道徒修為,從未正是精修過這種道術,為何如今運轉青天攬月術,也能隨心所欲,圓通如意?”

    獨孤信道︰“橫兄昨夜雖然酒醉,卻心思寧靜,正好符合我仙門中人明心見性的修行真諦,于是橫兄你興致已到,心境便再進一步,達到了道心通明的層次,處于頓悟狀態。道心通明的心境,可遇而不可求,一旦出現這種心境,不論是修行任何法訣,都會有頓悟的效果。不過,這種狀態下,只能頓悟自己能夠修煉的法訣。仙門修士只能頓悟仙門修士能夠修行的法訣,道徒也只能頓悟道徒可以修行的法訣。”

    “原來如此。昨夜我是和獨孤兄一起喝了酒,才會心思寧靜,繼而道心通明。”

    橫江拿出獨孤信贈送的美酒,擺在桌上,道︰“看來,從今往後,我要和獨孤兄多在一起飲酒敘話才行。如此一來,或許我隔三差五,就會出現道心通明的狀態,自此之後,純陽可期,仙路坦蕩啊!”

    聽聞此言,獨孤信臉色微微發紅。

    “若從今往後,我和橫兄朝朝暮暮,不離不棄,當真是極好的……”她心中這麼想著,嘴里卻說不出話來,又覺得臉上有些發熱,慌忙間趕緊端起了酒,來掩飾她臉上的紅暈。

    好在今日的獨孤信,也和橫江一樣,將眾妙之相眼罩,戴在臉上,遮住了小半容顏,獨孤信才不擔心橫江把她的神態變化,全部看透。

    橫江卻不知曉獨孤信心中所想,只道︰“昨夜我醉眼朦朧,見到獨孤兄離去之時,似乎是長發披肩,莫非獨孤兄因飲酒過多,影響到道心,出現了走火入魔的跡象麼?若果真如此,以後咱們還是少喝酒的好。道心通明可遇不可求,若因此而影響到獨孤兄的心境,反而不好。”

    獨孤信眼神有些換亂。

    她站起身來,看向門外,側臉對著橫江,雲淡風輕道︰“我昨夜見橫兄醉倒在雪地里,便獨自回去修行,並無披散頭發之事。橫兄肯定是醉了,才會胡思亂想。”

    “此言有理。”橫江點點頭,笑道︰“既然如此,那以後你我再一起對月暢飲!”

    “好。”

    獨孤信沉默片刻,蓮步輕移,走向門外,邊走邊說,“我有一爐丹藥,正在煉制當中,每日黎明與黃昏,都要照料爐中丹火。”

    她每走一步,腳下就會多出幾縷白色雲霧。

    走了數步之後,雲霧匯在一處,聚成一柄雲劍,載著獨孤信冉冉而起,上山而去。

    斜陽西沉,余暉萬里。

    “我這獨孤兄,氣宇軒昂,風姿綽約,當真是舉世卓絕,就是……就是稍稍秀氣了些,不夠剛陽。”

    橫江目送獨孤信離去,心道︰“獨孤兄正在煉制的丹藥,多半就是為我而煉。他對我推心置腹,我必不能負他。等那封魔島桃林里,百年一輪的桃子成熟,必要請他和我一起前去,嘗一嘗百年靈桃。”

    夜幕降臨。

    吳冠忙活了一天的造紙制符之事,背著一捆竹子,回到院子。

    他見橫江院中亮著一盞油燈,便前去拜訪。吳冠說御龍升師兄今天一大早就來囑托他,叫他告知橫江,讓橫江明日留在院中,不要四處亂走,如今陸青皇師叔尚未回來,宣明山里對門中弟子傳道授法一事的職責,就落到了御龍升身上,說如今橫江已是仙門修士,又到了聽道學法的時候。

    橫江有些茫然,問道︰“我中午才飛回宣明山,御龍師兄怎麼會一大早就知道我成了仙門修士?”

    吳冠憨憨的笑了笑,道︰“昨夜,竛師兄你逐月追星,大喊大叫,聲音中氣十足,傳遍山野……此事何止御龍升師兄知道,就連我也被你吵醒了,跑出門一看,見你遠遠的飛在天上,就知道你肯定是修成了仙門修士。”

    “原來如此……”

    橫江看著東方天際漸漸升起彎月,心中有些恍然,嘆道︰“有朝一日,若真有了通天徹地的實力,我還真想飛至天穹深處,抓住這輪月亮。”

    吳冠茫然不解,問道︰“抓月亮干啥?”

