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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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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3 10:22:5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姑娘你看,真的下雪了!」

  馬車走在前往涼州城的官道上,車夫提醒裡面的嬌客下雪了,丫鬟紅杏挑起窗簾一看,天空果然有雪花靜靜地落了下來。紅杏與主子都是土生土長的蘇州人,很少看到雪,尤其是這種大朵大朵的雪花。

  「姑娘你來看啊。」得不到回應,紅杏回頭,卻見她的姑娘裹著斗篷靠在車廂角落,長長的睫毛垂下來,襯得那小臉跟白玉似的,精緻得不像真人,更像捏出來的最漂亮的瓷娃。

  既然姑娘在睡覺,紅杏就自己賞雪了,不再出聲打擾。

  其實陳嬌醒著,她只是對雪沒有興趣,或者說,她現在對什麼都提不起勁兒,反正這身子才十二歲,離嫁人還遠,陳嬌不著急考慮自己的婚事,她也不想馬上找個男人嫁了。珠玉在前,陳嬌越來越不想勉強自己。

  也許菩薩也看出來了,所以多給了她一些時間。

  晌午時分,三輛馬車停在了一處驛站前。

  得知車裡坐著的是平西侯府的二爺,驛丞親自出來迎接了。

  陸二爺是文官,溫文爾雅禮賢下士,對驛丞很客氣,寒暄過後,陸二爺走到第二輛馬車前,柔聲道:「嬌嬌,出來吧。」

  陳嬌已經準備好了,紅杏挑著車簾,她低頭跨了出去。

  十二歲的小姑娘,因為舟車勞頓,臉蛋呈現出一種憔悴的蒼白色,楚楚可憐的模樣更叫人心疼。陸二爺看著外甥女酷似親妹妹的容貌,心裡越發憐惜了,親自托住外甥女的小手,將人扶了下來,陳嬌落地時,他還替外甥女理了理斗篷,怕雪花落進去。

  「多謝舅舅。」陳嬌輕聲道。

  陸二爺笑了笑,陪外甥女去客房休息了。

  用過午飯後,一行人繼續出發了,準備在天黑前抵達涼州城。

  中間的馬車裡,陳嬌捧著手爐,默默思量她的第四世。

  那就要從平西侯府說起了。

  平西侯府一共三位爺,除了繼承爵位的侯爺是嫡子,陸二爺、陸三爺都是庶出,陳嬌的庶女母親便是陸二爺的親妹妹,兄妹倆感情特別深,但兄妹倆的脾氣就差遠了。陸二爺一心讀書,靠自己撈了一個文官,陳嬌母親雖為庶女,卻心比天高,仗著自己容貌美豔便想高攀某位來侯府做客的貴人,結果貴人不吃她這套,陳嬌母親白忙一場,丟了自己的臉,也丟了侯府的臉,最後被匆匆許配給一位舉人了,也就是陳嬌的父親。

  陳嬌的父親很有才學,高中進士後被調到蘇州做官。陳嬌母親背井離鄉,再加上一直覺得自己低嫁了,抑鬱不得志,生下陳嬌不久就死了。陳父沒有傷心,趁機娶了當時上峰的女兒,從此左右逢源,一路升到了蘇州知府。

  陳父還想再升,就將主意打到了才十二歲的女兒陳嬌身上。陳嬌完全繼承了生母的美貌,而且有過之而不及,聽說皇上身邊的大太監頗喜童女,陳父覺得女兒嬌嬌小小的也能算童女,便籌謀年底進京時帶上陳嬌一起去。

  原身還算機靈,得知父親有這等主意,趕緊給涼州的親舅舅寫了一封信。陸二爺收到信,勃然大怒,與兄長平西侯商議後,陸二爺便帶著二十個身強體壯的侯府家兵,親自去蘇州接外甥女了。

  平西侯手握二十萬大軍,乃皇帝最信任的武將,陳父敢偷偷地盤算女兒,如今陸二爺氣勢洶洶地找上門,陳父哪還敢繼續賣女求榮,乖乖地就把女兒交出來了,往後女兒的婚嫁也全部交由陸二爺做主。

  就這樣,原身跟著親舅舅來了涼州。

  但原身跟她母親一樣,都有個心比天高的毛病。原身真的很美,平西侯府有四位公子,十二歲的江南小美人一到,很快就俘虜了其中三個表哥的心,原身想要梅花,三個表哥爭先恐後幫她摘,原身想吃郭記的芙蓉糕,三個表哥連著買來送她。按理說原身隨便挑一個嫁了都能過得很不錯吧,可原身偏偏想嫁那唯一沒有青睞她的大表哥,也就是平西侯府世子陸煜。

  原身想當世子夫人,想當未來的侯夫人,人家陸煜卻對她不理不睬,原身年紀越來越大,一著急,她竟想出了用藥的下賤法子,最終陰差陽錯的,藥下在了陸煜親弟弟二公子陸煥身上,兩人未婚苟合。

  原身只能嫁陸煥了,這還是陸煥父親平西侯給陸二爺面子,不然依照陸煥母親侯夫人衛氏的意思,原身只配當個姨娘。

  成親後的原身,居然還惦記著世子陸煜,丈夫陸煥察覺後,一開始還能容忍,等到新婚的甜蜜期過了,陸煥漸漸無法接受妻子的小心思,一連納了好幾房小妾。就在此時,陸煜戰死沙場,陸煥成了新的世子,原身彷彿終於發現了丈夫的好,開始與小妾們爭寵,可惜陸煥早就被她寒了心,直到壽終正寢,都沒有再給原身一絲寵愛。

  想到這裡,陳嬌發出一聲無奈的歎息,第四世的她,當真糊塗,一張美麗的臉確實能幫女人占很多優勢,可光靠臉就想讓男人對你死心塌地千依百順,那也是癡人說夢。

  天色變暗前,平西侯府總算到了。

  陳嬌只是個小輩,當不起叫長輩們等她,稍後陸二爺帶著外甥女去各房轉一圈就是了。

  陸二爺先帶著外甥女回了二房。

  二夫人與一雙子女卻是早就等著了。

  「嬌嬌,這是你舅母。」陸二爺站在外甥女身邊,笑著介紹道。

  二夫人是個非常溫婉端莊的女子,原身剛來侯府時,二夫人也是很疼原身的,但原身舉止輕浮,明明不喜歡親表哥陸潤,卻不肯言明,反而始終吊著陸潤,陸潤身在局中看不清,二夫人看得清啊,久而久之,二夫人自然不喜原身了。

  陳嬌可不想步原身的後塵,她目前無心婚事,但她孤零零一個人寄居侯府,親舅舅親舅母是她最後的倚仗,她必須打好關係。就算不為了將來考慮,二房夫妻倆都是心善的人,本來就值得她尊敬孝順的。

  「舅母。」陳嬌乖巧地朝二夫人欠了個身,「父親不慈,承蒙舅舅舅母收留,外甥女給您添麻煩了。」

  小姑娘眉眼可憐,說得又這麼懂事,二夫人心裡一軟,忙將陳嬌摟進懷裡,憐惜地道:「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嬌嬌別跟舅母客氣,往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你有什麼不習慣的,儘管跟舅母說,千萬別認生。」

  陳嬌點點頭。

  二夫人摸摸陳嬌的小手,確定沒凍著,再指著旁邊的一雙兒女道:「這是你潤表哥,這是你珍表姐,你表姐大你三歲,一直盼著你快點來呢。」

  十六歲的陸潤、十五歲的陸珍,一起朝陳嬌笑了。

  陳嬌親昵地喚表哥表姐,目光更多落在陸珍臉上,沒有多看陸潤,只知道陸潤是個像陸二爺一樣的俊秀公子,一身的書卷氣。

  陸潤卻忍不住地盯著這個小表妹看。

  陳嬌要換衣裳,二夫人、陸珍一起陪她去了陸珍的東跨院,往後陳嬌就要住在這邊的廂房了,表姐妹倆相處起來也方便。

  陳嬌去換衣裳了,陸珍小聲對母親道:「娘,表妹的臉好嫩啊,好想捏一捏。」

  二夫人失笑,捏捏女兒的臉道:「你的也嫩啊,不過江南氣候濕潤,水土養人,肯定不一樣的。」

  陸珍羨慕道:「早知道該讓父親調到江南了,咱們一家都搬過去。」

  二夫人想到了太夫人,太夫人一直不待見二房、三房,如果可以,她也想丈夫外放當官,可丈夫哥仨兄弟好,按照侯爺的意思,他與三爺常年征戰,家裡必須留個男人,這樣一來,她們一家是不可能離開了。

  「小心被你祖母聽到。」二夫人提醒女兒。

  陸珍歎口氣,不提這茬了。

  陳嬌換好衣服後,由二夫人娘仨陪著去給太夫人請安了。

  太夫人住在萬福堂,三夫人與二夫人向來交好,得到消息,也帶著孩子們過來等著了,只有侯夫人衛氏自詡身份尊貴,大雪的天頭,就等陳嬌主動去正院拜見她。

  太夫人年輕的時候恨老侯爺寵愛妾室,她不喜歡陳嬌那位容貌妖媚的親祖母,不喜歡陳嬌心高氣傲的美豔親娘,現在看到繼承了前兩代冤家所有美貌優點的陳嬌,太夫人當然還是不喜歡,態度非常冷淡敷衍。

  陳嬌也沒打算討好這位太夫人,儘量維持應有的禮數就夠了。

  三夫人沒什麼值得注意的,十四歲的四公子陸澈在陳嬌眼裡就是個濃眉大眼的頑皮孩子,倒是他的妹妹陸瓔,陳嬌多看了兩眼。侯府一共三位姑娘,陸瓔最小,比陳嬌大一歲,大概是原身搶走了親哥哥原來放在她身上的寵愛吧,陸瓔經常與原身對著幹,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行了,帶去正院吧。」太夫人不耐煩地道。

  二夫人行禮告辭。

  陳嬌暗暗打起了精神,大房有原身求而不得的世子陸煜,也有夫妻離心的二公子陸煥,兄弟倆,陳嬌都不想招惹。

  跟在二夫人身後進了堂屋,陳嬌不著痕跡地看向坐在左側的兩個公子。

  離她最近的是二公子陸煥,年方十七,劍眉星目,臉龐微黑,英姿颯爽一看就是習武之人,陳嬌看過去的時候,陸煥也看了過來,陳嬌馬上垂眸,避免了與他目光相遇。

  過了會兒,陳嬌再朝世子陸煜看去,這一看,陳嬌倒是驚訝了幾分。

  陸煜也是習武之人,但十九歲的世子爺,身穿白色暗紋長袍,膚如美玉,眉眼淡漠,冷傲中又帶著世家子弟與生俱來的貴氣。今日陳嬌已經見過了侯府的四位表哥,但論氣度,只有陸煜真正當得起「貴公子」這三個字。

  就在陳嬌準備收回視線之時,陸煜突然看了過來,目光銳利,快到陳嬌來不及回避。

  陳嬌一瞬間忘了反應。

  陸煜淡淡掃她一眼,卻彷彿他看見的只是一件不值的任何點評的俗物,未露任何情緒。

  待陳嬌走到他面前見禮,喚了聲「大表哥」時,陸煜也只是淡淡地應了聲,疏離又傲慢。

  陳嬌心想,原身千方百計要嫁這人,怕不是眼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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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4 00:02:0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相比陸煜的冷傲無禮,二公子陸煥看陳嬌的眼神就熱情多了,陳嬌只打算叫聲表哥認個人就退後的,陸煥卻主動跟她聊了起來:「表妹看著好小,今年多大了?」

  陸家的三位姑娘,身段都很苗條,但陸煥覺得,三個妹妹都不如眼前的這個小表妹纖細嬌小,白生生的小臉蛋,大大的黑眼睛,水靈靈像一朵花,特別美。

  陳嬌不喜歡陸煥,或者說,這四位表哥,陳嬌最想避開的就是陸煥。

  在原身的回憶中,陸煥對她最熱情,但那是一種充滿野心的熱情,原身與三個表哥曖昧不清,只有陸煥敢對她動手動腳。這樣的喜歡很危險,經歷過三世的陳嬌看得出來,原身卻單純地以為她能將陸煥玩於鼓掌,多次利用陸煥接近陸煜,包括最後原身準備給陸煜下藥時,也是利用陸煥做的引子。

  最後,誤飲藥茶的男人是陸煥,誰知道這其中陸煥是真的無辜,還是將計就計?

  總之,原身與陸煥成了怨侶,主要還是因為原身自己選錯了路,不知珍惜眼前人,後來原身看陸煥繼承了爵位才去巴結討好,陸煥無情拒絕也算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但陳嬌不喜歡陸煥這種男人。

  現在她是個有舅舅舅母照拂的表小姐,有大把的時間物色未來夫婿,犯不著勉強自己。

  「十二了。」陳嬌認生般地站在表姐陸珍身邊,低聲答道,委婉地排斥更多交談。

  陸煥見了,怕嚇到這個小表妹,便只是笑了笑。

  兄弟倆還有個妹妹叫陸琬,今年十四,在侯府三位姑娘中排二。

  陸琬與侯夫人衛氏一樣,都很倨傲,不是很待見陳嬌。

  時候不早了,二夫人領著自家孩子們告辭。

  外面雪越下越大了,丫鬟們還沒來得及清掃,腳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地響。

  陸珍挽著陳嬌胳膊,表姐妹倆走在一把傘下,陸珍小聲對陳嬌道:「大哥從小就不愛笑,但他人挺好的,我們有什麼麻煩找他,他能幫都幫。二哥以前特別壞,喜歡欺負我們,這兩年大了懂事了,也好相處,二妹妹就算了,心高氣傲的,咱們少惹她。」

  這是提醒她如何與陸家眾人相處呢,陳嬌認真聽完,點點頭。

  陳嬌就這樣在平西侯府住了下來,許是蘇州與涼州的氣候差異太大,第二天陳嬌就病倒了,又是咳嗽又是流鼻涕的。陸潤、陸珍兄妹經常來陪她,其他兩房,姑娘們都沒露面,陸煥、陸澈分別來了幾次。

  陳嬌借病裝懶,無精打采的吝於言辭。

  四公子陸澈最先對探望陳嬌失去了興趣,他覺得這個表妹膽小又無趣,待在一起都沒什麼話說,他努力逗笑哄她開心,表妹只是敷衍地笑,陸澈頗受打擊,漸漸地就不來二房玩了。少了一個表哥追求者,陳嬌樂見其成。

  剩下兩個,親表哥陸潤是個芝蘭玉樹般的少年,目前似乎只把陳嬌當妹妹看,陳嬌就也只把他當表哥。

  唯有陸煥,無論陳嬌笑不笑,陸煥都特別喜歡過來,弄得陳嬌很是頭疼。

  養了半個月,陳嬌的病總算養好了,陸珍高興地帶陳嬌去參觀整個侯府。

  陳嬌欣然應允,她也想活動活動筋骨了。

  西北的空氣又乾又冷,陳嬌從蘇州帶過來的冬衣根本派不上用場,二夫人特意給外甥女置辦了幾套冬衣,今日陳嬌裡面穿了一件淺粉色的小襖白色長裙,外面繫著一條顏色略深的粉色桃花刺繡斗篷,斗篷兜帽、衣邊都絮了雪白的狐毛,陳嬌這麼一打扮,病氣立消,粉粉嫩嫩的,鮮妍嬌美。

  「現在院子裡都沒什麼花,春天就好看了。」花園裡的樹木大多光禿禿,只有松柏翠綠,陸珍介紹的有點不好意思。

  陳嬌笑道:「這邊的天很藍,純淨空靈,我很喜歡。」

  陸珍仰頭,瞅瞅高處的藍天,沒覺得有多好看。

  姐妹倆慢慢走著,繞過花園時,前面突然出現了四道身影,從高到矮,陸煜、陸煥、陸潤、陸澈,侯府的四位公子哥都到齊了。

  看到二女,陸煜繼續那張冷傲臉,陸潤還好些,畢竟天天見陳嬌,陸煥、陸澈的眼睛都亮了,驚喜地看著一身粉嫩的陳嬌。

  陳嬌垂了眼簾。

  陸珍好奇問道:「這麼齊,你們要去哪兒?」

  陸澈搶著道:「我們要去冰上投壺,你們一起來吧?」

  陳嬌不語,陸珍撇嘴道:「投壺有什麼好玩的?」她小時候喜歡玩,長大了就膩味了,偶爾宴請閨中姐妹們才會用投壺打發時間。

  陸澈笑道:「二哥說了,我們投壺時雙腳需踩在冰塊兒上,這樣更難投中。」

  陸珍一聽,總算來了興趣,拉著陳嬌的手道:「咱們也去看。」

  客隨主便,陳嬌點點頭。

  平西侯府後宅的湖水早就凍得結結實實了,公子們要玩新花樣,小廝們提前過來挖了兩塊兒大冰,再將冰塊兒切成兩塊兒磚頭大小,供主子們踩踏。細頸銅壺擺在冰磚十步之外,兩側帶耳,箭矢投入壺口計一分,若箭矢投入壺耳,則計兩分。

  陸珍推開桌案後的小廝,她要親自替兄長們計分。

  「有什麼彩頭嗎?」開始之前,陸珍興奮地問。

  陸煥道:「輸的人繞湖跑五十圈。」

  陸珍看看自家的大湖,暗暗咂舌,真跑五十圈,還不累死?

