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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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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笑佳人] 快穿之嬌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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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4 00:08:40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昨晚的陸煜,熱情似火,早上醒來,陸煜看著身邊熟睡的表妹,都覺得昨晚的那個他不像自己。可是,他很享受那種肆無忌憚的放縱,不用刻意維持君子的禮數,不用披著一層克制的外衣,黑夜之中,只有一對兒夫妻。

  練武時,陸煜神清氣爽,到了後院,對上陳嬌嗔怪的目光,他本能地想要擺出平時的冷肅面孔,但想到她說過不喜歡他冷冰冰的,陸煜便生疏地朝她笑了笑。然後,陸煜就看見,鏡子中的表妹臉紅了,還把頭低了下去。

  陸煜的心情就更好了。

  不過,讓一個習慣冷臉示人的世子爺一下子就變得時時刻刻溫柔可親也是不可能的,陸煜的話還是不多,但早飯時,他主動幫陳嬌夾了兩次菜。陳嬌看過去時,他低頭吃自己的,一本正經。

  「多謝表哥。」陳嬌柔柔地道。

  陸煜回了聲「嗯。」

  陳嬌再幫他夾了一次菜。

  陸煜看著碗裡多出來的牛肉,俊臉微紅,學她:「多謝表妹。」

  陳嬌偷偷朝他看去,陸煜也看了過來,夫妻倆的目光在中間相遇,於是,兩人都笑了,陳嬌笑得明媚,陸煜的笑多在眼中。

  飯後,陸煜帶著陳嬌去給長輩們請安,別說夫妻小院的大門了,剛跨出陳嬌的後院,陸煜便又恢復了素日的清冷威嚴。陳嬌只要陸煜對她溫柔就夠了,他給旁人冷臉她毫不在意,自己也擺出端莊世子夫人的樣子,走在他身邊。

  給太夫人請安時,陳嬌突然發現,陸煜的冷臉還是有好處的。因為陸煜冷,太夫人、衛氏對他都沒什麼話說,要挑剔她幾句,陸煜只是端個茶碗,兩位長輩就心生忌憚,等陸煜攜她告辭時,太夫人、衛氏亦找不到藉口挽留。

  今日是陸煜最後一天婚假了,明天開始,他就要恢復早出晚歸的生活。

  「有何想做的?」回了夫妻小院,陸煜問陳嬌,昨日冷落了她一天,陸煜也愧疚。

  陳嬌掃視一圈前院的各個房間,笑著道:「表哥帶我隨便逛逛吧。」

  陸煜頷首,先帶陳嬌去了他的書房。

  陸煜的書房很大,陳嬌也是好書之人,挨著書架一步一步慢慢走,看得很認真。陸煜跟在她身後,陳嬌的視線在哪本書上多逗留片刻,他便取下書遞給她,順便簡單解釋書中的內容。男人的聲音潤如寒泉,清冽動聽,講解時便似仙人授課。

  陳嬌第一次注意到陸煜聲音的特別之處,忍不住看了他幾眼。

  陸煜奇道:「我說的有何不妥?」

  陳嬌搖搖頭,怕陸煜問出她為何看他的話來,她一邊將剛取出來的書放回書架,一邊小聲道:「表哥聲音,很好聽。」

  陸煜一怔。

  陳嬌已朝前走去,彷彿在很認真地看著書架。

  陸煜本該繼續為她介紹的,但開口之前,他竟有些緊張,好像被她誇過了,就不知如何開口了,又或者聲音會變得難聽起來,當不起她的誇。

  「我的聲音,與以前不同?」尷尬片刻,陸煜看著她的側臉問,不知她為何今日才會有這種感覺。

  陳嬌嗔了他一眼:「以前表哥惜字如金,我聽的少,如何分辨好聽難聽?」

  陸煜赧然。

  逛了半圈,看出陳嬌很喜歡這裡,陸煜道:「表妹若喜歡,以後可隨時過來。」

  陳嬌笑著點頭,忽然目光一頓,指著面前書架頂層一本書脊沒有名字的書問:「這是什麼書?」

  陸煜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看到熟悉的封皮,喉頭忽然一緊。

  那是父親送給他,讓他研習夫妻之道的書。

  「道家養氣之法,言辭晦澀難懂,因此束之高閣。」陸煜面不改色地道。

  陳嬌信以為真,繼續往前走了。

  陸煜跟著她的腳步,魂卻被那本書勾住了,眼前是妻子嬌小的側影,腦海裡是書裡他翻過的一頁。書上說,夫妻之事,不限於床笫,情之所至,桌椅山石均可為床,並且每個地點都配了圖,其中就有書房。

  走出兩排書架中間,前面是臨窗的紫檀木大書桌,陳嬌視若無睹,陸煜盯著那書桌,眼底竄火。

  「有心沒膽之人。」

  昨晚她低低的嫌棄響在耳邊,陸煜左手握拳,右手往前一探,攥住了陳嬌的手腕。

  陳嬌疑惑地回頭,杏眼清澈如水,儼然一個沉浸於書香之氣的單純閨秀。

  陸煜見了,倏地鬆開了手。

  「表哥?」陳嬌覺得他神色不太對。

  陸煜掩飾般轉身,啞聲道:「你先看,我去倒碗茶。」說完,他疾步朝書桌走去。

  陳嬌眨眨眼睛,繼續去逛了。

  過了一刻鐘,陸煜才回到她身邊。

  逛完書房,陸煜帶陳嬌去了他的練功房,其實他大部分時間都在院子裡練功,練功房只是為了以防雨雪天氣,順便放置他慣用的一些武器。

  「我想看表哥練武。」陳嬌停在一把長劍前,興奮地道。陸煜實在太像養尊處優的貴公子了,她想像不出他舞刀弄槍的樣子。

  陸煜沒有專門為誰表演過武藝,陳嬌要求,他想了想,道:「明早晨練,你隨我一起過來。」

  陳嬌欣然答應。

  走出練功房,整個前院值得去逛的,就剩陸煜的居室了。

  哪有丈夫不讓妻子看他的房間的?

  陸煜大大方方地替陳嬌領路。

  陸煜的房間,內外都很簡潔,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這樣看來倒很像不通風雅的武將。外間一覽無餘,陳嬌下意識地跨進內室,內室與外室大同小異,只多了一扇四幅山水畫的屏風,一張拔步床,與一組衣櫃。

  陳嬌好奇地打開衣櫃,左邊的櫃子裡都是常服,多為白色,中間的櫃子裡便是出門應酬的華服了,而最右邊的櫃子,裝的是陸煜的官服,居然還有一套戰甲。帶著紅纓的盔帽放在最頂端的櫥架上,鎧甲分為肩吞、掩膊、胸甲等部分。

  陳嬌的目光,落在了陸煜的胸甲上。

  記憶中,陸煜便是被敵人用強弩射穿胸甲,箭頭入心而死。

  陳嬌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輕輕地放在了胸甲左側。

  將軍鐵甲肅穆威嚴,女人的小手白皙嬌嫩,如一朵輕盈的小花,依偎在了山石之上。

  陸煜不知道陳嬌在想什麼,他的所有理智,都在陳嬌的手碰到那鎧甲的時候,一潰千里。

  他欺身過去,從後面抱住陳嬌,低頭親她的耳垂。

  陳嬌全身一顫,手從鎧甲上滑落,面對一櫃衣袍,眼裡滿是不可思議。

  陸煜當她不願,他一邊親她,一邊用她喜歡的清冽聲音在她耳邊低低喚了聲:「嬌嬌。」

  是她嫌棄他有心沒膽的,現在他有心,也有膽。

  陳嬌聽了他近在耳邊的一聲「嬌嬌」,身子便不受控制地軟到了他懷裡,陸煜馬上堵住她的唇,順勢將人抱了起來,大步朝拔步床走去。

  只是這一次,他默許了陳嬌以手掩唇的動作。

  白日這般,終究有違禮法。

  快到晌午,陳嬌才得以休息,頭枕著陸煜修長有力的手臂,整個人被他圈在懷裡。

  陸煜一邊回味,一邊無意識地聞著她的長髮。

  「表哥當真不可貌相。」陳嬌不無埋怨地道,她在想生死大事呢,他竟然滿腹壞水。

  陸煜事情都做了,也不在乎被她嘲笑兩句,握著她的手道:「表妹教誨,不敢遺忘。」

  陳嬌用另一隻手捶了他一拳。

  陸煜低頭,看見她亮晶晶的杏眼,面如桃霞。

  無法形容心中的悸動,陸煜再次覆下去,親她的嘴唇,溫柔又漫長。

  親完了,兩人靜靜地躺著,陳嬌看著他玉般的胸膛,愁上心頭,輕聲問道:「表哥,那鎧甲真能擋住刀劍嗎?」

  陸煜沒料到她會問這個,見她細眉蹙著,顯然是在替他擔心,陸煜心裡一暖,笑道:「能,穿了鎧甲,刀槍不入。」

  這就是在哄她了。

  陳嬌就算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也不會信這鬼話,鎧甲真那麼有用,哪來的一將功成萬骨枯?

  「騙人。」陳嬌推開他,拉著被子轉了過去。

  那嬌嬌的埋怨,陸煜心都化了,既然她不好騙,陸煜只好抱著她說了實話:「鎧甲自然有用,只是若敵方力道過猛,鎧甲也防護不住。」

  他認真了,陳嬌扭頭,看著他道:「有比鐵甲更結實的戰甲嗎?」

  陸煜想了想,搖搖頭。

  陳嬌很失望。

  陸煜見她對戰甲有興趣,想到一事,笑道:「聽聞皇上有件金絲軟甲,穿在身上如若無物,雖然貴重,但金子質軟,論防禦應不如鐵甲。」

  陳嬌眼睛一亮,皇上既然做了金絲軟甲,肯定是有點用的,如果陸煜外面穿鐵甲,裡面再穿一件金絲軟甲,或許就能避免一死!

  「你也做一件!」陳嬌抓著陸煜的胳膊說。

  陸煜失笑,不屑道:「那東西造價昂貴,華而不實,無用。」

  陳嬌堅持要他做,看著他道:「你就做一件,穿在裡面,以後你若上戰場,我也放心。」

  「就這麼擔心我?」陸煜捧著她的手,眼裡的溫柔要溢出來了。

  陳嬌:……

  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不過,只要他肯做金絲軟甲,叫他誤會一下又何妨?

  紅著臉,陳嬌羞澀地埋到了他懷裡,算是承認了。

  陸煜很高興,隨即皺了皺眉。就算他想做金甲,他手裡也沒有那麼多現成的金子,突然去籌金子,父親若得知他要做那玩意兒,不知會用什麼眼神看他。

  「我先問問,看看有沒有會做金甲的工匠。」摟著懷裡的嬌妻,陸煜選擇先敷衍過去。

  陳嬌信以為真,但也提了一個條件:「年前一定要找到。」

  金絲軟甲,聽起來就很複雜,陳嬌得預留出製作鎧甲的時間,陸煜雖然是明年秋天戰死的,但六月裡兩國就交戰了,金甲越早準備越好。

  陸煜有點頭疼了。

  第二日,陸煜去軍營當差了,陳嬌細細清點自己的嫁妝。

  早在生父貶官之前,舅舅就派人去蘇州要回了母親當年的嫁妝,陳嬌成親時,舅舅舅母也送了她一份,其中有不少金銀首飾。陳嬌將帶金的首飾都搜羅了出來,竟也堆滿了一匣子。

  晚上陸煜回來,陳嬌就將這一匣子金光燦燦的金首飾擺到了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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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4 14:56:0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陸煜雖然生在富貴之家,但他還沒見過這麼滿滿當當的一匣子金首飾,因為,沒人會往他面前擺弄這個。

  「表哥,這些熔了,織的金甲應該能護住你左心吧?」陳嬌看著陸煜的胸口,估測道。

  陸煜半晌無言,然後,他走到陳嬌身邊,拉起她的小手,無奈道:「我有金子,無需動用你的首飾。」為什麼她要弄得彷彿夫妻倆已經到了窮途末路、必須動用她嫁妝的寒酸地步?

  陳嬌低下頭,小聲道:「金子又不嫌多,多了就弄厚點。」

  陸煜笑著將她摟到了懷裡,聞著她的髮香,陸煜第一次正式將鎧甲的事放在了心上。

  當然,陸煜沒有收陳嬌的饋贈,他也不準備用金子做鎧甲,而是與軍營中專門鍛造鎧甲的幾位有名鑄甲師傅探討加固鎧甲的可能。之前他以為陳嬌只是一時興起,過兩天就會忘了這事,如今發現陳嬌是認真的,陸煜就想鑄造一件更牢固的鎧甲,安她的心。

  新鎧甲不是一兩日就能弄出來的,沒有成品之前,陸煜暫且沒有對陳嬌提起,只在陳嬌打聽金甲進度的時候,編瞎話哄她。

  九月下旬,侯府裡菊花百紫千紅,陸煜去軍營了,陳嬌在書房看了半個時辰的書,有些悶,便領著紅杏去花園賞菊。

  逛了一圈菊花圃,往回走時,陳嬌腳步一頓,意外地看著前面的陸煥。陸煥現在也在軍營當差,這個時間怎麼會在侯府?

  陸煥就站在陳嬌的去路上,目光複雜地看著她,一動不動的,好像在等她過去。

  陳嬌是不可能退的,退了說明她心虛,這樣反而更容易讓陸煥誤會什麼。

  她大大方方地往前走,距離近了,她朝陸煥笑了笑:「二弟回來了?」

  陸煥薄唇緊抿,他不喜歡她這麼叫他。

  「我有話問你。」看眼紅杏,陸煥低聲道。

  陳嬌神色一冷,兩人現在是叔嫂關係,陸煥可曾想過他這話被人聽去的後果?

  「二叔找我何事?」陳嬌笑容不改,就像一個普通的嫂子。

  陸煥朝紅杏使了個眼色。

  紅杏看向主子,陳嬌直接皺眉對陸煥道:「二弟若無事,我先走了。」她才不會與陸煥單獨相處,至於陸煥要說什麼,翻來覆去就是那點兒女私情,陳嬌並不好奇。

  她想走,陸煥卻繃著臉阻攔,陳嬌往左他就往左,陳嬌往右也跟著往右。

  陳嬌非常憤怒,瞪著陸煥道:「讓開,否則我會如實告訴你大哥。」

  陸煥不動如山,聲音堅定:「我只問你兩件事,說完馬上離開。」

  他任意妄為天不怕地不怕,陳嬌卻擔心繼續糾纏下去叫人瞧見越發說不清楚,只好讓紅杏走開一段距離。

  「說。」紅杏走遠後,陳嬌冷著臉催道。

  陸煥也沒有試圖接近她,看著她紅潤嫵媚的臉,陸煥苦澀問:「大哥對你可好?」

  兄長的臉始終冷冰冰的,她在長輩面前也是淡淡的樣子,陸煥看不出來,不敢問兄長,只能來問陳嬌。

  陳嬌很想賭氣說句與他無關,但為了讓陸煥死心,她乾脆道:「表哥待我很好。」

  陸煥心中一沉,他該料到的,表妹那麼美,大哥早晚都會動心。

  「你呢,你可喜歡大哥?」抬起眼簾,陸煥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陳嬌猶豫了下。回答喜歡,陸煥會不會遷怒陸煜?若說不喜歡,只會讓陸煥心存希望。

  迅速權衡過後,陳嬌笑了笑,望著夫妻小院的方向,她感激又誠懇地道:「表哥救了我的命,他是我心目中的英雄,能嫁給他,是我的福氣,我自然喜歡。」說完,陳嬌再看陸煥,卻見陸煥眼圈泛紅,雙拳緊握。

  陳嬌微驚,陸煥轉身就走,沒走出多遠,迎面又出現一道身影。

  這下子,陸煥與陳嬌都愣住了,陳嬌身後,紅杏剛要回到主子身邊,看到遠處的世子爺,紅杏便僵在了原地。

  愣住的三人,陸煥是最先回神的,看也沒看兄長,疾步擦肩而過。

  陸煜就像沒看見弟弟一樣,遠遠地望著陳嬌,面容清冷。

  陳嬌恨死陸煥了!她好不容易才捂熱了陸煜,萬一陸煜誤會什麼,豈不是前功盡棄?

