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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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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禾 -【閨秀不近男神(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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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9 00:08: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祭祀典在每年七月舉行,意味感恩春天能夠如約到來,並祈求秋季的豐收。然而在大周官家的典禮上,由祈之女神擔當溝通神靈的橋樑,儀式本身更代表了人們的一種虔誠與信仰,是具有一定身份且著專門服飾方可觀禮參加的。

    崔氏得知姬洳專門邀請容蕪一同前去,也未多加阻攔,只是因容蕪年紀小,昌毅侯府並未將她的名字事先上報,是本不在觀禮名單中的。于此,容蕪有些不好意思地掏出帖子,上面姬洳寫了名字這種事不用在意,她自有辦法解決,崔氏無奈地笑笑,只得囑咐出門在外注意安全,觀禮時更要注意規矩。

    到了約定的日子,容蕪特意換上了黑底暗銀紋的禮服,劉海兒也規規矩矩地被束在了後面,以珍珠別卡定住。出門前,馮媽媽還特意在她的眉心上用朱砂筆點了紅痣,檢查見沒有什麼出錯的地方了,這才將她送上了馬車,由杏春跟著一同前去。

    昌毅侯府此次上報的觀禮人員只有老侯爺和大爺容肅,容蕪不便與他們同行,馬車便直接駛到靖甯侯府外。此時已有馬車停在府門口侯著了,容蕪當是姬洳在等她,笑著迎了上去,卻見車簾掀開,裡面露出了冰雪般冷雕俊致的面孔,笑容就瞬間就僵在了臉上。

    “……見過公子晏。”

    姬晏倏地放下了車簾,容蕪正愈發尷尬間,就見他從馬車上走了下來,修長的身形現在容面前,讓她目光堪堪落在腰間。

    “阿洳還未出來,稍等片刻吧。”

    “嗯。”容蕪不明顯地向後挪了兩步,低頭應了一聲。

    周圍氣氛就這麼陷入了沉默。容蕪想回馬車上等,但見面前之人並沒有離開的意思,便只得跟著站在這裡。

    “聽說你提前入了族學,可還適應?”過了一會兒,姬晏清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還好……只去聽了書法和詩詞兩門課,加上先生和姐姐們的額外輔導,倒不算太吃力。”

    “嗯,開始會辛苦些,慢慢適應就好了。”

    聞言,容蕪悄悄抬頭看他,這些話……算是鼓勵嗎?

    今日姬晏也著了禮服,與容蕪不同的是,男子的禮服為黑底金紋,弱冠年後需配白玉發冠,如姬晏這等年紀則以金色發帶將頭髮一絲不苟的束在腦後。看慣了姬晏白衣翩翩的模樣,第一次見他著深色正裝,卻又穿出了一種禁錮似的美感,讓容蕪禁不住咽了口口水。

    “嘖嘖,瞧瞧這沒出息的模樣,平日裡對我的那副兇悍架勢都到哪裡去了?”身後庾邵緩緩踱了過來,他去世時也有十六歲,站在這裡身高比姬晏還要高出一個頭。

    容蕪臉微紅,趁人不注意時瞪了他一眼,又悄悄挺直了些腰板。

    其實庾邵說的也沒錯。她不能每次見到姬晏氣勢就弱了下來,這種老鼠見到貓的心虛模樣看的連自己都唾棄自己,如今對他已是無所求了,更沒道理表現的低人一等。

    看到容蕪小臉緊繃,咬牙暗下決心的模樣,庾邵嘴角彎了彎,視線又轉到了姬晏的身上。

    清冷孑然,一派生人勿近的氣息,跟記憶中的那個少年並無二致。

    不知為何,庾邵的目光漸漸變的複雜,腳步不自覺地向他走近,容蕪看在眼裡,忍不住失聲叫了聲:“……小心!”

    話音未落,但已來不及。

    隨著容蕪的叫聲,姬晏轉過身來,詢問地眼神看著她。

    “……不好意思啊,剛剛杏春差點絆倒,就……”

    “小姐?奴……”杏春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接收到警告的眼神後又把話咽了回去,心裡默默哭訴道自家小姐的眼神真是越來越嚇人了嚶嚶嚶。

    待姬晏回過身後,容蕪才敢重新將視線轉向摔倒在地上的庾邵,擔憂地咬住了嘴唇。

    姬晏鬼魂不近的體質向來被容蕪當作避風港般安心的存在,可卻在方才第一次產生了驚慌之情。尤其是見此時庾邵仍垂著頭一動不動,心裡焦急,卻又不敢過去看他。

    正不知所措時,姬洳的身影從府門中出現,與容蕪相似的黑色禮服,卻被她穿出了一股清冷之氣。

    走到門口時,姬洳停下腳步,淡淡對身後簇擁著的丫鬟婆子們道:“好了,你們都退下吧。”

    “是。”奴婢們齊聲福禮,向後退了五六步,遠遠地垂首侯著並不敢走開。

    一舉一動間恭敬妥帖,彰顯了名門望族的禮教和規矩,看的杏春偷偷咽了口口水,心虛地瞅了瞅自家小姐。

    “哥哥,容蕪,我來遲了。”秉退眾人,姬洳的臉上終於展出了一絲笑意,款款走到了近前。

    “約了客人還遲到,該罰。”姬晏雖是如此說道,語氣中卻並無冷意。

    “哥哥早早便出來了,替妹妹招待一下客人也是分內之事,對吧容蕪?”

    被點了名的容蕪跟著笑了笑,搖搖頭道:“不礙事的,我也是剛到而已。”

    姬晏看了看時辰,未再多言,吩咐手下準備啟程,便轉身去了前面。

    姬洳帶著容蕪一起上了靖甯侯府的馬車,見容蕪一步三回頭,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樣,不由疑惑道:“有什麼落下了?”

    “沒,沒什麼……”容蕪一驚,急忙回過頭來扯出笑容。

    “你的丫鬟會和我的一起跟在馬車旁邊,放心吧。”

    容蕪樂於她的誤會,輕輕地嗯了一聲,放下了車簾,也阻斷了看向庾邵的視線。

    車輪咕嚕嚕地響起,漸漸駛離靖甯侯府,容蕪的一顆心卻被懸了起來,突然有那麼一刻想就這麼下了馬車,什麼祭祀典,什麼祈之女神,好像對她的吸引力都減淡了許多。

    “阿蕪?”

    晃神間,聽到耳邊有人這麼喚她,容蕪抬頭看去,只見姬洳在對面坐的筆直,臉微微有些泛紅。

    “阿蕪,我可以這麼叫你嗎?”

    “自然可以呀……”突然被這麼問到,容蕪也有些局促而不好意思,靦腆地笑笑道,“那我也可以叫你阿洳嗎?”

    “嗯。”姬洳點點頭,頓了頓,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抿抿嘴道,“說來也怪,明明我們兩個年紀相近,關係卻還不如你和哥哥。”

    容蕪聽著有些赧然,心裡默默道以崔氏和謝氏的關係,沒道理不讓她倆見面,估計是小時候見面合不來,大人們也就放棄了吧……

    畢竟上輩子兩人可是見面如若無視的態度呢……

    “從前……我不太愛出門,或許就沒機會見面吧……”

    “我也是,那些姐姐們的請帖大多無趣,與我的話題也多圍繞著哥哥。哼,我哥哥豈是供人隨便閒聊的?”說著姬洳變臉之快讓容蕪有些反應不過來,愣了下後急忙揮手保證道:“放心放心,我對你哥哥可是毫無想法的!”

    “哦,為何?你覺得我哥哥不好?”

    “……”容蕪呆住,看著面前原本和善的姑娘忽然冷若冰霜的盯著她,聲音像是被哽在了嗓子眼裡,“不……不……”

    “不好?那究竟哪裡不好?”

    “咳咳咳……咳……”容蕪被自己的唾沫嗆到,咳嗽不止。但姬洳明顯沒打算這麼放過她,像是背書般嚴肅地將姬晏從小到大的事蹟倒篩子般地一件件抖了出來。大的容蕪自然熟悉,但小到連他小時候從沒尿過床這種事都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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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9 00:08:3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於是,等到了地方容蕪臉色已是緋紅緋紅,下了馬車後更是連姬晏所在的方向都不敢去看,倒惹的姬晏疑惑地投來好幾眼。相比來說,一次說過癮的姬洳滿足地挽過容蕪的手,唇邊帶笑地向宮門口走去。

    通過身份檢查後,容蕪和姬洳隨著姬晏上了觀禮高臺,在靖甯侯府的特定位置坐下。從上往下望著,可以看見在寬闊的祭臺上,不少重臣已端站兩列,清一色的黑色禮服顯得整齊而肅穆。

    觀禮台周圍也坐了不少人,姬晏一行走過時,不少人與他點頭示意,卻安靜地甚少開□□談。

    “哥……”

    姬洳剛冒出一個字,便被姬晏淡淡伸指在嘴邊制止了。

    姬洳立馬捂住了自己的嘴,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口。姬晏無奈地看了看她,還是低頭探了過來。

    “哥哥,你不用去下面嗎?”姬洳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道。

    “不能放你們兩個單獨在這裡。”

    姬洳嘟起了嘴,這份只有在哥哥面前才會露出的可愛模樣,看的容蕪都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

    抬眼間,見姬晏正看向她,目光相遇後,又沖她比了比手。

    “……??”容蕪拿著大眼看他。

    姬晏輕歎口氣,只得幅度更大地探過身來,兩人中間隔著一個姬洳,這樣貼近後倒顯的姬晏整個身子都壓在了容蕪這裡,霎時容蕪感到身上彙集了許多四周的目光。

    “觀禮結束了先別走,昌毅侯會來接你一起回府。”溫熱的氣息噴在耳邊,低低的聲音震的整個腦袋都酥酥的,容蕪僵硬地點了點頭,待他重新直起身後才喘過氣來。

    接下來無事,祭祀典正式開始了。

    今年選出的祈之女神是冀遠侯府杜家的大小姐,芳齡十五。在祭臺上的她身穿與眾不同的白色寬服,腰間銀白腰帶束起盈盈纖腰,黑髮低垂直至腿間,雙手合十閉眸祈禱的模樣溫婉而虔誠,讓人不可褻瀆。