  陳嬌站在陸珍旁邊,興致寥寥地看著這四位表哥。

  按照長幼排序,世子陸煜先來,陳嬌默默旁觀,發現這位世子爺似乎很喜穿白衣,一身白色長袍立於冰面,隱隱有種遺世獨立的謫仙神韻。

  陸煜走到冰磚前,抬腳跨上冰磚,身形挺拔,穩如山頂蒼松。一手負在身後,陸煜抬起右手,似乎只是隨手一扔,他手中的箭矢便嗖的飛了出去,一頭紮進了銅壺左耳。投中,陸煜跨下冰磚,面無表情地站到一旁。

  「大哥就是厲害!」陸珍在陸煜的名字旁,記了兩分。

  陸煜聞言,微微側目,見堂妹低頭寫字,旁邊的陳嬌雙手捧著手爐,目光已經投向了準備投壺的二弟,臉上並沒有任何驚豔、讚歎的情緒,彷彿他那一投只是成績平平。

  陸煜收回視線。

  陸煥也站到了冰磚上,他有心與兄長一較高下,順便在嬌表妹面前表現一把,但他的功夫還是差了點,壺耳沒投中,箭矢落在了冰上。

  「二哥零分!」陸珍毫不客氣地大聲道。

  陸煥面色微紅,走向大哥時,他偷瞄陳嬌,卻見陳嬌已經看向了三弟陸潤,面帶期待的微笑。

  陸煥莫名氣餒,好像被她笑話,也比被她忽視強。

  再看陸潤時,陸煥就帶了幾分嫉妒。陸潤並不知二哥所想,他也沒有二哥的野心,在冰磚上站穩後,陸潤瞄準壺口投了過去。陸潤好讀書,但功夫也沒有落下,準頭不錯,箭矢穩穩地落入了壺口。

  「三哥一分!」陸珍誇獎般地道。

  陸煥再看陳嬌,陳嬌笑靨如花,只不過是笑給三弟看的。

  陸煜也注意到了陳嬌的區別對待,小姑娘似乎只把三弟當表哥看,其他人表現如何,她都不在意。

  陸煜覺得,這表妹很小家子氣,不知禮,虧二弟多次去探望她。

  輪到老四陸澈了。

  陸澈一上冰磚,先鬧了個笑話,剛要投壺,腳下先打了個滑,腳往左滑,他連忙往右歪身子,結果還是滑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冰上。

  陸珍哈哈大笑,陳嬌也低頭,小手虛掩嘴唇。

  陸澈見了,鬧了個大紅臉。

  陸煥看著陳嬌的笑臉,居然也有點羨慕四弟。

  陸澈摔了跟頭,還沒有投中,第二輪開始。陸煜還是那副神仙做派,一投即中,再次輪到陸煥,陸煥咬咬牙,故意學老四陸澈,也摔了個跟頭。

  他摔得太拙劣,陸煜皺眉偏首,目光無意掃過弟弟取悅的對象,卻見陳嬌還是無動於衷的樣子。

  陸煜有點看不透這個表妹了,三弟四弟她都很和善,難不成只看他們兄弟不順眼?

  「珍妹,表妹,你們也來試試?」

  哄小表妹笑的計劃失敗,陸煥乾脆跑過來,熱情地邀請道。

  陳嬌剛要拒絕,陸珍高興地跳了起來:「好啊。」

  說完,陸珍就拉著陳嬌的手往前面走去了。

  陸珍光踩冰磚就踩了半天,左搖右晃的,是陸潤在一旁扶著,她才沒摔跟頭。

  陳嬌見了,知道自己上去也會同樣失態,當陸珍下來時,陳嬌說什麼都不要試。

  陸煥以為她害怕摔跤,上來就握住陳嬌小手,溫柔地道:「不怕,表哥扶你。」

  此時此刻的陸煥,只是想親近這個表妹而已,還沒有什麼男女方面的念頭。

  陳嬌卻非常不滿陸煥的舉動,立即將手往回縮,同時再次表明態度:「我真的不想玩。」

  她的臉有些冷了。

  陸煥無奈又失落地鬆開手。

  「二弟,走了。」幾步之外,陸煜突然冷聲道。

  陸煥疑惑地看向兄長。

  陸煜沒有任何解釋,拋給弟弟一個隨他走的眼神,便逕自朝湖岸走去。

  陸煥懼怕兄長,不得不跟上。

  走遠了,陸煥回頭看看,奇怪地問道:「大哥,玩得好好的,怎麼突然不玩了?」

  陸煜目視前方,側臉冰冷:「以後少與陳嬌來往。」

  免得再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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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4 00:02:1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當個閨秀其實也挺沒趣的,尤其是寄居別人家中的閨秀。

  如果這是在自己家裡,陳嬌在屋裡待悶了還可以隨便去花園逛逛,可是住在平西侯府,除了表姐陸珍主動帶她出門散步,陳嬌就只能在二房逛逛了。幸好,陳嬌在舅舅陸二爺的書房發現一些她未曾讀過的藏書,用來打發時間剛剛好。

  臘月外面天寒地凍,陳嬌與陸珍坐在暖閣裡,陳嬌看書,陸珍坐在旁邊做女紅,她要為親哥哥繡一條腰帶。

  「大姑娘,表小姐,二姑娘請你們過去打牌,三姑娘已經到了。」長房嫡女陸琬突然派丫鬟來邀請道。

  陸家三位姑娘,陸珍、陸琬、陸瓔的關係並不是特別好,但親姐妹們一起長大,除了偶爾拌個嘴吵個架,大多時候還是能玩到一起的。

  陸珍笑著放下針線,對陳嬌道:「走吧。」

  陳嬌便與陸珍一起穿鞋下地,一人披件斗篷,捧著暖呼呼的手爐朝大房那邊去了。

  陸琬將牌局設在了她院子裡的西暖閣,屋裡燒著地龍,陽光透過琉璃窗照進來,暖閣裡溫暖而明亮。紅木方桌已經擺在臨窗的暖炕上了,為了避免陳嬌與陸珍這對兒表姐妹作弊,陸琬、陸瓔分別坐了東西兩側。

  只剩南北兩個位置,南邊臨窗,北面挨著炕沿。

  「我坐裡面吧。」陸珍看眼東邊的陸琬,朝表妹眨了下眼睛,陸琬是府裡身份最尊貴的姑娘,從小就不肯吃虧的,如果陳嬌坐在陸琬上家,一直餵陸琬牌陸琬肯定高興,但陳嬌敢盯著陸琬故意避免餵她,陸琬肯定要記恨陳嬌。

  陸珍不怕被陸琬記恨,只怕表妹受氣。

  陳嬌一點就透,脫了鞋子,盤腿坐在了北側。

  小姑娘們牌藝都很精湛,吃吃碰碰的卯足勁兒要贏,陳嬌玩得也很認真,玩了兩圈,小胡兩把,盤子裡多了幾顆銀瓜子。陳嬌不缺銀子花,不過贏錢的感覺還是很讓人愉悅的。

  前院,長房的兩位公子,陸煜、陸煥從外面回來了,先去給母親請安。

  「妹妹呢?」陸煥隨口問了句。

  侯夫人衛氏笑道:「打牌呢,現在總算湊夠人手了。」

  陸煥眼睛一亮,三個妹妹三缺一,現在人手夠了,莫非陳嬌表妹來了?

  「我去看看!」陸煥立即跳了起來,腳步歡快地朝外走去。

  次子貪玩不安寂寞,衛氏習以為常,扭頭陪長子聊了起來。

  陸煜陪著母親,心裡卻對弟弟黏著陳嬌的做派很不滿。

  陳嬌也很不滿一過來就坐在她旁邊的陸煥,當陸煥再次試圖教她打牌時,陳嬌笑著道:「不如二表哥替我打吧?」只要陸煥接手,她就挪到表姐旁邊去,離陸煥遠遠的。

  陸煥以為陳嬌是真心請他幫忙,高興地剛要接手,坐在陳嬌下首的三姑娘陸瓔不樂意了,陸煥與陸琬是親兄妹啊,倆人作弊怎麼辦?

  陸珍也嫌棄地對陸煥道:「我們姐妹玩得好好的,二哥就在一旁看著吧,不許說話,嬌嬌自己會打。」她擔心的卻是陸煥故意指點陳嬌給陸琬點炮。

  一下子被兩個妹妹抱怨了,陸煥不敢再動,老老實實地看陳嬌打了。

  他不搗亂,陳嬌便繼續一心一意地打牌。

  小丫鬟端了蜜桔來,給姑娘們解渴。

  陸煥立即抓起一個蜜桔,三兩下剝好了,然後掰了一瓣遞給陳嬌:「表妹打牌,我給你剝。」

  陸煜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炕上的幾人聽到動靜,都朝他看了過來。

  陸琬第一個收回視線,瞪自家二哥:「你怎麼不給我剝?」有這麼當哥哥的嗎?

  說完,陸琬遷怒地瞪了陳嬌一眼。

  陳嬌順勢對陸煥道:「二表哥自己吃吧。」

  陸煥覺得小表妹是想吃的,只是被親妹妹嚇到了,陸煥便將剝好的蜜桔放在陳嬌旁邊的白瓷碟子裡,再拿起一個蜜桔對其他三個妹妹道:「都有都有,你們打牌,我一個人伺候你們四個行了吧?」

  這下子,姑娘們都笑了,陳嬌一邊碼著面前的牌,唇角也微微翹了起來。

  陸煥見了,心裡就甜滋滋的。

  陸珍見陸煜還在門口站著,親昵地道:「大哥坐啊,在那兒站著幹什麼。」

  陸煜頷首,看眼已經很擁擠的東炕頭,陸煜便坐到了西邊陳嬌與陸瓔這側,他沒有像陸煥那樣脫了靴子盤腿上炕,而是側著身子坐在陸瓔身後,離陳嬌較遠,似乎只想看陸瓔的牌。

  陳嬌的餘光中,男人一身白色長袍,頭戴玉簪,看牌的姿勢由他做出來,也似神仙觀棋。可是陳嬌不懂,陸煥也就罷了,陸煜一個貴公子,難道沒有別的正事做嗎,居然來看姑娘們打牌?

  「表妹吃啊。」陸煥一口氣剝完四個蜜桔,見陳嬌還沒動,忍不住催道。

  其他三個姑娘都開吃了,陳嬌也不好再拒絕,捏了一瓣蜜桔放進口中,甜中帶酸,非常可口。

  屋裡溫暖,她的臉是白裡透粉的顏色,吃完桔子的唇瓣水嘟嘟紅潤潤,陸煥看得目不轉睛,再瞅瞅陳嬌的嫩臉蛋,少年郎忍不住問道:「表妹,江南女子都像你這麼白嗎?」

  陸煜皺眉,呵斥道:「休得胡言。」十二歲的姑娘,不大不小,弟弟問這個不合適。

  挨了訓,陸煥悻悻地閉了嘴。

  陳嬌若無其事地繼續打牌。

  「哎,我肚子疼,大哥你幫我。」陸瓔突然捂住肚子,著急地站了起來,讓陸煜替她。

  陸煜看向同樣閑著的弟弟。

  他的視線往東,陳嬌當他要看自己的牌,小手特別快,瞬間就將牌都按倒了。

  陸煜臉一黑,她把他當什麼?