    橫江道︰“我抓住月亮之後,要問一問那月亮,為何有時候圓,有時候彎,為何不天天都是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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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以魂鑄道

    “這,這話我有些聽不懂啊。”

    吳冠神色有些愁苦,道︰“難怪十年前,我們拜入師門以後,陸青皇給我們講道之時,對我們說修行境界決定思維方式。如今師兄你是仙門修士,我還只是道徒,我卻連你話里的意思都領悟不了。看來,我還得把造紙畫符之時,暫且放下,先閉關苦修,突破至仙門修士再說。”

    聽聞此言,橫江啞然無語。

    吳冠這些話語,並未謬誤之處,只是他曲解了橫江的意思。

    吳冠哪里知道,橫江每逢越遠,心癮就會爆發,把人折磨得死去活來。以橫江的角度而言,他自然希望,月亮一直都是彎的才好,如此一來,心癮便不會再出現。

    “師兄,我要閉關修煉去了。”

    吳冠站起身來,又從懷里拿出一方小冊子,遞給橫江,道︰“我在竹林里,建了一個小造紙坊,如今那一批竹林宣紙,已快到了完工的時刻,這冊子里是我這些年的造紙制符心得,還請師兄都收下,不要推辭。”

    橫江也不推辭,直接收了冊子,又拿出幾個靈桃,遞給吳冠。

    桃子果香彌漫,吳冠只聞了一聞,就覺神清氣爽,知曉這桃子必定是天地間生成,乃是鐘靈神秀的靈物,便連連搖手,道︰“這靈桃太貴重,師兄使不得,使不得!”

    橫江把靈桃塞到吳冠手里,問道︰“如何使不得?”

    “唉……”

    吳冠嘆了口氣,看了看橫江滿頭白發,欲言又止,轉身而去。

    翌日。

    御龍升如期而來。

    “如今橫師弟已成了仙門修士,才算正式踏入了仙路道途。仙門中人諸般修為,道童最低,講求培元固本,鍛煉身體,養精蓄銳,為求開竅。天資若差,十年培元,三年鍛體,三年養精蓄銳,三年開開竅,苦修二十余年,才得引氣入竅,成為道徒。天資若好,被名師看中,領入門中,輔以丹藥,短則三月,長則半年,可開靈竅,成為道徒。其中,道童只算仙門里的童子,而道徒也只算是仙門里的學子與生徒,都算不得真正踏入了仙門之內。修士才是仙門中人里,真正意義的修道之士。”

    “道徒引氣入竅,疏通百脈,行氣如河,始養神魂,以氣壯魂,以精養神。引氣入竅,方可疏通百脈。百脈具通,方可行氣行周身,叫做大周天。周天一成,行氣如河,方可滋養神魂。以氣壯魂,以精養神,神魂就越發的凝固。神魂一固,周身十萬八千毛孔,盡數打開,接連天地,使得天地靈氣沖刷肉身,綿綿不休,才是仙門修士。”

    “神魂已固,才能以神驅法,才能以魂鑄道!”、

    “對于仙門修士而言,法術、飛劍、煉丹、煉器、畫符、御獸、掐算、無一不可學,卻因壽元限制,卻難以一一精通,只能在諸般仙門法統里面,選擇一二,學而習之,研而修之。仙門修士若無災劫,視其道行深淺,短則七八十歲無疾而終,長則添壽添命,自古以來從未有人活過二百歲,十余年前,有人活到一百四十九歲,已算是名動天下。不過,仙門修士在壽元耗盡之前,容貌衰老的過程極為緩慢,就算活了上百歲,外表看起來也是壯年之人,不顯老態。”

    “此種修士若得了大機緣,可以臨死的那一瞬間,投機取巧,讓神魂合一,成為鬼修士,舍棄肉身,專修神魂。可此種辦法終究外道,比那些肉身尚存的修士,相差太遠,通常會被天雷轟滅,這種修士往往會走入邪道,為禍人間。也有人會居在祖宅祠堂里,鎮守家宅,受人香火,教導後輩,比起自家去請先生要便宜,教導後輩也更用心,算是聊勝于無。尋常養氣、鍛體之法,可以傳授出去。可師門精妙之法,卻不可外傳,即便是自家子孫,也不得傳授,一經發現,便是滅頂之災。”

    “此言謂之︰法不可輕傳,道不可妄泄……”

    御龍升一本正經的講著,說的卻是些較為尋常的東西。

    這陸青皇的親傳弟子,不知曉十年之間,獨孤信把宣明山諸多典籍,一一抄錄下來,都送到封魔島離去,給橫江閱讀。以至于御龍升如今說的這些,對于橫江而言,都算是老生常談。

    不過,橫江還是靜靜的聽著。

    畢竟獨孤信抄送秘籍之事,屬于二人之間的私密事情。就算宣明山的門風堂堂正正,門中師兄弟相處和諧,橫江與獨孤信這等私相授受的事情,依舊不能與人分說。

    橫江見御龍升說的差不多了,便拱手一禮,道︰“多謝師兄講道。”