  「今日軍營沒有差事嗎,怎麼你們都回來的這麼早?」慌亂過後,陳嬌笑著朝陸煜走去。

  陸煜不知弟弟為何沒有去軍營,他確實很閑,既然無事可做,不如早點回來陪她,只是,陸煜沒想到,他換完衣服來花園尋她,竟撞見剛剛那一幕。

  「來賞花?」陸煜面無表情地問。

  他在外面一直這樣,陳嬌猜不透他的心思,笑著點點頭,一邊隨他往回走一邊解釋道:「看書看累了,出來走走,才從花圃回來,就遇見了你們兄弟。」

  陸煜頷首,不再說話了。

  夫妻倆一路無言。

  回了後院,丫鬟們端茶倒水便退了出去,陳嬌見陸煜盤腿坐在臨窗的暖榻上,低頭喝茶一言不發,她皺皺眉,也脫了鞋子上榻,隔著矮桌坐在他對面,輕聲哼道:「你是不是在想,二弟與我說了什麼?」

  陸煜抬頭,對上她微怒又有些委屈的嬌俏臉龐,他唇角微揚,聲音聽不出喜怒:「說了什麼?」

  陳嬌不瞞他,也瞞不了,陸煥有多喜歡她,陸煜可能比她更清楚。

  她如實將陸煥的兩個問題重述了一遍,故意沒告訴陸煜她第二次的回答。

  陸煜知道她在賣關子,繼續喝茶,就是不問。

  他不問陳嬌就不說。

  兩人就這麼僵持起來,陳嬌以為陸煜會去前院,像上次那般冷落她,但陸煜沒有,他只是靜靜地坐在窗邊,叫人取了一本兵書看。比耐性嗎?陳嬌有樣學樣,叫紅杏端來針線筐,陸煜看書,她就坐在暖榻另一頭做針線。

  到了晚上,就在陳嬌以為冷戰會延續時,丫鬟們退下後,陸煜卻從背後靠了過來,不由分說地親她。陳嬌有點想鬧一鬧的,但回想這半天陸煜的做派,生氣不像生氣,她就沒有躲,他親她就配合,只是不出聲。

  陸煜是研習過「道家養氣」功夫的,功夫包含各種花招,今晚,陳嬌始終面朝枕頭。

  「喜不喜歡?」陸煜伏下來,貼著她耳朵問。

  他先開口了,陳嬌氣衝衝的道:「不喜!」

  陸煜登時將她連著枕頭往前推了一大截。

  陳嬌反手,一爪子撓在了他胳膊上。

  陸煜想懲罰,陳嬌要反抗,外間守夜的丫鬟就聽見裡面世子夫人一會兒哭一會兒求一會兒罵的,最後變成了連聲的「喜歡」,喜歡來喜歡去,直到沒了聲音。

  丫鬟長長地吐口氣,怪不得紅杏姐姐不願意守夜呢,這差事好累啊。

  內室帳中,陸煜摟著仍然耍氣不理他的小妻子,歎道:「早知今日,當初你剛進府裡,我就該占了你,看他們誰還敢往你跟前湊。」

  陳嬌諷刺道:「世子爺身份尊貴,怎會看得上我這個寄人籬下的表妹。」

  懷裡是她嬌小的身子,周圍全是她身上的香,陸煜親她後頸一口,自言自語似的道:「若看不上,怎會娶你。」

  她以為隨便哪個表妹被劉恒搶了,他都會將包袱攬在自己頭上?

  陳嬌聞言,來了興趣,回頭看他:「你是說,你早就喜歡我了?」

  陸煜不語。

  陳嬌轉個身,整個都撲到了他懷裡,笑著問:「說啊,什麼時候喜歡我的?」他這冰山臉,婚前她真是一點都看不出來。

  陸煜哪裡說得清楚?鬼使神差跟著弟弟一起去看她與妹妹們打牌的時候?好像太早了。花園裡抱起中藥的她卻被她親了一口的時候?又似乎太色。

  她還在催,陸煜想了想,摟住人,對著她耳朵道:「烏篷船上,你不許我進去,我在外面聽到你叫,好比剛剛。」

  陳嬌的臉,頓時燙得不成樣子,她當然知道那時她做了什麼,卻不知她還出聲了,這簡直比被陸煜看了還令人羞恥。

  她想背過去,陸煜一把將人摁住,啞聲問那個他好奇了兩年的疑惑:「你怎麼解的藥?」

  陳嬌捂住耳朵,無論陸煜如何逼供,她都不說。

  陸煜好好地「嚴刑拷打」了一番。

  第二天,陳嬌睡了個大懶覺,渾身酸乏,也顧不上太夫人、衛氏怎麼看她了,反正就算她準時去請安,兩人也不會多喜歡她一分。

  陸煜要教訓的人,自然不只有陳嬌。

  翌日去軍營時,陸煜刻意等著弟弟。

  陸煥走到前院,看見站在那裡的兄長,他抿了抿唇。

  去軍營的路上,陸煜目視前方,冷聲問:「兩個問題,你嫂子都回答你了,以後你有何打算?」

  陸煥攥緊了韁繩。

  他恨自己,如果他先大哥一步從劉恒手裡救出表妹,表妹心中的英雄便是他了。

  他也恨身邊的大哥,搶了表妹的心。

  「我會忘了她。」陸煥言不由衷地道。真能忘,他早忘了。

  陸煜看他一眼,告誡道:「下不為例。」

  陸煥咬緊牙關,直到兄長移開了視線,他眼裡才猛地暴起無邊戾氣!

  英雄,一個與親弟弟搶女人的兄長,算什麼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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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十月開始,涼州就進入了寒冬,陳嬌也越來越喜歡晚上。

  陸煜身上特別暖,被他抱在懷裡的時候,陳嬌覺得特別踏實。

  但這種新婚燕爾的甜蜜,隨著年關一過,戰事越來越近,便悄然被焦慮取代。

  陳嬌發現,她擔心的不再是陸煜身死她改命任務失敗,或是陸煜死後她還得想辦法再找個男人,她擔心的是陸煜這個人。除去婚前她以為的冷傲,陸煜容貌俊美,能文善武,聲音清冽氣度華貴,對她又好,他簡直就是陳嬌做國公府小姐時一直暗暗幻想的未來夫婿。

  她捨不得陸煜死。

  金絲軟甲沒有任何進展,陳嬌也不想隔三差五用此事煩陸煜,思來想去,戰場上的情況陳嬌真是插不了手,記憶最清楚的部分都是她與陸煥的恩怨,陸煜的死只是一道掠過去的飛影,她不知道陸煜到底死於哪日死在誰手,不知,便無能為力。

  跟他去戰場?別說陸煜不可能答應,就算她去了,大概也只會成為陸煜的包袱。

  三月裡,陳嬌去了一趟涼州的首飾樓。

  陸煜知道她出門了,傍晚回府,閒聊時,陸煜問她去了哪裡。

  陳嬌笑道:「鳳翔樓。」

  陸煜掃眼她頭上的幾樣髮飾,又問買了什麼。

  陳嬌還是笑:「訂了幾樣,做好了再戴給你看。」

  她似乎心情不錯,陸煜也有東西要送她,將陳嬌抱到懷裡親了親,低聲道:「一刻鐘後,去前面找我。」說完,陸煜鬆開陳嬌,頭也不回地走了,身上穿的還是官服。

  陳嬌好奇地望著陸煜的背影,卻一點頭緒都抓不到。

  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陳嬌單獨去了前院。

  阿金就站在院子裡,看到世子夫人,阿金恭聲道:「夫人,世子在書房。」

  陳嬌點點頭,熟門熟路地來了陸煜的書房。

  已是黃昏,書房裡沒有點燈,光線昏暗,顯得那一排排聳立的書架也有些神秘。

  「表哥?」

  陳嬌站在門口,環視一圈都沒看到人,她小聲喚道。

  無人應答。

  若非阿金說了陸煜在這邊,陳嬌都想去別的地方找了。

  相信阿金不敢與她開這種玩笑,陳嬌瞅瞅那連排的書架,想到陸煜離開前意味深長的眼神,陳嬌笑了笑,直接朝書架走去,開始一排一排地找了起來。她沿著書架左側走,一眼就能看到每排的另一頭,只是從第一排走到最後一排,也沒發現陸煜的身影。

  陳嬌皺皺眉,忽然間,身後傳來一道怪異的聲響,沒等陳嬌思索或是回頭,一隻大手突然從後面偷襲過來,緊緊地捂住了她的嘴。陳嬌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碰到的卻是堅硬清涼的鐵質鎧甲,陳嬌震驚地仰頭,就見身後的男人頭戴紅纓盔帽,盔下他面容清俊,黑眸含笑。

  陳嬌瞪圓了一雙杏眼!

  陸煜鬆開她,退後了一步。

  陳嬌很想罵他一頓的,但認出陸煜身上的戰甲與之前見過的那一套不同,她轉瞬也就明白了陸煜的意思,驚喜道:「這是新的鎧甲嗎?」

  陸煜頷首,站在那兒給她看。

  陳嬌先圍著陸煜轉了一圈,作為一個內宅女子,除了外觀,陳嬌分辨不出鎧甲材質的不同。一圈後,陳嬌回到陸煜面前,再細細觀察他護住心肺的胸甲,一邊用手觸碰那鐵甲,一邊認真地問道:「這也是鐵甲吧?」

  陸煜的目光,從她的小手回到她臉上,解釋道:「是鋼甲,鋼乃精鐵鍛造所得,比普通鐵更堅固,普通弓箭無法射毀。」

  普通弓箭?

  陳嬌心一緊,抬頭問道:「若是那種強弩呢?」

  陸煜失笑,頗為無奈地看著她:「表妹是想我在短短一年時間內,送你一套刀槍不入的寶甲嗎?」

  鍛造技藝,哪有那麼容易一進千里。

  陳嬌就是想要那種刀槍不入的,可她知道,這件鎧甲應該是目前陸煜能弄到的最好的了。

  她靠到陸煜懷裡,小手輕輕地摸那嶄新的胸甲,希望它真的能保護陸煜。

  鐵甲很厚,但不知為何,看著陳嬌白淨淨的小手在鎧甲上動來動去,陸煜竟有種她直接碰到了他的錯覺,就連癢都是真實存在的。鐵甲越威嚴肅穆,襯得美人越發嬌柔脆弱,而那種脆弱的美,最能激起男人的野心。

  旁邊的書桌,更是陸煜深藏許久的難以啟齒的念想。

  如今,他在陳嬌面前,早已不是新婚時的端正大表哥了。

  「你很喜歡這鎧甲?」陸煜攥住陳嬌的小手,啞聲問。

  陳嬌只是稍微喜歡而已,誰讓它並非刀槍不入呢?

  但陳嬌緊接著就意識到,陸煜的心,早不在鎧甲之上了。他低下頭來,盔帽頂端的紅纓也掉了下來,拂過她的臉龐。陳嬌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然後,陸煜的手抓出了她的裙帶。

  「表哥!」陳嬌難以置信地驚呼。

  陸煜在她耳邊「噓」了聲,然後,他一把提起陳嬌,將她放在了幾步之外的紫檀木大書桌上。

  陳嬌羞臊地捂住了眼。

  書房之外,耳聰目明的阿金,忽然聽見一陣金木相擊的聲音,像是掛在衣櫃外的鎧甲,被強風吹動,一下一下地打在衣櫃的木門上。就在阿金疑惑地望向書房窗戶時,裡面又傳來一聲女子的低叫,百轉千回,柔媚入骨。

  阿金渾身一哆嗦,忙不迭避到了院門口。

  很久很久,暮色降臨,院子裡一片漆黑。

  阿金不敢靠近書房,也沒敢讓丫鬟們點廊簷下的燈籠,一片安靜,「吱嘎」聲響,阿金偷偷望過去,看到世子爺著一身整齊的鎧甲從書房跨了出來,懷裡抱著世子夫人。阿金看不清主子們的臉,只見世子爺一路將世子夫人抱去了上房,片刻後,世子爺命他擺飯。

  阿金趕緊去吩咐了。

  內室,陸煜點了燈,再走到床前,就見陳嬌蓋著被子,正舉著一條細胳膊檢查什麼。

  「都怪你!」陳嬌高舉胳膊,讓陸煜看她的胳膊肘。

  陸煜這才發現,她胳膊內側有一片被什麼刮出來的痕跡,都磨紅了。

  能是什麼?他根本沒脫鎧甲,她摟他的時候,鎧甲肯定咯到她了。

  「怪我考慮不周。」陸煜忙坐到她身邊,愧疚地道。

  陳嬌恨恨地瞪著陸煜,尋思著一定要他也嘗嘗被咯的滋味兒。

  而這個機會,很快就被陳嬌等到了。

  這日陸煜回府,兩人之間一切如舊,說說話,共用晚膳,院中溜達一圈,回屋洗漱,歇下。

  陸煜喜歡看陳嬌,真正睡覺之前,內室燈火通明。

  他將陳嬌擁在懷裡,一邊為她寬衣,一邊親,忽然,陸煜的手,碰到了一塊兒硬邦邦的牌子。

  陸煜詫異地低頭,大手牽著那東西往外扯,扯出一塊兒金光燦燦的長命鎖。

  自從被陳嬌送過金子後,陸煜就有點看不得金子了,看了就想笑。

  「怎麼突然戴這個了?」沒細打量那長命鎖,陸煜好笑地問懷裡的小妻子。

  陳嬌撇嘴:「我高興戴就戴。」

  「先摘了。」陸煜嫌那長命鎖晃來晃去的妨礙他的正事,而且想到她掛著個金牌,他就想笑。

  「要就要,不要算了。」陳嬌捂住自己的金牌,作勢要睡覺。

  陸煜怎會放她睡?