  「二弟替三妹打。」陸煜冷聲道。

  陸煥挺想過過牌癮的,正由丫鬟們服侍穿鞋的陸瓔卻道:「我不要二哥打,他偏心表妹,肯定會故意給表妹點炮。」陸煥天天巴結陳嬌,大家都看出來了。

  陸煥有點臉紅,陳嬌依然只當沒聽見。

  「大哥你快去。」出門之前,陸瓔推了陸煜一把。

  陸煜無奈,只好脫了長靴,盤腿坐到了陳嬌下首。

  這局剛剛開始,陸瓔摸了一手好牌,吃一次碰一次就等著胡了。

  陳嬌打了一張,正是陸瓔要的。

  陸煜抿了下唇,想到她剛剛藏牌的動作,故意沒吃,然後他去抓牌,居然抓到了同一張。這張留著,陸煜打了一張閑牌。

  「碰!」陸煥高興地替陳嬌叫道。

  陸煜又難以察覺地抿了下薄唇,剛剛,他真沒有看陳嬌的牌,打出她想要的,只是無心之舉。

  陸琬不信,嘟嘴抱怨道:「大哥該不會跟二哥一樣,偏心表妹吧?」

  陸煜不屑解釋,垂眸看自己的牌,面冷如霜。

  陳嬌卻知道,陸煜是四位公子裡最不待見她的,絕不會幫她作弊,因此,陳嬌心安理得地碰了。陸煥從陳嬌身後爬過來,瞅瞅哥哥手裡的牌,笑著解釋道:「那張大哥真沒用。」說完,陸煥乾脆就坐陳嬌與兄長中間了。

  陸煜不屑作弊,陸煥屑啊,等到陳嬌要打陸煜的胡牌時,陸煥趕緊攔住她,一本正經地道:「這張留著當搭子,你打那個。」

  陳嬌手裡的牌是新抓來的,一點用都沒有,陸煥的表現太異常,陳嬌馬上懂了,但她還是將牌打了出去。

  陸煥大聲歎了口氣。

  陸煜推牌,胡了。

  哪有明知道下家要什麼牌還繼續打出去的呢?陸琬瞅瞅對面風姿卓然的大哥,再看看長了一張勾人臉的陳嬌,陸琬忽然懂了,一邊數銀瓜子一邊似笑非笑地道:「二哥不懂了吧,換成你,表妹絕對不會給你點炮。」

  陸煥一愣。

  陸煜心中微動,難道,陳嬌對他有那種意思?不過,她初來那天,確實與所有來家中做客的閨秀一樣,偷偷看過他。

  「換我表妹也會點,她一手條子,留二餅根本沒用。」親妹妹暗示他不如大哥招表妹喜歡,陸煥很不高興,啪地將陳嬌面前的牌都按倒了,陸琬、陸珍一看,果然如陸煥所說,陳嬌並非故意點炮。

  陸煜也看見了,剛要將位置讓給二弟,陳嬌忽然對陸煥道:「二表哥替我打吧,我有點不舒服,先回去了。」

  「算了,今天不玩了。」陸珍也很氣陸琬剛剛的話,明著取笑表妹存心討好大哥,太過分了。

  陸珍當然站在親表妹這邊,穿好鞋子,挽著陳嬌一起走了。

  「我送你們!」陸煥巴巴地追了出去。

  陸瓔還沒回來,方桌旁只剩陸琬、陸煜兄妹倆面對面坐著。

  陸煜沉著臉教訓妹妹:「身為侯府嫡女,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陸琬從小嬌慣,絲毫不怕兄長,撇著嘴道:「她哪裡像客人了?我看她脾氣比我還大,開個小玩笑而已,她說走就走,一點都不給我面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咱們家的嫡出大小姐,一個知府家不受寵的女兒,她傲什麼傲?」

  「怎麼了?」陸瓔解手回來了,見牌局居然散了,她不明所以地問。

  堂妹在場,陸煜不好再教訓妹妹,起身離去。

  回房路上,陸煜的腦海裡,莫名浮現出陳嬌清冷的臉,以及她敷衍弟弟時的違心淺笑。

  這個小表妹,確實有點傲啊,連弟弟都看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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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4 00:02:2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三章

  姑娘們吵吵鬧鬧的,過年了。

  世子爺陸煜恰是正月裡的生辰,男子二十及冠,乃一大事,平西侯府年前就將請帖送了出去。

  陸家的兄弟姐妹們要為陸煜準備及冠禮,陳嬌作為表妹,當然也得表示一番。

  表姐陸珍準備的是她親手繡的香囊,陳嬌記得原身當初送的也是貼身繡件,送是送出去了,最後卻出現在了陸煥身上,足見陸煜有多嫌棄她。陳嬌可不想自取其辱,思來想去,陳嬌請表姐陪她出了一趟門,挑個鋪子買了一方硯臺。

  陸煜生辰這日早上,三房人都去太夫人的萬福堂用飯,太夫人還沒出來,孩子們先送起禮物來。

  輪到陳嬌,她雙手捧著匣子走到陸煜面前,笑著道:「祝大表哥雲程發軔,福壽雙全。」

  「多謝。」陸煜淡淡道,接過了匣子。

  陳嬌是最後一個送禮的,禮畢,陳嬌退到了陸珍身邊。

  散席後,陸煜走在前面,長隨阿金捧著一堆禮物跟在身後,陸煥興高采烈地跑過來,要看兄長都收到了什麼。來到陸煜的清風堂,陸煜逕自坐了一側主座,對擺在桌子上的禮物興趣寥寥,陸煥坐在他對面,先把陳嬌送的匣子抓了起來。

  打開後,看到裡面雖然文雅卻普普通通的端硯,陸煥有些失望,喃喃自語道:「表妹這麼破費做什麼,繡個荷包、香囊的多好。」繡了,他就向大哥討過來,大哥肯定會答應。

  陸煜看眼那端硯,想到陳嬌送禮時微笑卻客氣的小臉,並不奇怪,畢竟小姑娘本就沒想過要親近他們兄弟。

  剩下的禮物就不值得一一翻看了,陸煥靠在椅背上,摸了會兒端硯匣子,小聲對兄長道:「大哥,你說表妹為什麼總是冷冰冰的對我?我沒得罪過她吧?」他喜歡這個表妹,也希望表妹喜歡他,天天對他笑。

  知好色而慕少艾,陳嬌小小年紀已出落得美貌非常,陸煜能理解弟弟對陳嬌的癡迷,但他不想弟弟繼續傻下去。

  「她對你冷,未必是因為你得罪了她。」喝口茶,陸煜簡單道。

  陸煥盯著他:「那是為什麼?」

  陸煜一針見血:「也許她只是不喜歡你。」

  陸煥:……

  不喜歡就不喜歡,他繼續對表妹好,表妹總有喜歡他的那一天!

  過了元宵節,平西侯要去巡視邊關,出發時,同時帶走了長子陸煜。

  侯府裡少了一個陸煜,對陳嬌的生活沒有任何影響,只有陸煥繼續黏著她,陳嬌躲不開他,漸漸也就習慣了,只要陸煥不動手動腳,陳嬌多給他看幾眼也沒關係。

  春暖花開,侯府花園裡沉寂一冬的花草樹木紛紛泛綠了,青嫩的顏色令人賞心悅目。小姑娘們蝴蝶似的在花園裡穿梭起來,陳嬌看中一棵長在水畔的紅梅,與眾人打過招呼後,她讓紅杏取來畫架,單獨坐在池畔作畫。

  紅杏遠遠地站在樹蔭下,隨時等候主子使喚,過了會兒,看見陸煥來了,紅杏剛想提醒主子,陸煥先朝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紅杏笑了笑,低頭回避。

  陸煥躡手躡腳地靠近陳嬌。

  陳嬌沉浸在作畫中,不知道他來了,畫著畫著,脖子上忽然有點癢,陳嬌一手持筆一手輕輕地撓了撓脖子。不癢了,她繼續畫,但才畫一筆,脖子又癢了。

  陳嬌覺得奇怪,一邊摸脖子一邊回頭。

  陸煥蹲在後面,咧嘴朝她笑,露出一口白牙,手裡還轉著一根狗尾巴草。

  伸手不打笑臉人,陸煥笑得太燦爛,陳嬌就沒生氣,轉過頭提醒道:「你要看就看,不許搗亂。」

  陸煥就坐在了她旁邊。

  陳嬌眼裡只有對面的紅梅與畫架,陸煥歪著腦袋目不轉睛地看她。

  「二哥過來,陪我們放風箏!」

  花園另一側,陸琬在找親哥哥了。

  陸煥不想去。

  陳嬌勸道:「去吧,不然二表姐看見你在我這裡,又要生我的氣了。」

  陸煥摸摸脖子,歉疚地道:「她不懂事,你別理她。」是他心甘情願討好表妹,妹妹卻總誤會表妹勾引他,別說陳嬌不愛聽,陸煥也不愛聽。

  陳嬌笑而不語。

  陸琬的聲音越來越近了,陸煥無奈地站了起來,對陳嬌道:「我待會兒再過來找你。」

  陳嬌看著自己就快完成的畫卷,心想,她要快點畫完,畫完馬上回去。

  陸煥走了,這邊又安靜了下來。

  紅杏有點睏了,不知主子還要畫多久,她坐在樹下,背靠樹幹打起盹兒來。

  陸煜一身白衫緩步走過來的時候,透過嫩綠的稀疏花枝,看見湖邊有個作畫的姑娘。小姑娘背對著他,看身形像三妹陸瓔,而三妹確實是妹妹當中最喜字畫的一個,陸煜便先朝這邊走來。他剛回府不久,離家兩個月的陸煜,想家裡的兄弟姐妹了,聽母親說弟弟妹妹都在花園,他換完衣服就過來了。

  男人越走越近,陳嬌還當陸煥回來了,便沒有理會,快速而認真地畫完了最後一筆。

  畫好了,那腳步聲也到了身後十幾步外。

  陳嬌放下畫筆,回頭看去。

  當她轉過來的那一瞬,陸煜立即停了腳步,心裡百轉千回。他與這個表妹不曾有過什麼交談,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現在他誤會她是三妹才靠近,陳嬌會不會覺得他是專門來看她作畫的?

  為了避免她產生這種念頭,陸煜神色冷峻,皺眉道:「我以為是三妹,打擾了。」

  說完,不等陳嬌回話,陸煜轉身就走。

  陳嬌既驚訝陸煜的歸來,又被男人的冷臉氣到了,他那是什麼態度,看見是她就皺眉,彷彿她故意讓她錯認似的!

  短暫的不悅後,陳嬌也就不想了,撐著地站了起來,誰料剛站直,天地突然一陣旋轉……

  已經走出幾步的陸煜,忽然聽見一聲悶響,聲音出現的太奇怪,陸煜側身,就見剛剛還坐著的陳嬌居然倒在了草地上,一身粉裙鋪散,如桃花落地。

  陸煜幾個箭步衝了過來,跪在陳嬌身邊,將昏迷的姑娘扶了起來,一手就去探她鼻息。

  他的手指還沒碰到陳嬌,陳嬌自己醒了,睜開眼睛,頭頂是藍天白雲,還有一張俊美嚴肅的臉。

  陳嬌茫然地看著陸煜,杏眼霧濛濛的。

  陸煜忽然覺得,這樣的表妹很陌生,她不再是那個莫名驕傲的表小姐,而是一個生病暈倒的普通小姑娘,需要人安慰。

  「你,剛剛暈倒了。」陸煜低聲道。

  陳嬌眨眨眼睛,記起來那陣天旋地轉了,她揉揉額頭,試著自己坐正,好像,又沒事了。

  「多謝大表哥。」理了理裙擺,陳嬌低頭道謝。

  嬌弱需要照顧的小姑娘,又變成了客氣疏離的表小姐。

  陸煜不是陸煥,他絕不會做那種拿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的事,立即起身走了。

  「大哥?」幫妹妹放完風箏的陸煥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恰好看見兄長從陳嬌身邊走開,他雙眼發亮,高興地喚道。

  陸煜朝弟弟點點頭,道:「我來找你們,方才路過此處,看見她倒在地上。」

  陸煥一聽,眼裡登時沒了哥哥,急得跑到陳嬌身邊,緊張道:「表妹你沒事吧?」

  陳嬌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暈倒。

  陸煥見她懵懵懂懂的,一聲大吼將打盹的紅杏叫醒了,然後他派紅杏去前院傳話請郎中,陸煥自己堅持護送陳嬌回二房。

  兩人並肩離開時,陸煜已經不見了。

  郎中替陳嬌診脈後,道陳嬌有些氣血虛虧,開了些補藥。二房一家都很關心陳嬌,結果傍晚陳嬌月事來了,二夫人得知後,鬆了口氣,姑娘家來月事時都容易虛弱,她還擔心外甥女得了什麼病症呢。

  「這幾天注意別著涼。」坐在床邊,二夫人溫柔地叮囑陳嬌道。

  陳嬌有點臉紅,她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因為月事被長輩照顧的待遇了,莫名還挺難為情的。

  二夫人卻很欣慰,握著陳嬌的小手道:「我們嬌嬌也變成大姑娘了。」

  二夫人暗暗決定,等她替十六歲的女兒挑好婚事後,馬上就開始幫外甥女物色人選。

  長輩們有自己的盤算,第二天,陸煥、陸澈這對兒堂兄弟都來探望陳嬌了。

  少年們瞎關心,陳嬌不知道該說什麼,陸珍在一旁看熱鬧,只是笑。

  陸煥糊裡糊塗的,表妹生病了,大堂妹怎麼還笑呢?

  問了半天問不出答案,陸煥帶著滿腹疑惑回大房了,走到前院,撞上陸煜要出門。

  「魂不守舍的,出了何事?」陸煜看眼弟弟,叫住人問道。

  陸煥摸著腦袋,向兄長坦白了疑惑。

  陸煜比弟弟多吃了兩年鹽,懂得也略多一些,但關係到小姑娘的私密事,他不可能說。

  「不知。」陸煜丟給弟弟兩個字,出門了。

  上了馬車,一個人坐在安靜的車廂中,陸煜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湖邊與陳嬌的重逢。兩個月不見,她容貌沒有太大的變化,個子好像長高了點,但依然嬌嬌小小的,他抱她起來的時候,幾乎沒什麼份量。

  不過,人不可貌相,以後不能再把她當孩子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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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三月底的時候,涼州徹底暖和了起來,去郊外踏青的公子閨秀們越來越多。

  平西侯府三位姑娘與陳嬌這個表小姐也要出門,陸煜四兄弟作陪。

  城東郊外有片翠湖,陳嬌一行人抵達時,湖畔、湖中長堤上已經遊人如織,湖面上飄蕩著一艘艘畫船,好不熱鬧。

  按照計劃,陳嬌等人上午遊堤,晌午用過飯後再乘船賞景。

  陳嬌想與表姐陸珍一塊兒走,可她一下馬車,就被陸煥、陸澈左右圍住了,陸珍試圖救場,沒有成功,而且陳嬌人緣好也非壞事,陸珍還很羨慕表妹招人喜歡呢,就連親哥哥陸潤也守在表妹一旁護著,陸珍乾脆與陸琬、陸瓔一塊兒走前面去了。

  被眾星捧月的陳嬌,一點辦法都沒有。

  陸煜走在最前面,姑娘們經常停下來賞花,這個時候,他就停下來,默默地等著。

  逛了小半個時辰,八人來到了湖畔一座園子內,園中有低山池水,幽靜雅致。

  「咱們去亭子裡坐會兒吧。」陸琬發現一座空著的涼亭,一邊用帕子擦汗一邊道。

  四個姑娘都去涼亭了,陸煥、陸潤、陸澈繼續寸步不離地守著,只有陸煜,大概是嫌她們太吵,一個人走到距離涼亭不遠的湖畔,垂柳依依,他背對涼亭坐在一塊兒平整的岸邊石頭上,白衣黑髮,風流倜儻。

  陸煜坐下不久,遠處就有幾位華服閨秀湊過來了。

  陸珍指著其中穿紅裙的貌美少女道:「那是李將軍家的三姑娘,從小就喜歡大哥。」

  陳嬌與陸珍等人一樣,都抱著看戲的心情望著湖邊,只見姑娘們靠近陸煜後,李三姑娘單獨上前,有點害羞又很勇敢地將手裡的一捧蘭草遞給陸煜,至於她說了什麼,陳嬌等人就聽不見了。

  陸煜沒接李三姑娘的蘭草,甚至連頭都沒歪一下,一動不動地坐著。

  陸珍托著下巴歎息:「大哥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啊,祖母大伯母替他挑的他都看不上,主動找他獻殷勤的美人他也不理不睬,都二十歲了,過兩年二哥都要娶媳婦了。」

  此話一出,陸家三女都打趣地看向陸煥。

  陸煥臉一紅,瞅瞅陳嬌,他滿不在乎地道:「我才不著急,倒是珍妹,都十六歲的老姑娘了……」

  他話沒說完,陸珍就撲了過去,作勢要打他,誰說十六歲就是老姑娘的!