    “我也只是仙門修士,尚未修煉至神魂層次,也難以傳授你什麼仙門妙法的真諦。我師尊前去誅魔之前,曾囑托過我,讓我在橫師弟回到宣明山之後,將這本秘籍給你。此乃我宣明山,諸多真傳妙法之一,橫師弟你且收好了,切莫親傳他人。”

    御龍升拿一卷玉簡,遞給橫江,旋即踏步而歌,高歌遠去。

    玉簡。

    此乃仙門中人,用來傳授道術仙法的器具。

    仙門修士有言,叫做假傳萬卷書,真傳一句話。

    仙門中人又有言︰真言不落筆。

    其意思很簡單,真正的玄妙法訣,基本是不會記錄在書冊之上,要麼是代代相傳,以口傳口,要麼就是以仙門法術預留影音、圖像一類,以傳授後人,要麼就是用這玉簡。

    對于橫江而言,實則這些東西,都可以算是門戶之見,他心中想道︰“只怕什麼真言不落筆,什麼假傳萬卷書之類的規矩,都是這萬年以來,才漸漸流傳在仙門中人之間。十年之前,我和獨孤兄探訪九崇山修行遺跡,獨孤兄得到了眾妙之相的煉制秘籍。那秘籍雖然也是墨玉制造而成的玉簡,卻像凡俗世人那些古書竹簡一樣,是在玉簡上書寫雕刻文字,而不是像現在的玉簡一樣,在玉簡里預留法術。”

    玉簡乃玉石煉制而成,形同仙門法寶,其最著重的功能,就是能記錄仙門當中,那些不願意輕傳他人的法訣。

    仙門高手以道術,將法訣錄入玉簡當中,得到玉簡的人,只需盤膝打坐,運轉妙法,就能得到玉簡里的訊息。這玉簡就像寶箱,而仙門中人引出玉簡里法訣訊息的過程,猶如開鎖。

    橫江修煉的師門法訣,便是鳳凰曬翅之法。

    以他的智略,自然能猜到,他所修煉的鳳凰曬翅之法,就是打開玉簡的鑰匙。

    嗡!

    玉簡發出一聲清響,射出一道華光,照向橫江眉心,繼而就有兩段心法,浮現在橫江腦海當中,此乃《太陰煉魂法》與《太陽洗身法》……

    兩種法訣一入橫江腦海,玉簡便 嚓一聲,化作了碎屑。

    “陸青皇師叔掌管內門諸多事宜,果然行事頗有法度。他雖讓御龍升師兄,轉手把玉簡交給我,實則卻在玉簡里預留了仙門手段,只有修煉鳳凰曬翅之法的人,才能得到玉簡里的法訣,而玉簡用過一次,就會化為齏粉。如若御龍升師兄,在我回來之前,偷學玉簡里的法術,我便無法修煉著兩種法門,只等陸青皇師叔回來,找我考較我的修煉進度,御龍升師兄就遭殃了……”

    橫江搖頭一笑,他也知道,就算陸青皇師叔不預留這般手段,御龍升也不會修煉這玉簡里的法訣。

    御龍升本就是陸青皇門下的親傳弟子,御龍升若想學道術仙法,只需去找陸青皇求學就是,何須偷偷學陸青皇特地留給橫江的法訣?

    兩種法訣,字數加起來只有二三千字,遠遠比不得橫江最初得到那一本鳳凰曬翅之法的長度。可若論其精妙程度,卻遠在鳳凰曬翅法之上,而且這兩種法訣,究其根本,本就是鳳凰曬翅之法里的後續法訣。

    這玉簡里的訊息,將得清清楚楚,鳳凰曬翅之法,源自于就崇山。

    此法共有四重,其一為鳳凰曬翅,其二為太陰煉魂,其三為太陽洗身,其四為鳳凰涅槃。

    哪怕宣明山開山祖師東方索,也只得到了前三卷妙法,至于第四卷鳳凰涅槃之法,東方索因為及遠不夠,故而未曾得到。為了這一篇法訣,東方索曾閉關百余年,只為了將鳳凰曬翅之法的第四重鳳凰涅槃,推演出來,卻一無所獲。于是東方索最終只得放棄了此事,轉而將他當初閉關修煉的洞府,改名為涅槃洞府。