  陳嬌咬咬牙,就著陸煜來拉她的力道,她轉身將陸煜撲倒了。

  陸煜眸色一暗,看著上方她明明很緊張又倔強堅持的樣子,陸煜如她所願!

  陳嬌死死地壓著他。

  長命鎖的表面可不是平平整整的,忙碌的時候陸煜沒感覺,完事了,他抱著小妻子耳鬢廝磨時,忽然覺得胸口隱隱作痛,坐起來一看,胸口居然紅了一大片!

  他馬上猜到了罪魁禍首,皺眉看向陳嬌的金牌。

  陳嬌捂著自己的牌子,憋笑憋得臉都紅了。

  陸煜本來就沒氣,只想提醒她下次別戴牌子了,現在見陳嬌笑得小狐狸一樣,猜到她是故意報復的,陸煜再也忍不住,將調皮又狡黠的小妻子拉到懷裡,狠狠地「懲罰」了一番。

  鬧夠了,陳嬌反手解下自己的牌子,再掛到了陸煜脖子上,替他繫的時候,她神色無比認真。

  陸煜竟忘了拒絕。

  繫好了,陳嬌托起那塊兒足足有她兩個拳頭大的長命鎖,叫陸煜看。

  金燦燦的長命鎖上,除了祥瑞圖案,還刻了八個字,左邊是「長命百歲」,右邊是「白頭到老」。

  「你若是文官,我不送你這個,可你是武將,我不放心,現在我戴過它了,再送給你,將來你上戰場,我不能跟著,就讓它替我看著你。」手裡托著長命鎖,杏眼凝視陸煜的黑眸,陳嬌輕輕地說,「表哥,你要時時刻刻戴著,不許背著我摘下來。」

  陸煜的心裡,突然被一種酸酸澀澀又甜甜暖暖的感情占滿。

  酸澀是因為害她這般牽掛,甜暖是因為能得她如此牽掛。

  「不摘,這輩子都不會摘。」將她的小手與長命鎖一起捂住,陸煜鄭重承諾道。

  陳嬌抱住他脖子,靠到了他肩上。

  她能為他做的,只有這麼多。

  陳嬌的記憶中,陸煜是六月去的戰場。但兩國正式開戰之前,邊關形勢已經嚴峻,平西侯、陸煜經常住在軍營,到了這個節骨眼,侯府女眷個個憂心忡忡,太夫人、衛氏也沒心情找陳嬌的麻煩,都在自己屋裡燒香拜佛,希望一切太平,最好不要開戰。

  然而六月初,戰報還是傳了過來,京城也傳來聖旨,命平西侯率十五萬大軍迎戰。

  當天晚上,陸煜直到三更天,才匆匆回了後院。

  陳嬌一直在等著,陸煜一進門,她就撲了過去。

  生離死別,只有她知道,陸煜這一走,兩人面臨的是真正的生離死別的威脅。

  「放心,我會回來。」陸煜穩穩地托起她,抱著她往裡走。

  陳嬌管不住自己的眼淚,哭個不停。

  說了很多不捨的話,最後陳嬌心一橫,咬著他肩膀威脅道:「你若不回來,我會改嫁,我給另一個男人生兒子……」

  話沒說完,陸煜就堵住了她的嘴,不給她再開口的機會。

  翌日陳嬌醒來,陸煜早已離去。

  她摸著身旁空蕩蕩的被窩,淚水再度落下。

  如果陸煜沒能回來,她,或許也不會再嫁了,隨便吧。

  陳嬌在家中日夜牽掛,戰場上,陸煜卻沒有多少精力可以分出來想她,就連夜深人靜,他都要隨時提防敵軍偷襲,但他和衣而臥警醒提防時,手都會不自覺地放在胸口,隔著衣裳把玩那塊兒金牌。

  金燦燦的牌子,他已經戴了快五個月了,從起初的微微不適應,到現在的離不開。

  別的長命鎖都幼稚,她送的這塊兒,勝過珍寶。

  八月秋風起,陸煜、陸煥兄弟奉父命,率五千人馬繞到一座山谷狹道後方,準備斷敵軍後路。然交戰之際,敵軍六萬援軍趕至,與峽谷裡的萬餘敵軍裡應外合,陸煜兄弟這支人馬反而成了被前後夾擊的。

  好不容易殺出一道口子,陸煜讓弟弟陸煥先走。

  陸煥一身是血,看著一邊與敵將交手一邊呵斥他快走的兄長,陸煥紅了眼睛。他怕死,他也想走,可他不想當懦夫,表妹說大哥是英雄,他要讓表妹知道,他陸煥也是英雄。因此,陸煥非但沒走,反而調轉馬頭,朝敵人最多的地方衝了過去!

  「二弟!」陸煜憤怒喝道。

  陸煥恍若未聞,轉眼被敵軍包圍。

  陸煜手持長槍,想也不想地追了過去。

  「我讓你走!」找到弟弟,陸煜與弟弟背對背,一邊抵擋敵人進攻一邊喝道。

  陸煥緊緊抿著嘴,手中大刀一刀一命,就是不肯退。

  陸煜轉身,剛要說話,卻見峽谷前方,有敵將站在弩車上,手中的強弩已經拉滿,箭頭直指他身旁!

  來不及提醒,來不及多說一個字,陸煜腳踩馬鐙,橫身朝親弟弟撲了過去。

  「噔」的一聲,強弩射中陸煜,剛猛的勁道直接將抱在一起的兄弟倆都帶飛了出去。倒地時,煙塵四起,陸煥背著地,陸煜背朝他緊跟著撞了過來,身形未穩,猛地往前噴出一口血。

  「大哥!」陸煥手腳發軟地坐了起來,及時扶住要倒下去的兄長,探身一看,赫然發現,兄長左胸插著一支強弩!

  「大哥……」陸煥淚如雨下。

  陸煜又吐了一口血,然後他抓住強弩,使勁兒往外一扯。沒有血肉橫飛,鋒利的箭頭上什麼都沒有。

  陸煥瞪大了眼睛,再往兄長胸口一看,那裡鐵甲破了一個窟窿,窟窿裡面,有抹金色。

  陸煥忍不住去扒那窟窿,想看看裡面到底是什麼。

  「去搶刀。」陸煜無情地拍開弟弟的手,若讓弟弟知道他一把年紀還戴長命鎖,威嚴何在?

  戰場上殺聲沖天,陸煥回過神來,立即跳了起來。

  陸煜看著弟弟的背影,這才摸向胸口,手指頭穿過鎧甲的窟窿,又碰到一個窟窿,竟是裡面的長命鎖也被強弩穿破,只剩一點點絲勉強連著。

  遠處,弩車上的敵兵還在囂張。

  陸煜目光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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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第四世完

  八月底,平西侯小敗的消息傳回了涼州城。

  太夫人、衛氏等都愁眉不展,只有陳嬌偷偷地給菩薩上了三炷香,沒有死訊,就說明陸煜躲過了那一劫!

  而自從這次小敗後,平西侯手下的十幾萬大軍再也沒有敗過,敵軍節節敗退,終於寒冬第一場雪洋洋灑灑地落下來時,敵軍遞上了降書。

  大軍在邊關整頓半月,凱旋。

  平西侯府上下喜氣洋洋,爺仨歸來這日,陳嬌隨著太夫人、衛氏等一起在前院等候。

  不用擔心兒孫的安危了,太夫人終於又有心情挑陳嬌的刺了,掃眼陳嬌的肚子,太夫人歎著氣道:「哎,也不知我這輩子還能不能抱到重孫。」

  在場就陳嬌一個孫媳婦,所有人都朝陳嬌看來,陳嬌垂著眼簾,心中只有對陸煜的期盼。

  終於,門房高興地跑過來,說爺仨已經進了巷子!

  太夫人第一個站了起來,領著眾人往外趕。

  陳嬌以兒媳婦的身份站在婆母衛氏身後,眼睛緊緊地盯著門口。

  噠噠的馬蹄聲停了,男人們跳到地上,都是魁梧挺拔的身軀,雙腳觸地發出的聲響,沉穩有力。平西侯最先進門,陸煜、陸煥分別跟在父親左右,陳嬌目不轉睛地看著陸煜,只覺得他那一身鋼甲都比另外兩人的明亮耀眼。

  陸煜也第一個看向了他的小妻子,只是一眼,他就看出陳嬌瘦了。

  整整五個月的分別,兩人都壓抑了太多的思念,卻不得不在眾人面前克制。但那種眼神癡纏,誰又看不出來,太夫人、衛氏都很膈應,陸煥笑著陪母親說話,一眼都沒有再看那個他曾經很喜歡但已經成了他嫂子的小表妹。

  表妹說得對,大哥是英雄,在他嫉妒怨恨大哥,在他自不量力的時候,大哥仍然願意捨命救他。

  輸給大哥,陸煥心服口服,若他再惦記表妹,便是豬狗不如。

  「行了,你們兄弟先回房換身衣服罷。」好公公平西侯看出長子冷峻臉龐下隱藏的焦灼,開口道。

  「是。」陸煜領命,站了起來。

  陳嬌看向婆婆,這個時候,婆婆都會安排兒媳婦去服侍兒子的。

  衛氏卻逕自與太夫人說話。

  陳嬌再偷眼瞧陸煜,陸煜還在椅子前站著,分明是在等她。

  就在陳嬌猶豫要不要直接隨陸煜走的時候,三夫人笑眯眯地道:「嬌嬌還愣著做什麼,雲崖辛苦了一路,你去照顧照顧。」

  陳嬌臉一紅,朝三夫人點點頭,小媳婦似的湊到了陸煜身邊。

  陸煜轉身往外走,她一步一步地跟著。

  從正院到夫妻倆的小院要走一盞茶的功夫,陸煜步伐很大,陳嬌要很費力地才能跟上,就這樣也是落後他一兩步。看著陸煜冷清的側臉,一身厚重的鎧甲,陳嬌突然有點委屈,什麼人啊,到底有沒有想她?

  陳嬌賭氣地放慢了腳步。

  陸煜就像後腦勺長了眼睛一樣,立即回頭,眸似寒星。

  陳嬌莫名心裡一慌,低頭掩飾道:「表哥走得太快,我跟不上。」

  陸煜便折了回來,陳嬌以為他要遷就她的速度,未料陸煜竟然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陳嬌心都要飛出來了,急忙前後左右地張望,而就這麼短短的功夫,陸煜又往前走了一大段。

  「放我下來,別被人看見。」陳嬌紅著臉埋在他懷裡,小聲地道。

  陸煜一言不發,沒過多久,就抱著她跨進了夫妻倆的院子。紅杏等丫鬟都在外面等著迎接世子爺回府呢,冷不丁瞧見世子爺與世子夫人這般回來,丫鬟們都臉紅了,除了紅杏與另一個大丫鬟低頭留了下來以防主子們傳喚,其他小丫鬟都麻雀似的飛走了。

  陳嬌已經沒臉見人了,小手懊惱地抓著他的鎧甲。

  陸煜連走到內室的幾步路都等不及,將她放在東次間的榻上便壓了下來。

  什麼叫相思成狂,這樣便是。

  他發狠地扯著她的衣裙,陳嬌也不嫌棄他的鎧甲硌手了,笨拙地幫他卸甲。

  從日上三竿到紅日當中,兩人都沒有分開。

  正院那邊來請二人去赴宴了,紅杏緊張地在廊簷下通傳,陸煜聲音仍然發啞,頭也不抬地道:「說我腿傷發作,不去了。」

  紅杏去回衛氏的丫鬟了,陳嬌焦急地往陸煜腿上看。

  「騙他們的。」陸煜抬起她的下巴,又親了一口。

  陳嬌失笑,也沒勸他恪守規矩,繼續懶懶地依偎在他懷裡。

  「壞了。」陸煜撈起剛剛被他放在一旁的長命鎖,遞給她看,「替我擋了一箭。」

  陳嬌愣愣地看著長命鎖上的窟窿。

  她送陸煜長命鎖,只是一份心意,與送護身符一樣,並未指望靠塊兒金牌就能替他免災,可沒想到,這塊兒長命鎖居然真的起了作用。臉貼著陸煜寬闊的胸口,陳嬌輕輕地摸金牌上的窟窿,眼裡一片溫柔。

  一定是菩薩憐惜她,成全了這世她與陸煜的姻緣。

  「沒事,你回來就好。」閉上眼睛,陳嬌心滿意足地道,小手緊緊地抱著他。

  累了一上午,下午陳嬌睡得特別香。

  陸煜帶著那塊兒破損的長命鎖,先求見母親衛氏,再引著衛氏去了太夫人的萬福堂。

  「雲崖,你腿受傷了?」太夫人還是很關心大孫子的。

  陸煜搖搖頭,取出那塊兒長命鎖交給兩位長輩看,同時解釋道:「這是我出發之前,嬌嬌親自為我戴上的,危險之際,如果不是這塊兒長命鎖擋在心口,我此時早已死在敵軍強弩之下。祖母、母親若是不信,可喚二弟過來,一問便知。」

  太夫人久久無言。

  衛氏後怕地盯著兒子的胸口。

  陸煜起身,跪到了兩位長輩面前,言辭懇切:「祖母,母親,我這條命是嬌嬌救下來的,嬌嬌真心待我,也請祖母、母親看在她救了我的份上,真心接納她,從此咱們一家和睦,再無罅隙。」

  衛氏茫然地看向太夫人。

  太夫人摸著長命鎖上的窟窿,忽的歎了口氣,道:「都是命啊。」

  她不喜歡陳嬌母女,送走了當娘的,兜兜轉轉,做女兒的又回來了。好在,陳嬌與她娘不同,是個福星。

  「祖母知道了。」太夫人有多在乎陸煜這個孫子,就有多感激陳嬌送的長命鎖,與孫子的命比,之前的恩怨都可以一筆勾銷了。

  但,太夫人還有個要求,扶起長孫,她笑眯眯地道:「若你年前能讓她傳出好消息,祖母就把她當寶貝疙瘩寵。」

  陸煜:……

  沒辦法,努力吧!