    “真的是杜瑜表姐……”旁邊姬洳喃喃道。

    “杜瑜?”容蕪沒聽說過這個人,不禁有些好奇。

    “是二嬸娘的娘家侄女,之前來府裡坐過客。”

    “咳。”姬晏的輕咳聲讓兩人連忙住了嘴,正襟危坐地繼續看向前方。

    典禮進行的順利,雖然壯觀不已,但兩個時辰下來容蕪只是坐著都很累了,不由擔心起在下面一直站著的老侯爺……

    果不其然,待典禮結束後,只有昌毅侯府的家僕帶著權杖前來接容蕪,稟報道因老侯爺體力不支已上馬車休息,大爺正在照顧他。

    容蕪不敢耽擱,急忙起身跟著家僕往外走,姬晏帶著姬洳也一直送她出去。

    出了二宮門,大部分馬車都已離開了,道路並不顯得擁擠。一行人正走著,卻忽然被幾名宮廷侍衛給攔在了前面。

    姬晏皺皺眉,正準備上前詢問,就見一旁有個爽利的聲音漸漸離近:“方才觀禮時就想過來打招呼了,只是礙於人多不便,此時特地來送一送……”司馬妗窈窈而來,鳳眸橫掃,正與容蕪視線相對,唇角微揚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許久不見了,原來是……容蕪妹妹?”

    “……見過澍玉公主。”容蕪暗歎一聲,彎身福禮。

    “不敢當,容蕪妹妹既與公子晏兄妹一同,就不必在我面前多禮了。”司馬妗等容蕪禮數做全了,這才虛抬手腕漫不經心道。

    容蕪並不在乎這點小虧,起身後便不卑不亢地站在了一邊。

    司馬妗打量完畢,轉身面向姬晏時已換上了開朗的笑容,歪頭俏皮道:“今年的祈之女神風姿著實令人驚歎,算起來杜家姐姐也是公子晏和阿洳的表姐了?”

    “粗論起來,這麼叫也無妨。”姬晏淡淡道,身子微微擋在了姬洳和容蕪的前面,“昌毅侯還在等著容四小姐一同回府,公主若無事,我們便先行一步了。”

    “不敢勞老侯爺久等,既不便多聊阿妗就不打擾了,公子慢走。”司馬妗模樣謙和地笑笑,微點頭代禮,帶著人與容蕪擦肩而過。

    公主禮服觸到容蕪手背上滑膩而冰涼,就像司馬妗臨走時看向她的眼神。記憶中,澍玉公主司馬妗自視甚高,看在眼裡的對手自始至終唯有容瑩一人,對待其他人表面上倒是以爽快大度著稱,人緣還算不錯。容蕪原本並沒有把她放在心上,只是秉著不願招惹的態度能避則避,卻不明方才這濃濃的敵意又是從何而來?

    難不成只因為她站在姬晏身邊,就平白無故地被入了眼?可她如今年紀尚小,姬晏又沒有戀童癖好,怎麼樣都不該叫人多疑啊……

    “我們走吧。”姬晏的聲音打斷了容蕪的思緒,嗯了一聲急忙跟了上去。

    一路無話,姬晏兄妹一直將容蕪送上了昌毅侯府馬車,才告別離去。

    回到侯府後時辰尚早,老侯爺體力虛脫直接回房休息去了,容蕪與三爺和崔氏打過招呼,也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庾邵還沒有回來。

    找遍屋裡屋外,連牆頭都點著腳尖看過一遍後,都沒有發現庾邵的身影。

    “難不成摔暈過去了……?”容蕪揉了揉臉,搖搖頭自言自語道,“不該啊,姬晏的體質對鬼魂來說並沒有攻擊性,只是相當於一個無形的屏障罷了……”

    “小姐,馮媽媽問您晚膳想吃些什麼?”這時,杏春敲門走了進來,手中端著一碗杏仁露,“坐了一天也是乏了,小姐快趁熱喝了吧!”

    “嗯,放下吧。”

    “是。”杏春有些遺憾地看著容蕪自己拿起勺子,斯文熟練地吃著杏仁露,不由懷念從前需要自己來喂的時候了。這一年來小姐好像一下子長大了不少,對她和馮媽媽都不似原來那般依賴了。

    “轟轟隆——”

    窗外的聲響讓容蕪停下了勺子,抬眼看過去。

    “哎呀,打雷了,估計快要下雨了……”杏春一邊說著,一邊走過去關上了窗戶,室內一下子暗了不少,又點起了兩盞燭燈。

    “沒關係,不用關窗戶。”

    “咦?……可是萬一待會兒雨掃進來……”

    “現在不是還沒下?等到下大了,我會自己關上的。”容蕪口氣毋庸置疑,杏春只得應了聲,重新打開了窗戶。

    雨前涼風嗖地吹進來,撩亂了容蕪的頭髮,燭火也隨之搖曳不定,亂亂地叫人心煩。

    容蕪讓杏春退了出去,自己走到了窗邊。外面已有零星小雨落了下來,地面微濕。

    “死小鬼,你再不回來,我就連窗戶都不給你留了。”靜靜看了一會兒,容蕪丟下一句,轉身進了裡屋。

    因之前與庾邵賭氣,容蕪一激動,將符牌割下了一角,在房門裡側和窗沿上各釘一塊。原本沒抱多大希望,卻不知為何對庾邵格外管用,至此他再也不能隨意穿進房來。

    夜深了,容蕪是被一陣雷鳴給驚醒的。看了看身邊無人,披著外衣走了出去,一看窗戶,忽然皺眉快步走了過去。

    只見窗戶不知何時又被關了上,容蕪剛一打開,就有雨掃到了她的臉上。顧不得一臉雨水,容蕪踮起腳尖探身向外看去,藉著屋內微弱的燭光,左右看了許久也未見庾邵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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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9 00:08: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心裡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容蕪穿上了外套,又取了一件深色披風罩在頭上,輕手輕腳走出房間。剛遛出院子,容蕪就開始跑了起來,衣服很快就濕透了,但她並不知曉自己現在該去哪裡。

    像一隻無頭蒼蠅般的穿過後花園,躲過一批護衛巡夜,繞到了池塘邊,忽然慢下了腳步,一點點地靠近青石上安靜趴著的一個身影。

    月光下,庾邵面色蒼白到透明,嘴唇和眼眶都呈深紫色,明明只有半日未見,棱角分明的臉龐卻突然削瘦的好像快要陷進去。

    “……庾邵?”顫著伸手碰觸到他的臉頰,他似是對容蕪的氣息有所感應,眉頭微微動了動。

    “沒事了,我來了。”

    天邊漸漸透出微光,未見太陽,已是暈紅了半邊。

    庾邵緩緩睜開眼,感到自己被環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溫……暖……?

    他被腦中冒出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本已太久沒有感受過所謂的溫度了,怎麼會突然覺得這就是溫暖呢?

    低低咳了幾聲,剛支起了一半身子,便覺得好似千金般沉重,險些又跌了回去。

    “呸,差點又丟了人,這破身子真是累贅……”嘟囔著擦了把虛汗,抬眼間卻愣住了,眼睛中閃現出不可置信。

    青石臺上,容蕪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身上搭著的外衣快要滑落,或許是因為冷眉頭不適地緊皺著,手臂卻還維持著微張……

    “喂,四丫頭……外面冷快別睡了!起來回去了啊!”庾邵皺眉拍拍她,故意板起臉硬聲道,“再睡就把你丟河裡喂魚,聽見沒有?快起來了!”

    連嚇唬待拍打,容蕪總算嚶了一聲睜開眼。

    “自己摸摸腦袋,熱不熱?”庾邵揉了揉她的臉,努力讓她趕快清醒些。

    容蕪迷迷糊糊地把手放在額頭上,頓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庾邵松了口氣,心裡一句還好沒發燒還沒感歎完,就見她啞著聲音嘟囔道:“不知道,感覺不出來。”

    “……”

    庾邵幹瞪了她一會兒,風風火火站起身來,又開始拉她:“真是笨不哭你!走了走了,快回去讓你那奶娘給你瞧瞧……”

    “唔……”在庾邵的帶路下,容蕪沒有引起外人的注意力,悄悄留回了房間。

    脫了外衣就縮進了被窩,庾邵本想說什麼,見她一臉疲憊也就忍著閉了嘴。看著她熟睡的模樣,庾邵身子上的沉重感漸漸又翻湧上來,也輕輕地翻身在她身邊躺下,一顆心終是安定了下來。

    本以為就要交代到那兒了,庾邵拼上最後一口氣才回到昌毅侯府,卻怎麼也沒有力氣回到容蕪的院落了。意識消散前,他想到了或許能等到自己再醒過來,想到了或許這就是他早已不算生命的生命盡頭,卻沒有算到容蕪會找過來。

    撲騰側過身來,庾邵睜著眼睛看著容蕪近在咫尺的睡顏,巴掌大的小臉緋紅緋紅的,秀氣的眉毛還微微皺著,一副睡的不甚安穩的模樣。伸出手指在她眉心撫了撫,接著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輕輕在她頭頂拍了拍,低聲道:“也罷,就算小爺欠你一條命。”

    大概睡了一個多時辰,丫鬟杏春就推門進來了,庾邵睜開一隻眼瞟了眼,又閉上不再理會。直到頭頂有聲音驚道:“呀,小姐怎麼發燒了!”這才又倏地睜開了眼,從床上坐了起來,垂頭盯著呼吸有些加重的容蕪。

    “小姐等下啊,奴婢這就去找馮媽媽……”說著莽莽撞撞地沖了出去,連被子都沒有給容蕪掩上。

    “廢物!人都發燒了,不先找濕絹帕,找什麼媽媽!”庾邵氣的忍不住罵了句,翻身下床,伸手想為容蕪掩被子,被子卻根本紋絲不動。

    “呸,怎麼搞的我也像個廢物?”庾邵不甘心,不停地集中精力去捉被子,失敗了一次又一次,不知哪一次突然成功將被子帶起來了!庾邵眼一亮,又再接再厲,終於拾拾掉掉地給她蓋好了被子。

    只是這一小小的舉動,庾邵又冒出了汗,剛鬆口氣,就聽門又被推開了。馮媽媽表情嚴肅地疾步走過來,伸手在容蕪額頭上試了試,冷聲問到:“小姐發燒你為何現在才發現?昨夜是不是又睡死過去了?”