    其中,太陰煉魂之法,乃是仙門修士,修煉自身魂魄的法門。

    至于太陽洗身法,則是仙門修士修煉至神魂境,成了神魂修士之後,洗煉肉身的法門。

    “原來十年之前,我剛剛拜入師門,陸青皇師叔帶我們前去感悟道韻,所在的那座涅槃洞府的名字,就是因為鳳凰曬翅之法而來的。”

    一念至此,橫江心中一震,回想起當初在封魔島里,九崇之妖陸慎,傳他的揚帆之法。

    當初他修為尚低,連道徒五步,都沒有走完,實力不夠,那揚帆之法里,諸多文字,以他的實力全然看不清楚,只能隱隱約約之間,強行看清了一片太乙庚金劍氣。

    “時至今日,枯榮真人已經將太乙庚金劍氣傳給了我,甚至在我體內,留下了一顆劍丸,輔助我修煉這九崇山劍道妙法。而我在昨夜,機緣巧合,破開修行關卡,成為了仙門修士,甚至于道心通明,將青天攬月術融會貫通。也不知以我目前的實力,能將那揚帆之法下面的文字,看清楚多少……”

    橫江拿出陸慎所贈秘籍,一頁頁翻開,凝視著秘籍里的蟲書文字。

    如今再去看秘籍里的太乙庚金劍氣法訣,閱讀上毫無困難,能輕輕松松,逐字逐句看下去。

    對于橫江而言,秘籍里的太乙庚金劍氣心法口訣,已無多大用處,秘籍里記載的太乙庚金劍氣,和枯榮真人所傳,一模一樣,無需多讀。

    令橫江詫異的是,他剛剛翻過了太乙庚金劍氣的篇章,而接下來的法訣,霍然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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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大有不同

    這法訣竟然是獨孤信修煉的御劍之術。

    當頭四字,就是此法之名,叫做《春秋劍印》,開篇第一段,記載著如何煉制一枚劍印的法訣,接下來就是御劍術的心法、口訣、總計三千余字。

    橫江沒有問過獨孤信的御劍術名字,在此之前也不知道獨孤信修煉的到底是何種御劍術。不過二人在墟城荒漠遺跡里,歷經生死之時,獨孤信曾多次施展出御劍術,也曾經放出一道劍氣光柱,將她和橫江二人罩在劍光擋住,如電疾馳,將後方追擊的毒蟲,遠遠甩開。

    如今這春秋劍印法訣里,清清楚楚的寫著,獨孤信當初施展出的那一式,叫做“以身貫劍術”,其施法手訣,以及劍訣施展出來的效果, 和獨孤信當初放出的劍氣光柱,一模一樣。

    “如今看來,獨孤兄修煉的御劍術,應該就是這一篇春秋劍印。不過九崇山覆滅已久,這春秋劍印之法落到我宣明道場手里,煉制出的劍印,自然就叫做宣明劍印。”

    橫江把春秋劍印詳細的讀了一遍,又往下翻閱。

    下一篇法訣,就是鳳凰曬翅之法。

    其中第一重鳳凰曬翅,第二重太陰煉魂,第三重太陽洗身,一字一句,寫得清清楚楚。不過,橫江只能看清楚太陰煉魂的心法口訣,至于第三重太陽洗身,卻字跡一幕模糊,以橫江如今的實力,哪怕他再如何聚精會神的盯著看,也只能看清楚最前方太陽洗身四字,對于後面詳細的心法口訣,卻一個字都看不清,他只能隱約看到,太陽洗身之後,還有一重心法,便在心中猜測,也許後面的就是第四重鳳凰涅槃。

    這一片鳳凰曬翅之法,看得橫江神色深沉,劍眉微微皺起。

    “這揚帆之法里記載的鳳凰曬翅之法心法口訣,和我師門傳授鳳凰曬翅之法相比,雖在太陰煉魂階段,都要盤膝坐在月光下修行,一邊采集太陰星的月光灌入體內,一邊催動體內炎流,再讓陰氣精純的月華與體內炎流相互沖擊,以此生出陰陽沖和之氣,再以那一絲沖和之氣,滋潤魂魄。但是具體的修煉過程,卻大有不同!”

    “我如今修煉的鳳凰曬翅之法,在體內修成九道炎流之後,再滋神養魂,修至仙門修士,然後就開始修煉太陰煉魂之法,采集太陰星的月華光輝,來淬煉魂魄。可揚帆之法里記載的修煉方式卻不相同,若按照揚帆之法里的心法口訣來修煉,當我成為仙門修士之後,還需再度重修鳳凰曬翅之法,直到體內再度修煉出九道炎流,才能修行太陰煉魂之法。”

    “師門的鳳凰曬翅之法,施展太陰煉魂手段,體內只有一道炎流。而按照揚帆之法里的法訣,體內卻是九道炎流!以一對九,高下立判。單憑這一點,這兩種法訣,已經有了天壤之別!”