  亭子中嘻嘻哈哈,陳嬌跟著笑,忽聞亭外有人朗聲喚道:「二公子,好巧。」

  陳嬌本能地轉過去,就見一位身穿紫袍的俊秀公子一手搖著摺扇,一邊緩步跨上了臺階,對方看起來與陸煥差不多的年紀,風度翩翩,目光掃過陳嬌,男人溫文爾雅地朝陳嬌笑了笑。

  陳嬌從菩薩那兒得來的記憶中,並無此人。

  她好奇對方是何身份時,陸家的兄弟姐妹卻齊齊站了起來,由陸煥率先朝來人行禮道:「好巧,二爺也來踏青嗎?」

  劉恒點點頭,看著陳嬌問:「這位妹妹似乎不曾見過。」

  妹妹……

  陸煥眉峰皺了皺,他都沒叫的那麼親熱過,這位秦王府的二公子到底什麼意思?

  陳嬌微微低了頭。

  陸琬突然擋在她面前,笑盈盈地對劉恒道:「她是我表妹,好久不見,二爺何時從京城回來的?」

  秦王就藩西北,王府就在涼州,秦王妃與世子留在京城,平時只有秦王與嫡次子劉恒住在這邊。

  劉恒淺笑道:「前幾天才回的,二姑娘似乎長高了。」

  陸琬臉一紅,小手抓起垂在胸前的一縷長髮,羞澀地繞了起來。

  劉恒卻再次將目光投向陳嬌,含笑道:「表姑娘看起來不像本地人啊。」

  陳嬌看他卻不像個正經公子,只猜測他家世應該比平西侯府還顯赫。

  「舍妹祖籍蘇州,年幼膽小,失禮之處還請二爺見諒。」

  涼亭外,又一道清冷音色響起,卻是陸煜從湖邊過來了。

  劉恒難以察覺地皺了皺眉,他可以不把陸煥三兄弟放在眼裡,但陸煜,是父王都很欣賞器重的棟樑之才。

  「世子。」劉恒朝陸煜拱了拱手。

  陸煜還禮,一邊落座一邊對陸煥道:「我與世子說話,你帶妹妹們游湖去罷。」

  陸煥求之不得。

  陸琬卻撒嬌地坐在劉恒斜對面,望著兄長道:「我走累了,還沒歇夠呢。」

  劉恒馬上道:「都是熟人,世子不必客氣,若因我連累幾位姑娘不能好好休息,那就是我的罪過了。」

  風流之人,隨口一句便能哄得姑娘們喜笑顏開,陸琬笑得最為動人。

  「那二妹妹休息吧,我們去賞花了。」陸珍不愧是大姑娘,看出劉恒對表妹有意,她第一個挽著陳嬌的胳膊朝亭外走去。陳嬌欣然配合,陸煥、陸潤自然跟上,陸澈懼怕長兄威壓,也將不太情願離開的親妹妹陸瓔拉走了。

  陸煜冷冷地盯著陸琬。

  陸琬咬咬唇,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美色紛紛消失,劉恒搖著摺扇,淡淡地問陸煜:「世子有何事?」

  涼州乃邊關重地,陸煜剛隨父親巡遊回來,隨便挑兩件見聞,便是事了。

  劉恒心不在焉地聽著,視線投向了湖畔,那裡陳嬌白衫兒綠裙走在陸家兄妹們當中,嬌美靈秀,放在京城,也挑不出幾個這樣的美人來。早已厭棄涼州生活的劉恒,忽然覺得,涼州又變得有意思了起來。

  陳嬌從表姐陸珍口中,知道了劉恒的身份。

  「別看他在咱們面前和顏悅色的,其實他心胸狹窄特別記仇,據說他有位武師傅,就因為比武切磋時不小心打了他一拳,他就趁王爺不在府裡,命人砍了那位武師傅的一條胳膊。王爺回來後勃然大怒,親自押著他去給武師傅賠罪,賜以重金,可銀子再多,也換不回那條胳膊了。」

  陳嬌暗暗咂舌,竟然有這等殘暴之人。

  陸珍偷偷朝前面的陸琬努努嘴,小聲道:「就這樣,還有人巴不得嫁過去呢。」

  陳嬌當然看得出陸琬的小心思,只能說,人各有志吧。

  走了兩刻鐘,陸煜追上來了,一臉冰冷,通身的煞氣遠遠地就叫陸琬等人止了談笑。

  陸琬不敢看兄長。

  陳嬌偷偷看了陸煜一眼,卻見陸煜也在看她,目光銳利,似是在不滿什麼。

  陳嬌心裡一咯噔,雖然知道自己沒錯,可也有點扛不住那樣的眼神。

  酒樓就在湖畔,陸家早定了雅間,一行人先去吃飯了。

  因為陸煜臉色太不好,飯桌上都沒人敢出聲。

  飯後眾人移步去游湖,陸煥賃了一條畫舫,二樓風大最涼快,大家都上去了。

  「二姑娘,世子請您下去。」陸煜的長隨阿金蹬蹬蹬上來,恭敬地對陸琬道。

  陸琬笑容一僵,知道兄長要訓斥她了。

  「活該。」陸煥恨恨地道,他也不喜歡妹妹巴結劉恒的樣子。

  「你就說我在下棋,大哥有話回家再說吧。」陸琬掙扎著道。

  阿金低頭道:「小的不敢在世子面前撒謊。」

  陸琬咬牙,硬著頭皮下去了。

  兩人一走,陳嬌與其他人不約而同地閉上嘴,試圖聽到風吹草動。沒過多久,樓下傳來了陸琬憤怒的聲音:「我願意喜歡誰就喜歡誰,不用你管!」

  陸煜說了什麼,倒是聽不見。

  大概一刻鐘後,陸琬上來了,眼圈紅紅的,顯然哭過,上來也不理會眾人,繃著臉進了雅間,「嘭」地將門關上,不知在朝誰撒氣。

  沒等眾人回過頭,樓梯那裡再次傳來了阿金的聲音:「表小姐,世子請您下去。」

  陳嬌心裡又是一咯噔,陸煜連親妹妹都訓哭了,又會怎麼樣對她?

  「我陪你去。」表姐陸珍非常的講義氣。

  陸煥也站了起來。

  阿金看眼二人,垂眸提醒道:「世子只請了表小姐一人。」

  陳嬌呼口氣,對陸珍、陸煥道:「你們坐吧。」

  陳嬌什麼都沒做錯,她才不怕陸煜,陸煜敢罵她,她就反擊回去。

  昂首挺胸的,陳嬌慢步下了樓。

  樓下,陸煜坐在臨湖的茶桌旁,對面有把空置的椅子,阿金示意陳嬌過去,他守在樓梯口,彷彿在提防有人會下來偷聽似的。

  「大表哥,你找我?」陳嬌走到茶桌旁,站著問。

  「坐。」陸煜眼也不抬地道。

  陳嬌大大方方坐了過去。

  陸煜終於看她了,眉目清冷,陳嬌從容不迫地與他對視。

  小姑娘的杏眼清澈水潤,湖風從一側吹來,有髮絲落在了她唇畔,那唇紅潤飽滿,有著超出她年齡的豔麗誘惑。

  陸煜移開視線,問道:「你可知涼亭所遇那位公子,是誰?」

  陳嬌道:「知道,表姐告訴我了。」

  陸煜重新看過來,黑眸審視地盯著她:「背後莫論人非,他為人如何我不做評判,只請表妹記住,二爺絕非良配,日後若再有類似今日之偶遇,一旦二爺有親近表妹之舉,表妹能避則避,不可被王府權勢迷惑。」

  他神色很冷,聲音也似訓誡,彷彿他不警告,陳嬌就會厚顏無恥的迎合劉恒的親近。

  陳嬌很不喜歡陸煜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她笑了笑,一臉善解人意地道:「大表哥放心,我不會跟二表姐搶的。」

  陳嬌知道,陸煜反對陸琬巴結劉恒,但她就要故意噁心陸煜一把,他那麼喜歡管教人,先把親妹妹管好吧!

  果然,陳嬌說完,陸煜眉峰一皺,眼神越發淩厲。

  陳嬌就像毫無察覺一般,站起來走了,腳步輕快地上了樓梯。

  陸煜的視線,一直追著她,小姑娘愉悅上揚的嘴角,叫他胸悶又疑惑。

  她在笑什麼?嘲笑他們陸家的嫡女教養不如她,還是得意劉恒更喜歡她?

  少女心思難猜,陸煜攥緊茶碗,突然覺得,幸好陳嬌不是他的親妹妹,不然他更頭疼。

  下午遊湖的時候,陸煜都在暗中觀察陳嬌。

  陳嬌嗆了陸煜一頓,心情很好,與表姐一塊兒靠在船頭,探著身子,將手伸進水中。

  陸煜站在船身拐角處,看見她歪頭朝陸珍笑,明眸皓齒……

  「表妹,我教你釣魚吧?」

  陸煥突然從一側冒出來,擋住了兄長的視線。

  陸煜便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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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陳嬌他們踏青回來不久,秦王府的六姑娘突然給幾位姑娘下了帖子,請她們去王府賞牡丹,帖子裡特意點明,六姑娘想見見侯府從蘇州來的表小姐。

  帖子最先送到了侯夫人衛氏手裡。

  衛氏拿著帖子,出了會兒神。

  秦王的王妃、側妃都在京城住著,涼州的王府裡只有一位頗受秦王寵愛的小妾,也就是六姑娘的生母。六姑娘子憑母貴,本身又才貌雙全,乃秦王貨真價實的掌上明珠,通身的氣派與嫡女相差無幾。

  只是,自從去年秦王笑著提議將六姑娘許配給長子,長子當面婉拒後,六姑娘惱羞成怒,再也沒有請自家姑娘們去過王府,怎麼現在又要走動起來了?

  侯爺外出了,衛氏去找婆婆參謀。

  太夫人一直都想與秦王結為親家,但太夫人覺得那庶出的六姑娘根本配不上她風華絕代的嫡長孫陸煜,她期望的是二孫女陸琬能嫁給王府嫡出的二爺劉恒。現在孫女有機會去王府走動,太夫人很高興,對著帖子笑道:「這都快一年了,六姑娘哪有那麼大的氣,放眼整個涼州城,六姑娘也只能跟咱們家的孩子來往,六姑娘氣夠了,自然又想曾經的小姐妹們了。」

  「那就應了?」衛氏問。

  太夫人奇怪地看著兒媳婦:「應啊,雲崖拒婚咱們已經掃了一次王府的面子,現在六姑娘請姐妹們去賞花,這種小事,為何不應?」

  雲崖是陸煜的字。

  衛氏懂了,派人將府裡的四位姑娘叫到了正院。

  聽說六姑娘有請,陸琬最高興了,陸瓔反應平平,陸珍擔心地看向表妹。

  陳嬌剛要找個藉口拒了,衛氏想起什麼,一臉嚴肅地朝她看了過來,鄭重囑咐道:「六姑娘特意提到要見你,王府不比咱們侯府,規矩更多,回去讓你二舅母好好教教你,到了王府千萬別出錯。」

  陳嬌聞言,眉頭暗蹙。六姑娘怎麼會知道她,一定是劉恒授意的。

  陳嬌有些為難,她不想招惹劉恒這樣的男人,可是,六姑娘要見她,她真裝病不去,自己失禮沒什麼,卻會影響舅舅舅母,特別是舅母。陳嬌絕不希望因為自己的禮數,連累舅母被太夫人、衛氏埋怨。

  去就去吧,她現在才十三,到時候與表姐寸步不離,劉恒還敢做什麼不成?

  陳嬌是這麼想的,陸珍卻很擔心,一回到二房,就去母親面前求主意了:「娘,那劉恒分明是看上表妹了,他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王爺也管不了他,我怕表妹吃虧。」

  二夫人這才知道孩子們踏青時遇見了劉恒,看著嬌滴滴的外甥女,二夫人皺皺眉,然後對表姐妹倆道:「如果二爺真想欺負嬌嬌,嬌嬌這次躲了,以後他還會想辦法利用六姑娘請嬌嬌過去,咱們躲得了一次,卻沒法次次都躲。依我看,他既然授意六姑娘請了你們姐妹四人,定不敢胡來,嬌嬌但去無妨,哪日他單獨請嬌嬌,嬌嬌再裝病推諉過去。」

  陳嬌道:「我也是這樣對表姐說的,大舅舅怎麼都是平西侯,他不敢欺人太甚。」

  陸珍歎氣,看著表妹的小臉道:「果然人長得太美也不妥,太容易叫人盯上了。」

  陳嬌低頭笑。

  二夫人訓了女兒一頓,胡言亂語的,沒個大家閨秀的樣子。

  侯府的晚飯,三房人單獨在自己院子裡用,大房這邊,晚膳擺齊了,平西侯、衛氏並肩坐在北側,陸煜、陸煥、陸琬兄妹三個一人占了桌子一邊。

  陸琬始終低著頭,怕被長兄看出她的欣喜。

  沒過多久,衛氏對丈夫提及了王府的帖子。

  陸煜臉色一沉,目光淩厲地射向對面的妹妹。

  陸琬頭垂得更低了。

  平西侯同樣知道女兒對劉恒的心思,更知道女兒是那種會主動找機會接近劉恒的輕浮性子,為了避免鬧出醜聞,平西侯放下碗筷,沉聲道:「琬琬留在府裡,讓其他姐妹去罷。」當今聖上似有削藩之意,派他駐紮涼州正是制約秦王,依平西侯的意思,女兒侄女們都不去才好,只是兩家要維持表面的和氣,平西侯也不能太不給秦王面子,好在,另外兩個侄女都算懂事。

  「為什麼不讓我去?」陸琬猛地抬起頭,氣憤地道。

  陸煜與妹妹是平輩,管教起來頗有無可奈何時,平西侯卻無視女兒的怒火,冷冷道:「憑我是你的父親,再敢哭鬧一句,禁足三個月。」

  陸琬委屈地眼淚都掉下來了,求助地看向母親。

  丈夫黑了臉,衛氏哪敢替女兒求情,偷偷遞給女兒一個「別鬧」的眼神。

  陸琬憤怒離席。

  陸煥心不在焉地捧著碗,更擔心小表妹去了王府後被劉恒佔便宜。吃完飯,陸煥立即去二房找陳嬌了。

  陳嬌與陸珍一塊兒見的他,陸煥出主意讓陳嬌裝病,陳嬌不可能將她與二夫人的那番私密談話說出來,只道:「六姑娘好意邀請,我不去是失禮,二表哥放心吧,我與兩位表姐形影不離,不會出什麼事的。」

  陸煥心情複雜地看著陳嬌,劉恒身份尊貴,妹妹喜歡劉恒,表妹會不會也動了心?

  陸煥想問,卻不敢問,悻悻地告辭了。

  回去的時候,陸煥又遇見了兄長。

  「去哪了?」陸煜隨意般問道。

  陸煥沒有心情閒聊,垂頭喪氣地回自己的院子了。

  而陸煜光憑親弟弟這副失意的德行,便能猜到,陳嬌大概很願意去赴秦王府的花宴,也就是說,那天在船上,她腳步輕快神色愉悅,是因為開心她一個蘇州知府的女兒,竟然得到了正經龍子皇孫的青睞?