    “奴……奴婢……”杏春緊張地挫著手掌,支支吾吾地不敢回答。

    “呵,你應該還記得在朝恩寺裡我說過的話吧?”

    杏春倏地睜大了眼睛,抖著嘴唇結巴道:“馮,馮媽媽……”

    “我可不是開玩笑,你身為大丫鬟若一點責任感都沒有,遲早會害了姑娘!如若那樣,還不如我趁早秉明瞭三夫人把你調開省事!”

    “好!就這樣辦吧!”庾邵在一邊鼓掌道。

    杏春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不住磕頭道:“馮媽媽再給奴婢一次機會,奴婢一定改,您知道奴婢看著小姐從小長大,對小姐是一片真心啊!……”

    馮媽媽看了她一會兒,低歎口氣:“唉,若不是知道你還有個真心,姑娘身邊的大丫鬟早就換人了!”

    “……媽媽?”

    “這是最後一次提醒了,還不快去端盆涼水來!”

    “……是!是是奴婢這就去!”杏春破涕而笑,爬起身匆匆又跑出去了。

    馮媽媽搖了搖頭,坐到床邊憐愛地撥開她額際的散發,感受到涼意的容蕪在睡夢中嚶了一聲,在她手心中蹭了蹭。

    頭上蓋上濕絹帕,容蕪生病的消息也報告了三房,很快崔氏就趕了過來,見到容蕪難受的模樣,急忙命人去請大夫。

    把完脈,又開了藥,大夫只道是受了風寒沒有什麼大事。

    “好好的,怎麼就讓小姐受了寒?你們是怎麼照顧的?”崔氏美眸掃去,一股高門的壓迫瞬間從身上油然而散。三夫人以美貌溫婉著稱,平日裡見誰都沒什麼架子,但這卻並不代表她好糊弄。

    一屋子下人由馮媽媽帶頭跪了下來,馮媽媽磕頭道:“是奴婢沒照顧好姑娘,奴婢願領罰。”

    杏春也跟著磕頭道:“昨夜是奴婢守夜,都怪奴婢沒及時發現姑娘的異常……”

    “昨夜雨是急了些……”

    “是啊,都下雨了小姐還不讓關窗戶,後來還是奴婢趁小姐睡著了才偷偷關上的,怕就是那一會兒功夫受了涼!”杏春正說著,又受到了身旁馮媽媽一記警告的眼神,悻悻地閉了嘴。

    “小姐年紀小,有些事不能全由著她,就罰你二人兩月的工錢,以後都提著心伺候小姐,可明白了?”

    “是,夫人。奴婢明白了。”馮媽媽和杏春行禮應道,其他低等下人們也紛紛跟著磕頭。

    “……娘親?”就在這時,床上傳來容蕪弱弱的聲音。

    轉過臉去,還沒來得及看到崔氏,視線就被庾邵一張放大的鬼臉占滿了。

    “……”

    “哎呀!小姐又暈過去了!”

    年假的最後幾天,容蕪就在床榻上度過了。唯一感到舒心的是庾邵好像轉性了一般,幾日來對容蕪可謂是俯首貼耳,說往東絕不往西,聽話乖巧的就像是個合格的小跟班。

    “……”容蕪享受了幾日女王待遇,終是有些受不住,語重心長對他道,“庾邵,你可知你現在的模樣像什麼嗎?”

    “知恩圖報的忠厚美少年?”

    “不……是面上虛笑,內心卻暗謀不詭的雙面奸徒。”

    “容蕪!你怎麼如此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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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9 00:09:0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這不怪我啊!誰叫你那皮笑肉不笑的神情這麼□人的!”

    “你太讓我失望了,我決定……”

    “太好了,做回自己不要再讓一個病人提心吊膽的了好嗎?”

    “……”庾邵雙臂支起身子,探過來居高臨下俯視容蕪道,“小爺決定了,既然你這丫頭好賴不分又不知感恩,從今往後就給你加一課,讓你看清楚什麼叫做一諾九鼎,從一而終!”

    新一年開學,容蕪要新加一門樂器課。

    昌毅侯府的姑娘們可以自由選擇自己喜歡的樂器,府中再根據選擇去挑選合適的先生。

    容瑩選的是貴女們偏愛的古琴,雖然會彈的人多,但出眾的卻是鳳毛麟角。容瑩的古琴師父是大周盛名的宮廷琴師柳鳳子,經她□□,容瑩在這個年紀的琴技已是出眾,來日不可估量。

    容芬選的是琵琶,容菱雖功課不好,卻對音律極有天賦,一口塤吹的也是常得先生讚揚。

    輪到容蕪做選擇時就犯了難,她上輩子是學的古琴,府中當初安排了讓她也跟著柳鳳子學藝,卻不到兩次課就被退了回來,之後府中又為她聘了其他的女琴師,也是學的三心二意,不得要領。

    若論她為何要選古琴,應該是曾親眼見過姬晏贊許過容瑩的琴技,心中羡慕吧……

    除了這個原因,她其實對古琴一點興趣都沒有,不對,她是對所有樂器都一點興趣都沒有。

    “唉……”用過晚膳,容蕪坐在書桌前攤開字帖,落筆寫出的卻是鬼畫符,心思全不在這上面。

    庾邵哼著小調從門外走進來,還不往用腳踢了踢釘在門框上的一塊符牌,心情不錯地來到書桌前,一見容蕪的字後又有些忍不住原形畢露地哈哈嘲笑道:“寫的不錯啊!啊對不住……或許應該是畫的不錯?”

    容蕪明日就要上報自己的最終選擇,正在煩著,便白了他一眼繼續唉聲歎氣。

    “喂,這又是怎麼了?”庾邵戳戳她的腦瓜頂。

    容蕪癟癟嘴,還是開口道:“你說……我學個什麼樂器好啊?要不乾脆不學了?”

    “可以啊,那以後就可以看到各種花會茶會宴會上,有個姑娘只能坐在一邊用手替別人打拍子了。”

    “……唉。”

    “這有什麼好歎氣的,你們小姑娘最喜歡的不就是古琴了嗎?”

    “不要古琴!被笑話也不要學古琴!”容蕪像是忽然被踩了尾巴,炸毛道。

    “……嘖,這又是為何?”

    “那個……學古琴的太多了,我不要。”容蕪眼神飄忽,鼓起臉強找藉口道。

    沒想到這胡謅的理由竟得到了庾邵的大加肯定,只見他拍了拍容蕪的肩,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有志氣,如今大周的姑娘們不知種了什麼邪,一個個地都以練得一手好古琴為榮,你不跟她們學也是好的。”

    “罷了……要不就跟二姐姐一起學琵琶好了。”

    庾邵轉瞬又換上了怒其不爭的表情,板住臉道:“把手伸出來。”

    容蕪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伸出了手。

    “嗯,還算不錯,是個好苗子……”庾邵摸著下巴繞著容蕪轉了三圈,忽然咧嘴一笑道,“不如,就去學箜篌吧!”

    “箜……篌?”

    看著容蕪呆愣的神情,庾邵反應過來:“是了,你個小丫頭哪裡知道箜篌是何物。”說著坐到了她對面,耐心地解釋了起來。

    箜篌非大周本土樂器,發源于晉國宮廷古曲,中間失傳了數十年,如今被晉國的樂器大師元白改造重現人間。掰著指頭來算,晉國會箜篌之樂的人也不過十幾人,更別論大周了。

    容蕪聽著庾邵說完,歎口氣道:“你說的輕巧,既然會箜篌的人這麼少,又能從哪裡給我請先生呢?”

    “先生的事好辦,你就告訴我有沒有興趣吧!”庾邵笑笑道,眉宇間又有著一絲認真,“箜篌之音為上古雅樂,若是牽強彈奏,也是平白令其失了水準,不如不奏。”

    容蕪心裡微動,不知為何在聽了庾邵的介紹後,對這宿未蒙面的樂器產生了不容忽視的好奇心,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待她自己反應過來,就見庾邵滿意地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眺然道:“三月初九,又該會老友了。四丫頭,晉國元白樂師的關門弟子墨凰不日將到閔京,正是你拜師的好時機。”

    三月初九這日,正逢族學的休沐,容蕪藉口外出透風,只帶著杏春便早早出了府。聽從庾邵的安排,裝作無意間路過了崇安侯府門口,正好碰見了一輛馬車停在門口,磨蹭了一會兒,就見穿戴一身素白的庾蘭從府門走了出來。

    “……阿蕪?”庾蘭首先發現了容蕪。

    “庾姐姐,你這是要去……?”容蕪見到庾蘭的打扮也是一愣。

    “今日是大哥的祭日,我去祭拜。”庾蘭笑笑,將手中的籃筐遞給了身後的丫鬟。

    “庾姐姐,對不……”

    “好了好了,怎麼你總是對我道歉啊?”庾蘭走過來拉住她的手,止住了話,“你呢?怎麼自己跑出來了?”