    “陸師在九崇山身份尊貴,號稱妖尊,我從他那里得到的鳳凰曬翅之法,理當是九崇山的原版功法。九崇山一脈高手除了陸師傳我的揚帆之法秘籍,枯榮真人傳我太乙庚金劍氣,落薇真人傳我仙門嘯法十五章。這等妙法,任何一篇,只怕都不比我宣明道場的真傳妙法差……也許東方索祖師得到的鳳凰曬翅之法,本就是殘缺不全的版本。”

    諸多念頭,浮現在橫江心間。

    玉簡碎裂之後灑落在地上的碎屑與玉灰,十分惹眼。

    橫江沒有施展仙門法術清掃碎玉,他拿起已經許久不用的掃帚,把地面碎玉,掃了起來,倒在院外。至于玉簡里的師門鳳凰曬翅之法,也像那滿地碎玉一樣,被橫江從心中掃去。他不再多想,關起門窗,盤膝坐下,張開雙臂,擺出鳳凰曬翅的動作,按照揚帆之法里的口訣,要在體內修煉出九道炎流。

    不知不覺,數日已過。

    御龍升見橫江幾日不來廚房,就提著食盒來到橫江的院子。

    二人見面,御龍升才知橫江這幾天都在閉關苦修,連吃飯的時間都不願意浪費,只憑著干糧清水度日。

    御龍升深吸一口氣。

    房間之內,那些尚未散去的煎餅、干果、饅頭之類的干糧氣味,傳入御龍升鼻間。

    “唉!師弟,你雖天賦不夠,可也犯不著這麼努力。人是鐵飯是鋼,這飯食之物,你終究還是要吃的。再者,我們內門廚房的飯食里,都會加入一些有助于修行的食材,若長久吃下去,對于修煉一途,多有裨益。”

    御龍升長嘆一聲,拍了拍橫江肩膀,又道︰“算算時間,如今已經過了五六天,不知橫師弟對于玉簡里的法訣,是否已經有所領悟?”

    橫江搖搖頭,道︰“我資質愚鈍,尚未有所領悟。”

    “修煉之事,無需急于一時。只要功夫做足了,諸多事情都會水到渠成。吳冠就住在你隔壁院子里,我會囑托他,讓他在廚房吃飯的時候,給你帶一份回來。”

    御龍升把食盒打開,將飯菜一一擺在桌上,看了看橫江,卻欲言又止,只揮了揮衣袖,道︰“若是聽到了什麼風言風語,你也無需去管,只管安心修行就是了。”

    橫江把御龍升送至院外,目送他離去。

    風言風語?

    橫江心思細膩,就算御龍升有所隱瞞,他也能猜到幾分。

    “我剛回師門之時,御龍升師兄就提起過,說中土帝國西南三大道場里,伏龍山道場因兩位弟子死在封魔島一事,要來拜山……我雖剛剛修成仙門修士,名聲不顯,比不得燕青崖師兄與廖長空師姐威名遠播,更比不得師門前輩威震四方,卻絕非軟弱退縮之輩。仙路崎嶇,千難萬險。我若事事都要靠著師門,時時都給靠人護衛,我拿什麼來鑄就仙途,憑什麼去求索大道?”

    橫江抬起頭來,極目千里,看向雲海深處,心中想道︰“我在封魔島里,苦修十年,雖沒有在島中突破至仙門修士,卻得了諸多道術法寶。如若前來拜山之人,來者不善,我正好借著這個機會,讓那些伏龍山的仙門中人,見識見識我手中的道術法寶!”

    日升日落,半月過去。

    橫江再度歷經了一次心癮爆發,體內炎流,又多了一道,如今已有兩道炎流。他那御風術與飛翔術,施展起來也越發的熟練。

    這一日,吳冠來給橫江送飯之時,神色有些慌張。

    橫江盯著吳冠看了看,問道︰“吳師弟,你是否有話要說?”

    吳冠說道︰“沒……沒事。”

    橫江問道︰“既然沒什麼事情,你為何目光閃爍,慌慌張張?”

    吳冠說道︰“我這幾日在制造竹林宣紙的過程中,加入了一些新奇的材料,想讓宣紙制造的符增強幾分功效,不知能不能成功,故而心中緊張。”

    橫江道︰“我宣明山喜歡造紙的門人弟子,為數不多,竹子卻成千上萬,而且每年都會長出新竹子。對于你們而言,竹林里的竹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就算這次造紙失敗,下次再造就是,何須慌張?依我看,吳師弟神色慌張的緣故,不是因為你自己,而是因為我吧?”