  念頭一起,陸煜想到了他那位紅顏早逝的庶出姑母,據說姑母當年也想高攀貴人……

  母女一脈相承嗎?

  陸煜沉了臉,雖然陳嬌只是他一個不太親近的表妹,但陸煜還是不希望小姑娘誤入歧途。

  距離陳嬌三女去王府賞花還有三日,然後就在這三天裡,陳嬌的丫鬟紅杏陸續從侯府其他丫鬟口中聽到了很多關於劉恒的閒話,諸如劉恒睚眥必報、劉恒身邊有個通房丫鬟因為偷換避子湯懷孕繼而一屍兩命等等。

  各種各樣的傳言短時間傳過來,還是在她即將去王府的節骨眼,陳嬌猜測,有人故意要告訴她這些。喜歡劉恒的陸琬、喜歡她的陸煥、擔心她與劉恒眉來眼去壞了侯府名聲的世子爺陸煜,都有嫌棄,反正跑不了這三兄妹。

  陳嬌莫名想笑,這侯府的日子,還挺有趣的,只是他們都太小瞧了她。陸琬稀罕劉恒的尊貴,她陳嬌不稀罕。

  三日過後,陳嬌隨陸珍、陸瓔去了秦王府。

  六姑娘待她們客客氣氣的,並沒有帖子中表現地那麼熱情,而六姑娘領她們去花園賞花的路上,劉恒果然出現了,並故意走在陳嬌身邊,各種搭訕。

  面對劉恒的青睞,陳嬌總是一副恭敬拘謹的態度,而陸珍也假裝沒看出劉恒想與表妹獨處的心思,不顧六姑娘的邀請,始終陪在表妹身邊。

  劉恒確實想與陳嬌親近,但一來陳嬌還小,他有大把時間慢慢俘獲美人芳心,二來他也自恃身份,不屑剛見兩面就用些下三濫的手段強迫陳嬌,所以,劉恒只是熱情地與陳嬌攀談,沒有做什麼輕佻舉動。

  賞花過後,陳嬌三女就告辭了。

  陳嬌與陸珍各自休息不提,三房,陸瓔剛準備歇晌,陸琬帶著丫鬟來找她玩了。

  陸瓔將人請進內室。

  陸琬客套了會兒,然後好奇地問陸瓔王府裡的情形。

  陸瓔知道陸琬喜歡劉恒,那樣的貴公子,誰不想嫁呢?但陸瓔有自知之明,從未指望自己能搶過身為長房嫡女的姐姐,陸琬若能順利嫁給劉恒,陸瓔只會羨慕,可,換成身份不如她的陳嬌飛上枝頭變鳳凰,陸瓔就不單單羨慕了。

  「二姐姐,你是沒看見,我們賞花的時候,二爺一直陪在表妹身邊,就跟二哥四哥似的,表妹讓他往東,他就巴巴地往東,哪還有王府公子哥的威儀?」因為嫉妒,陸瓔故意添油加醋地道,明明是劉恒對陳嬌一頭熱,她卻說成陳嬌也在刻意勾引劉恒。

  陸琬恨恨地揉著手裡的帕子。

  陸瓔樂得看戲,摸摸自己的臉,她歎息道:「不過,男人都喜歡美人,誰讓她長得最好看呢,也只有咱們大哥那種百年難遇的真君子,才不會被美色迷惑。」

  「再好看又如何,論身份,她哪裡比得上咱們?」陸琬終於忍不住,咬牙切齒地道。

  陸瓔見她動怒,忙說好聽的哄道:「二姐姐別氣,其實我覺得你比表妹好看多了,今日是你沒去,否則哪輪得到表妹出風頭。對了,六姑娘還說端午時邀咱們同去賞龍舟呢,下次二姐姐可千萬別錯過。」

  陸琬聽了,先是高興,跟著又煩躁起來,父親管得嚴,這次不許她去,下次肯定也不許。

  她去不了,如果陳嬌也去不了,那她就不用擔心劉恒被陳嬌搶走了。

  回去的路上,陸琬就一心琢磨如何阻止陳嬌再去見劉恒。

  走著走著,前面有人叫她,陸琬抬頭,看見二哥陸煥,手裡提著一個匣子,意氣風發的。

  陸琬停下腳步,疑惑地問道:「二哥手裡拿的什麼?」

  陸煥剛要解釋,但想起妹妹向來與表妹不對付,他就一溜煙跑了。

  陸琬轉身,望著兄長離去的方向,終於反應過來了,二哥肯定又去巴結陳嬌了!

  陸琬氣得跺腳,忍不住抱怨道:「一個個都喜歡她,她有什麼好?」

  她的丫鬟咳了咳,湊到主子身邊,低聲提醒道:「姑娘,若二公子真能哄得表小姐喜歡他,表小姐就不會再去那邊獻媚了,您該高興才是呀。」

  陸琬一愣,錯愕地看著自己的丫鬟。

  是啊,她怎麼沒想到這茬?雖然她一直都覺得陳嬌配不上二哥,可,如果二哥能替她除掉陳嬌這個強敵,陸琬寧可便宜陳嬌,讓陳嬌做她的嫂子,反正她這兩年就要嫁出去了,到時候眼不見心不煩。

  想明白了,望著兄長的背影,陸琬決定好好幫兄長添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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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4 00:03:0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六章

  四月下旬,二夫人帶著女兒陸珍出門相親去了,男方是位將門虎子,家世人品都不錯,陸二爺夫妻都挺滿意的,就差女兒的意見了。

  陸珍害羞,想叫表妹陪她一起去,陳嬌卻想到前一世裡她帶賀明珠去相親,對方反而看中了她,怕再次鬧出同樣的尷尬,影響表姐妹的感情,陳嬌說什麼都不肯同行。

  陸珍嘟著嘴,覺得表妹太不夠意思了。

  二夫人悄悄鬆了口氣,外甥女容貌出挑,哪個姑娘跟她站在一塊兒都得被比下去,幸好外甥女年紀雖小,人卻懂事,從不叫她這個舅母為難。

  早飯後,娘倆一起出了門,表哥陸潤也跟了去。

  陳嬌坐在房裡看書,看累了就去二房的小花園賞花。

  重新回到房裡,陳嬌讓紅杏取來她繡到一半的帕子,剛要穿針引線,陸琬派丫鬟來請她,說是她、陸瓔、陸煥在涼亭裡打牌,三缺一,叫陳嬌去湊人手。

  陳嬌已經習慣陸煥的糾纏了,就算她不肯出門,陸煥也會三天兩頭往二房跑,久而久之,陳嬌也覺得沒必要因為陸煥在場就推掉所有邀請,左右閑著無聊,陳嬌便領著紅杏朝侯府花園走去。涼亭裡面,果然三缺一。

  陳嬌被安排坐在了陸煥對面,陸琬、陸瓔都防著陸煥餵陳嬌牌呢。

  「就你們心眼多,我是那種人嗎?」陸煥嘴上嘟囔著,眼睛卻看著陳嬌笑,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意。

  陳嬌覺得陸煥的臉皮特別厚,換成她,追求一次不成肯定不會再追第二次,雖然陸煥還沒有明確說出來過。

  開了玩笑,四人開始打牌了,亭外有紅花綠樹,湖風遠遠地吹過來,一邊打牌一邊賞景,十分愜意。

  主子們玩牌,紅杏幾個小丫鬟也去花園裡摘花撲蝶了,沒有長輩們在場,小丫鬟們都很放鬆。

  「這幾個丫頭,去哪玩了,真是不該慣著她們。」陸琬想喝茶,一抬頭沒看見人,也就她剛剛贏了錢,才沒有發脾氣,而是自己站了起來,去倒茶。

  「二姐姐,我也要。」陸瓔撒嬌道。

  陸琬哼了聲,還是給她倒了。

  陸煥也要了一碗。

  陸琬笑著給親哥哥倒茶。

  陸煥瞅瞅對面的陳嬌,嬉皮笑臉地叫妹妹也給陳嬌端一碗過來。

  陸琬不太高興。

  陳嬌起身道:「我自己來吧。」她確實渴了。

  陸琬這才看她一眼,端起茶壺道:「算了,表妹坐吧,這次我伺候你們三個,下次咱們輪流來。」

  陳嬌就又坐了回去。

  四人先喝了茶,喝完繼續打牌。

  新的第二局結束,陸煥胡了,陸琬突然一推牌,耍賴道:「我不玩了!」

  說完,陸琬抓起自己的荷包,笑著拉起陸瓔一塊兒跑了。

  陸煥目瞪口呆,至於麼,他玩了半天才小胡一把,妹妹怎麼這麼輸不起?

  涼亭裡只剩他們兩個,陳嬌望了一圈沒找到紅杏幾個丫鬟,便收起荷包,決定自己先回去。

  「我送表妹。」陸煥當然要送她。

  陳嬌知道自己拒絕也沒用,就隨著他了。

  走出涼亭不久,陳嬌心跳突然快了起來,全身以異樣的速度開始發熱。

  這種感覺,陳嬌並不陌生,韓岳、霍英都是正人君子,可虞敬堯那傢伙骨子裡就有種痞氣,婚後多年,虞敬堯與她玩過各種花樣,偶爾用點藥是常事。

  意識到自己中了藥,陳嬌立即想到了涼亭裡的一切。

  是陸琬的丫鬟先提議她們三個丫鬟一起去摘花泡茶的,是陸琬給她們倒的茶,也是陸琬先拉著陸瓔離開的。

  如果是陸煥下藥,陳嬌能理解,但陸琬害她,陳嬌猜不透原因。

  當務之急,是支開陸煥。

  趁現在還能控制住藥效,陳嬌突然停住腳步,假裝拍拍腰間,陳嬌一邊迅速藏起佩戴的玉佩,一邊著急地對陸煥道:「二表哥,我的玉佩不見了,肯能落在涼亭裡了,你幫我去找找吧?」

  陸煥見她臉都急紅了,二話不說就往回跑。

  陳嬌看著他轉彎,自己也飛快往花園外面跑,只要她順利回到二房,將房門一關,熬過藥效就沒事了。

  陳嬌拼了命的跑,可她跑得越快,藥效發揮地也就越快,快跑到花園的月亮門前時,陳嬌雙腿一軟,倒在了地上。摔了跟頭,陳嬌卻一點都不覺得難受,地面的清涼叫她貪戀,她情不自禁地蹭著地,理智與本能如天人交戰。

  「表妹?」

  有人叫她,陳嬌無力地抬起頭,視線模糊,她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影,臉卻看不清楚。

  陸煜卻被陳嬌的樣子嚇到了,她小臉潮紅,目光迷離,豔麗得像變了一個人。

  不論如何,陸煜都不能看著她倒在地上不管。

  「你,你病了?」陸煜大步走過來,伸手將陳嬌扶了起來,誰料他剛將人扶正,陳嬌就軟軟地倒在了他懷裡,雙手抱住他的脖子,仰頭來親他。完全出乎意料的反應,陸煜登時僵立當場,直到小姑娘發燙的唇印在了他脖子上。

  「表妹。」陸煜沉著臉拉下陳嬌的手。

  懷裡的姑娘不老實,陸煜按住她試圖靠近他的身子,低頭一看,陳嬌意亂神迷,分明是失去了神智。

  遠處似有腳步聲傳來,陸煜皺眉,抱起陳嬌朝花園深處衝去。

  陸煥在找陳嬌,心懷鬼胎的陸琬也領著陸瓔、紅杏等丫鬟在找陳嬌,兩夥人半路撞上,陸琬吃驚地問道:「二哥,表妹沒跟你在一起?」

  陸煥道:「本來在一起的,後來我幫她去找玉佩,一回來就沒影了,你們看到表妹了嗎?」

  陸琬聽了,莫名地不安起來。陳嬌肯定中藥了,她親手往茶水裡攙的東西,現在陳嬌沒與二哥在一起,會不會,被哪個小廝撞到擄去哪個犄角旮旯佔便宜了?

  陳嬌怎麼都是一個嬌小姐,陸琬想除去這個對手,但安排的也是親哥哥親自上場,事情敗露,陳嬌也沒有吃虧,可若換成小廝,陳嬌醒來想不開尋死,那就鬧大了。

  「還愣著幹什麼,趕緊找啊!」陸琬氣急敗壞地道。

  眾人頓時分散開來,沿著花園四處尋找。

  陳嬌變成這樣,陸煜不敢讓任何人見到,抱著陳嬌四處躲藏,也虧得他功夫好,對自家花園又無比熟悉,才能一邊壓制陳嬌親近他的百般努力,一邊身形矯健地在花園裡穿梭。一直跑到湖邊,陸煜看見一艘家人用來游湖的船,船夫似乎不在,確認左右無人後,陸煜以最快的速度衝進了船篷。

  進了船,陸煜心神稍定,再低頭,卻見陳嬌不知何時將將她的衣襟扯開了,肩頭一片薄粉。

  陸煜心一顫,差點將人丟在地上。

  救人要緊,陸煜將陳嬌放在榻上,抓起桌案上的茶壺,也不管裡面的茶水是不是新的,匆匆倒了一碗,馬上奔過來要餵陳嬌。陳嬌閉著眼睛,紅唇裡哼唧著他聽不懂的話,陸煜單手按住她不老實亂扯衣裙的兩隻小手,舉著茶碗往她嘴裡灌。

  這樣不舒服,陳嬌扭頭躲閃,茶水便沿著她紅撲撲的側臉朝下巴流去。

  陸煜沒轍,不得不俯身,用肩膀按住陳嬌雙手與整個上半身,再左手捏著陳嬌下巴,右手繼續灌茶。

  陳嬌被迫地吞咽著,清涼的茶水,稍微壓制了一絲火氣。

  睜開眼睛,陳嬌終於認出了陸煜。

  陸煜來不及解釋,這次直接將整個茶壺端了過來,繼續灌她,陳嬌吞得痛苦,不要喝了,陸煜也不管,扣著她下巴繼續灌。他寧可她痛苦或是罵他,也不要陳嬌再變成剛剛的樣子。

  陳嬌整整喝了一壺的涼茶,臉,鬢髮,衣襟都濕了。

  她體溫略降,陸煜仍然覺得燙,茶水沒了,他馬上鬆開了她。

  陳嬌跌在了硬邦邦的榻上,半邊衣襟鬆開,露出一抹粉白小衣。

  陸煜迅速轉身,將茶壺放回原地。

  陳嬌的藥性只是暫且被壓制了,並沒有解除,趁理智回籠,陳嬌哆嗦著整理好衣衫,剛要回憶自己有沒有對陸煜動手動腳,岸邊突然傳來陸琬的聲音:「表妹該不會去船上了吧?」陸琬覺得,船很適合做那種事情啊!