    “今日族學不上課,我就出來閒逛逛,正巧走到了這裡。”

    “也是巧了!大哥祭拜的地方離閔京城不遠,既然你無事,要不要帶你去山上透透風?”

    “小妹,我們又不是去遊玩,何必拉上容四小姐?”這時,一個略帶青澀的少年聲音從後面傳來,一個面容與庾邵三分相似的少年牽馬走了過來,先對容蕪微笑著點頭,接著略帶責備地看向庾蘭。

    “阿蕪又不是外人,怎麼就不可以了?總歸我們也是一天往返,耽誤不了什麼事。”庾蘭握著容蕪的手不放,側頭問到,“怎麼樣阿蕪,一起去嗎?”

    “嗯……好的,如果方便的話……”容蕪遲疑道,心裡有些不舒服,微微看了站在一邊的淡笑著的庾邵一眼,心裡的不適之感更濃烈了。

    來之前庾邵並沒有告訴容蕪今日是什麼日子,只道在遇到庾蘭後,只要跟著她就能找到想見之人。

    他這種……對自己滿不在乎的態度,讓容蕪想起來就忍不住生氣。

    “方便方便!走吧,我們上車。”庾蘭高興地拉著她要上馬車,路過庾鄺時,容蕪卻沒有錯過他眼神中一閃而過的凜厲,但很快就恢復了往常,一副沒辦法地模樣搖搖頭,歎口氣道:“既然這樣,我派人去昌毅侯府通報一聲,總不能吭也不吭地就把人家的姑娘給拐走了。”

    庾邵葬在了梅嶺。

    活了兩輩子,容蕪也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山上青柏蒼勁而挺立,不畏嚴寒地鬱鬱蔥蔥。墓碑所佇之地寬闊無餘,風也吹的格外凜冽些。

    “阿蕪,將披風系實一些,省的著涼。”庾蘭將頭髮撥進帽罩中,被風吹的眯起了眼睛。

    “嗯。”容蕪點點頭,走近了墓碑。那上面只是簡單刻了姓名與生辰足年,碑質上稱卻顯得低調,若不清楚他的身份的,怕也不會對此有過多關注。

    回過頭去,見庾邵並沒有理會自己的墓碑,而是站在崖壁邊,不知眺向哪裡。風吹的他的長髮飄揚,單薄的衣衫抖的瑟瑟作響。

    既然崇安侯府選做這裡為他的安葬之地,想必這裡對他的意義也是非同一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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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一邊,庾蘭已經把東西從籃筐中一樣樣地取出,有各類吃食,還有一壇酒。分門別類地擺好,嘴裡笑著道:“好啦,都是你最愛的,這回就不跟你搶了,好好享用吧!”

    “嘖嘖,油酥糖、生麻糕、千層玉仁餅、蜂蜜桂花露……可以啊妹子,以往這些東西能從你嘴裡搶過一塊都是你善良,現在竟然成盤成盤地端來了?”庾邵頗有興致地饒了過來,俯下身子一一數過,最後將視線停留在那壇酒身上,“十五年的陳王釀!”

    “……大哥,最近可好?”庾鄺蹲下打開了那壇酒,倒進了三個碗中,“容四小姐不飲酒吧?”

    “不了謝謝……”容蕪急忙擺擺手,看著他將一碗遞給庾蘭,一碗自己拿在了手上。

    “轉眼間你都走了一年了,那邊可有好酒好肉?清淡寡味的怕是很難忍吧……”庾鄺的一番話讓庾蘭不知想到了什麼,抿嘴偷偷笑了笑。

    “這杯酒,我們就先幹為淨了!”說著,兄妹二人齊齊舉碗,一飲而盡。

    “哈哈爽快!爽快!”庾邵靠在墓碑上鼓掌讚美。

    “現在輪到你嘍?”庾鄺牽起一側唇角,將另一碗緩緩撒在面前的土地上。

    庾邵虛抬右臂像是接了過來,麻利地仰頭飲盡,還用袖口擦了擦嘴。

    啪——

    酒碗摔碎在地上,容蕪眼睛一熱,再也沒忍住地扭過頭去抹了把淚。余光一看,庾蘭也是在悄悄拭淚。

    再轉過身時,庾蘭已恢復了往常,淡笑著親手清理著周圍的雜草。容蕪也來到她身邊,一聲不吭地埋頭幫忙。

    墳頭上很是乾淨,一看就是常有人打掃的,並沒有什麼任務留給兩人。

    一時安靜無話,庾蘭垂頭連剛冒頭的草絲都不放過,或許只是想給自己找點事做而已。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了隱隱腳步聲。

    容蕪來次是有目的的,心裡一震,以為是庾邵所說之人,急忙轉過頭去。

    山口處,一人白衣素服,外披銀白暗紋披風朝這邊走來。

    竟然是……姬晏?他怎麼會到這裡來……

    身邊庾蘭同樣困惑,姬晏走到近前,沖她微微點頭,而後徑直來到墓碑前,將手中包裹著的長條掀開,赫然是一把雕工粗略宛若孩童手筆的木劍。

    在碑前擺好後,姬晏又一言不發地在前面站了一會兒,而後轉身又對庾蘭微微點頭,竟是要就這般離開。

    “我會查清。”庾鄺突然開口道,止住了姬晏的腳步。

    “大哥的死因,他去世前都做了什麼,最後見了誰,究竟發生了何事。”

    “……二哥?”庾蘭捂住嘴,滿眼難以置信地看看庾鄺,又看向姬晏。

    姬晏原地站的挺拔,聞言並沒有回頭。

    靜默了片刻,清冷地丟下道:“我等你做到。”而後提腳離去,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容蕪一眼。

    “二,二哥……你方才是什麼意思啊?大哥生前最後見的人,不就是……?”半晌,庾蘭才找回了自己聲音,咬著嘴唇道。

    庾鄺沒有直接回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淡淡道:“你不要亂想,這件事就交給二哥好了。”

    “可是……”庾蘭花未說完,就見庾鄺已經轉過了身去,不願多談的模樣。

    容蕪心裡波濤洶湧,聯想到庾邵對姬晏的一貫態度,不由向他看去,希望從他那裡得到答案,卻只見他事不關己地靠在墓碑上,伸腳無聊地踢點著地上的木劍,面上還帶著笑。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容蕪只覺得腦子一團亂,怎麼想都毫無思緒。若說庾邵的死跟姬晏有關,她是不怎麼相信的……那麼庾鄺最後那所有所指的話又是什麼意思?他是發現了什麼嗎?

    正亂想著,遠處又傳來了一陣清脆如珠盤落玉的樂聲,是容蕪從來沒聽過的。

    庾鄺兄妹同時也聽到了,紛紛抬頭朝那個方向看去。

    庾邵眼一亮,從墓碑上跳下,沖著容蕪道:“快,我們要找的人終於來了!”

    容蕪眼神放大,難不成這就是箜篌之音?

    仿若山澗流水般清澈,又如同林中翠鳥悅耳沁肺,讓人發自內心地澄淨起來,不由一時聽的呆住。

    “……這是何人在奏樂?”庾蘭癡癡道。

    “我們過去吧。”庾鄺說著,已經率先提腳往聲音之處走去。

    “嘖,這小子什麼時候對音律這麼感興趣了?”庾邵搖搖頭,推了推容蕪,示意趕緊跟上。

    幾人順著聲音尋過去,終是在不遠一處平坦之地看到了五六人圍住的圈。待轉到側面,這才清楚,一位剛及弱冠的少年端坐于石頭上,正專注地撥彈著面前形狀奇怪地樂器,在其他幾位隨從圍著的中心,可見地上插了三炷香,白煙嫋嫋悠長,好似要隨著樂聲飄到天際。

    一曲終了,少年緩緩睜開眼,盯著地上的三炷香,開口不急不緩道:“蟾月啊蟾月,梅嶺太大,感覺是找不到你究竟安神何處了。總歸樂聲傳情,還是可送你一程的。”

    “噗……”庾邵悶笑一聲,肩膀抖動的厲害,“這個死路癡老毛病不改,找理由倒還是一套套的!”

    彈奏箜篌的少年似是感應地看了過來,庾邵拍了拍容蕪叮囑道:“之前教你的話都記下了吧?待會兒……”

    說著說著漸漸消了音,看著庾鄺走出去和後面說的話,面上轉而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

    “見過墨凰先生,在下蟾月之弟庾鄺。早聞先生之名,並有幸得知你與他的賭約之事,家兄曾言將找機會引我二人相識,只可惜……”庾鄺說著,面上微寞,轉而又正了正色,認真一揖道,“鄺仰慕先生已久,還望先生應賭約之請,收鄺為徒!”

    少年聽候許久沒有反應,就在庾鄺有些尷尬時,緩緩抬起眼打量向他,輕言道:“所以說,你就是那個蟾月定下的承約之人?”

    “所以說,你就是那個蟾月定下的承約之人?”

    前面兩人的談話還在繼續,庾邵卻在這邊跳了腳:“屁話!那小子讓他聽個曲兒都能睡著,讓他承約?讓他學箜篌?怎麼不讓他上天呢!四丫頭,我跟你說啊……丫頭?”庾邵轉頭見容蕪面上呈現出驚恐之色,張了張嘴,急忙安撫道,“你別急,墨凰那傢伙雖然路癡了些,但腦子還算清醒,不會……”

    容蕪卻沒有理會他,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前面的庾鄺,好像要將他看穿。

    “既然是蟾月所定,你可有證據?”

    “在下的箜篌為家兄親授,還請先生鑒定。”庾鄺一抱拳。

    墨凰眉微抬,看了他一眼,接著對身旁隨從一點頭,隨從會意擺好了箜篌。

    “公子請。”

    庾鄺回禮,坐到了方才的石臺上,垂眸靜想片刻,手輕抬,擺在了箜篌之上。

    “搞什麼……這小子什麼時候學的這般有模有樣了?”庾邵莫名其妙地看著,卻在樂聲響起時瞪大了眼睛。

    “這是……《月下引》?”