    吳冠神色一驚,問道︰“這……竛師兄是怎麼猜到的?”

    橫江道︰“我一直在等著這一天,又怎會猜不到?”

    吳冠道︰“竛師兄既然猜到了,此事我也不瞞你。今日有一批其他道場的弟子,來到我宣明山拜山,說他們來自于伏龍山道場,想求見掌門人,我宣明山掌門尚未歸來,于是獨孤信師兄就接待了他們。我因身份不夠,不能參與其中,具體雙方說了什麼,我也不知道。我只聽在食堂吃飯的師兄說,廖長空師姐和那些人談了一陣之後,勃然大怒,施展出我宣明山真傳妙法虛空凝劍訣,和對方大打出手,卻被對方一道法術,打得倒退數十步。後來連燕青崖師兄都出手了,把對方趕出大殿之外,對方卻依舊不肯罷休,還大聲叫囂,讓我們宣明山把竛師兄交出來償命,任憑他們處置呢。直到很多師兄師姐聞訊而來,把他們團團圍住,那些伏龍山的人,才不那麼囂張了,卻還要我們宣明道場給他們一個說法。”

    “哦。”

    橫江站起身來,道︰“幾位師兄師姐是怎麼說的?”

    “廖長空師姐說,那兩個死在封魔島的伏龍山弟子,是因為半夜潛入宣明別苑,見竛師兄手中有寶物,而且身邊有美女相伴,就想要殺人多寶,強搶美女,霸佔宣明別苑,還說這樣的人若不死,遲早會丟光伏龍山道場的臉面,如今被竛師兄殺了,只算罪有應得。這話說的可真解氣,可惜我沒有親自在場,否則一定會替廖長空師姐大聲喝彩,她可真是女中豪杰啊!”

    吳冠道說起此事,兩眼放光,又有些意猶未盡,道︰“燕青崖師兄卻沒多說什麼,只說如今獨孤信師兄是代理掌門,一切由獨孤信師兄做主。于是,那些人就問獨孤信師兄,想如何處置此事。沒想到獨孤信師兄比廖長空師姐更硬氣,他只說了一個字,就讓那些人臉色一片煞白。”

    “哦?”

    橫江來了興趣,問道︰“獨孤兄說什麼了?”

    “滾!就一個滾字!”

    吳冠拍著手,仿佛當時讓對方滾的人是他,贊嘆道︰“不愧是掌門弟子,說話就是硬氣,鋒芒畢露。廖長空師姐雖然氣勢不凡,話鋒銳利,可終究比不得獨孤信師兄,只用了一個滾字,便將我宣明山霸氣,顯現的淋灕盡致啊!當時,獨孤信師兄就是這個神態,這語氣,我模仿給你瞧一瞧……”

    于是,吳冠學著獨孤信的樣子,站得筆直,側身對著橫江,繼而微微昂首,回頭朝橫江看了一眼,口中雲淡風輕的說出一個滾字。只可惜他本就身材五短,體型發胖,全無獨孤信身上半分仙風道骨的氣度,反倒猶如鸚鵡學舌,十分的滑稽。

    橫江微微搖頭,問道︰“後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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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生死不知

    吳冠道︰“伏龍山道場的人見我宣明道場如此霸道,他們拿我們宣明山沒辦法,只說如今我宣明山諸多高手誅魔未歸,不想趁虛而入,欺壓我宣明道場,便要把此事稟告紫霄宮,要讓紫霄宮出面處置。 ”

    聽聞此言,橫江眼神一寒,追問道︰“上一次師門前輩從誅魔之地傳訊回來,是多久之前?”

    吳冠不知橫江為何問起此事,不過他見橫江眼神冰冷,心中就緊張起來,結結巴巴道︰“這……這,我只是一個內門弟子,具體的傳訊時間,我也不清楚,最近的一次,是三年前,除夕那天夜里,獨孤信師兄領著門中師兄弟,在高塔前面祭祀天地,拿出了掌門師伯從誅魔之地寄會來的信箋,念給大家聽。”

    橫江問道︰“自此之後,就沒有訊息了?”

    “沒有了。我記得很清楚,掌門師伯在信中叮囑我們,好好修行,莫要辜負了大好時光,還說回來之後,會親自召集門中弟子,考較我們的修行進度呢。”

    吳冠搖搖頭,道︰“竛師兄你問這個做什麼?”

    橫江眼中浮現一抹意味深長的神色,道︰“我若猜測不差,那些伏龍山之人離去之前,必定還說了,要將此事公告天下,還要通知中土帝國其他道場,一起來公審我橫江,是不是?”