  當天的晚宴上,陳嬌就感受到了太夫人、衛氏待她的不同,雖然還不至於像舅母那樣自然親昵,可也給了她很多笑臉。陳嬌很聰明,看眼陸煜,立即猜到陸煜做了什麼。

  她很欣慰,又有一絲絲遺憾。

  如果這世還有遺憾,她或許能夠再多留一段時間,如今,陸煜對她一心一意,陸煥也改了心性,就連太夫人、衛氏都開始對她好了,如此圓滿,圓滿得就像前面三世,她離開之前。

  夜裡歇下,陳嬌破天荒地撒了一個大嬌,她要陸煜抱著她,一直抱著。

  陸煜其實有些累了。回府之前他都在趕路,回府之後,上午他不要命似的疼她,下午陪家人應酬,剛剛還忍不住又與她恩愛了一次。可再累又如何,看著陳嬌依賴不捨的小眼神,她要什麼,他都會給。

  「好像孩子。」靠著床頭,陸煜寵溺地捏了捏她秀氣的鼻尖兒。

  「你喜歡嗎?」陳嬌枕著他結實的手臂,軟軟地問。

  陸煜笑,低頭親她:「喜歡,至死不渝。」

  從戰馬上摔下來的那一刻,陸煜滿腦都是家裡的她,他很慌很怕,怕他真不回去,她會一直哭。

  男人溫柔地蹭著她的臉,陳嬌閉上眼睛,沉溺其中。

  夜色越來越深,陳嬌先睡著了。

  陸煜肩膀酸麻,顧不得緩解,先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回床上,放好了,陸煜剛要坐直,胸口突然傳來阻力,他低頭一看,她的小手竟然還攥著他的中衣。陸煜無聲地笑,看她一眼,再慢慢地將她的手放了下去。

  肩膀不酸了,陸煜躺在她旁邊,看著她紅撲撲的小臉,好像又不睏了,只想這麼一直看下去。

  陳嬌又做夢了。

  她夢見陸煜帶她去看西北的茫茫雪景,夢見他將她抱進草原上牧民居住的氈布穹廬,還帶她去了很多很多地方。在那個美好始終都是歡笑的夢裡,她與陸煜生了兩個女兒兩個兒子,女兒們像她,兩個兒子都是小冰塊兒,像陸煜一樣又冷,又漂亮。

  那麼美的夢,陳嬌真不想醒。

  可既然是夢,便總會有醒來的一天。

  陳嬌睜開眼睛,菩薩微微含笑,慈悲地坐在對面淩空的蓮花臺上。

  菩薩沒有說話,似是在給她回神的時間,或者,也擔心陳嬌會像上次一樣落淚。

  陳嬌安安靜靜的,沒有哭。

  她還是不捨,可她知道,她與陸煜已經圓滿了,陸煜與韓岳他們一樣,都是她的前世,她不可能一直留在過去。

  但,陳嬌有個疑惑。

  「菩薩,既然有來生,那,我以後還有機會見到轉世的他們嗎?」陳嬌喃喃地問。

  都說緣定三生,將來她重新做回國公府小姐了,身邊有沒有這些丈夫的轉世?

  菩薩聲音溫柔,道:「天機不可洩露,去第五世吧。」

  陳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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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河西郡,平城,太守府。

  一個穿青色衫裙的丫鬟接過前院管事送來的書信,看看信封上太守大人的親筆字跡,名叫碧荷的丫鬟輕蔑地笑了笑,回到堂屋後,她隨手將那封信放到桌子上,然後就坐下來繼續趴著打盹兒了。小姐在歇晌,太守的信而已,不值得她去打擾小姐。

  內室,大紅色的羅帳內,陳嬌早就「睡醒」了,此時呆呆地躺著,正在目瞪口呆。

  她這第五世,未免太過驚世駭俗!

  原身陳嬌,身份十分尊貴,父親是當朝國舅,宮裡的皇后娘娘正是原身的親姑母。老皇帝年邁昏庸,陳國舅與皇后娘娘聯手把持朝政,就差將天下易姓為陳了。這是朝堂大事,國舅府裡,原身的母親只是陳國舅的續弦,原身上面,除了幾位庶出兄長姐妹,還有一位嫡出的大哥,陳廷章。

  原身出生那年,陳廷章七歲。七歲的小男孩,沉浸在喪母的悲傷裡,對新過門的美貌繼母十分仇恨。原身是那繼室的第一個孩子,白白胖胖的女娃娃,五官精緻,漂亮得像仙童,一出生就得到了陳國舅的無比寵愛。

  陳廷章也很厭恨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有一次找到機會,陳廷章甚至想捂死原身。

  就在他站在小木車旁邊,放在身後的手蠢蠢欲動時,車裡才滿周歲的女娃娃,突然朝他叫了一聲「哥哥」。女娃娃有一雙乾淨純粹的桃花眼,那雙眼睛烏溜溜地望著他,陳廷章忘了反應,然後,女娃娃又叫了聲「哥哥」,叫完自己拍著小手先笑了。

  陳廷章的殺心,一個八歲男童的殺心,就被女娃娃的笑聲沖散了。

  自那之後,陳廷章還是不待見繼母,可他對妹妹的寵愛,遠遠超過了國舅府任何人。

  原身也很黏這個大哥,七歲之前經常與兄長同睡。

  孩童時期的兄妹情非常單純,但原身十二歲後,兄妹之間就起了變化。陳廷章不喜原身與表哥堂哥們玩耍,原身也不允許陳廷章身邊有貌美的丫鬟獻媚,兩人對彼此都有超乎尋常的佔有欲,終於在原身十三歲那年,二十歲的陳廷章將妹妹拉到花園角落,親了上去。

  原身樂在其中。

  這是兄妹倆的秘密,兩人一直藏得很深,但,既然有來往,總會落下痕跡,原身十五歲時,家裡開始安排她的婚事,陳廷章焦躁又嫉妒,又一次假山後私會,陳廷章忍不住要與妹妹私定終身。兩人情投意合,就在事情即將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時,陳國舅的一個小妾帶人闖了過來。

  兄妹亂亂,陳國舅痛心疾首,可兒女都是他的心頭肉,陳國舅肯定捨不得處置這對兒兄妹,便將那小妾與撞見此事的丫鬟下人們都暗中滅了口。然後,陳國舅將兒子送到軍中,沒有他的命令不許兒子回京,與此同時,陳國舅迅速給女兒定了一門婚事。

  彼時京城長安已經謠言四起,便是陳國舅再權勢滔天,要臉面的名門望族也不會讓家中小輩娶原身進門,剩下那些有心巴結陳國舅的,陳國舅又看不上。挑來挑去,陳國舅選中了他親手提拔起來的一位年輕將領,李牧。

  李牧是個孤兒,十四歲起就在戰場跌打滾爬,陳國舅在一次帶兵打仗中發現了李牧的才幹,他覺得李牧有大將之才,為人又有文官的圓滑世故,是個可造之材,便將李牧納入了麾下。家裡出事後,陳國舅心想,李牧這孤兒應該不會太介意名聲,便將李牧叫到長安城,商議婚事。

  李牧見都沒見過原身,直接答應了,或許是為了報答陳國舅的栽培,或許是為了進一步攀附陳國舅,誰知道呢。反正李牧迎娶原身當年,陳國舅就推舉李牧當了北地河西郡的太守,河西郡下轄十八縣,又是抵禦匈奴的要地,李牧年紀輕輕坐上這個位置,可謂一步登天。

  但李牧與原身成親當日,原身兄妹就一人給了他一巴掌。

  陳廷章的巴掌是無形的,他在李牧耳邊低聲威脅:「你敢碰我妹妹一根頭髮,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李牧面帶微笑,明明是個武將,笑起來卻頗為溫雅,回道:「下官明白。」

  而原身給李牧的巴掌,就是貨真價實的一巴掌了。當晚的情形,李牧應付完賓客,身穿大紅喜袍來到後院,看到一身紅衣的新娘子,他欠身行禮,未及抬頭,原身小手就甩過來了,「啪」地打在他臉上,趾高氣揚地道:「憑你也配喊我夫人?如果不是我爹逼我嫁你,你連見我一面的資格都沒有!今天我把話說清楚,往後你睡前院,敢來後院一步,我讓人打斷你的腿!」

  原身這話可是有底氣的,她嫁過來,陳廷章暗中替她安排了八個會功夫的女護衛。

  「好,下官告辭。」李牧彬彬有禮,轉身告辭。

  從長安城搬到河西郡,李牧對原身一直都是以禮相待,無論原身如何冷嘲熱諷,他出門或回府,都會以書信的方式知會原身。原身要見他,他立即就過來,原身不找他,李牧絕不往原身跟前湊,陳廷章多次來河西郡找原身,甚至公然攜原身出城遊玩,李牧也坐視不理。

  整個河西郡乃至長安城的百姓,都知道年輕俊朗的李太守頭上,戴著一頂綠油油的官帽。

  一個為了官途連尊嚴都不顧的男人,註定要受人恥笑,有文人還專門做詩諷刺李牧。

  李牧一概不理,盡職盡責地做著自己的太守,他任河西郡太守的三年裡,全郡百姓生活富足,匈奴兩次進犯,都被李牧帶兵擊退。李牧擔任河西郡太守的第四年,蜀地臨江王造反,李牧在北地呼應,一王一將聯手,短短半年便攻破了長安城。

  老皇帝氣急攻心而死,皇后太子被殺,陳國舅全府入獄。

  大局穩定時,李牧也從河西郡太守,一躍成為了當朝太尉,掌管天下軍政。

  短短幾年,物是人非。

  原身終於知道了這位丈夫的厲害,她哭著去求李牧放過她的家人與大哥,作為條件,她甘願為奴為婢。而身穿深色華服的新任太尉笑容溫和如初,賜了她一碗毒酒。

  沒有心狠手辣的報復,沒有不擇手段的輕賤,原身在他眼裡似乎從來都是一隻螻蟻,他助臨江王籌謀大事時,需要她活著,君臣大業已成,不需要原身了,讓她死去也就夠了。男人的心胸太寬廣,原身只是草芥。

  如果這個故事與她無關,陳嬌會鄙夷原身兄妹,會敬佩李牧隱忍有謀,乃當世英雄豪傑。

  但現在,她就是給李牧戴綠帽的那位太守夫人,雖然她與陳廷章還沒有夫妻之實,可她嫁過來之前,原身兄妹摟摟抱抱卿卿我我都有過,還被人發現了,對李牧的名聲來說,她是不是清白身,沒什麼區別。

  該怎麼辦?

  陳嬌心慌意亂。

  她肯定不會與陳廷章繼續糾纏,肯定不會再對李牧不敬,但她改過自新,李牧就會忘記前面兄妹加在他身上的屈辱了嗎?從記憶中看,李牧雖然沒有狠狠地報復原身,可那杯毒酒恰恰說明,他也是個正常人,他也會恨,他只是不屑多做什麼,弄死原身就算報仇了。

  真是越想越怕!

  與李牧和離?

  念頭剛冒出來,就被陳嬌否決了,她有父母在世,想和離,除了李牧同意,還得長安城的陳國舅同意。李牧需要她這枚棋子維持與陳國舅的關係,掩飾他的謀反之心,一定不會輕易答應。陳國舅呢,好不容易才把糊塗女兒嫁出去,他敢讓女兒和離然後繼續與親大哥糾纏?

  恐怕只有陳廷章希望陳嬌和離。

  陳嬌煩躁地翻了個身,不能和離,那就試著讓李牧對她死心塌地?

  陳嬌打了個哆嗦,原身可是死在李牧手裡的,如今她想老老實實當李牧的妻子,人家堂堂大英雄,會接受她嗎?

  那,她既不親近李牧,也不得罪李牧,等李牧成就大事後,求他饒她一命?

  陳嬌搖了搖頭,不行,這個辦法太冒險,萬一三年後,李牧不肯饒她,她豈不是白等了?

  又或者,她先告密揭發李牧的不臣之心,讓陳國舅先解決了李牧?

  陳嬌咬了咬牙,從局外人的角度看,陳國舅與皇后把持朝政,屬於外戚作亂,臨江王是皇室子孫,反了昏君亦師出有名,李牧更不用說了,愛民如子護衛邊疆,註定會青史留名,她若害死李牧,便是助紂為虐,菩薩也會不喜吧?

  而且,就算她真想害死李牧,她有那個本事嗎?沒有證據,陳國舅不會信她,只會當女兒在想方設法脫離李牧好回去與親大哥廝混。若想拿到證據,陳嬌就得去李牧房間偷,以李牧深藏不露的謀算,陳嬌被抓住的可能更大,到時候,她也不用等三年後了,馬上就得被李牧殺人滅口。

  也就是說,陳嬌面前擺著四條路。

  第一條路,和離,被陳國舅、李牧堵得死死的,僥倖成了外面也有陳廷章虎視眈眈。

  第二條路,安分守己待李牧成事後求他饒命,太懸,賭輸就是死。

  第三條路,討好李牧讓李牧對她死心塌地,太難。

  第四條路,先發制人弄死李牧,太險,賭輸馬上死,且違背天道正義。

  陳嬌捂住了額頭。

  思來想去,只有討好李牧,努力讓他對自己死心塌地這條路,稍微看得見一絲希望。

  唯一值得慶倖的是,李牧是個英雄,去討好他,陳嬌不用太勉強自己。

  確定了生路,陳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坐了起來,喚丫鬟們進來服侍。

  碧荷聞聲而入,將那封信也帶了進來:「小姐,太守的信。」

  原身不承認李牧是她的丈夫,一直都讓丫鬟們喊她小姐,而非夫人。

  陳嬌暫且沒有糾正這稱呼,好奇地取出信紙。

  「下官後日歸,小姐勿憂。」

  那字跡清逸筆鋒溫和,陳嬌看了卻只想苦笑。

  越是這樣深藏不露的,才越叫人忌憚。

  「小姐,信上說什麼?」碧荷見主子面帶愁色,關心地問。

  陳嬌歎道:「太守後日回府。」

  碧荷聞言,哼道:「回來就回來,小姐不用擔心,就算吳秀娥去告狀,太守也不敢問罪小姐。」

  陳嬌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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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陳嬌想起來了,這太守府裡,除了她與李牧這對兒有名無實的假夫妻,還住著李牧的姑母一家。

  李牧幼時父母雙亡,是親姑姑方氏將他接了回去,家裡多個男娃,就要多出一份口糧,方氏因此被丈夫嫌棄,經常挨打,方氏都忍了下來,寧可自己少吃點也不捨得餓了侄子。李牧十四歲這年,朝廷徵兵,李牧背著姑母偷偷去從軍了,撈了一官半職後,得知姑父醉酒死了,李牧就將方氏、表弟吳青松、表妹吳秀娥都接了過來。

  陳嬌的記憶主要與李牧、陳廷章有關,方氏娘仨幾乎就是影子,陳嬌當然記不得這次吳秀娥要告她什麼狀了,但原身是個連李牧這等官員都看不上的高傲小姐,對吳秀娥的態度可想而知,二女之間的爭執跑不出後宅那些雞毛蒜皮小事。

  無論什麼狀,陳嬌都不怕原身去李牧面前告。怕什麼?原身打過李牧巴掌、尚未成親就給李牧戴半頂綠帽子,已經有了這樣的大仇,吳秀娥告與不告,李牧對她都不會有什麼好印象,正所謂債多不愁。

  陳嬌先去熟悉她的後院了。

  原身生在國舅府,自小錦衣玉食,起居十分奢侈,閨房裡床櫃桌椅樣樣都是上等珍木所制,多寶閣上的古玩器物隨便一件都夠一家百姓富貴三代,梳粧檯旁擺著一人多高的西洋鏡,鏡框上鑲嵌著各色寶石,更不消說首飾盒裡數不清的貴重首飾了。

  陳國舅雖然恨女兒做出敗壞家風的醜事,但對原身依然寵愛有加,陪嫁豐厚。

  這些是死物,原身身邊有四個大丫鬟,分別是碧荷、碧柳,綠珠、綠芍,除了其他的小丫鬟,值得一提的便是陳廷章送她的八個女護衛了。

  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下人,原身看不起李牧,這些丫鬟也都敢給李牧臉色看,光是這樣也就罷了,她們對陳廷章唯命是從,比對原身還忠心。