    墨凰聽到後也睜開了眼睛,有些失神地看過來,好像透過庾鄺的身影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哎,二哥什麼時候也會彈箜篌了?……”庾蘭站在容蕪身邊,挽著她的胳膊喃喃道,“以往只知大哥房間角落裡有一架箜篌,卻蒙了灰也不怎麼見他彈過,以為只是擺擺樣子的,卻不知二哥也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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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9 00:09:2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一曲奏畢,墨凰緩緩點點頭道:“神態和風格都與蟾月相似,這種曲調也只有他能教的出來。《月下引》乃我為他所作,既然傳於了你,想必承約無誤……小兄弟,你說你叫什麼名字?”

    “……庾鄺。”

    “庾鄺。”墨凰點點頭,“我會在閔京小住,你可前來,但拜師就免了罷。”

    “多謝先生。”庾鄺有些小失望,但還是恭敬地行了禮。

    告別了墨凰,庾鄺興奮地走了回來,與庾蘭說著什麼,庾蘭也是為他高興。視線移向容蕪時,見她像是見了鬼似的向後退了幾步,躲在庾蘭的身後,笑意不由減了些,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真沒想到二哥還深藏了一手!大哥也是偏心,偷偷教你卻不教我……”下山的路上,庾蘭不滿地嘀咕著。

    “你整日忙著各種功課,還有聚會賞花,見上一面都是難……”

    “哼,藉口……你們不是比我還忙?”

    “好了好了,等二哥跟著墨凰先生學成,再來教你可好?”

    “那可說定了……”

    容蕪默默跟在後面,心裡有一個想法越來越萌芽肯定,看了眼身旁皺著眉頭的庾邵,冷冷道:“你根本沒有教過他,對吧?”

    庾邵轉過頭來,看著容蕪認真道:“多年前因機緣巧合結識了墨凰,但我與他交情和賭約之事並未告訴過任何人。平日在府中極少奏箜篌,更別論親自教授庾鄺……”接著嘴角抽了抽,搖搖頭道,“但從他今日的表現來看,的確是我□□出來的模樣,連起手落勢都帶著我的影子,要被師父看到了非又要罵上一頓。”

    “你的師父是墨凰先生?”

    “不,我師從元白。”

    “可你不是說……墨凰是他的關門弟子嗎?”

    “呵,那個老不正經的,關門開門不就是動動手的事?”

    “……”

    庾邵歎口氣,看著前面的背影道:“真是怪了,難不成是我夢遊時候逼著庾鄺學的箜篌?”

    “或許是……上輩子的事呢?”容蕪低聲道,說到最後聲音小的幾乎聽不到。

    “嗯?”

    或許是……上輩子你真的教過他呢?

    或許……他也是,重生而來的呢……

    回到府中,容蕪還沒有時間消化今天發生的事,就被容菱的出現給打斷了。

    半夜,杏春一臉為難地領著頭髮散亂的容菱敲門走了進來。

    “小姐,三小姐想找您一同睡……”

    容蕪見有人進來,條件反射地一把拽起被子將睡在裡面的庾邵蒙了個嚴實,繼而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多此一舉,尷尬地轉過了臉對她們扯出笑來。

    容菱愣愣地看著她麻利地一系列動作,張張嘴道:“容蕪,你床上有人嗎?”

    “沒,沒有哇!”容蕪說著趕緊又把庾邵臉上的被子給拉下來,挺著胸脯指了指,“你看,空空的啊!”

    容菱白了她一眼,繞過杏春走了過來,爬上床躺到了裡面,嚇的庾邵跳腳翻出來,頭朝下摔在了地上。

    容蕪皺著臉不忍直視地別開眼。

    “今晚我跟你一起睡。”容菱下命令般地說道。

    “……三姐姐,你精神好像不太好?”容蕪努力裝作平靜無波的神情問到。原先的攀在她肩上的書生好像不見了一般,但她方才卻忽然從容菱身上看見了仿佛重影般的書生影像,一晃而過,蒼白的臉龐與容菱瞬間重合。

    “哪有?你的意思是嫌棄我不成?……”容菱硬著聲音指責道,卻在接觸到容蕪眼中的擔憂後頓了頓,弱下了聲音,“就是……最近總是做噩夢……”

    容蕪不由看向庾邵,只見他了然地撇撇嘴道:“成天夜間與鬼魂做交易,哪裡能睡好覺?怕是再過不久,她都要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了吧!”

    “那可怎麼辦……”容蕪脫口而出道。

    容菱以為是在問她,哼了一聲拖過被子蒙在了頭上,悶悶道:“不要你管,睡你的吧!”

    看著身邊鼓起來的一小團,沒有安全感地蜷成胎兒狀,容蕪輕歎一口氣。她應該也是怕極了吧……與容瑩關係僵了後,只能跑到自己這裡了。

    “沒事了三姐姐,快睡吧。”容蕪輕柔地拍了拍她,也重新躺了下來。

    只有庾邵怨念地坐在地上,瞪了容菱一會兒,認命地靠在床邊閉上眼睛。

    庾邵有些不淡定了。

    本想著只有一日,卻沒想到往後每天晚上,容菱都準時出現在容蕪的臥房裡。也難怪,因容蕪有符牌的關係,容菱在這裡竟然可以一覺睡到天明,這幾日氣色已是越來越好。

    但容蕪卻一點也不敢放鬆下神經,有一晚上突然驚醒,見庾邵擋在了自己身前,他的面前赫然漂浮著一縷白煙,一頭還連接著熟睡著的容菱,隱約可以看出是那書生的容貌。

    “你這又是何必……我寄附於人類,你又能高尚不到哪裡去呢?”書生沙啞的聲音說道,有時還會突然轉換成容菱的嗓音,在夜間顯的格外空靈詭異,“若不是能延長時間,你又為何要留在這個丫頭身邊呢……護著她,也是為了你自己吧……”

    “我不高尚,但也不會依賴於任何人。能多在一天就是一天,如果哪一天挺不住了,走了便是,絕不會讓自己淪落到你這個模樣。”夜色中,庾邵的聲音輕柔又帶著一絲不屑,冷哼一聲,“好了小鬼,現在是小姑娘們的睡覺時間,你也回去安生一會兒吧。”

    接下來是一片寂靜,容蕪連忙閉上眼睛裝睡,也不知道那書生是否還在外面飄蕩。

    總歸有庾邵在呢,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好擔心的吧?

    好像自從他來到了身邊,對於鬼魂就不那麼害怕了。明明身邊睡著一個鬼,卻還能一覺好眠到天明,想想也是神奇。

    想著想著,容蕪唇邊悄悄彎起一個弧度,手指一點一點地蹭到床邊,摸到了一處光滑柔軟,小心翼翼地勾起一縷頭髮,握到了手心裡,就這麼安心地又睡了過去。

    幾晚平安,只是有一日清早容菱剛心滿意足地離開後,庾邵有些可憐兮兮地揉著自己的後腦坐到容蕪對面道:“四丫頭,你知不知道自己晚上睡覺有些不老實啊……”

    “嗯?”

    “你的手怎麼總是拽到我的頭髮!”

    “怎麼會!那一定是你太不老實了,頭髮都纏在了我手上!”容蕪鼓起臉,一本正經地駁斥道。

    誰知庾邵聽後眼漸漸瞪大,一臉的不可理喻:“可是昨晚我都只靠在了你的腳邊!為何早上我的頭髮還能在裡手裡啊!”

    “……!”容蕪也瞪著眼,咬了咬嘴最終梗著脖子道,“就,就是啊!你是怎麼搞的啊!”

    “……”還是庾邵敗下了陣來,指了指她的腦門,一副沒有辦法的模樣轉身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氣很好,越來越轉暖,也可以換掉了厚重的外衣。

    容蕪覺得臉皮厚一些則天下無敵的感覺甚好,腳步輕快地來到了學堂。因為拜墨凰為師的計畫暫時泡湯,容蕪又拒絕了容瑩的提議一同學習古琴,正巧得知授塤的先生就是書法先生秦臻,容蕪對她印象極好,便決定繼續跟她學塤。

    樂器授課時間為各自的先生自行安排,秦先生便乾脆每日下課帶著容菱和容蕪回到她自己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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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9 00:09: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與其他先生不同,秦甄是孤身一人入的京,就寄身于昌毅侯府中。容蕪並不清楚她的來歷,卻總覺得能有一身淡然風骨的女子不會是尋常人。

    “阿蕪是第一次來,阿菱就先給妹妹吹奏一曲吧?”秦甄從房裡端出茶水和點心放在院中石桌上,笑著說道。

    “是,先生。”說道吹塤容菱可不怯場,一曲下來悠揚流暢,容蕪啪啪啪地鼓起了掌。

    吹塤課授的很是輕鬆,幾人喝喝茶吃吃點心,說說笑笑的好像聚會一般。此時的秦先生沒有了書法課上的端肅模樣,好像是鄰家大姐姐,還會開著玩笑,竟也是個活潑性子。

    容蕪沒了拘束,支著下巴聽著秦先生示範塤曲,捏起一塊點心歪頭想與容菱說幾句話,剛轉臉就被噎地咳嗽起來,眼睜睜地看著一縷熟悉的白煙從容菱的頭頂冒了出來,書生樣貌漸漸成型,伸手向秦甄探了去。

    “阿甄……”用著容菱的嗓音說深情的話,那場面怎麼看怎麼怪異,但容蕪的注意力卻被他二人的神情所吸引。

    書生雙手溫柔地捧起秦先生的臉,不清晰地五官影像中,一雙眸子裡透的憐惜卻是那麼清楚。秦先生吹的塤曲不知何名,但讓人聽的是那麼憂傷,像是在懷念著誰,續續斷斷,聲聲泣淚。

    一曲終了,餘音繞梁。秦先生緩緩睜開眼,視線仿佛在空中與書生對上,表情有一瞬的怔忪。容蕪扭頭見容菱表情呆呆,像是個沒有靈魂的玩偶,心裡擔心,急忙伸手晃了晃她的胳膊,喚道:“三姐姐!”