  陳嬌慌了,她現在這個樣子……

  「別出聲。」耳邊突然傳來陸煜冷厲的警告。

  陳嬌下意識地服從。

  陸煜看她一眼,然後深吸一口氣,步履從容地跨出船篷,簾子落下,擋住了裡面的情形。

  陸煥剛要跳上船,看到兄長出來,他愣了愣:「大哥?」

  陸煜神色冷峻,掃眼岸邊的親弟弟妹妹,他皺眉道:「慌裡慌張的,何事?」

  陸煥著急道:「表妹不見了,大哥可有看見表妹?」

  陸煜面不改色地撒謊:「我剛過來,不曾見過。」

  說完,陸煜就要回船篷了。

  如果船篷裡出來的是別人,陸琬肯定會懷疑陳嬌就被藏在裡面,但走出來的是她的親大哥,四個哥哥裡對陳嬌最不屑的大哥,陸琬便一點都沒有懷疑,拉著陸煥要繼續去別處找。

  陸煥急啊,紅杏已經去二房看過了,表妹並沒有回去,一個嬌滴滴的姑娘莫名不見了,陸煥忍不住求助兄長:「大哥,你幫我們一塊兒找吧?」

  陸煜背對他,淡淡道:「她又不是孩子,還會丟了不成?你們要找就找,別打擾我垂釣。」

  船篙就放在一旁,陸煜撿起來,往水裡一探,小小的烏篷船便慢慢離開了岸邊。

  陸煥第一次覺得,他這個大哥太冷漠了,一點感情都沒有。

  岸邊的兄妹跑走了,陸煜繼續撐船,撐到湖中心,他才停下,一個人站在船頭,面朝湖水。

  「你,你不要進來。」船篷裡面,小姑娘無力地要求道。

  陸煜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情況,他也無心窺視,朗聲道:「好。」

  榻上,陳嬌再也忍不住了。

  有些事情,不是必須男人在場的,不算那個老皇帝,陳嬌已經嫁過三次了,該懂的都懂。

  藥效完全控制了她,陳嬌忘了一切。

  陸煜已經走到離船篷最遠的位置了,再往前走便會掉進水中,可他還是聽得見陳嬌的聲音,如哭似泣。

  陸煜閉上了眼睛,額頭有汗默默地滾落。

  將近晌午,船篷裡終於安靜了下來。

  陸煜的痛苦還在繼續,等他也恢復平靜時,陸煜忽然意識到,裡面安靜太久了。

  她在做什麼?是昏迷了,還是,想不開做了糊塗事?

  後面的念頭一起,陸煜再也無法鎮定,對著船篷喊道:「表妹?」

  沒有人回答他。

  陸煜連續喊了三次,都得不到回應,陸煜心一緊,快步走向船篷,到了門口,他最後一次問:「表妹,你沒事吧?」

  還是無人回答。

  陸煜立即推開門。

  船篷裡竹簾都落著,光線昏暗,榻上睡著的姑娘,瑩白如玉。

  陸煜猛地轉身,逃也似的出去了。

  晌午了,陸煜戴著船夫的斗笠坐在船頭,岸邊不時出現找人的身影,陸煜心煩意亂,府裡現在肯定很亂,再讓她睡下去,時間越長越麻煩。

  抬起船篙,陸煜一下一下地敲在船篷上。

  「咚咚咚」的聲音,敲了二十多下,裡面陳嬌終於被他敲醒了。全身難受乏力,陳嬌睜開眼睛,周圍是熟悉的女子氣息,如花開之後縈繞不散的清香,記起昏迷前自己做了什麼,陳嬌突然一陣後怕,低頭一看,衣裳果然散在一旁。

  陳嬌驚恐地抓起衣裙,胡亂地遮住自己。

  船篷還在被人敲著,像頑皮的孩子在外搗亂。

  腦海裡亂糟糟的,陳嬌先穿好衣裳,平靜了片刻,陳嬌才沙啞地喚道:「大表哥?」

  敲船聲停了,陸煜清冷的聲音傳了進來:「不早了,你現在如何?若無事了,我划船回岸。」

  陳嬌環視一周,發現裡面有鏡子,便道:「稍等,我要梳頭。」

  「好。」

  陳嬌下了榻,扶著榻沿穩了穩,才能勉強行走。坐到鏡子前,裡面的她髮簪鬆了,長髮淩亂如鬼,臉是大病初癒的那種蒼白。船篷裡沒有水,陳嬌用帕子隨便擦了擦臉,拿起梳子梳了早上的髮髻,再扯平衣裙上的褶皺,整個人雖然還是無精打采的,卻也能糊弄過去。

  放下梳子,陳嬌坐到靠近船門的小茶桌旁,低聲道:「大表哥,回去吧。」

  陸煜沒有動,他走到船篷外,隔著一扇門問她:「誰動的手腳?」

  陳嬌低著頭,手指甲幾乎陷進了掌心。

  陸煜攥緊了拳頭,繼續問:「你不知道,還是不敢說?」

  陳嬌胸口突然騰起一股戾氣,她有什麼不敢的?

  抬起頭,她瞪著門板道:「我敢,只怕說了大表哥也不會替我做主,那不如不說。」

  陸煜越發確定了自己的猜測,鐵青著臉道:「你放心,明日我便調二弟去邊關。」

  她才十三歲,二弟怎能做那等畜生之舉?

  若非顧忌她的清譽,陸煜都想打斷弟弟的腿。

  「是二姑娘。」陳嬌扭頭,冷冷地道。

  門外,陸煜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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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水波蕩漾,烏篷船輕輕地隨波而晃。

  「說到底,這都是我的推斷,大表哥若信我,自去問二姑娘便是,大表哥若不信,我也理解大表哥的難處,只請大表哥忘記這事,不要對外人提及我今日的種種不堪。」陳嬌坐在裡面,心平氣和地對陸煜道。

  陸煜與陸琬是親兄妹,陸煜願意幫她,陳嬌敬他剛正不阿,陸煜不想幫,陳嬌也不會怨他什麼,人的心都是偏的,她也不例外。

  陸煜眉頭緊鎖。

  如果陳嬌指責二弟,陸煜信,換成妹妹,陸煜不是不信,而是想不到動機,除非二弟與妹妹串通起來了……

  陸煜不想一下子將弟弟妹妹都想成作惡之人,但他知道,下藥的人肯定在弟弟妹妹中間。

  「表妹放心,此事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陸煜沉聲保證道。

  陳嬌沒吭聲。

  陸煜看眼門板,轉身去撐船了。

  晌午的陽光投在水面,波光粼粼,陸煜沒有心情賞景,慢慢將船停在了一處較為隱蔽的地方。這邊沒人,陸煜彎腰搭好船板,然後才朝船篷道:「出來吧。」

  陳嬌低頭走了出來,上面的衫子還好,下面碧色長裙有些皺巴,好在也不是特別明顯。

  陸煜站在船頭,眼睛不知該看哪裡,陳嬌也沒瞅他,從他身邊經過時,陳嬌低聲道:「無論如何,多謝大表哥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陸煜心情沉重,她的意思是,如果不是他護了她的清白,換成別人得手,她會尋死?

  他看向陳嬌,小姑娘剛好踩在了連接湖岸與烏篷船的木板上,船在搖晃,她也晃了晃,陸煜不由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胳膊。

  陳嬌身體一僵。

  陸煜察覺到了,忙縮回手,掩飾什麼般地道:「小心。」

  陳嬌沒有回頭,三兩步上了岸,走出幾步,聽到陸煜跟了上來。

  她腳步一頓,剛要開口,身後陸煜主動解釋道:「你消失這麼久,單獨回去,那人定會誤會。」

  陳嬌臉色一變,看著地面道:「你我若一起出現,那人就不會誤會了?」

  「辨認出下藥之人後,我會單獨與他解釋,就說我將你打暈藏在船上,你的清譽不會有任何受損。」陸煜低聲回道,聲音冷靜。家人闖的禍,他必須替陳嬌善後。

  陳嬌抿抿唇,決定聽他的安排,否則她自己回去,藉口編得再好,陸琬也會懷疑她失了清白給一個莫須有的男人,屆時有陸煜作證,陸琬不信她,也會信陸煜。

  兩人一前一後地往回走,最先碰到了兩個嬤嬤。

  「表小姐,您沒事吧?」一個嬤嬤擔心地問,眼睛盯著陳嬌微亂的裙擺多看了會兒。

  陸煜面無表情地道:「表小姐與姑娘們開玩笑,躲在假山後,等得時間太長睡著了,剛剛我經過假山,叫醒了她。」

  陸煜在府中頗有威嚴,兩個嬤嬤都信了。

  又走了一段路,陸煥、陸琬、陸瓔以及聞訊而來幫忙找人的陸澈一起出現了。

  「表妹!」陸煥第一個衝了過來,眼裡只有擔心。

  陸煜站在陳嬌一側,目光迅速掃過這四人。

  陸澈是後來的,與此事無關,陸瓔曾挑撥陸琬、陳嬌的關係,但她真不知道陸琬的計劃,今日也是被陸琬叫過來,當了一枚棋子。只有陸琬,在看到陳嬌與大哥在一起的時候,人愣在了最後面,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

  她想到了那艘烏篷船,大哥是當時就將陳嬌藏在裡面了嗎?大哥與陳嬌在湖上待了那麼久,兩人都做了什麼?

  陸琬不敢相信她謫仙般的大哥是那種人。

  驀地,陸琬感覺一道冷意,回過神來,陸琬就對上了兄長那雙寒潭似的黑眸。

  陸琬心虛地低下了頭。

  陳嬌也看出來了,用完陸煜的那個藉口後,她對眾人道:「怪我貪睡,害你們擔心了。」

  陸煥看著她蒼白的臉,以為陳嬌是害怕被長輩們責罰,故意笑道:「沒事沒事,表妹你先回房休息,祖母那邊我去說。」

  陳嬌點點頭,領著紅杏走了。

  陸煜陪弟弟妹妹去回復長輩。

  太夫人很不高興,當著孫子孫女們的面嫌棄道:「跟她娘一樣,不懂規矩。」

  衛氏附和婆婆,三夫人低頭不語。

  陸煜知道真相,但此時他若澄清,對陳嬌的傷害更大。

  從萬福堂出來,陸煥跑去二房找陳嬌了,陸琬見二哥跑了,就想退回去等著跟母親一起走。

  陸煜叫住了她:「你隨我來,我有話問你。」

  陸琬臉白了,別人不知道她下藥,中了藥的陳嬌肯定知道,她是不是告訴大哥了?

  「什,什麼事啊?」陸琬小聲地抗拒道。

  陸煜冷冷看了她一眼。

  陸琬不敢再言語。

  陸煜將妹妹帶到了自己的書房,阿金在外面守著,不許任何人靠近。

  「為何要害表妹?」走進書房,陸煜坐都沒坐,盯著妹妹審問道。

  陸琬裝糊塗,眼睛看向一旁:「誰害表妹了?」

  聲音剛落,陸琬忽然聽到一聲握拳的聲音,她往下一看,就見大哥的左手緊緊握著,拳頭上面都暴起了青筋,似是在強忍什麼。陸琬怕了,本能地往後退。

  「為何害表妹。」陸煜這一巴掌終究沒有打出去,只是聲音更冷了,「如實交代,別逼我動手。」

  男人的拳頭依然緊緊地攥著,陸琬真的害怕哥哥會打自己,情緒失控,她跌坐在了地上,一邊哭一邊後怕地道:「大哥我錯了,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喜歡劉恒的,那天聽三妹說表妹在王府裡一直勾引劉恒,我一生氣,就,就想快點撮合表妹與二哥……」

  「你二哥知道你做的好事?」陸煜皺眉問。

  陸琬哭著搖頭:「我沒告訴他,我怕他罵我。」二哥對陳嬌太好了,未必會配合她的計劃。

  確定二弟與此事無關,陸煜稍微好受了點,隨即繼續呵斥妹妹:「你身為女子,難道不知道清白對表妹的重要?為了一個劉恒便想出如此卑鄙的手段,陸家祖宗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陸琬忍不住替自己辯解:「我,我是錯了,可我也沒想害她啊,二哥那麼喜歡她,以表妹的身份,嫁給二哥也算高嫁了……」

  「閉嘴!」陸煜差點就想踹妹妹一腳,「到現在還滿口胡言不知悔改,等我稟明父親,明日便送你去莊子上好好學半年規矩!」

  整個侯府,陸琬最怕的就是威嚴的父親,聞言狠狠打了個哆嗦,跟著她便撲過來,抱住兄長的腿苦苦哀求:「大哥我錯了,我真的知錯了,你別告訴父親,以後我都聽你的,我不喜歡劉恒了,我也不會再欺負表妹,大哥你別告訴父親好不好,我求你了!」

  小姑娘一邊哭一邊掉眼淚,鼻涕都快流下來了,可見是真的怕。

  陸煜看著妹妹落淚,卻絲毫不為所動,他饒過了妹妹,又如何向表妹交代?普通小錯也就罷了,關係到一個女子的清白性命……

  「大哥這樣做,也是為了你好。」狠心掙開妹妹的手,陸煜轉了過去,背影冷漠。

  陸琬呆呆地望著兄長,忽的,她笑了,嘲諷地道:「大哥罵我卑鄙,你自己呢?你將她藏在船裡又做了什麼,你對得起二哥嗎?」

  陸煜對親妹妹最後一絲不忍,都隨著這番惡毒的猜測消失了,他轉過來,看著妹妹平靜地解釋道:「船篷裡有涼茶,她自己喝茶解了藥效,我始終守在船外,琬琬,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樣,為達目的便忘了禮義廉恥。」

  陸琬不信,盯著他問:「你真的沒碰她?」

  陸煜漠然道:「我與她清清白白,天地可鑒。」

  他正氣凜然,陸琬頹喪地垂下肩膀,連利用此事威脅兄長的機會都沒有了。

  哭了會兒,陸琬重新哀求兄長:「大哥,既然她沒事,你就原諒我這一回吧,只要你不告訴父親,我發誓以後一定痛改前非,什麼都聽你的!」

  陸煜並未打算真的告訴父親,關係到陳嬌的清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可以隱瞞父親,但你自己找理由,去莊子上住三個月,我會安排嬤嬤重新教你規矩。」陸煜無情地提出了條件。

  陸琬不想答應,但事情捅到父親那裡,就不是三個月的懲罰了。

  「好,我今晚就想辦法!」抹把眼淚,陸琬抽抽搭搭地站了起來。

  陸煜道:「你身邊的彩霞,賣了。」

  陸琬現在哪有心情管一個丫鬟的死活?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陸煜最後道:「此事除了表妹與你我,你不得再對任何人提及。」

  陸琬還是點頭。

  大哥與父親的威嚴加起來,她不敢再起什麼壞心思。

  第二日,陸琬向母親衛氏撒嬌,提出要去莊子上避暑。涼州的四月並不算熱,衛氏覺得女兒在無理取鬧,可她不答應陸琬就一直糾纏,陸煜過來給母親請安,也配合妹妹演戲,衛氏很看重長子的意見,終於答應了。

  陸煜挑了幾個護院,親自送妹妹去了郊外的莊子,過了兩日,他將挑好的教養嬤嬤派到了莊子上,那嬤嬤才到不久,便找個藉口罰了陸琬的大丫鬟彩霞一頓,命人綁了嘴,拉出去隨便賣了,特意囑咐人牙子賣到外地去。

  陳嬌這邊,她並沒有對舅舅舅母說出真相,表姐陸珍相親很順利,一家四口都高高興興的,她何必添晦氣。

  陸琬搬去莊子的第四天,陳嬌與陸珍在花園散步,偶遇陸煜。

  陳嬌低垂著眼簾,中藥時的情形,陳嬌記不清楚,但肯定狼狽不堪,都被陸煜看了去。

  「大哥。」陸珍笑著打招呼。

  陸煜點點頭,然後直接對陳嬌道:「表妹,請借一步說話。」

  陸珍愣了愣。

  陳嬌知道陸煜是來給她他承諾的那個交代了,點點頭,叫表姐稍等,她神色如常地隨陸煜走了。

  陸煜帶她去了湖邊,兩人臨湖而立,若有人靠近,隨時可止住交談。

  「藥是琬琬下的,我罰她去莊子上思過三個月,另派了嬤嬤嚴加管教,琬琬也許諾,回來後她會痛改前非,不再針對表妹。」出於禮節,陸煜強迫自己看著陳嬌,同時努力不去想船上他推開門後,見到的那一幕。

  陳嬌面朝湖水,皺眉問:「我與二姑娘無冤無仇,她為何要害我?」

  陸煜能罰陸琬乖乖去思過,雖然這點懲罰遠遠不夠陸琬做的惡,但人在屋簷下,陳嬌認了,現在她只想知道陸琬害她的理由。

  那理由,陸煜難以啟齒,可,陳嬌有權知曉。

  「琬琬,喜歡劉恒,你與劉恒親近,她一時嫉妒,犯了糊塗。」陸煜側身道。

  這話說得,好像陳嬌先挑起的戰火一樣,她不刺激陸琬,陸琬也就不會害她!