  陳嬌揉揉額頭,只覺得處境無比艱難。

  整個下午,陳嬌都在發愁如何扭轉李牧對她的印象,愁到天黑也無頭緒,旁的不說,她與陳廷章的那些流言蜚語,便是橫亙在她與李牧中間的一座大山,十個愚公來幫忙也難以移走。

  睡了一覺,想到明日李牧就要回來了,陳嬌越發心浮氣躁,吃完早飯點了碧荷陪她去逛園子。

  時值陽春三月,鳥語花香,可惜太守府的花園小的可憐,一眼就能望到頭,原因無他,李牧生性節儉,上任後勤政愛民,並沒有花多少精力修繕太守府。好在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假山池水這些還是有的,池邊種了一溜桃樹,花粉如霞。

  陳嬌直奔那幾株桃花而去了,離得近了,才發現有人比她先到,是個十四五歲的妙齡少女,穿一身粉色衣裙,杏眼桃腮,很是水靈。

  看到陳嬌,少女柳眉倒豎,氣鼓鼓的樣子。

  陳嬌猜,這應該就是表姑娘吳秀娥了。

  果然,碧荷已經走上前,頤指氣使地道:「我們小姐要賞花,你還不退下!」

  吳秀娥前幾天因為看不慣陳嬌,口出不遜,被陳嬌派丫鬟摁住,連扇了她四個耳光。吳秀娥對陳嬌又恨又忌憚,此時見陳嬌只帶了碧荷一個,吳秀娥看眼自己的丫鬟小翠,便不怕了,揚著下巴道:「這是我表哥的宅子,我願意在哪兒賞花就在哪兒賞花,你算哪顆蔥?」

  吳秀娥十歲之前都是在鄉下過的,跟著李牧當了五年官小姐,臉蛋養得白白嫩嫩,脾氣依然帶著幾分村姑的粗鄙。

  碧荷最看不慣她這樣,剛要教訓,陳嬌懶懶道:「算了。」

  說完,陳嬌自去另一棵桃樹下了。

  碧荷狠狠地剜了吳秀娥一眼,然後追上了主子。

  吳秀娥疑惑地看著陳嬌的側影,奇怪,今天這女人怎麼這麼老實?

  吳秀娥也是個不安分的,她還記著那四個巴掌的仇,今天陳嬌身邊人少,正是她報仇的好機會。

  如果吳秀娥長在長安城,見過世面,知道陳家到底有多厲害,她一定不敢衝撞陳嬌,但她在李牧府中當了五年最金貴的表姑娘,習慣了她欺負別人,去年陳嬌嫁過來,狗眼看人低連表哥都不放在眼裡,吳秀娥早就憋著氣了,前幾日的四個巴掌就是燒毀她那點理智的最後一把火。

  眼看陳嬌站在岸邊賞花,碧荷也背對她站著,吳秀娥心一狠,突然快速朝碧荷衝去!

  她速度太快,碧荷聽到聲音回頭,吳秀娥已經伸手推了過來!

  碧荷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叫,就被吳秀娥推得往後撞去,可憐陳嬌弱柳扶風似的千金身子,一下子就被碧荷撞得失去平衡,一腳踏空,面朝天跌進了池子!

  陳嬌只覺後腦一疼,然後就沒了意識。

  意識重新恢復時,陳嬌還沒睜開眼睛,先聽到有人問:「郎中,我家小姐不會出事吧?」

  是碧荷,應該是站在屏風後問的。

  郎中為難地道:「小姐腦後有淤血,傷勢可輕可重,小姐醒來之前,老夫不敢妄言。」

  又一個丫鬟開口了,急得都快哭了:「怎麼辦啊,聽說有人只是磕了一下腦袋,人就傻了,萬一小姐……」

  「閉嘴,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才不會變傻!」

  「好了,都別吵了,等小姐醒了再說。」

  屋裡終於安靜下來。

  陳嬌後腦勺很疼,但此時此刻,她腦海裡全是幾個丫鬟的聲音!因為那些閒話,陳嬌也忽的想起她在國公府時聽到的一樁奇聞,說的是有位公子不小心撞了頭,醒來後人好好的,就是忘了自己是誰,連親生父母都不記得了!

  這個念頭,讓陳嬌看到了希望!如果她也不記得了,那她就可以只做一個天真單純的太守夫人,李牧是她的丈夫,她去親近他乃人之長情,李牧絕不會懷疑她另有目的,同時,她不記得陳廷章了,不記得那些卿卿我我,李牧或許也就不介意原身曾經的糊塗了!

  陳嬌高興得都想坐起來!

  但她忍住了,現在開始,她就要開始裝了,她與原身性格本就不同,只要能讓眾人相信她是真的忘了,以後的事都不難。

  興奮過後,陳嬌一邊佯裝昏迷,一邊好好琢磨了一番。

  準備地差不多了,陳嬌皺皺眉,睜開了眼睛。

  碧荷就在床前守著,看見她醒了,碧荷高興地撲了過來,關切地問道:「小姐,你醒了?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難受?」

  陳嬌茫然地看著她,她與這些人本就不熟悉,如今裝起來,反而更容易。

  碧荷見她眼神不對,馬上叫郎中。

  郎中為陳嬌號脈的時候,堂屋門口突然傳來一陣爭吵。

  「小姐曾經下令,不得太守跨進此處,請太守止步。」是丫鬟碧柳的聲音。

  李牧回來了?

  陳嬌先是震驚,隨即暗暗告誡自己要鎮定。

  然後,她聽見一道溫和平穩的聲音:「小姐現在如何?」

  碧柳非常不客氣:「與你無關,太守莫忘了本分。」

  陳嬌聽了,心裡不斷地慶倖,幸好她想到了這個辦法,不然就憑這些刁奴的做派,李牧也不會放過她。當然,丫鬟敢對李牧無禮,肯定也都是原身慣出來的。

  面對丫鬟的不敬,男人聲音溫和依舊:「小姐若醒了,本官帶表妹來賠罪,小姐若依然昏迷,本官必須探望,不然無法向國舅交待。」

  內室,碧荷緊緊地盯著床上的主子。

  陳嬌有點害怕地看著她:「外面的人是誰?」

  碧荷心裡一沉,小姐最恨李牧了,現在居然連李牧的出現都不能叫小姐恢復正常……

  碧荷很怕,小姐真忘了,世子爺陳廷章第一個饒不了她們,這時候,她該找個替罪羊。

  有了決定,碧荷朝另一個丫鬟綠珠使了個眼色。

  綠珠心領神會,轉身朝外走去。

  不多時,她去而復返,身後多了一個人。

  陳嬌躺在床上,視線被床角阻擋,直到那人走過來,停在郎中身後,陳嬌才看到了他的樣子。

  二十七歲的李牧,身長八尺有餘,著一身淺灰色的官服,腰身窄細,顯得修長挺拔。他是武將出身,膚色卻很白皙,長眉鳳目,面帶關切地朝她看來。李牧無疑是個俊美的男子,但他身上有一種極為溫雅的氣度,如果說陸煜是一把貴氣逼人的名劍,李牧便是一方歷經無數歲月沉澱的美玉,令人想去親近。

  出身貧寒,卻天生玉骨,難怪能忍常人不能忍。

  這是陳嬌與李牧的第一次見面,她根本不需要裝,只呆呆地望著他就夠了。

  床上的姑娘,一頭青絲鋪散,面頰蒼白,儼然大病之人,但她的眼睛烏黑澄淨,裡面的驚訝與陌生一覽無餘。

  壓下心頭的詫異,李牧微微躬身,溫聲問:「小姐可有哪裡受傷?」

  陳嬌水眸仍然看他,小手乖乖地指了指腦袋。

  李牧皺眉,剛要詢問郎中,陳嬌看看他,怯怯地問:「你是我父親嗎?」

  不是陳嬌故意要捉弄李牧,而是李牧本就長她十歲,他身上又有一種遠超實際年齡的沉穩從容,恰似長者。

  此言一出,城府深沉如李牧,也難掩震驚地再次看了過來。

  陳嬌期待地望著他。

  坐著替她診脈的郎中早就僵硬如石了,碧荷、綠珠兩個丫鬟張大了嘴。

  「我,我不是。」李牧回答時,罕見地結巴了下。

  陳嬌神色一黯,視線移到其他人身上,惶惶問:「那你是誰?為什麼你們我一個都不認識?」

  李牧垂眸,不知該如何解釋。他是她名義上的丈夫,但成親當晚,這位小姐已跟他劃清了界限。

  碧荷、綠珠互視一眼,也都沉默。

  最後,郎中看不過去了,他身邊的太守大人,雖然為了官途折腰娶國舅之女有損氣節,被人恥笑,可太守大人上任後待河西郡的百姓寬厚仁愛,更是震懾得匈奴賊兵不敢進犯擾民,郎中由衷敬佩,越敬佩,就越不喜眼前這個欺負太守的女人。

  「他是我們河西郡的太守大人,也是您的夫君。」郎中一字一字地道,隱含教訓之意。

  小婦人,既然嫁過來了,就好好跟太守大人過罷,別再惦記親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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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夫君?

  聽完郎中的回答,陳嬌再看李牧,眼裡浮上一絲羞怯,那眼眸水盈盈的,宛如新娘子初見新郎。就在李牧、碧荷等人都詫異於她天真少女般的反應時,陳嬌忽然皺皺眉,疑惑地問李牧:「如果你真是我的夫君,為何與她們一樣喚我小姐?」

  這個問題自然有解釋,但,只適合兩人單獨相處時說。

  李牧用一種安撫的語氣道:「此事說來話長,請小姐先讓先生診脈,傷勢要緊。」

  陳嬌依然不安,卻乖乖地躺好。

  郎中問了她一些問題,譬如可否記得父母是誰,陳嬌一一搖頭,回答的時候,她不時看看李牧,似乎暫且把李牧當成了勉強值得信賴的人。碧荷、綠珠都很著急,可李牧到底是一郡太守,她們也不敢當著郎中的面解釋什麼。

  陳嬌的病,無需郎中開口,旁觀的人都猜到了,這位嬌小姐,得了失憶症。

  「先生可有把握治好?」當著陳嬌的面,李牧問郎中。

  郎中歎息,看眼懵懂局促的陳嬌,他搖頭道:「關於此症,老夫也曾翻閱過醫書典籍,但都無行之有效的醫治之法,多數病人會在一定時間內不藥而癒,自行恢復記憶,也有人……」

  他面露遺憾,後面省略的話不言而喻。

  李牧欲送郎中出門,身後突然傳來小女人焦急的聲音:「你,你別走……」

  李牧回頭。

  陳嬌本來都抬起上半身了,對上他的眼睛,她又趕緊躺了下去,別開臉,十分難為情的模樣。

  郎中識趣道:「大人留步,夫人失了記憶,焦慮不安,需要可信之人安撫。」

  「我們會照拂好小姐,太守自去忙吧。」綠珠毫不客氣地道。

  李牧再看陳嬌,陳嬌咬著唇,目光哀求地望著他。

  李牧覺得,還是將話說清楚好,便留了下來。

  綠珠不甘願地代他去送客,李牧與碧荷守在床邊,碧荷站著,李牧坐在了床前的矮凳上。

  在碧荷警告的目光中,李牧聲音溫和地對陳嬌介紹了她的身份,長安城國舅之女。

  陳嬌安靜地聽著。

  提到兩人的姻緣,李牧苦笑道:「我喚你小姐,是因為小姐另有心儀之人,下官自知出身卑微,配不上小姐,便不願勉強小姐,處處以禮待之,相敬如賓。其他諸事,小姐可詢問身邊的丫鬟,她們都是小姐的陪嫁,待小姐忠心耿耿,小姐可全心信任。」

  他沒有趁機捏造事實,占小姐便宜,碧荷臉色好看了些。

  陳嬌心裡卻哭了,這個李牧,看似君子正直,實則對原身一點情意都沒有,大好的趁虛而入的機會,人家都不屑。

  「請小姐安心休養,下官去寫信稟明國舅,待小姐外傷痊癒,下官也會讓表妹來向你賠罪。」

  該說的都說了,李牧起身告辭。

  陳嬌只能看著他走。

  李牧一走,碧荷立即坐到陳嬌旁邊,講了一籮筐原身與親哥哥陳廷章的美好回憶。

  陳嬌裝傻充愣。

  陳嬌後腦勺有個腫包,還得在屋裡養著,李牧每日早晚會來探望,說兩句客套之詞便走。

  三天後,陳嬌的外傷好的差不多了,李牧寫去長安城的信,也得到了陳國舅的回應。傍晚李牧從官邸回來,前院的嚴管事領著一位管事模樣的中年男子來拜見。

  李牧在國舅府小住過,認出這中年男子正是陳國舅的心腹管事之一,姓呂。

  李牧起身行禮。

  呂管事受寵若驚,還禮後,他取出一封信遞給李牧,道:「國舅爺命小的交給大人。」

  李牧接過信封,落座後拆開,看完之後,他皺了皺眉。

  按照李牧的意思,他希望將後院的陳小姐送回國舅府,有親生父母照顧,陳小姐可能很快就恢復了記憶,屆時陳國舅將女兒送回來,李牧再繼續供著就是。但,陳國舅得知女兒跌了一跤竟然忘了前塵往事,高興卻比難過多,雖然女兒不記得他了,可女兒也不記得她與親哥哥的孽緣了啊!