    白煙倏地收回容菱體內,容菱像是被點醒,渾身一震,眼神無焦距地輕吐了一聲:“阿……臻……”

    秦先生眼眸放大,難以置信道:“你說……你剛說什麼……”

    “……哎?我,我怎麼了……”容菱卻忽然緩過神來,先是一愣,接著好像想起來自己剛剛說了什麼,臉漲的通紅捂住嘴支吾道,“對不起先生……我剛剛,剛剛也不知怎的……”

    “無事……”秦甄淺淺地笑笑,目光投向了遠方,自言自語道,“都快十年了,我還在期待什麼呢……”

    “都快十年了,我還在期待什麼呢……”

    告別了秦先生,在回去的路上容蕪腦子裡一直浮現著這句話,秦先生與那書生……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容菱雖然表面看起來精神好了許多,但容蕪卻知道在夜晚她時不時會抽搐不止,然而從她醒來後的表現來看卻是不知,也是讓人操不完的心。

    回到了房間,容蕪忍不住問到:“庾邵,怎樣才能讓那書生從三姐姐體內分離開?”

    “你不問我也正想說這事。”庾邵坐下道,“本以為那書生只是暫時借身還願,卻沒想到他的執念越來越重,本已身死,奈何還想要的越來越多,你姐姐的身體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

    “支撐……不住?那會怎樣?”

    “你問我我怎麼知道?”庾邵白了她一眼,“這種事我也沒親眼見過,不如咱們等著瞧一瞧?”

    “……”容蕪被噎了一下,忍了忍,繼續道,“既然這麼嚴重,那我們快想辦法把他趕走吧!”

    “好啊,等那丫頭又來了你跟書生商量商量看。”

    “……庾邵!我不跟你開玩笑!”

    “我也沒跟你開玩笑啊?”庾邵摸摸鼻子,“想要讓人家走,你又不想事先知會一聲,來硬的嗎?。”

    “既然這樣,你與那書生難兄難弟的,由你去知會更好。”

    “好啊,到時候憑藉小爺的俊朗外表和三寸不爛之舌,定能令那書生立刻自慚形穢地有多遠走多遠!”

    “……真的不是大家一起同歸於盡嗎?”容蕪面無表情看著他道。

    “那倒也不錯,大家一起鬼魂世界做個伴,嗨姑娘,缺嚮導嗎?”

    “……”

    論臉皮的厚度,容蕪自認還修煉不到家,跟庾邵還差了不止幾個境界,她認輸。於是她選擇了另一種解決方法。

    “天氣熱了,屋裡留不了那麼多人,不然你自己找地方解決睡覺問題?”

    話音剛落,就見面前噗通跪倒一個鬼,高呼道:“姑奶奶小……的知錯了,這種關鍵時刻還得您親自上場啊!您放心,小的就是您那忠誠堅定的後援保障……”

    是夜,容蕪默默等待著容菱先入睡,然後找機會見到那書生。可是今晚的容菱不知在興奮什麼,翻來覆去一直到半夜了也不消停,直叫容蕪困的眼睛發愣,連庾邵坐在床邊地上揮舞雙臂為她無聲地加油鼓起都堅持不了了,眼一閉直接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是被斷斷續續的說話聲給吵醒的。眼睛還睜不開時,就聽見耳邊庾邵冷哼一聲道:“你還是省省吧,那點小騙術也就能糊弄下小姑娘,丟不丟人。”

    “在下句句屬實,閣下既無資格為容四小姐做決定,不如將她喚醒親自選擇……”說話的聲音是容菱,嚇的容蕪一激靈,而後忽然反應過來應是那書生在說話。

    “你哪只眼睛看到小爺替她做不了主?小爺現在就明確的告訴你——不,可,能!”

    容蕪心裡七上八下的,兩人到底在說著什麼,讓庾邵情緒這般激動的?悄悄睜開了眼睛,正好與夜色中庾邵的視線相遇,那其中的認真讓她不由一愣。

    庾邵見容蕪醒了,立馬換上了惡狠狠的表情:“不讓你睡的時候偏睡,現在該睡了你又給我醒過來嗯?”

    容蕪無辜地揉了揉眼,蹭蹭坐了起來靠在床頭,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身側容菱的聲音陰慘慘道:“既然容四小姐醒了,庾公子就不要越俎代庖了吧,請聽在下一言……”

    故事發生在渝南的一個水鄉小鎮上。刺繡大家秦府有女聰明伶俐,從小酷愛詩詞書法,秦老闆只此一位獨女,格外寵溺,便懸賞有識之士擔任女兒的先生。

    揭榜的人不少,卻都被挑剔的小小女童給擋了回去,直到有一天,一位身著樸素的書生負手走了進來,緣分也就此展開。

    朝暮相對,亦師亦友,亦父亦兄。書生手把手地講授女童寫字,念誦詩詞,並且會吹好聽的塤曲給她聽。隨著女童漸漸長大,那耳邊的一聲聲“阿甄”像是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掀起一片無聲的漣漪。

    終是在及笄那年,少女盛裝打扮,嬌俏的連三月春意都羞於見人。她來到書生面前,袖口半掩,一雙明眸卻閃爍著期待:“先生既無意于致仕,不如就做我一輩子的先生好了?”

    書生先是一愣,接著淺笑著看著臉色已有些緋紅的少女,那小鹿般的眼神此時咕嚕嚕地不敢與他對視,手中摺扇“嗒”地輕打在少女的額頭,低笑道:“只是先生啊……那好,回頭我就開一家私塾,允許你來蹭課蹭到老。”

    “啊?不行!……”少女聽候眼睛一瞪,柳眉倒豎道,“先生只能有我一個學生!先生……”說著看到書生眼中的笑意欲深,臉突地紅起來,聲音隱了下去,一跺腳,轉身就想跑來,手腕卻被溫暖的手掌握住。

    訝然回頭,一對鳳凰於飛對簪輕輕插入了她的發間。

    “于飛於飛,鳳凰滌舞,古有佳人,思我餘年……”

    書生低柔的聲音仿佛讓時間都靜止了,當被拉入帶有水墨氣息的懷中時,少女在那一刻緊張到忘記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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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阿甄……我的小鳳凰終於長大了。”

    此事很快在小小的水鄉中傳出,相差十二歲的年紀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論閑資,秦老闆本是強烈反對,奈何扭不過女兒,只得放下話來,若書生能考取功名,便答應把女兒嫁給他。

    即便志不在入仕,書生還是選擇踏上了赴京之路。

    分別時,書生疼惜地為她擦掉淚水,喃喃道:“這麼多年來,我從不知道學了滿腹詩書是為了什麼,直到遇見了你——”

    “感謝能讓我成為你的先生,如果考取功名便可以換得與你廝守,我會拼勁全力……”

    “阿甄,你等我。”

    “……後來呢?”書生的話突然停在了這裡,容蕪忍不住開口問到。

    “後來……後來啊……”書生縹緲的面容閃過一絲厲色,好似因痛苦而扭曲起來,“後來我差一點就能到閔京了,卻不料!……”

    “可是遇到了逐流匪?”

    “你怎知道?!”書生猛然看向庾邵,眼中的痛苦瞬間放大,擠出聲音道,“就是那幫毫無人性的逐流匪……他們出爾反爾,奪走財務後竟還……”

    “什麼是逐流匪?”容蕪見書生又陷入了回憶中,偷偷拉了拉庾邵的袖擺小聲問道。

    “逐流匪代指那些沒有固定居所,走到哪裡劫到哪裡的一夥土匪。他們兇殘至極,不僅謀財,更以嗜血為樂,從他們手下逃出生天者極少極少。”庾邵說著目中透出幾絲同情,“大概十年前,閔京城外發生了一起震驚朝內外的慘案,一夥逐流匪襲擊了一間客棧,從掌櫃的到店客三十一人無一生還,據說死相還很是淒慘……因事情鬧的巨大,朝廷出動了軍隊剿匪,讓那時年幼的我還有些印象。”

    容蕪同情地看向書生,心中光是想想就覺得場景慘烈,更何況親身經歷。

    “天降橫禍,令我與阿甄天人永隔,甚至來不及一句解釋……當我再次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是這般形態,這麼些年一直跟在阿甄身邊,看著她獨守誓言,又獨自到了京城,心中越發割捨不下,生怕自己若真的消失,她遇到危險了該怎麼辦?”書生情緒平靜下來後,繼續哀傷地訴說著,抬起頭看著容蕪懇切道,“如今我的時間已是快要到了盡頭,唯有一願還望容四小姐應允!”

    “你……”

    “夠了,我方才說了什麼?”容蕪剛開口,就被庾邵突然的一聲冷笑打斷,“你的故事很好聽,可也就僅限騙騙小姑娘了。”

    “在下句句屬實,還望容四姑……”

    “我說你就不死心是不是?把小爺的話當耳旁風可不是什麼好修養!”

    書生沒有理會庾邵,一雙眼睛深深盯著容蕪,直把容蕪看的不得不開了口:“你……你想要我幫什麼?”