  陳嬌氣笑了,諷刺地看著男人清高的側臉:「請大表哥說清楚,什麼叫我與劉恒親近,二姑娘這麼對你說的?她又是如何知道我與劉恒親近,她親眼看見了?」

  陸煜緊緊抿著唇,妹妹是從三妹那裡聽說的,他卻不能再將三妹扯進來。

  「我不知道。」陸煜選擇撒謊。

  她這麼生氣,陸煜只輕飄飄的一句「不知道」,一副不屑多解釋的態度,陳嬌怒火更勝,陸琬不在身邊,她只能將火氣都發在陸琬的親哥哥頭上,冷笑道:「妄信謠言,因為嫉妒便買那種下三濫的藥加害親表妹意圖毀人清白,二表姐當真好教養。」

  談到教養,就有暗示太夫人、衛氏不會教導的意思了。

  陸煜承認,祖母、母親確實太過寵溺妹妹,可身為長孫長子,他無法接受陳嬌對長輩的不敬。

  陸煜很少與男子做口舌之爭,更沒與女子吵過架,面對陳嬌極其諷刺鄙夷的眼神,陸煜衝動道:「舍妹害人,是我教妹無方,但瓜田李下,表妹在王府時若肯避嫌,又怎會謠言四起?」

  他說得痛快,陳嬌揚手就扇了他一巴掌!

  遠處一直留意這邊的陸珍,親眼目睹這一幕的陸珍,震驚地捂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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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4 00:03:3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湖邊,陸煜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矮他一頭的小姑娘。

  陳嬌打了人,心裡也很痛快,冷冷瞪陸煜一眼,轉身就走。

  陸煜站在湖邊,一動不動。

  挨了一巴掌,陸煜立即明白自己犯錯了,不論如何,他都不該說一個姑娘與外男瓜田李下,只是剛剛,陸煜也說不清楚為何他會那般衝動,似被什麼燒毀了理智。

  「嬌嬌,你,你與大哥怎麼了?」

  不遠處,陸珍飛快跑到了陳嬌身邊,她覺得表妹不會無故打人,可大哥風光霽月神仙似的人物,能做出什麼挨巴掌的事?

  剛剛那一幕,對陸珍而言,比夢還荒誕。

  陳嬌餘怒未消,恨聲道:「他不知從哪兒聽了流言蜚語,說我與劉恒瓜田李下。」

  陸珍一聽,也很生氣,丟下表妹就朝陸煜跑去了,陳嬌想攔都來不及,只好站在原地等著。

  陸珍氣勢洶洶地跑到了陸煜面前。

  陸煜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清冷,面無表情地看著堂妹。

  陸珍瞥見他微紅的左臉,莫名氣勢一低,但還是抱怨道:「大哥你怎麼能說表妹瓜田李下?你不知道,六姑娘下了帖子,表妹根本不想去,可大伯母說六姑娘特意邀請了表妹,還讓表妹好好學規矩,表妹這才無奈應下。還有劉恒,表妹不想理他,劉恒非要黏在表妹身邊天南海北地攀談,他那樣的身份,又是在別人家的地盤,表妹能躲到哪去?外人亂嚼舌頭也就罷了,大哥你……」

  說到最後,陸珍都替表妹委屈。

  陸煜說陳嬌那句,本就是衝動之言,絕非真心以為陳嬌輕浮,現在聽最懂事的堂妹說出原委,再想到陳嬌在親妹妹那裡受的委屈,陸煜頓時無比自責,下意識地朝遠處的陳嬌看去。

  陳嬌見了,立即轉身,背對湖岸。

  「大哥還不去道歉?」陸珍嘟嘴提醒道。

  陸煜頷首,與陸珍一起走向陳嬌。

  陳嬌現在卻不想見陸煜,也不想與他說話,發現兩人一起走來,即便猜到陸煜是來道歉的,陳嬌也不想接受,立即加快腳步往回走。

  陸煜:……

  「看你把表妹氣的!」陸珍歎口氣,丟下兄長去追表妹了。

  兩個小姑娘很快湊到了一起,並肩離去。

  陸煜站在原地,望著陳嬌的背影,腦海裡不停地浮現她動手時憤怒明亮的杏眼。

  正是因為對劉恒無意,她才那般憤怒吧?

  陸煜依然自責失言,但,心底有團徘徊多日的無名燥火,悄悄地消失了。

  打完陸煜一巴掌後,除了隨舅母表姐去太夫人那裡請安,陳嬌再也沒有出過二房。陸珍的親事已定,媒婆在兩家來回走動操持一些俗禮,陸珍乖乖地待在後院,陳嬌就陪表姐一起賞花下棋做女紅,格外珍惜所剩不多的姐妹時光。

  她們倆不出屋,陸煥、陸澈就來這邊找她們。

  「表妹,明天我們去莊子上,你去不去?」陸煥熱情地問陳嬌。

  陸珍撇嘴道:「表妹表妹,你怎麼不叫我?」

  陸煥笑道:「你都定親了,老姑娘安心待嫁,湊什麼熱鬧。」

  陸珍捏著手裡的繡花針就要紮他。

  鬧了一陣,陸煥又來問陳嬌。

  陸煥說的莊子,當然是陸琬被「禁足」的那個莊子,陳嬌搖頭道:「天熱了,我哪都不想去。」

  陸煥很失望。

  兩個少年走後,陸珍忍不住問陳嬌:「嬌嬌,二哥喜歡你,你不會看不出來吧?」

  陳嬌也沒有跟表姐兜圈子,一邊繡帕子一邊道:「我不喜歡他。」

  陸珍不懂了,二哥雖不像大哥那樣俊美出眾且文武雙全,出門便惹無數女子矚目,但二哥亦算得上儀錶堂堂,更難得的是對表妹癡心一片,趕都趕不走的。

  陳嬌看著手裡的帕子,不知該如何回答表姐。

  陸煥對她是很好,現在看不出什麼缺點,但記憶中,原身十四五歲時出落地更美了,又是招蜂引蝶的性子,將三個表哥牽著走,陸潤、陸澈都很老實,只有陸煥,一邊高興原身招惹他,一邊生氣原身還勾著別人,妒火燒心,陸煥幾次將原身拉到隱蔽處動手動腳。

  原身當然有錯,但陸煥的霸道強勢讓陳嬌覺得不安,尤其是對比他後來對原身的絕情。

  一個男人,喜歡你時如烈火燎原,厭棄時便能摟著小妾當面羞辱於你,太極端。

  這是陳嬌沒有選擇陸煥的主要原因,至於別的……

  她笑了笑,對表姐道:「太夫人、大舅母、二表姐都不喜歡我,我真嫁給二表哥,以後怕是艱難。」

  陸珍恍然大悟,她自己都巴不得一家人離開這個侯府,少受太夫人的氣,表妹真嫁給二表哥,肯定更吃不消。

  「那還是算了。」陸珍抱住表妹,笑嘻嘻道:「嬌嬌別著急,娘說了,等她把我嫁出去,就開始替你張羅。」

  陳嬌逗她:「你是真怕我著急,還是自己急著快點嫁給我那位表姐夫?」

  陸珍惱羞成怒,抓著人撓癢癢。

  端午節前,陸珍的婚期定下來了,定在明年開春。

  過節的喜慶日子,陸琬回府住了三天,期間秦王府的六姑娘又下帖子邀請幾位姑娘去做客,陸琬沒去,陳嬌與陸珍也沒去,只有陸瓔一個人孤零零地應約,然後出發沒多久就回來了,至於王府裡發生了什麼,誰又知道。

  端午過後,陸琬又去了莊子,一直住到了六月底。

  七月初,邊關有異動,平西侯奉詔出兵,世子陸煜同行。父子倆出發前,侯府三房人齊聚一堂,陳嬌也去了,站在表姐陸珍身邊,安靜地當個看客,聽太夫人、女人們對平西侯父子各種叮囑。此時此刻,陳嬌就是個外人,沒人會在意她開不開口。

  但陳嬌覺得,有人在看她,陳嬌微微抬眸,看見陸煜一身白衣站在平西侯身側,正在回太夫人什麼。

  一個高傲冷漠的世子爺,一個三年後會戰死沙場的年輕將領。

  想到陸煜的下場,陳嬌忽然覺得,兩人之間那點不快也不算什麼了。

  不懼沙場為國捐軀的,都是好男兒。

  第二天,平西侯父子倆去了前線,出乎意料的,陸煜走後不久,他留在侯府的長隨阿金,親自送了一封書信給她。讓紅杏去送阿金,陳嬌回到屋裡,拆開信封取出信紙,上面只有寥寥幾字:無心之言,望表妹息怒。

  陸煜的字,筆鋒清逸孤傲,像他的人。

  陳嬌有點想笑,這三個月,她與陸煜只當著眾人的面見過幾次,沒有機會單獨說話,陳嬌以為陸煜已經忘了兩人在湖邊的爭吵,沒想到他一直都記著,還專門等到出兵離開之後,送來一封賠罪信。

  陳嬌不是小氣之人,暫且原諒他了,若以後陸煜繼續口出不敬,新賬另算。

  邊關這一仗打了半年,正月底敵方終於投降求和。

  平西侯父子又在邊關駐紮了半個月,才返回涼州城。

  三房人又齊刷刷地去迎接了,早早就在前院等著。

  日上三竿,侯府門外,平西侯、陸煜先後下了馬,父子倆都穿了一身鎧甲,大步流星地跨進家門,繞過影壁,就見到了一院子家人。

  平西侯當然先看向自己的老娘,陸煜走在父親身後,視線卻鬼使神差地先朝二房那邊投去,然後,他看見了陳嬌,她站在堂妹、堂弟身邊,短短半年不見,她竟與堂妹差不多一般高了,穿了一條素淡的碧色長裙,面帶淺笑望著父親與太夫人見禮,陽光照在她臉上,小姑娘肌膚如玉,嘴唇……

  陸煜的脖子,忽然有點癢。

  「大哥,我好想你啊!」陸琬撲了過來,抱住他道,親兄妹,吵得時候勢同水火,過後繼續是兄妹。

  陸煜收回心思,剛要摸摸妹妹的腦袋,動作又頓住,再次朝陳嬌看去。

  陳嬌也恰好望了過來,看到陸琬抱著陸煜兄妹情深的模樣,她便移開了視線。

  她沒露出什麼情緒,陸煜卻覺得,她肯定不高興了,畢竟,他對妹妹的懲罰還是輕了。

  陸煜抬到一半的手,便放了下去,只對妹妹道:「好了,又不是小孩子。」

  陸琬繼續抱了會兒才鬆開手。

  接下來就是一家人敘舊的時間了,陳嬌面帶微笑彷彿很認真地聽著,終於可以離開時,她悄悄鬆了口氣。

  回二房的路上,陸珍感慨道:「大哥黑了點,不過更英明神武了,不知道將來會娶個什麼樣的嫂子。」

  二夫人聽了,瞅瞅外甥女,又看了眼親兒子陸潤,陸潤十八了,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

  有了這種念頭,二夫人先與丈夫商量,陸二爺當然樂意親上加親,二夫人見丈夫同意,就又去找兒子了,問道:「廷之,你覺得嬌嬌如何?」

  十八歲的陸潤,明白母親的意思,表妹端莊嬌美,他確實有幾分愛慕之心,可表兄妹倆相處這麼久,陸潤發現表妹只是把他當表哥敬重,沒有任何其他的情愫,而且,陸潤還聽親妹妹提起過表妹不喜歡二哥的原因。

  陸潤是個君子,也是個好表哥,既然表妹對他無意,他便不會利用父母的恩情勉強表妹答應婚事,更不想表妹嫁給他後,一輩子都受太夫人、大伯母的氣,過得像母親那樣。嬌嬌表妹,值得嫁更好的夫婿。

  故而,陸潤違心道:「我對表妹,只有兄妹之情。」

  二夫人頗為遺憾,試圖改變兒子的想法,兒子態度堅決,二夫人這才作罷,算了,先籌備女兒的婚事吧。

  二月下旬,黃道吉日,平西侯府大姑娘陸珍出嫁了。

  高大英武的新郎官來迎親,陸潤背著妹妹往外走,陳嬌站在陸琬、陸瓔身邊,看著表姐伏在表哥身上的背影,視線漸漸模糊起來。國公府裡,她只有一個心狠的堂姐,前面三世雖然有過交好的姐妹,但只有陸珍對她最好,就像對待親妹妹一樣。

  陸煜、陸煥、陸澈今日都要隨陸潤去男方送嫁的,此時也走在陸潤旁邊,賓客盈門推推搡搡,陸煜無意一回頭,又看到了陳嬌。表姐出嫁,她穿了一件淺紅色的小衫兒,淚眼汪汪地擠在兩個待她並不好的表姐中間,越看越可憐。

  她這樣的處境,他竟然還說她瓜田李下。

  陸煜雖然外出半年多,但那份自責,他從未淡忘。

  陸珍出嫁後,陳嬌少了一個姐妹,更不願意出門走動了。

  又到了踏青時節,陸煥、陸澈跑來邀請她明日一起出遊,陳嬌不想去,陪她待客的陸潤卻跟著勸道:「表妹去吧,你這樣天天悶在屋子裡,母親要擔心了。」妹妹出嫁後,他們都看出了表妹的消沉,母親特意囑咐他有空多陪表妹散心的。