  陳國舅是真心希望女兒與李牧好好過日子的,因此,除了在信中鄭重囑咐李牧善待女兒,陳國舅還做了一個決定,他要求呂管事將女兒身邊那些知曉兄妹私情的舊婢一併帶走,全都換上他親自為女兒挑選的新僕。陳國舅覺得,少了刁奴挑唆,女兒女婿的感情一定會日進千里。

  「大人意下如何?」呂管事恭敬地問。

  李牧放下信,正色道:「岳父一片苦心,下官無以為報,只恐小姐病癒後,怨恨於我。」

  呂管事低著頭,笑道:「大人多慮了,國舅爺特意命小的給大人稍了口信。」說完,呂管事上前,走到李牧身邊,用只有李牧能聽到的聲音道:「國舅爺說,女子出嫁從夫,大人該管便管,不必顧慮,國舅爺還說,希望大人儘快給他老人家添個外孫。」

  李牧俊美的臉龐上,掠過一抹尷尬。

  呂管事看在眼裡,退後幾步,請示道:「大人若沒有旁的吩咐,小的這便去給夫人請安了。」

  李牧起身送他。

  呂管事恭敬地退了出去,去後院時,他身後多了四個魁梧有力的大漢。

  得知陳國舅派了管事來,陳嬌換好衣服,領著碧荷、碧柳來廳堂見客。

  呂管事默默地打量自家小姐,看著只穿一套家常衫裙走出來的女子,美貌依舊,但熟悉的跋扈張揚都被端莊柔美取代了,果然如李牧信中所說性情大變,呂管事暗暗地替國舅爺欣慰,給陳嬌行禮時,他也是畢恭畢敬的。

  陳國舅同樣給女兒寫了一封信,信裡陳國舅半個字都沒提兒子陳廷章,只大肆誇讚了李牧一番,然後叮囑女兒好好相夫教子,不用著急請醫問藥。

  陳嬌從頭看到尾,覺得這個陳國舅雖然野心勃勃貪圖權勢,但真是個好父親。如果可以,她也要努力保住這世父母的命。

  等她看完信,呂管事這才交待了陳國舅的命令。

  碧荷、碧柳花容失色,立即就跪到陳嬌面前了,求陳嬌留下她們。

  陳嬌心裡樂壞了,碧荷等丫鬟就是原身身邊的爪牙,就算她裝失憶,有這些丫鬟在,她與李牧交好的計劃也處處掣肘,陳嬌這幾日就在琢磨如何打發了這批丫鬟又不引起李牧的懷疑,沒想到陳國舅幫了她一個大忙。

  心裡高興,陳嬌臉上只做出一副茫然無措的樣子,很好欺負似的。

  碧荷、碧柳連著綠珠、綠芍求得更急了,陳嬌「為難地」看向呂管事。

  呂管事拍拍手,院子裡就走進來四個穿白裙的丫鬟。

  無視碧荷四女,呂管事向陳嬌介紹道:「夫人,這是國舅爺親自為您挑選的丫鬟。」

  新的四女依次上前,分別是如意、吉祥、平安、錦繡。

  「外面聒噪,請夫人先去內室休息。」呂管事笑眯眯地道,話音剛落,如意四女已經將陳嬌從碧荷等人的圍堵中解救了出來,扶去了內室。與此同時,四個彪形大漢也將碧荷等人拎小雞似的拎走了,聞訊趕來的八個女護衛,自然也被呂管事給收了。

  呂管事就像一陣龍捲風,來得快,去得也快。

  李牧站在太守府門口,目送呂管事帶著一行奴婢離去,心中不知該作何感想。

  他還沒想好,陳嬌的新丫鬟如意,恭恭敬敬地走過來,朝他行禮道:「大人,晚膳好了,夫人命奴婢來請您。」

  李牧聞言,看向身邊的嚴管事。

  嚴管事低下頭,卻難掩飾唇角的上揚,國舅爺真是欣賞大人啊,先是把一個名聲不好卻千嬌百媚的女兒送給大人,現在女兒病了,國舅爺不想著如何幫女兒恢復記憶,反而盤算著速戰速決,催著大人快點與他的女兒圓房。

  嚴管事是樂見其成的,大人在名聲上已經吃了虧,現在去睡睡那女人,也算是一些補償,那樣的容貌身段,就算不是清白身,也是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

  暮色四合,李牧來到後院,就見那位失憶的嬌小姐已經坐在方桌旁等著了,看見他,她立即離席,長長的睫毛垂下去,很是局促,但並沒有熟悉的抗拒與蔑視。

  李牧走近,剛要開口,她小手攥著帕子,羞答答地喚道:「夫君,你來了。」

  李牧微怔,「嗯」了聲。

  「夫君請坐。」陳嬌鼓起勇氣般看他一眼,幫他將主位的椅子往後拉了拉。

  她這第二聲「夫君」,比第一聲喚得自然多了。

  李牧默默落座。

  屋裡伺候的新丫鬟們先退了出去。

  陳嬌一手端碗,小口小口地吃飯,不時偷看李牧兩眼。

  她天真小鹿似的,李牧著實不習慣,用了幾口,李牧輕聲問道:「新的丫鬟,小姐用的可習慣?」

  陳嬌忙放下碗,低著頭答道:「挺好的,碧荷她們有點凶,總是管我,我害怕。」

  李牧頓了頓,道:「小姐喜歡就好。」

  他繼續夾菜,過了會兒發現旁邊的小女人一動不動,李牧疑惑地看去,卻見她低垂的濃密睫毛上掛著兩顆晶瑩的淚珠,將落未落的。

  李牧暗驚,立即放下筷子,問:「可是下官說錯話了?」

  陳嬌搖搖頭,眼淚掉了下來,她偏過頭去,背著他抹掉,惶恐問:「碧荷,碧荷她們說了很多我以前的事,說,說我與大哥,那些,都是真的嗎?」

  李牧默然。

  陳嬌轉過來,盯著他看了會兒,然後泫然欲泣地道:「看來是真的了,你一定很討厭我是不是?」

  李牧朝她側身,垂眸道:「下官不敢,下官出身卑微,確實委屈了小姐。」

  陳嬌取出帕子,掩面泣道:「你是英雄,我只是一個不知廉恥的女子,是我配不上你。」

  李牧歎道:「小姐言重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何況小姐當時年幼,一時糊塗罷了。」

  陳嬌驚喜地抬起頭,淚眼汪汪地看著他:「你當真這麼想的?」

  李牧頷首。

  陳嬌復又扭捏起來,小手揉著帕子,半晌才紅著臉道:「父親,父親寫信給我,讚譽大人乃當世豪傑,叫我珍惜福緣安心做大人的妻子。我,我是願意的,就是不知大人,肯不肯原諒我以前犯的錯,真心接納我。」

  李牧看著她紅紅的臉,笑了笑,道:「能娶小姐為妻,是李牧之福。」

  陳嬌頭垂得更低了,長長的睫毛顫啊顫。

  李牧重新拾起筷子,幫她夾菜:「小姐近日消瘦不少,多用些。」

  陳嬌甜甜地「嗯」了聲,捧著碗道:「多謝夫君。」

  晚飯的氣氛還算溫馨,飯後,陳嬌羞答答看了李牧一眼,先朝內室走去。

  李牧原地站了片刻,餘光中幾個丫鬟分別收拾碗筷,代表的卻是長安城陳國舅的一片苦心。

  他只好也去了內室。

  陳嬌坐在梳粧檯前,慢慢吞吞地取下頭上的首飾,裝得不敢看他的樣子,心裡其實也是真的緊張。照這情形,今晚李牧肯定是要在後院歇下的,難道,兩人就這麼簡簡單單的要做真夫妻了?陳嬌雖然經歷過四世了,但面對一個陌生的危險的新夫君,陳嬌還是做不到坦然面對。

  她梳頭,李牧直接坐在了床上。

  陳嬌再次佩服於他,真夠從容的啊,之前韓岳等人,哪個新婚夜都多少有些緊張的,可最從容的李牧,才是最恨原身的。

  丫鬟們端了熱水進來,服侍夫妻倆洗臉洗腳。

  陳嬌先洗完,躺在了床內側。

  李牧洗完後,挪到了她旁邊,丫鬟們放下羅帳,熄了燈,有條不紊地退了出去。

  陳嬌閉著眼睛,彷彿能聽見自己砰砰砰的心跳。與一個表面溫柔內心恨她的人圓房,會是什麼感受?

  李牧躺了下來,仰面平躺,沉默片刻,他低聲道:「小姐,下官有些話想說。」

  陳嬌睜開了眼睛,微微偏頭。

  李牧感覺的到,知道她在聽著,他繼續:「小姐願意與我做夫妻,是下官之幸,只是小姐有疾在身,忘了前塵往事,此時下官若僭越,將來小姐病癒,恐會怨恨下官。故,下官還是想等小姐病癒,在那之前,下官會謹守本分,望小姐體諒。」

  陳嬌抿唇:「若,若我一直都記不起來……」

  李牧道:「三年,三年後小姐未能康復,且心意不改,下官再與小姐做真夫妻。」

  陳嬌想哭,大騙子,真等到那時候,喜酒就變毒酒了。

  「大人是真君子。」黑暗中,陳嬌喪著臉誇道。

  李牧謙遜道:「小姐過獎了。」

  陳嬌扁扁嘴,心事重重地睡了。

  李牧也閉上了眼睛,但羅帳中全是女子身上的香氣,不知是體香還是胭脂味兒,他很不習慣,睡不著,便想到了一些流言蜚語。據說,她與兄長在國舅府的花園廝混,被人撞見,兄妹倆衣衫不整,不知都做了什麼。

  再聞那香,李牧胸口一陣噁心。

  他可以與她虛與委蛇,但陳廷章碰過的東西,無需陳廷章提醒,他也看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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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李牧只想老老實實地睡覺,但與他一個被窩的陳嬌卻不老實。

  或許是前面幾世姻緣養成的習慣,陳嬌睡著時,若被窩裡就她一人,她自會睡相乖巧,可如果身邊有個丈夫,陳嬌翻身碰到了,便會習慣地往他懷裡靠,小鳥依人。

  今晚也不例外,熟睡的陳嬌可不記得她與李牧是假夫妻,翻身時小手碰到什麼,溫溫熱熱感覺很熟悉,陳嬌便動作嫺熟地靠了過去,腦袋親昵地蹭到李牧肩窩,尋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馬上又睡死了。

  李牧卻在陳嬌碰到自己時,馬上醒了。

  眉頭深鎖,那是最本能的反應,嫌棄。

  李牧忍了片刻,然後慢慢提起她橫在他腰間的手臂,一點一點挪了回去,熟料他剛鬆手,小女人就又抱了過來。同時,她挨得他更近了,春日中衣單薄,十七歲的嬌小姐,就像枝頭沉甸甸的桃子,在夜裡散發著誘人的甜香。

  李牧身體僵了一瞬,此刻他才知道,原來就算厭惡,肌膚相親時也會不受控制。

  他再次拿開陳嬌的手臂,推開她的腦袋,並迅速地往外挪,拉開兩人中間的距離。

  陳嬌沒撈到人,逕自睡了。

  翌日清晨,天微亮,李牧掀開被子,看也沒看身後睡著的人,悄然離開了。

  陳嬌一覺醒來,並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只發現她睡得很靠外,距離床沿只有半臂距離。她猜不到李牧昨晚大半夜都是半邊身體懸空熬過來的,還當李牧走後她才多占了些地盤,因此也就沒有多想了。

  可憐的太守大人,在前院練了一套拳,才緩解了右半邊身體的酸麻。

  晚飯都一起吃了,早飯自然也要一起用,換了官服來到後院,李牧又變成了溫和儒雅的李太守。

  陳嬌還是喚他夫君,又有點怕他生氣的樣子。

  在丫鬟們面前還是要裝作夫妻和睦的,李牧點點頭,對她道:「夫人請坐。」

  陳嬌就笑了,乖巧地坐在他身旁。

  丫鬟們擺飯,等待的時候,李牧對陳嬌道:「夫人外傷已經康復,飯後我會命表妹過來請罪。」

  陳嬌搖搖頭,輕聲道:「我問過了,我讓人掌摑表妹在先,表妹報復情有可原,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不怪表妹,夫君也別再計較了吧?」

  李牧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以前的陳嬌,但凡出現在李牧面前,必然是身穿華服,頭戴各種名貴首飾,與一身簡樸的李牧站在一起,尊卑明顯。陳嬌不喜奢華,今日只穿了一件緋色的衫子,底下一襲白裙,素雅清淡。烏黑濃密的長髮用一根梅花簪子綰了起來,耳邊分別戴了一隻珍珠墜子,除此之外再無旁的首飾,如此,旁人的目光自然都落到了她臉上,烏眉水眸,瓊鼻朱唇,嬌嫩肌膚不施脂粉,水靈靈的似朵牡丹。

  收回視線,李牧正色道:「表妹在鄉下住久了,不懂規矩,夫人該罰當罰,她才會知道教訓。」

  陳嬌歪頭想了想,展顏一笑,有些俏皮地道:「那就罰表妹替我釣一尾魚吧,剛剛春暖,池水清淺,表妹怕是要費一番功夫了。」

  是懲罰也不是懲罰,像是小孩子的玩鬧。

  「便依夫人所言。」李牧微笑著道。

  飯後,李牧去官署了,陳嬌閑來無事,領著丫鬟如意去看吳秀娥釣魚。

  嚴管事得了李牧的囑咐,親自盯梢,遠遠看到陳嬌過來,嚴管事低聲提醒吳秀娥母女:「夫人性情大變,大人交待,望姑太太、表小姐與夫人交好,莫再計較前嫌。」

  姑母李氏是個老實本分的農婦,她從來沒想過要與國舅府的千金叫板,只求女兒別去招惹人家就夠了。吳秀娥剛闖了一次大禍,嚇得不輕,這會兒一邊好奇陳嬌到底變成了什麼樣,一邊擔心陳嬌病癒找她算帳,暫且也無意去挑釁。

  待陳嬌過來,三人齊齊行禮。

  李氏攥著女兒的手走到陳嬌面前,拉著女兒就要一起給陳嬌下跪。

  陳嬌及時托住李氏的胳膊,柔聲道:「姑母萬萬不可,事情鬧到這般地步,我與表妹都有錯,現在表妹領了罰,一切就過去了,只望姑母忘了我以前的過錯,往後咱們一家和睦,莫要生分了才好。」

  李氏張著嘴,半晌說不出話。

  吳秀娥心裡卻是一沉,以前陳嬌作踐表哥,她又心疼又生氣,同時暗暗慶倖陳嬌不許表哥近身。如今陳嬌變了個人似的,居然還管表哥叫夫君了,那,是不是意味著,表哥與陳嬌就要做真夫妻了?

  水池裡本就沒幾條魚,吳秀娥心不在焉,更釣不上來了。

  李氏忍不住往池水裡張望。

  陳嬌坐在旁邊默默觀察,覺得李氏心思簡單應該不難相處,至於吳秀娥,表哥表妹最容易發生了點事了,但原身的記憶中,李牧成就大事之前都只有原身一個妻子,陳嬌並不擔心吳秀娥會比她先得到李牧的情。

  春光燦爛,陳嬌將李氏喚到身邊,賜坐。

  李氏很緊張。

  陳嬌見她也就是三十五六歲的模樣,許是跟著李牧享了幾年福,李氏膚色白皙,眉目溫婉,若是將身上深色的衣裳換得豔麗些,也算是徐娘半老了。李牧是個深藏不露的老狐狸,陳嬌決定先籠絡李牧的親人。

  「姑母,您應該知道了,我現在什麼都不記得,我也不想記得那些醜事,就想安安分分地做夫君的妻子。」歎了口氣,陳嬌推心置腹地道。

  李氏非常感動,看著陳嬌的花容月貌,她由衷道:「小姐願意這麼想,是虎子,啊,是大人的福氣。」無意中說出了侄子的小名,李氏漲紅了臉,覺得自己給侄子丟人了,都怪她叫侄子小名叫習慣了,一直改不過來。

  虎子……

  武能抗敵文能治國的李牧,居然有這麼一個小名?