    “你閉嘴!”庾邵皺眉,猛地訓斥了她,剛要再說什麼,就聽書生迫不及待地搶了先。

    “請四小姐肯借在下身體一用,只需當當正正地與阿甄解釋了這麼多年無法踐約的原因,在下再無所求……”

    “三姐姐不是已經應了你?為何還要我的……”

    “三小姐之身畢竟只是普通,如今已到了承受相融的極限。而四姑娘……想必你也清楚自己的體質對於鬼魂來說的特別,如果能借用你的身子,在下便可以以清晰的形態出現在阿甄面前了。”

    “……借我身子?你想怎麼借……”容蕪心裡有些害怕,目光不由投向了庾邵,卻見他好像生氣了一般,冷笑著轉過身去不再管她。

    “很簡單,就像如今我與容三小姐這般,達成契約即可相融……”

    “等等……你究竟與我三姐姐做個何交易?”

    “在下早已空無一物,唯剩這個腦子和一肚子的才學。”書生垂眸笑了笑,“正巧是三小姐所需罷了……助她完成學業,能以此換得更多與阿甄相處的時間,這些都拿走也不算什麼。”

    “……拜託,能不要把自己說的這麼委屈嗎?”一邊的庾邵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打斷道,“你只是付出一些對你已沒什麼用處的學識,而容菱確實在拿命跟你換,到底是誰虧誰賺啊?”

    “庾公子勿惱。”書生意味深長地彎唇道,“這些條件在下事先都已向三小姐講明,是她自願達成契約,捨得自有掂量。”

    “照此下去,我三姐姐的身子可還受得了?!”容蕪急道。

    “只有四小姐答允,在下立刻便離開三小姐的體內。”

    “那若你留在我的身體裡不出去了怎麼辦?”容蕪連連搖頭,“你可以把想說的話告訴我,我找個機會替你轉達好了。”

    “呦,這會兒腦子還算清醒啊。”庾邵涼涼道。

    “這樣啊……那沒辦法了……”書生歎口氣,再抬起頭來時,面上緩緩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神情,聲音由容菱與他本人的雙重響起,“既然四小姐不顧及姐妹情意,那就不要怪在下對你姐姐心狠了……”

    “你……”

    “唔!……”只聽容菱一聲悶哼,雙眼倏地瞪地碩大,接著眼白一翻就昏到了床上。

    “三姐姐!”容蕪驚叫著撲過去,用力搖晃她,卻眼睜睜地見她臉色迅速呈現了灰敗之色。

    “書生!書生你出來!你到底對容菱做了什麼?!”

    “四丫頭,你冷靜些。”庾邵肅聲走過來,扶住容蕪的肩膀將她分開,低頭查看了容菱的狀況。

    “庾邵……怎樣啊?你發現什麼了嗎?”容蕪無措地看向庾邵。

    “好傢伙……就是抱著同歸於盡的覺悟來賭你的心軟嗎?”

    “什麼?”

    “方才他將自己徹底在容菱體內釋放,並隔絕了她與外界的所有接觸。若一直這麼下去,容菱就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了。”

    “……那他自己呢?”

    “呵,當然也沒什麼好結果,宿主去了,他也等於將自己困在了裡面,真是個狠主啊……對別人,對自己都這麼狠!”

    “……”

    容菱陷入了昏迷。

    侯府連太醫都請來了為她診病,卻都束手無措。看著她一天天削弱的生命氣息,小桓氏哭暈過好幾次,甚至失態地將容蕪推倒在地上尖聲質問道:“你究竟對我女兒做了什麼?!她原本好好的,就因為在你這裡睡了幾晚就……就成了這幅模樣!你說啊!你快說做了什麼啊——”

    崔氏將容蕪護在身後,礙于容菱情況未卜,強忍不悅道:“二嫂說話得分清是非,是阿菱主動來找的阿蕪,怎能將責任推倒一個無辜的孩子身上?如今還是想辦法讓阿菱醒過來要緊……”

    “醒過來……不是你的女兒出事才能說的這般輕鬆……”小桓氏丟了魂似的拉住容菱冰涼的手,喃喃道,“阿菱啊,娘就你這麼一個……你若有個三長兩短,娘也不要活了嗚嗚嗚……”

    容蕪看著心裡堵的難受,微微往崔氏懷裡縮了縮。

    “阿蕪,哪裡傷到了嗎?”崔氏小聲焦急道。

    容蕪搖了搖頭,逃避似的將整張臉都埋進了崔氏的懷裡。

    容瑩和容芬也每日都會結伴去看容菱,好幾次見容瑩抹著淚坐在床邊道:“都是姐姐不好,竟還跟你賭氣……三妹妹你快醒過來吧,我們還是好姐妹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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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9 00:09:5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就連秦甄聽說了也來看望她,常常一言不發,只是安靜地吹奏一曲塤音。容蕪驚訝地發現,每當秦先生吹塤時,容菱的神情都會變得安詳,緊蹙的眉頭也緩緩舒展開來……

    雖然躺著的是容菱,煎熬的卻是容蕪。

    終於有一日,容蕪雙手捂住了臉,聲音悶悶地從掌隙裡溢出:“庾邵,我打算答應書生的要求了……”

    “什麼?!”庾邵眼神凜冽掃來,口氣不善道,“剛誇過你沒幾日,腦子就又丟了?你不要被外表騙了,那書生可不是什麼善輩,能停留在人間十年之久,他手中的人命可是數不清了,如今的他,早已不是故事中的為了心上人奮不顧身的癡情少年了,稱他為——惡靈……更為合適。”

    “惡靈……什麼是惡靈呢……”

    “惡靈就是……”

    “可是他,對待秦先生的感情還是真的對嗎?”容蕪打斷庾邵的解釋,眼睛不知飄向了哪裡,輕聲像是自言自語道,“起碼,當他聽到秦先生的塤音,表現出的溫柔不假對嗎……”

    “喂,你……”庾邵眼神複雜地看著他,頓了頓,“別犯傻啊!”

    “就算他對待別人心狠手辣,在這十年間已經改變了太多,但他只要面對的是秦先生,就還是當初的那個一心只為心上人考慮的單純教書先生而已啊……”

    容蕪喃喃說著,越說越堅定,漸漸抬起頭來目光認真地投向庾邵:“庾邵,我想試一試,試著相信他……不,是相信秦先生,只要有秦先生在,我就不會有事的。”

    “……試一試?”庾邵氣極反笑,冷冷道,“這可不是什麼錯了再重來的把戲,你這是在拿自己的命去賭,賭輸了就回不來了!瞧見沒?如今的容菱,就是今後你的模樣!”

    “如果我賭贏了呢?那麼三姐姐就會好起來,秦先生這麼些年的等待也有了交代!”

    “隨便你!”庾邵倏地站起來,轉過身淡淡道,“總之該說的我都說了,你想要怎樣做是你自己的決定,不關我事。”

    “庾邵……”容蕪怔怔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眼睛忽地潮濕了起來,眨巴了眨巴,幾滴淚水啪啪地墜落地上,哽咽道,“你別走呀,留我一個人,會害怕的……”

    時間定在了第二日秦先生來看容菱的之時,容蕪呆呆坐在床邊,有些無措地等待著那一刻的降臨。

    如果,庾邵在就好了……

    容蕪雙手揪在一起,不知從何時起習慣了他的存在,雖然別人看不見,但只有知道他就在不遠處,心裡就會特別的安定。

    “阿蕪也在啊。”聽見了秦先生的聲音,容蕪正打算抬頭應聲,卻忽然發現自己的聲音發不出來了。

    身子像是被一陣涼意包裹,她僵直地移動著眼珠,一點點地對上了秦先生難以置信的目光。

    發生了……什麼?

    秦先生究竟看見了什麼,才會如此的失態……

    容蕪感到自己的感官變得越來越遲鈍,意識也在逐漸消散,一切都漸漸不受自己的控制。

    庾邵,你在嗎……

    在陷入黑暗中後,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在輕喚了一聲。

    “阿甄。”

    “好久不見,阿甄。”

    容蕪呆呆坐在床邊,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一團白影卻從她身後浮現出來。光影中,頭戴綸巾的書生形態漸漸清晰,睜開眼睛,淡笑著向已經愣住的秦甄走去。

    “你一點都沒變,還是這副呆呆傻傻的模樣……”

    “啊!……”看到書生探過來想要輕撫她臉的手,秦甄下意識地倒退幾步躲了開,難以置信地盯著他,“先……先生?”

    “是我。”

    “你這是……”

    書生止住步,苦笑一聲,輕聲道:“如你所見,我已經……不存在於這世上了……”

    秦甄瞪大眼睛,捂住了嘴。

    看到她眼中的驚慌之色,書生眼神黯了黯,想要解釋卻又不知從何開頭,想要安慰卻又怕自己這幅模樣嚇到她。

    正躊躇著,下一瞬就感到一陣風帶來,輕柔地穿透過他的身子,緩緩轉身,就見秦甄僵硬地扶著床邊,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背對著他,可以看到秦甄身子微微發抖,書生伸出手停在半空中。身子顫抖的越來越厲害了,忽然的,就見她回過頭來,滿臉早已是淚水:“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啊!先生一別十年,為何會變成了這個樣子……”

    “阿甄……”書生心疼地去替她拭淚,手卻直接穿了過去,這叫秦甄哭的更厲害了。

    這一刻她仿佛只是從前的那個有些任性的孩子,可以哭的肆無忌憚,等待著先生溫暖的手掌放在她的頭頂。

    而如今,這麼多年日思夜想的人就在面前,卻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溫度了。

    “阿甄,別哭了,你一哭,我就不知道該怎麼好了……”書生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卻被外面一個冷冷的聲音突然打斷了。

    “你們的時間不多,有什麼話就抓緊時間說吧。”

    窗外,庾邵靜靜地背靠在牆上,一隻腳回勾抵著,這副模樣已不知道待了多久。

    秦甄聽不到庾邵的聲音,看到書生轉向視窗的眼中閃出她從沒見過的狠色,不由忐忑地問道:“先生……發生了何事?”目光又看到呆滯的容蕪,心裡一緊,“你對……阿蕪做了什麼?為何會用她的聲音來說話……”