  盛情難卻,陳嬌只好應下。

  翌日清晨出門,侯府外面準備了兩輛馬車,陸琬、陸瓔坐了前面,陳嬌自己上了後面那輛。

  她剛坐穩,陸煥立即催馬擠到了她的車旁,陸潤笑著往外讓了讓。右邊沒地方了,四公子陸澈聰明地搶了陳嬌車左的位置,只有陸煜一個人跟在陸琬二女的馬車旁。

  今年踏青的地點改為了涼州北郊的青狐峰,山中各種野味兒頗多,附近獵戶或貴公子們喜歡去山中狩獵,今日陸家四位公子就準備舒舒筋骨,順便領著三個妹妹登山遊玩。

  馬車停在山腳,連著幾匹駿馬,都交給侯府小廝看管,陳嬌等人就開始爬山了。

  陸瓔親昵地走在親哥哥陸澈身旁,走累了就拽著哥哥的手臂,借力。

  陸琬想學陸瓔的樣子,二哥狗腿子似的守在陳嬌身邊,她就去找陸煜了。

  「累了?」陸煜避開妹妹的手,低頭問道。

  陸琬點頭。

  陸煜便朝身後幾人道:「休息一刻鐘再走。」

  陸琬只當哥哥心疼她,高興地歡呼一聲,扭頭叫丫鬟將席子鋪在地上。

  紅杏也準備了一個小席子,鋪好了,請陳嬌坐。

  陳嬌微微地喘著氣,剛坐好,正要取帕子擦汗,旁邊突然伸過來一隻手,在她臉上輕輕蹭了下。

  陳嬌扭頭。

  陸煥單膝蹲在旁邊,笑容燦爛地看著她紅撲撲的臉:「看你熱的,臉上都是汗。」

  他的笑容與去年沒什麼變化,但他看陳嬌的眼神,越來越熾熱了。

  十九歲的陸煥,已經不能再用少年形容,他剛剛摸陳嬌臉的舉動,再說是玩鬧,那是自欺欺人。

  不遠處的陸潤看到了這一幕,站在最前面的陸煜,也看見了,然後他們兩個,也都看見了陳嬌瞬間冷下來的臉。

  「二表哥自重。」陳嬌繃著臉,用只有陸煥能聽到的聲音說。

  陸煥笑容一僵。

  「這是表妹第一次爬山吧,可覺得辛苦?」陸潤走了過來,笑容溫和。

  陳嬌朝親表哥笑笑,迅速恢復了平常的樣子,道:「還好,這邊風景挺美的,累也值得。」

  陸煥近距離地看著她與陸潤相談甚歡,再想到陳嬌剛剛那冷漠的警告,胸口突然竄起一把火。

  「二弟。」

  有人叫他,陸煥抬頭。

  陸煜一臉寒霜:「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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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4 00:03:4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其他人休息,陸煜帶著弟弟往樹林中走了一段距離,陸煥滿腦都是陳嬌剛剛的冷言冷語,心不在焉地跟著兄長。

  距離遠了,陸煜看眼陳嬌的方向,低聲教訓弟弟:「表妹大了,你豈能隨便碰她?」

  陸煥這才知道兄長叫他過來的目的,掃眼兄長,他低頭看向一旁,不服氣地小聲道:「我喜歡表妹,她又不是不知道。」表妹臉紅的樣子太可口,他情不自禁點了她一下,根本沒有別的意思。

  陸煜被弟弟的想法驚到了,盯著他問:「你喜歡她,就可以動手動腳了?」

  陸煥一腳踩在一根野草上,理直氣壯地道:「我會娶她。」

  陸煜放在背後的左手收緊,冷聲問道:「表妹同意了?」

  陸煥往後瞄了一眼,摸摸腦袋道:「我還沒問表妹。」

  陸煜語氣嚴厲:「那你今天就找機會問,如果表妹同意,回府後你馬上請父親母親替你們做主,如果表妹根本不想嫁你,你趁早死了心,不得再輕辱表妹半分。」

  陸煥想了想,點點頭。母親為大哥挑了很多閨秀,大哥遲遲看不上,今年母親明顯將心思轉移到了他頭上,陸煥不想再拖了,早點跟表妹說清楚,他對表妹那麼好,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想著她,表妹肯定會答應。

  兄弟倆說完了,折了回去。

  知道陳嬌正在氣頭上,陸煥暫且沒有靠近,與妹妹陸琬坐在一張席子上,不停地偷看陳嬌。

  陳嬌一心與表哥陸潤說話。

  一刻鐘後,大家繼續出發,陳嬌緊挨著陸潤走,陸煥想湊過來,被陸煜安排了一項差事:照顧妹妹。陸煥無奈照辦。

  走走停停,快到晌午時,陸家四兄弟獵到了兩隻山雞一隻野兔。四兄弟對青狐峰很熟悉了,領著妹妹們來到一條溪水旁。姑娘們坐在樹下休息,陸煜、陸煥蹲在溪邊清理獵物,陸潤、陸澈去撿柴禾生火。

  「大哥居然會殺雞。」陸琬拍拍陸瓔,指著溪邊的哥哥笑。

  陳嬌聽了,也跟著望了過去,就見陸煜將衣擺別在腰間,單膝蹲在溪畔,一手摁著野雞,一手俐落地拔毛,光看動作,儼然一個熟練的屠夫,但男人側臉俊美,淡漠清貴的氣度並沒有因他手中的事情有半分減損。

  毫無預兆的,陳嬌想到了韓岳,逢年過節家裡都會吃雞,殺雞都是韓岳的活兒。

  陳嬌低頭,因美好的回憶而笑,身份懸殊的兩個人,她怎麼會產生這樣的聯想。

  溪邊,剛朝陳嬌笑完的陸煥,見陳嬌低頭笑了,誤會那是給他的笑容,他長長地鬆了口氣。

  篝火升起來,陸煥再次往陳嬌身邊擠。

  陳嬌右邊是陸潤,左邊是陸澈,陸澈擠不過二哥,哼著讓出了地方。

  「表妹,我幫你抹醬料。」陸煥撕下一隻雞腿,殷勤地道。

  陳嬌態度冷淡,直接拒絕:「二表哥自己吃吧,我跟三表哥一起吃。」

  說完,陳嬌與陸潤換了位置,寧可挨著陸琬。

  陸煥不曾向陳嬌言明心意,陳嬌也就無法拒絕,以前陸煥還算老實,陳嬌都忍了,現在陸煥開始有動手動腳的兆頭,陳嬌乾脆用行動表明態度。

  她一點面子都沒給陸煥留,陸煥尷尬地舉著剛剛撕下來的雞腿,察覺兄弟姐妹們都在看他,陸煥白皙的臉漲得通紅。

  「二哥給我!」陸琬心疼地遞給兄長一個臺階。

  陸煥動作僵硬地將雞腿遞給妹妹。

  陸琬接了,恨陳嬌掃了兄長的臉面,她一下子站了起來,繞過陸煜朝陸瓔走去,嘴裡嘟囔道:「不知誰塗了那麼多香粉,熏死人了。」

  這下子,除了陸煜,所有人又都看向了陳嬌。

  陳嬌低著頭,默默地吃表哥剛剛遞過來的烤雞翅,至於香味兒,陳嬌什麼胭脂水粉都沒用。

  陸潤沉了臉,但,他只是看了陸琬一眼,沒有說什麼。

  換個時候,陸煥肯定會幫陳嬌,可現在,陳嬌平平靜靜的,一點被人欺負的委屈都沒露出來,陸煥的話就梗在了喉頭。

  向來最護著陳嬌的陸煥都沒吱聲,陸澈只好假裝沒聽見,免得表妹更尷尬。

  陸琬、陸瓔互視一眼,有些得意地笑了。

  「什麼香粉?」

  漫長的沉默後,陸煜突然開口,目光不善地看著親妹妹。

  陸琬臉色微變,記起大哥去年因為陳嬌對她的懲罰了,但剛剛她既然抱怨了,現在若不回答,就好像坐實自己撒謊了一樣,陸琬便先吹了吹手裡的雞肉,特別隨意地道:「就是姑娘家用的香粉唄,你們不用,可能分辨不出來。」

  她剛說完,陸煜便面無表情地道:「我在附近灑了驅蛇粉,你聞到的應是驅蛇粉味兒。」

  陸琬咬咬唇,默認了。

  其他人都知道陸煜是在替陳嬌解圍,但陸煜一直都是個正派的長兄,這樣做也並不奇怪。

  陳嬌繼續吃自己的。

  右側突然遞過來一瓶辣醬,陸煜用待客的語氣問她:「表妹可吃辣?」

  他主動示好,陳嬌猶豫片刻,點點頭。

  她拿著雞翅,陸煜幫她往雞翅上倒了點辣醬,一個表情很冷,一個低著頭,旁人想往曖昧了猜都找不出任何火花。

  「多謝大表哥。」陳嬌道謝。

  「嗯。」陸煜舉著瓷瓶,抬頭問其他人要不要了。

  吃飽了,眾人決定原地休息兩刻鐘便下山。

  陸煥一個人在溪邊沉默了很久,然後他走過來,對坐在陸潤身旁的陳嬌道:「表妹,我有話跟你說,咱們去溪邊走走?」

  陸琬、陸瓔、陸澈都望了過來,陸煜繼續面朝溪水,彷彿沒有聽到陸煥的話。

  陳嬌看著陸煥的衣擺道:「就在這裡說吧,我沒力氣走了。」

  陸煥皺眉,幾乎哀求地看著她:「這裡說不方便。」

  陳嬌還是不動。

  陸煥無可奈何,只好換個法子,請陸潤等人換個地方。

  陸琬、陸瓔想聽熱鬧,沒動,陸澈見陸潤沒動,他也硬著頭皮賴在這裡,就在此時,坐的最遠的陸煜突然起身,第一個朝遠處走去,最後停在了能看見這邊卻又足夠遠的地方。

  長兄的意思很明顯了,陸澈與兩個姑娘識趣地跟了過去,陸潤給長兄面子,對陳嬌道:「我去洗洗手,一會兒就回來。」說完,陸潤遞給陸煥一個「長話短說」的眼神。

  陸煥非常感激,陸潤一走,他就坐在陳嬌對面了。

  他有親哥哥幫忙,占了人和,陳嬌苦笑,直視陸煥道:「你要說什麼?」

  陸煥怕她的冷臉,先賠罪:「表妹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動手動腳了,你別生氣了?」

  陳嬌心平氣和地道:「二表哥言出必行,我便原諒你這一次。」

  陸煥高興地笑了,想到後面要說的,他俊臉泛紅,瞅瞅左邊再瞧瞧右邊,陸煥隨後抓起一顆野草,放在手裡繞來繞去,低著腦袋道:「表妹,你長大了,我也到了成親的年紀,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歡你,你看,回去我就向二叔二嬸提親,好嗎?」

  說完了,陸煥鼓起勇氣抬頭,期許地看向陳嬌。

  陳嬌看著陸煥紅紅的臉,明亮的眼睛,她相信,至少這一刻,陸煥是單純地喜歡她。

  可是,第一,陳嬌不喜歡陸煥,不考慮陸煥與原身的恩怨,不考慮太夫人衛氏陸琬,陸煥就是無法吸引她,陳嬌犯不著勉強自己。

  第二,剛剛陸琬口出不遜,陸煥什麼都沒做。是,陳嬌先掃了陸煥的面子,但就因為那一點面子,陸煥便能坐視旁人欺負她而不理,以小見大,陳嬌真嫁了陸煥,將來夫妻爭吵期間,有人趁虛而入挑撥兩句,陸煥極有可能就捨她而去了。

  「對不起二表哥,我不喜歡你。」陳嬌直截了當地道,陸煥這樣的脾氣,她不說狠點,他不會死心。

  陸煥紅潤的臉,迅速白了。

  「為何不喜歡?」他不甘心地問,眼眸緊緊地盯著陳嬌,「我對你不夠好嗎?哪裡不好你告訴我,我可以改。」

  陳嬌看向一側,道:「二表哥很好,但感情一事不能強求,不是你對我好,我就會喜歡上你。」

  韓岳救了她,陳嬌心甘情願地嫁了,婚後的韓岳,除了沒錢時摳門了點,他有擔當有本事養家,對她千般好,陳嬌很慶倖自己的選擇。虞敬堯,她是躲不開,不得不委屈自己從了他,但虞敬堯從未讓她在婆婆小姑子那裡受任何委屈。霍英,那更是她第一眼就為之驚豔的英雄。

  如果陳嬌想隨隨便便挑個男人改命,親表哥陸潤是更好的選擇,但,表兄妹倆互相沒有感覺,陳嬌不想自私地利用表哥完成這世的任務。君子如玉,表哥該娶個真心喜歡他的姑娘。

  「對不起。」

  該說的都說完了,陳嬌撐著地站了起來。

  「不喜歡我,那你喜歡誰?」

  就在陳嬌準備離開時,陸煥突然擋在了她面前,雙眼泛紅地質問她:「你喜歡三弟、四弟,還是喜歡劉恒?」

  被憤怒、嫉妒席捲的男人,全身都散發著危險。

  陳嬌忍不住往後退,目光移向溪邊。

  陸潤快步朝這邊趕來了,與此同時,陸煜也沉聲喊道:「二弟。」

  聽到兄長的聲音,陸煥終於記起,周圍還有別人。

  他目光複雜地看著陳嬌,直到陸潤靠近,陸煥才攥著拳頭,恨恨地下山了,腳步飛快,絲毫不想與眾人同行。

  「表妹,你沒事吧?」望著陸煥離去的背影,陸潤擔心地問道。

  陳嬌有事,她害怕求而不得的陸煥會不擇手段,若非回蘇州就有被這世生父、繼母賣與高官求榮的危險,陳嬌真想離開涼州。

  可她只能朝表哥搖搖頭。

  一個多時辰後,眾人回了侯府。

  陳嬌去找舅母了。

  「山裡玩得開心嗎?」二夫人拉著外甥女的手,慈愛地問。

  陳嬌扁扁嘴,撲到了長輩懷裡,不安地道:「舅母,二表哥說他喜歡我,可我不喜歡他,他好像很生氣,我有點害怕。」

  二夫人大驚。

  倒不怪二夫人不知情,陳嬌等小輩兒在一起玩耍,陸煥表現地很明顯,兄弟姐妹們也心照不宣地沒有捅到長輩們那裡,倘若長輩們在場時,陸煥自然表現地規規矩矩的,不敢太放肆。

  「嬌嬌真的不喜歡你二表哥?」聊了一會兒,二夫人最後確認道。

  陳嬌目光堅定:「不喜歡,舅母,您,您快點幫我定門婚事吧,我不求男方家裡多尊貴,只要他人品端正,家裡人好相處就行。」

  二夫人本想再試著撮合外甥女與兒子的,聽到「家裡人好相處」這個條件,二夫人便將舌尖的話咽了下去。平西侯府,光太夫人、衛氏就夠外甥女吃一壺了,更不消說大房還有個對外甥女虎視眈眈的陸煥。

  外甥女嫁給兒子,確實不妥。

  「好,我今晚就與你舅舅商量商量,爭取今年把你的婚事定下來。」

  娘倆交心時,大房那邊,陸煜推開了弟弟的屋門。

  陸煥躺在床上,身上蒙著被子,只露出一雙腳。

  陸煜走過去,用肯定的語氣問:「表妹不願嫁你?」

  被窩紋絲不動。

  答案擺在眼前,陸煜命令道:「既如此,以後你不得再糾纏表妹。」

  被窩裡依舊死氣沉沉。

  半晌,就在陸煜準備離開時,被窩裡終於傳來陸煥冷冷的聲音:「我與表妹的事,不用你管。」

  說完,陸煥一把掀開被子,目光陰鷙地望向床邊的兄長。

  表妹一日不嫁,他就不會死心,誰也別想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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