  這可比虞敬堯的富貴更令人捧腹,畢竟虞敬堯是真的富貴,李牧卻一點都不虎。

  「姑母過謙了。」陳嬌就當沒聽見李氏的漏嘴,轉而認真地問道:「姑母,夫君他對我,仍有些介懷,我,我想做些什麼彌補,不知夫君有什麼喜好嗎,譬如他有沒有特別喜歡的菜?」

  李氏一個村婦,不懂官場也不懂禮數,但她對侄子的喜好最清楚,馬上就興奮地說了起來:「他啊,他從小就愛啃骨頭,那時候家裡窮,只有過年才會煮骨頭吃,別人啃骨頭把肉啃乾淨就行了,他不光啃肉,還會把裡面的骨髓也吸乾淨!」

  回憶起舊事,李氏雙眼泛光,滿是母愛。

  陳嬌的腦海裡,就冒出一個七八歲的小李牧,抱著骨頭坐在院子裡使勁兒啃。

  陳嬌又打聽了幾樣李牧愛吃的菜。

  李氏說得很開心,吳秀娥聽出陳嬌要討好表哥,不高興了,撈到一條小魚就趕緊跑過來,打斷了母親的洩密。

  陳嬌很滿足了,與李氏行禮道別,領著丫鬟回後院了。

  她走了,吳秀娥小聲抱怨母親:「娘你告訴她做什麼?」

  李氏感慨道:「夫人要與你表哥交好,這是好事啊。」她還盼著侄子快點給李家添丁呢。

  吳秀娥哼道:「憑什麼她想討好表哥咱們就要幫她,娘忘了她是怎麼作踐表哥的了?一個殘花敗柳……」

  「閉嘴!」李氏害怕地訓斥女兒,一邊左右張望,確定附近無人,她才皺眉道:「那些都是沒影的事,你少胡說八道,你表哥現在能當太守,都是沾了人家的光,總之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往後她肯好好跟你表哥過就夠了。」

  吳秀娥嘟起了嘴。

  今日官署比較清閒,李牧回來地早了些。

  「大人。」嚴管事迎了上來,一邊跟著主子往上房走,一邊簡單地交待了今日府中的情形。

  「姑太太挺高興的,與夫人聊了很多舊事。」

  李牧默默地聽著,臉上沒什麼表情。

  換了一身家常袍子,李牧移步去了書房,剛翻了兩頁書,院子裡傳來了表妹的聲音。

  李牧皺眉,放下書,走了出去。

  「表哥,你回來啦!」吳秀娥一身紅裙,手裡提著一個食盒,笑容甜美地望著他。

  李牧當年背著姑母投軍時,吳秀娥才兩歲,剛會學步,非常招人喜歡的年紀,以致於李牧上了戰場,夜深人靜,十四歲的少年郎思鄉情切時,最想念的就是奶娃娃小表妹。重聚後,吳秀娥長大了,李牧對她的感情卻沒變,依然把吳秀娥當親妹妹。

  兩人去了隔壁的廳堂。

  李牧坐好後,吳秀娥獻寶似的將食盒放到他面前,打開蓋子,排骨湯的濃郁香氣頓時飄了出來,而且還是印在李牧骨子深處的熟悉味道。光是聞這味兒,李牧就猜到,排骨湯是姑母親手燉的。

  「這是我燉的,表哥快嘗嘗。」吳秀娥熱情地催促道。其實吳秀娥是想親手做的,但她天生不是做菜的料,李氏見女兒笨手笨腳的,嫌女兒糟蹋排骨,主動幫了忙。當然,李氏並不知道女兒是要熬湯獻給表哥的。

  「辛苦表妹了。」姑母的手藝,李牧沒有客氣,排骨都吃了,湯也喝了半碗。

  吳秀娥很高興,哼,她先餵飽了表哥的肚子,陳嬌就沒有殷勤可獻了。

  吳秀娥走後,李牧繼續看了會兒書,才去了後院。

  陳嬌沒讓人時時刻刻打探前院的情況,便不知道吳秀娥做了什麼,李牧過來,她笑著出來迎接。

  夫妻倆落座後,丫鬟們開始擺飯。

  李牧面帶微笑看著飯桌,待最後一道魚湯端上來,他也沒看見半根骨頭。

  聽過嚴管事的回稟,李牧看得出表妹的小心思,也料想陳嬌會做骨頭給他,未料……

  預料失誤,李牧若無其事。

  晚上歇下時,陳嬌隔了半臂距離躺在他身邊,輕聲閒聊道:「大人,我今天與姑太太聊了會兒,姑太太說你喜歡吃骨頭,明晚我做給你好不好?」

  男人不想與她圓房,私底下,陳嬌還是喚他大人。

  李牧仰面躺著,客氣道:「小姐金枝玉葉,還是別操勞了吧。」

  陳嬌頓了頓,然後轉了過去,蚊吶似的道:「我,我不怕累。」

  小女人的羞澀情意盡顯,李牧只是笑了笑:「那便有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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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4 14:58:0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章

  陳嬌會燉骨頭,而且是農家的燉法,將大骨頭洗淨放進鍋裡,煮沸後倒掉這第一鍋湯,然後重新加水、加蔥蒜薑等大料,先是猛火燒沸,再轉小火慢燉。一個時辰後,骨頭燉得差不多了,李牧也該回來了,再往鍋裡加鹽。

  離開廚房前,陳嬌假裝檢查鍋裡的湯水,然後故意將手指搭在鍋沿上。鍋滾燙滾燙的,陳嬌手指肚火燒火燎,她一聲不吭,回到上房待了會兒,很快被燙的地方就起了個泡。

  疼歸疼,陳嬌有點小得意。時過境遷,李牧早已不是當初的窮孩子,再愛啃骨頭又能愛到什麼地步,陳嬌要讓李牧看的,是她願意為他下廚的心。

  日落時,李牧回府,表妹吳秀娥已在前院等候多時,手裡提著食盒。

  「表哥,昨天你誇排骨湯好喝,我又給你燉了一碗。」吳秀娥笑眼盈盈地道。

  她掀開食盒蓋子,排骨湯的香氣依舊。

  李牧看眼那湯,笑道:「再好喝也不能天天喝,表妹拿回去吧,以後也不必再送。」

  男人笑容溫和,話語卻直接表明了態度。

  吳秀娥很失望,可憐巴巴地央求道:「我煮了半天,表哥好歹嘗嘗吧?」

  李牧歎道:「表哥累了,先去休息,表妹請回。」

  說完,李牧徑直去了內室。

  吳秀娥咬咬唇,耷拉著腦袋走了。

  兩刻鐘後,李牧沐浴更衣,著一身天青長袍去了後院。

  他都是踏著飯點來的,陳嬌陪他稍坐片刻,丫鬟們便陸續擺飯了。

  「我第一次學熬湯,夫君嘗嘗。」陳嬌端起一個湯碗,親手幫他盛了七分滿,她小手握著勺柄,大拇指肯定摁著勺柄,其他四指按理說都該從勺柄後面繞過來,但陳嬌刻意也將食指虛搭在勺柄上,顯得姿勢有些怪異。

  李牧當她習慣這樣握勺。

  骨頭湯鮮美香鬱,好喝,但與姑母的骨頭湯比,也說不出什麼特別的。

  「湯鮮味美,夫人費心了。」品了一口,李牧笑著誇道。

  陳嬌低下頭,唇角甜甜地翹了起來。

  飯後漱口,如意服侍李牧,吉祥服侍陳嬌,陳嬌接漱口茶時,吉祥突然發現了她手指肚的水泡,當即放下茶碗,焦急地捧起陳嬌的手,心疼道:「夫人您燙到了?」

  李牧看了過來。

  陳嬌飛快縮回手,紅著臉道:「沒事,過兩天就好了。」

  「那不行,必須挑破,不然稍微碰到夫人都要吃苦。」吉祥叫陳嬌稍等,她匆匆去找針了。

  陳嬌繼續低著頭。

  「夫人受傷,為何不說?」李牧略帶責備地問,那種關心的責備。

  陳嬌看了眼如意。

  如意識趣地退了出去。

  陳嬌這才落寞地道:「我怕大人嫌棄我笨手笨腳。」

  李牧剛要開口,吉祥取針回來了。

  「夫人別動。」吉祥蹲在陳嬌面前,一手捏著陳嬌的食指,一手拿針。

  李牧就坐在陳嬌旁邊,剛剛陳嬌躲得快,他沒看見,現在才看清了她的傷勢,蔥白似的纖纖手指,指腹卻多了一個刺眼的水泡。這種傷放在其他人身上都不算什麼,可她是嬌滴滴的國舅府小姐。

  吉祥扎針的時候,李牧視線上移,就見她害怕得緊緊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烏黑濃密。吉祥說好了,她重新睜開,桃花眼裡竟浮動著一層水霧。

  李牧便想,她名中的「嬌」字,當真配她。

  夜幕降臨,夫妻倆進了羅帳。

  丫鬟們都出去了,李牧低歎道:「小姐自幼錦衣玉食,何必為下官一介莽夫素手烹湯,今後還請小姐愛惜自己,下官不值得。」

  陳嬌背對著他,苦澀道:「大人記得前事,心懷芥蒂只把我當小姐,我什麼都忘了,醒來就是大人在身邊,在我心裡,大人便是我的夫君,為你做什麼我都願意。」

  李牧沒有接話。

  陳嬌沒指望三兩天就得到他的心,便也不失望,慢慢地就睡著了。

  半夜,陳嬌再次無意識地鑽到了李牧懷裡,小手依賴地抱著他。

  李牧去抬她的胳膊,掌心下的女子肌膚,細膩如玉。

  天氣漸暖,春耕的時節到了,李牧身為太守,有巡督郡內百姓春耕之責,順便看看有沒有地主豪紳強佔民田、侵擾百姓之舉。

  「大人何時回來?」躺在他身邊,陳嬌不捨地問。

  李牧道:「一月左右。」

  陳嬌咬咬牙,小手伸過去,虛虛地攥著他的中衣衣袖:「大人帶我去吧,我可以扮成大人的侍女。」

  一個月呢,她不能白白浪費!

  李牧倒是沒料到她會這麼說,沉思片刻道:「下官微服出巡,輕車簡行,身邊只帶兩個護衛,一路舟車勞頓、粗茶淡飯,更兼風吹日曬……」

  「我不怕,我只想跟大人在一起。」陳嬌打斷了他,聲音堅定。

  李牧還想拒絕,陳嬌骨碌爬起來,喚外面守夜的丫鬟點燈。

  「小姐有事?」李牧跟著起來,疑惑地問。

  陳嬌笑道:「大人的行囊都收拾好了,我也得帶幾身衣裳,免得明早收拾耽誤大人啟程。」

  她話裡全是能隨他出行的雀躍,李牧想了想,覺得帶她去也好。這位嬌小姐的記憶隨時可能會恢復,如果他外出時她恢復了,記起表妹推她落水的仇,定會嚴懲表妹,帶在身邊,她頂多發通脾氣,不敢罰他什麼。

  既然要扮作丫鬟,陳嬌從與她身段最相似的錦繡那裡要了兩套春衣,裡衣帶的都是自己的,然後也帶了兩身綢緞衣裳備用。包袱收拾好了,陳嬌回到床邊,見李牧一身中衣坐在床頭等她,陳嬌羞澀一笑,開開心心地爬到裡面躺好了。

  李牧躺下來,最後提醒道:「下官公務在身,此行絕非遊山玩水,小姐務必三思。」

  陳嬌哼道:「大人莫要瞧不起女子,你能吃得苦,我也能吃。」

  李牧失笑,不管她了,反正出發後,她別指望自己會憐香惜玉。

  翌日一早,李牧帶著陳嬌去向姑母辭別。

  李氏看見丫鬟打扮的陳嬌,目瞪口呆:「這,這……」

  陳嬌紅著臉道:「我怕夫君辛苦,跟去照顧夫君,家裡就勞煩姑母照看了。」

  「我也去!」吳秀娥立即跳了出來,陳嬌站在李牧左邊,她就拽住李牧右臂,搖晃著撒嬌:「表哥,你也帶我去吧,我保證乖乖的!」

  「休要胡鬧。」李牧沉著臉收回了手臂,不等吳秀娥回話,他朝李氏行禮道:「時候不早,侄子先走了,姑母勿憂。」

  李氏才不擔心侄子呢,一邊往外送一邊再三叮囑道:「夫人第一次隨你出門,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夫人,別只顧得忙正事。」

  李牧敷衍地應承,吳秀娥氣得眼睛都要紅了,陳嬌小媳婦似的跟著李牧,越來越喜歡李氏了。

  太守府外早已備好了騾車,李牧要扶陳嬌上車,陳嬌這就開始演上了,恭敬地站在車旁,低頭道:「大人先請。」

  李牧這次帶的兩個侍衛,一個叫高俊,一個叫高朗,是親兄弟,都是二十出頭的年紀。高俊沉穩,高朗愛笑,見曾經倨傲無禮的太守夫人露出這般嬌俏可人的模樣,高朗震驚得眼睛都要掉地上了,難以置信地盯著陳嬌。

  李牧頗為無奈地道:「上車。」說著,他已經托起了陳嬌的小手。

  陳嬌情意綿綿地看他一眼,這才乖乖上了車。

  李牧回身朝站在門口的姑母拱拱手,隨即也跨了上去。

  騾車出發,越走越遠。

  吳秀娥望著騾車背影,氣得直跺腳,心裡暗罵陳嬌狐狸精!