    “沒什麼,這只是暫時的罷了。”書生收回目光,溫和地對她道,仿佛剛才的眼神都只是幻覺,“阿甄,你聽我說……”

    時間漸漸走過,屋內偶爾的細語聲傳出來,庾邵長長地歎了口氣。抬頭看向有些灼烈的陽光,煩躁地揉了揉眉心,低咒一聲:

    “那傢伙自己惹的事,我在這操的什麼閒心……”

    估算著時間差不多了,以往到這個時候是容蕪回去的時辰。庾邵不客氣地穿牆而入,站到了書生背後冷聲道:“時間到,你該走了。”

    書生默了片刻,忽然輕輕笑出了聲,越笑聲音越發,整個人都在顫抖了起來。

    庾邵鎖緊眉頭,握住了拳頭。

    只見書生一邊笑一邊緩緩轉過了身,眼眸中發出了詭異的紅光,聲音變成了容蕪和他本身的雙重音色,斜睨庾邵道:“時間到了?抱歉,這個可不是你說的算……”

    “竟然還會異靈?有意思……怎麼,堅持了十年終是現了原型嗎?”庾邵盯著書生的眼睛,嘴角微微勾起一邊,手掌扣拳,一邊活動著手腕一邊大步走來,“不動手很久了還真是癢癢,也罷,今日就告訴你小爺從前是幹什麼的——”

    一刹那,庾邵的發帶突然崩開,滿頭烏髮輕撒而下,襯著蒼白的面龐竟顯得有些邪魅。寬衣吹揚,他好似從金戈鐵馬的上古戰場上走下來,落魄卻無人可擋,來到在容蕪身前停下,沖書生勾了勾手指,輕笑道:“想反抗?那就來吧。”

    書生眼神複雜地看了他半晌,許久才開口道:“真是看走了眼,沒想到,你竟是……”

    “我是什麼並不重要,但如果你怕了,現在跪下給爺磕頭還來得及。”

    “看樣子,你是下了決心要護那個小丫頭了?”

    “她于我還有用,輪不到你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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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她能幫你的,我也可以。只要你讓我留在她的身體裡,你想要什麼我都會配合,怎麼樣……我知道因為顧及這個小丫頭,你有許多事想做又放不開手吧?如果是我,你就沒有那麼多顧慮了……”

    庾邵垂眸將垂在眼邊的散發掛到了耳後,喃喃低語道:“你說的聽起來很有道理啊……”

    書生眼睛一亮,還沒做反應,卻又見他緩緩抬起了眼,看他的眼神就好像看一個卑微到極致的小丑,笑的輕蔑道:“可惜實際上全都是屁話!看來上次小爺跟你說的你還是沒懂啊……爺不會像你這般低微求存,自己沒有足夠的力量,還是早些走了乾淨,何必淪落到去搶別人的丟人現眼?”

    書生死死盯了他一會兒,也跟著冷笑出聲:“呵,既然這樣,我們也沒什麼好談的了……”渾身煞氣散開,眼中紅光更甚,嘴唇漸漸變黑,“那就讓我……見識見識你的力量吧!”

    庾邵回頭見容蕪還是一副呆滯的模樣坐在床邊,亮了亮手真想就這麼一拳頭把她給揍醒過來,呲呲牙,還是小心地將她全部護在了身後,再轉過頭時,卻愣住了。

    只見秦甄不知何時擋在了他的身前,張開雙臂攔住了書生。

    “……阿甄?”書生啞著聲音不確定地喚道。

    “先生!不……不可以傷害到四姑娘……”秦甄看不見庾邵的存在,只是聽著書生方才的話,害怕他會對容蕪做什麼。

    “阿甄,你讓開,很快我就能陪在你身邊了……”

    “先生一直都在阿甄身邊啊!阿甄能感受到的……”秦甄的淚水順著臉龐滑落,哽咽道,“這麼多年來,先生一直都住在阿甄心裡,不曾離開過啊……”

    書生看著她的模樣愣住,周身的煞氣隱隱漸弱,低低道:“只在你心裡怎麼夠……你這個傻姑娘,沒有人照顧可怎麼辦……”

    “先生別小瞧阿甄,阿甄現在學會了自己煮飯、自己洗衣,就連最怕的青蟲現在也敢踩過去了呢!”

    書生聽的眼眶一酸,險些落下淚來。想著十年來他默默跟在她身邊,看著她切菜時被刀劃傷手,曾經握著教她寫字白皙柔嫩的小手,如今已有了薄繭……看著她換下了最愛的華麗衣服,開始布衣簡裝;看著她無數次在黑夜中被噩夢驚醒,又哭著叫著他的名字睡去……

    看著曾經只到他肩頭天真爛漫的少女,已經挽起長髮,微微仰頭就可以與他平視了,那眼中散發出的成熟的溫柔是他從未見過的,像一陣春風撫平了心中的暴躁。

    “于飛於飛,我的小鳳凰真的長大了……”

    “我的先生還是這麼年輕……如果再過個十年,我就成了老太太了,跟先生現在一起就不般配了……”

    “胡說,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都是我心中的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

    “你也是呢,無論變成什麼樣子,都是我那俊秀無雙、溫柔善良的先生……”

    眼中的紅色漸漸退卻,書生眉眼笑起來,一如那一年在秦府初見時,讓秦甄看的呆住。

    “先生你知道嗎,當年你第一次這麼沖我笑時,我就在想,世上怎麼能有這麼好看的人呢,留在身邊天天看著多好啊……”

    書生無奈地搖搖頭,輕歎道:“所以在下自以為傲的學問,還比不得這張皮囊有用?”

    “所以啊……就算到了下輩子,下下輩子,我也一定要將先生認出來,然後綁在身邊。”

    “下輩子,我一定先去金榜題名,然後騎著高馬來到你家門口與你相識,這樣會不會更好認了?”

    秦甄被逗笑,捂著嘴悄悄拿指尖蹭了蹭眼角的淚水。

    “時間真的要到了……”書生的身影越來越透明,他伸出手想要最後摸到她的臉,卻毫無意外地又穿了過去。

    “集中全部的精力,是可以做到的。”庾邵的聲音淡淡從身後傳來。

    書生一怔,再次低頭看向心底的人兒,輕輕俯下身來。

    秦甄正垂眸悄悄拭著淚,忽然感到額頭一溫熱,身子瞬間像僵住了一般,一頓頓地抬起頭來。近在咫尺的俊顏,眼底泛著滿足的笑意,輕輕用手指了指唇角,竟有些壞壞。

    “再見了,我的小鳳凰,下輩子,在我上門尋你前,可一定要等我呀……”

    “我等……我一定等……多久我都等你……”

    在最後一縷白煙也消散了,好像從未來過一樣,秦甄跌落在地上,捂住臉,壓抑

    的哭聲斷斷續續從指縫中溢出來。

    庾邵看著有些於心不忍,忽然聽到身後一聲嚶嚀,急忙回身來到床邊,正趕上容蕪身子一軟倒了下來,自然地伸手接到懷裡。

    感到暖意漸漸蔓延到全身,容蕪舒適地伸了個懶腰,一拳拍在了庾邵臉上。

    某人臉色立馬黑了下來,伸手掐住她臉上的一坨肉,不斷向外扯著道:“好你個死丫頭,小爺沒捨得打你,你倒還回來了?睡了一覺膽肥了不少啊,還不快給爺起來!”

    “唔……”容蕪迷迷糊糊地睜開一隻眼,眨吧眨,兩隻眼都睜了開,接著小臉一怒,啪地在另一邊臉也上了一巴掌,在庾邵呆住時怒聲道:“好你個庾邵!衣衫不整披頭散髮在床上抱住我是想幹嘛?!”

    暖洋洋的午後,容蕪站在院子裡,看著秦甄將最後一件行李提了出來,輕輕關上了門。在府上住了五六年的光景,總共也沒有帶走什麼,簡簡單單的兩個箱子已是全部。

    “先生,您真的要走了嗎?”

    “嗯,心願已了,這偌大的京城裡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了。”秦甄環顧四周,似有些感慨。抬眼見容蕪低著頭,心裡柔軟下來,走到跟前摸了摸她的頭輕輕道,“我不是個好先生,不僅給你們添了這麼多麻煩,讓三姑娘至今還臥床,更是耽誤了你們的書法和塤課……我……”

    “先生此話何意?”容蕪訝然抬頭,似是不解,“先生向來認真嚴格,令我們受益匪淺。此次三姐姐的病更是變天染了風寒,如今已是轉好,與先生又有何干?”

    “阿蕪……”秦甄歎口氣,見她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好似先前被書生附身都是一場夢,是在她毫不知情時進行的。只可惜這些書生都與秦臻講明瞭,所以她如今更是心疼容蕪,小小年紀就要獨自承受這些無法與常人道的壓力,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也罷,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無論遇到什麼事,我都支持你哦。”見她不願多談,秦甄也不會專門去拆穿,眨眨眼有些俏皮道,“等有時間了,歡迎來渝南轉轉,你一定會喜歡的。”

    “嗯!謝謝先生。”容蕪用力點點頭,一路跟著她送到府門口,看著家丁幫她將行李搬上事先準備好的馬車。

    正待最後道別時,街上路過一輛馬車,在駛過昌毅侯府幾十步外忽然停下,容蕪和秦甄都被吸引住了視線,一同看了過去。

    只見數位隨從蜂擁而上,有的擺好腳蹬,有的掀開車簾,還有的恭敬地伸手去扶……

    “嚇……好大的排場啊……”容蕪目瞪口呆道。秦甄也在一邊點了點頭。

    “我所見過的人當中,還真有一人也這麼事兒多……哎?!怎麼是你!”秦臻正說著忽然話音一轉,詫異地指著前面那人。

    “方才偶見便覺得面熟,秦姑娘,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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