    “啊?”

    吳冠驚呼出聲,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橫江道︰“那些人多半認為,我宣明山諸多高手,已經死在了誅魔大戰當中,如今回不來了,這才趁機挑釁,借著他們有兩個弟子死在封魔島之事,來試探我宣明山的深淺,繼而謀算我宣明山的諸多妙法,以及產業,資財。”

    吳冠卻有些不信,道︰“那伏龍山道場,好歹也是仙門正宗,而且他們距離我們宣明山很遠,就算要謀奪我們宣明山的產業資財,也鞭長莫及啊。再說了,咱們宣明山之人,不靠吞服丹藥修煉,不假借外物,全靠自身苦修,我們哪像其他仙門道場一樣,產業眾多富可敵國?不過師兄你說的謀奪我們師門妙法功訣,我覺得還是有這個可能,畢竟我們宣明山真傳妙法十幾種,在整個中土帝國三十六大道場里,都是赫赫有名的上品道術仙法。”

    橫江無奈一笑,恍然搖頭,想道︰“我宣明山中弟子,雖不擅長勾心斗角,爾虞我詐,可門中這些未曾經歷過人心狡詐的師兄弟,其心性未免太過單純。若放在諸如東觀道場那樣的仙門,只怕已不知被人暗害了多少回。不過,若是拜入那樣的仙門,只怕也保持不住這赤子之心。”

    吳冠見橫江發笑,頗為不解,問道,“師兄你笑什麼?”

    橫江拿出一柄金鋼法劍,又拿出一顆鎮魂銅鈴,擺在吳冠面前,道︰“這兩件東西,是東觀道場,賞賜給門下弟子的護身法寶,你拿去看看。”

    “法寶有法器、寶器、靈器、仙器之分。這兩件東西,只算是法器,而且是法器當中稀松尋常之物,比起我們宣明道場分發給弟子的法寶,不知要差了多少倍呢。”

    吳冠端詳著銅鈴與法劍,頗為不屑,又自懷里掏出一並匕首,遞給橫江,道︰“祖師爺上次給竛師兄和韓劍師兄的鳳凰羽衣和分景之劍,我雖不知是什麼層次的法寶,但是肯定比我們的要厲害。顧惜風師兄手里的玉尺,以及我手中的虎斷匕,都是上等的寶器,比起東觀道場的銅鈴和法劍,一件抵得上幾百件!”

    虎斷匕長約一尺,刀刃上紋路不絕,宛若猛虎背上斑紋。

    星星點點的靈光,在刀鋒上若隱若現。

    “幾百件未免太過于誇大其詞,你這虎斷匕,最多也就抵得上幾十柄東觀道場的金鋼法劍。”

    橫江把匕首還給吳冠,再從乾坤袋里,拿出那些從凡俗世間帶回來的干糧,將其中一大塊牛肉干,遞給吳冠,道︰“你吃吃這個。”

    吳冠拿起牛肉干咬了一口,旋即皺著眉頭,強忍著吞了下去,苦著臉道︰“這饅頭也太難吃了,比起我們宣明山食堂的吃食,差了何止百倍!”

    橫江道︰“其他仙門弟子,平日里吃的就是這種食物。當初,廖長空師姐在封魔島里,主持伐魔衛道之事,各派弟子群聚在右鎮山,住了幾日,我曾吃過他們的伙食,他們吃的就是這種普通食物,和凡俗世人那些殷實富貴人家的飯食相差無幾。唯有我宣明弟子,煮出來的東西,全都添加了不少有助于修行的食材。”

    “原來是這樣啊……”

    吳冠恍然大悟,道︰“師兄你是說,實際上我們宣明山,不僅有很多產業,而且比其他仙門道場要富有了很多倍,這才會把上品寶器賜給門下弟子,才能在食堂的飯菜里添加珍貴的食材?”

    橫江點了點頭。

    吳冠感嘆道︰“師兄你連這個都考慮到了,果然比我聰明得多。難怪師兄明明早就猜到了,那些伏龍山道場的人要來拜山,可師兄這段時日,卻依舊安安穩穩的在院子里修行,只怕以師兄智慧,肯定早就算到了結果,知道那些人會鎩羽而歸。”

    橫江搖頭道︰“這等事情,多看多想就能明白,算不得有多聰明。”

    吳冠沉默許久,張了張嘴,很是小心的問道︰“師兄,你說我們宣明山的高手,包括東方索祖師爺,與張空闕師祖,以及掌門師伯他們,是不是真的回不來了?”