  李氏挺欣慰的,希望侄子侄媳朝夕相處,能處出感情來,快點給她生個侄孫。

  騾車拐出太守府所在的巷子,街上漸漸熱鬧了起來。

  李牧有公務在身,陳嬌就當出門遊玩了,看見街邊有賣炒貨的,陳嬌眼睛一亮,回頭對坐在旁邊閉目養神的男人道:「大人,我想買點零嘴兒。」

  李牧眉峰一挑,睜開眼時,吩咐趕車的高俊:「停車。」

  騾車立即停下。

  陳嬌討好地看著李牧:「我想去鋪子裡看看。」

  李牧是伸手不打笑臉人的脾氣,對上她亮晶晶饞貓似的眼睛,他點點頭,陪她一起下去了。

  炒貨鋪面不大,但裡面炒貨的種類應有盡有,光炒瓜子就有五六種味道。陳嬌分別從袋子裡捏了一顆瓜子嘗,最後五香、鹽焗兩種口味的各買了半斤。

  要結帳了,陳嬌忽然想起什麼,問李牧:「大人喜歡什麼口味兒的?」

  李牧淺笑:「我不吃這個。」

  陳嬌有些失望,不過從店家手裡接過兩大包瓜子時,她又恢復了那種天真無憂的笑容。

  兩人折回車上,外面高俊趕車,高朗坐在另一側轅座上。

  騾車出城前,陳嬌一直扒著車簾看外面,儼然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看到耍猴的也要拉著李牧胳膊叫他一起看。李牧保持微笑,內心已經開始覺得疲憊。

  騾車出城後,外面都是田地,漸漸沒什麼好看的了,陳嬌就專心地嗑瓜子。

  「大人也吃吧?」陳嬌抓了一小把五香瓜子遞給李牧。

  李牧微笑婉拒。

  他不吃,陳嬌探出腦袋,笑著問高家兄弟。

  高俊沉默寡言,搖頭表示不用,弟弟高朗猶豫了下,陳嬌見了,熱情地將一把瓜子塞到了他手裡:「吃吧,打發時間用。」

  她平易近人地像個鄰家姑娘,高朗莫名紅了臉,低頭道:「多謝夫人。」

  陳嬌噓了一聲,提醒道:「我現在是大人的丫鬟,你別說漏嘴。」

  高朗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又拉攏了一個,陳嬌心滿意足,退回了車內。

  高朗捧著瓜子樂,趕車的高俊不贊同地瞪了弟弟一眼,高朗不以為意。

  車內,陳嬌坐好後,李牧繼續閉目養神。

  小女人悠閒地磕著瓜子,那聲音頗為規律,與馬蹄聲交相輝映,但沒過多久,耳邊的聲音變了,李牧微微睜開一條眼縫,看見嬌小姐低著腦袋,腿上鋪了一方繡帕,她認真地用手指剝開一個瓜子,將仁放在繡帕上,扔了瓜子殼,再捏起一顆新的。那繡帕上,已經有七八顆瓜子仁了。

  李牧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也不在意。

  陳嬌剝了很多瓜子,剝累了,見李牧靠著車板睡得很香,陳嬌收起繡帕,也靠到左邊的角落,腦袋抵著車板,漸漸也有了睏意,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坐著睡並不舒服,隨著騾車一次輕輕的顛簸,陳嬌就醒了,揉揉眼睛,看見李牧也醒了,手裡拿著一本書。

  陳嬌挑開窗簾,偷偷打了個哈欠,恢復了精神,陳嬌問李牧:「大人要喝茶嗎?」

  李牧看看她,點頭。

  陳嬌倒了兩碗,她吃的瓜子多,更容易口渴。

  喝完茶,陳嬌取出包瓜子的繡帕,打開,獻寶似的托到李牧面前:「大人吃點吧,我都剝好了。」

  雪白的繡帕上,擺了一小堆兒五香味兒的瓜子仁。

  李牧怔了怔,腦海裡冒出她認真剝瓜子的側臉。

  「多謝。」他捏了一顆。

  陳嬌很高興,將一繡帕瓜子都放在他旁邊的空座上,她重新捏把帶殼兒瓜子,繼續用嘴磕著吃。

  意思很明白了,繡帕上的手剝瓜子,都是她專門送給李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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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4 14:58:20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晌午的時候,騾車停在了五常鎮的一家客棧前。

  五常鎮是河西郡治所平城管轄下的一座大鎮,繁華程度不遜於一座小縣城。

  客棧夥計將騾車拉去了後院,李牧四人不分主僕,挑了一方桌子落座,共用午飯。

  陳嬌青衫白裙,雖然作丫鬟打扮,但她的姿容太出挑了,光是那一身白嫩嫩的肌膚,就招惹了不少視線。有前面四世的經歷,陳嬌早已習慣了這種窺視,但她還是裝作有點怕的樣子,往李牧身邊靠了靠。

  李牧看了眼高朗。

  高朗便將腰間的佩刀撂在了桌子上,佩刀很重,「嘭」的一聲,配著他威脅的眼神,立即嚇得那些男人縮回了脖子。

  陳嬌感激地朝高朗笑了笑。

  高朗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過了會兒,店小二端了飯菜上來,無論米菜,肯定都比不上太守府的伙食。

  陳嬌更差的都吃過,並不介意,拿起筷子,安靜秀氣地吃了起來。

  這次,連穩重的高俊都多看了她幾次。道理很簡單,一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為了某種目的,她或許能裝出天真可愛的性格,但衣食住行各種習慣,從天上到地下的落差,未經過特殊訓練的人絕不可能做的天衣無縫。

  「這個有點辣。」陳嬌夾了一塊兒拌牛肉,勉強下嚥後,她吸著氣對李牧道,說話時臉都辣紅了,額頭、鼻尖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李牧笑了笑,端起茶壺,幫她續了一碗茶。

  陳嬌吃不了辣,後面就沒再動那盤拌牛肉了,桌上葷菜不多,李牧示意高俊又點了一道不辣的。她若嬌氣,他不會慣著,她能吃苦,李牧也非存心苛待她之人。

  飯後,高家兄弟出門了,不知要去做什麼,李牧陪陳嬌去了二樓。

  客房落了鎖,李牧取出鑰匙打開門,陳嬌跟在他後面進去,發現這客房小的可憐,北邊一張架子床,東邊挨牆擺著紅漆櫃子、洗漱架,西邊臨窗有一桌一椅子,然後就再也沒有旁的陳設了。

  「出門在外,委屈小姐了。」李牧將兩人的包袱放在桌子上,回頭對她道。

  陳嬌搖搖頭,問他:「咱們要在這住幾晚?」

  「一晚便可。」

  只住一晚,包袱裡的衣物就不必都取出來了。

  「我去城裡走走,小姐留在這裡歇息吧。」李牧只是送她上來,他還要出門。

  陳嬌正在檢查床鋪是否乾淨,聞言立即跑到李牧身邊,巴巴地望著他:「我要跟你一起去。」

  李牧如實道:「我這次出去,傍晚才會回來,且全靠步行。」

  陳嬌馬上道:「我不怕累!」

  她眼睛亮亮的,纏著他的樣子像一隻不肯離開父母的雛鳥,李牧與她對視片刻,同意了。

  鎖了門,兩人並肩下了樓。

  高俊、高朗去附近村莊查看百姓農耕情況了,李牧則領著陳嬌在鎮子裡閒逛,遇到茶寮便進去,一坐就是小半個時辰。陳嬌心細,漸漸意識到李牧是在暗坊民生,若一地有官員、惡霸為非作歹,百姓們就算不敢與其作對,私底下肯定也會竊竊私語。

  陳嬌欽佩李牧這樣的好官。

  李牧也不是光在茶寮喝茶,他更喜歡在大街小巷遊蕩,婦人們在院子裡閒聊,他隔牆聽到,若覺得有趣,也會多聽片刻。

  陳嬌起初不覺得累,時間一長,腳底就開始發酸了,薄薄的鞋底彷彿已經被青石板摩破,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於公,陳嬌不想耽誤李牧的正事,於私,陳嬌不想讓李牧嫌棄她嬌氣累贅,所以她默默地忍著,偶爾李牧會問她累不累,她也笑著搖頭。

  天快黑了,李牧才領著陳嬌回了客棧。

  高家兄弟已經在大堂一角占了桌子,二人一出現,高朗立即擺手。

  晚飯是四碗陽春麵,陳嬌又累又餓,一碗吃完,竟有點意猶未盡,高俊端起碗將湯底都喝了,陳嬌非常羨慕,可惜她是做不來的。

  男人們飯量大,一人還要再叫一碗,李牧問陳嬌還要不,陳嬌笑著搖搖頭。

  李牧便先送她上去休息。

  「門先落栓。」下樓前,李牧提醒陳嬌道。

  陳嬌嗯了聲,李牧就站在門外,看著她關門,聽見她撥弄門栓的聲音,方才離開。

  他一走,陳嬌立即撲到床上了,躺平了,全身的骨頭好像都在叫囂。陳嬌踢了鞋子,抬腳一看,腳底板紅通通的,明天再這麼走下去,肯定要起泡。

  陳嬌有一絲後悔,李牧沒有說謊,此行不是遊玩,男人心繫百姓,她就是寸步不離地守著,李牧大概也看不見她。

  陳嬌長長地歎了口氣。

  她懶懶地躺著,過了一刻鐘左右,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她聽見高家兄弟向李牧道別,然後,隔壁的客房門被推開了。李牧叩門時,陳嬌已經站了起來,理理頭髮,陳嬌強忍著渾身的酸痛去開門。

  門外除了李牧,還有一個抱著浴桶的夥計。

  夥計將浴桶放到客房內,下去提熱水了,陳嬌看著那浴桶,想到她大概要在李牧面前洗澡,脖子都紅了。

  李牧及時道:「稍後我還有事要交待高家兄弟,小姐給我留一桶水便可。」

  陳嬌鬆了口氣。

  夥計上上下下跑了幾趟,忙完便退了出去,李牧再次交待陳嬌落栓,然後去了隔壁客房。

  陳嬌聽他進去了,環視一圈這小小的客房,再看眼她親手落下的門栓,這才慢吞吞地脫了衣裳,跨進了浴桶中。

  她已經儘量不發出聲音了,可隔壁的三人都身懷功夫,耳力過人,美人入水那幾聲水響,清清楚楚地透過一堵牆壁傳了過來。

  高俊面無表情,高朗定力不如兄長,耳朵有點發熱,端起茶碗喝茶掩飾。

  李牧目不斜視,低聲詢問兄弟倆這半天的見聞。

  人在外面,陳嬌沒敢洗太久,身上飛快搓了搓,洗頭髮用了一刻鐘,然後就出來了,擦乾身子換了中衣,陳嬌坐到臨窗的小桌旁,最後擦拭長髮。雕花小窗關得嚴嚴實實,仍舊有一縷春日晚風吹了進來,很舒服。

  擦到一半,她聽見隔壁傳來開門聲,沒多久,李牧叩門:「我回來了。」

  陳嬌只好用巾子包住還在滴水的髮尾,匆匆去開門。

  屋裡點著燭火,燭光昏黃,李牧站在門前,房門打開,他抬起眼簾,看到了裡面的小女人。她穿了一身白色的細綢中衣,嬌小單薄,平時梳得整整齊齊的長髮這會兒還濕著,越發黑如墨鍛。因為手要托著髮尾,她微微歪著腦袋,嬌嫩的臉蛋因為剛洗完澡,呈現一種桃花般的粉色,乾淨,亦嫵媚。

  察覺他的注視,陳嬌紅著臉退到了旁邊。

  樓梯那邊有人上樓,李牧抬腿進來,反手關了門,落栓。

  「我去擦頭,大人自便。」現在的她著實狼狽,陳嬌迅速退到窗邊,背對李牧擦拭長髮,那烏髮都被她攏到前面去了,露出一截雪白的後頸。昏黃的燭光打在上面,皎如美玉。

  李牧收回視線,解了外袍,先倒了一盆水泡腳。

  他想等陳嬌躺下後,吹了蠟燭再簡單擦擦身上。

  可陳嬌擦完頭髮,還要晾乾,生怕看到李牧做什麼不適合她看的舉動,陳嬌就一直僵硬地坐在那兒,用梳子一下一下地順著頭髮。

  看出她的意圖,李牧低聲道:「我吹燈了。」

  陳嬌回以輕輕的「嗯」。

  燭火一滅,門窗緊閉的客房頓時一片漆黑。李牧從容不迫地寬衣解帶,站在浴桶後面,打濕巾子擦身。每次他將巾子投入木桶再擰乾的時候,屋裡就會有嘩嘩的水響,絲毫不像陳嬌,洗個澡都跟做賊似的。

  李牧洗的快,他回到床上,陳嬌頭髮還沒乾透。

  陳嬌打開了窗,這樣風大些。

  頭髮全乾時,街上幾乎沒了人語。

  陳嬌關好窗,眼睛已經習慣了黑暗,她小心翼翼走到床邊,李牧躺在外側,修長挺拔的身軀幾乎將床占滿,陳嬌只能從他身上爬過去。她屏氣凝神,不料背後的長髮突然滑落,落在了李牧胸口,陳嬌一慌,加快速度閃進去了。

  鎮上的客棧,不知蓋了多少年頭,床舊了,動作一大,就發出嘎吱嘎吱的響。

  陳嬌臉都要燒起來了,越發後悔跟了他出來。

  不過她實在太睏了,躺好之後,陳嬌頃刻入睡。

  客棧的床很舊,也比太守府的小,睡熟的陳嬌,不知不覺又鑽到了李牧懷裡。

  李牧聞到了清爽的皂角香,不知來自她身上,還是她的長髮。她的臉貼著他肩膀,似乎比平時略燙,想到她濕著頭髮在窗邊吹了那麼久的風,李牧微微皺眉,身體不動,他伸出右手,輕輕地搭在了她額頭。

  確實比他的燙,該不會病了吧?

  帶嬌小姐上路是個麻煩,若變成生病的嬌小姐,只會更礙事。

  李牧決定,如果明早她果真病了,他就派高俊送她回平城。

  次日清晨,第一聲雞鳴傳來時,李牧便醒了,左肩、腰間都有些沉,他偏頭,就著朦朧的晨光,看見一張白皙嬌嫩的睡顏。她似乎睡得很香,黛眉舒展,唇角微彎,右邊臉抵著他肩膀,臉頰肉堆疊,有些肥嘟嘟的稚氣,嘴唇粉潤光澤,如帶著露珠的櫻桃果。

  睡了一夜,她髮絲淩亂,卻有種慵懶的媚惑。

  她的粉唇張開了一絲縫隙,彷彿在誘人去探索。

  李牧的喉頭,難以察覺地動了動。

  就在此時,隔壁客房有人起床了,雖然刻意放輕了動作,李牧還是聽見了。

  李牧熟練地將熟睡的小女人挪到床裡側,隨即起床更衣。

  他的行程都安排好了,今天一早就要出發,李牧早已收拾完畢,待高俊上來知會他早飯已經好了時,李牧終於走到床邊,叫陳嬌起床。

  他還是喊她小姐。

  陳嬌不動。

  李牧試著喚夫人,陳嬌還是沒有反應。

  叫不醒,李牧坐到床邊,伸手推她,推了幾下,陳嬌終於睜開了眼睛,睡眼惺忪。

  「該出發了。」李牧聲音溫和。

  陳嬌茫然地眨眨眼睛,一轉身繼續睡了,小手還將被子抱到了懷裡。

  「該起了。」李牧再次推她,語氣嚴厲了幾分。

  陳嬌聽見了,但她真的好累好睏。

  「你再不起來,我讓高俊送你回去。」李牧不推了,直接威脅道。

  陳嬌陷入了掙扎,起來繼續受累,還是認輸回太守府享清福?

  吳秀娥羨慕嫉妒的面孔浮現腦海,陳嬌終於又有了鬥志,強迫自己爬了起來,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腰酸腿酸,剛剛勉強站到地上,陳嬌腿一抖,不受控制地朝前跌去。

  李牧剛避開幾步,見狀立即大步跨過來,穩穩扶住了她。

  陳嬌埋在他懷裡,眼睛還是睜不開。

  她軟綿綿的彷彿沒了骨頭,李牧歎道:「回去吧。」

  「不要。」陳嬌雖然很睏,但還是抱住了他窄瘦的腰,一副要哭了的語氣:「會被表小姐笑話。」

  李牧失笑,他還以為,她會說不想離開他。

  「先洗漱,上了車再睡。」李牧低聲道。

  陳嬌在他懷裡點點頭。

  李牧提醒她:「站直了。」

  陳嬌閉著眼睛嘟噥:「腿酸,腳疼。」

  李牧:「那就送你回去。」

  陳嬌再次抱緊他:「不要!」

  最後,太守大人在高家兄弟錯愕的目光下,將他的「跟班丫鬟」抱上了騾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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