    身為後輩弟子,不可以輕易議論師門前輩的生死。

    故而吳冠沒有直接說出生死之詞,只用一句回不來了,作為替代。

    “諸位前輩,必定會安然無恙,你休要胡思亂想。他們若是回不來了,三年之前怎會傳訊回來?”

    橫江毫不在意的揮了揮手,道︰“你且好生修行,莫要再耽擱時間。如今,我們同一年拜入師門的七個師兄弟,只有你還在道徒境界逗留,余下之人都已經成了仙門修士。若是等到東方索祖師爺他們回來,考較門下弟子的修行,定會狠狠的訓斥你。”

    “多謝師兄提醒!”

    吳冠眼神一慌,似是想到了自己被訓斥之時的丑態,趕緊站起身來,告辭而去。

    橫江站在門口,緩緩閉上了眼楮。

    他聞著竹林里吹來的竹葉香氣,聽著呼呼風聲,思緒漸漸延伸……

    “中土帝國里,雖有三十六大道場,門派眾多,可這些道場里,擁有一個以上純陽高手的,卻寥寥無幾。在東南七大道場里,唯有我宣明山,一門兩純陽。也正因如此,宣明道場才被奉為中土東南第一道場,聲威隆重,即便我在封魔島里,殺了不少東觀弟子,東觀道場之人也只敢暗地里對我動手,卻不敢在廖長空面前提起半句。反倒廖長空師姐知曉我被東觀弟子暗算,直接提劍殺上門去。實則,這都是因為,各方道場,懼怕我宣明山,有兩位純陽高手。”

    “可事到如今,伏龍山之人前來拜山,氣焰猖狂,直接叫囂要我償命。遭到拒絕之後,又說要稟告紫霄宮處置此事,又說要公告天下……如此舉動,分明就是在試探我宣明山的深淺!”

    “伏龍山之人將此事稟告給紫霄宮之後,一旦紫霄宮回信,他們就能知道紫霄宮對于此事的態度,也能從紫霄宮的態度里,分辨出我宣明山如今在紫霄宮高手心中的地位。如若紫霄宮還看重我宣明山,就意味著我宣明山師門前輩尚在人世。如若紫霄宮不再看重我宣明山,則意味著我宣明山諸多高手,凶多吉少。至于公告天下,只怕就是為了把那些真正針對我宣明山的勢力,引出來分取好處……”

    “正如吳冠所說,伏龍山遠在中土西南,我宣明山則在東南,雙方相隔上萬里,就算各派瓜分我宣明道場門下產業,伏龍山道場也是鞭長莫及。而一旦我宣明道場遭各派瓜分,能直接獲取好處,分潤我宣明道場產業的,唯有距離宣明山不遠,同在中土帝國東南的其他五大道場。只怕,此事的真正主事之人,並非是那伏龍山道場,而是另有主謀。”

    對于橫江而言,主謀到底是那一方,已然呼之欲出。

    東南七大道場,宣明、洪都、蝠池、闢雍、東關、蘭台,石室。

    洪都道場與宣明道場關系密切,而蝠池道場、闢雍道場與宣明道場關系很差。十余年前,橫江在封魔島里,殺了不少東觀弟子,又有東方未明出手替橫江取走了東觀道場顧惜風的性命,如今宣明道場與東觀道場的關系,只怕比蝠池闢雍兩方,也好不到哪兒去。

    “好在我宣明道場,一門兩純陽,積威已久。”

    橫江神色深沉,目光精亮,暗想道︰“只要對方沒有完全確認,我宣明道場眾多高手到底是生是死,他們就不會輕易動手,只會采取各種方式,不停的試探。等到他們試探出了結果只會,如若得知我宣明道場高手未死,我宣明山自然無憂,一旦他們確定我宣明山高手已死,就倒了圖窮匕見之時!”

    清風徐來,像吹起一片落葉,把橫江吹得飄了起來。

    橫江捏出法訣,施展青天攬月術,直達獨孤信那座院子,時節雖是秋季,可院中百花卻開得奼紫嫣紅,爭奇斗艷。獨孤信守著一座青黑色的煉丹鼎爐,盤膝坐在小院的廳堂里,直到橫江走進了,她才睜開秋水一般的眼眸。

    “獨孤兄……”

    橫江也不客套,只將心中猜測,盡數說了出來,建議獨孤信早做打算。

    獨孤信抬起頭來,凝視著橫江。

    “橫兄。”

    她的目光,純淨如宣明山頂的雪水,清冽透徹,道︰“師門眾前輩參與誅魔大戰,一去不歸,也無任何消息傳回來。三年前除夕夜,祭祀天地之時,我念的那封信,是我假冒父親的筆跡,做來的假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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