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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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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笑佳人] 快穿之嬌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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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4 14:58: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陳嬌終於睡醒時,人在騾車的窄榻上躺著,她身量嬌小,蜷縮著倒也能睡得舒服,睜開眼睛,就見李牧一身青衫席地而坐,手裡捧著一卷書。清風吹拂窗簾,一縷陽光投入進來,在他衣襟上浮動。

  溫雅、俊美,如神仙下凡。

  「醒了?」看書的神仙突然朝她看來。

  陳嬌臉一紅,趕緊坐了起來,渾身酸麻,她忍不住小小地伸了個懶腰,骨頭哢哢響了幾下,卻也痛快。

  「什麼時候了?」陳嬌不好意思地問。

  「再過半個時辰,可以吃午飯了。」李牧神色溫和,視線重歸書卷,並無調侃之意。

  陳嬌沒想到自己睡了這麼久。

  騾車裡面有個紅木小櫥,陳嬌出門帶了鏡子、梳子等物,都放在裡面了。這會兒李牧專心看書,她拉開櫃子,取了鏡子出來,往面前一朝,只見裡面的自己披頭散髮,眼睛微腫,半邊臉頰上還壓出了席子的紋絡,醜得她都不想看第二眼。

  飛快放下鏡子,陳嬌背對李牧坐著,快速地梳頭。

  她的頭髮長過腰際,昨晚剛洗過,烏黑蓬鬆,一根髮絲飄落下來,被風送到了李牧手中的書卷上。

  李牧彷彿聞到了淡淡的皂角香。

  他抬起頭,她就坐在伸手可觸的地方,背對著他,雙手都抬起來了,一手握著一捧烏髮,另一手拿著梳子。窗簾翹起,大片陽光灑落進來,她半邊身子都沐浴其中,白色的小衫兒下,裡面纖細的腰依稀可見。

  陳嬌梳完頭了,拿起鏡子要檢查妝容。

  李牧迅速垂下眼簾。

  陳嬌檢查完自己,鏡面微偏,就看到了身後的李牧。他看得那麼認真,陳嬌玩心一起,一手提著窗簾,一手調整鏡子角度,很快,李牧的書上就多了一個明晃晃的光圈。李牧視若無睹,陳嬌輕咬嘴唇,繼續照他的臉。

  李牧終於抬頭。

  陳嬌朝他笑了笑,笑靨如花。

  李牧淡淡道:「你還沒洗臉。」

  陳嬌一下子就笑不出來了,悻悻地放下鏡子。

  好在車裡有水,陳嬌簡單洗了洗,剛洗完,李牧遞了一包糕點過來:「早上買的。」

  是包棗泥糕,聞起來香香甜甜的,陳嬌連著吃了三塊兒,想到一會兒要用午飯了,沒吃太多。

  李牧又遞了兩雙鞋過來,一雙鞋面粉底繡花,一雙青底繡蘭,針線普普通通,但鞋底都都是厚厚的千層底。

  「這種穿著舒服。」李牧解釋道。

  陳嬌下意識地看向李牧腳底,發現他穿的也是千層底,白底黑面,與村民穿的無異。

  捧著兩雙新鞋,陳嬌看他一眼,再低下頭,甜甜地道:「多謝大人。」

  李牧只道:「明日再晚起,我會送你回平城。」不容商量的語氣。

  陳嬌不知他是不是認真的,但她也不想耽誤李牧的正事,今早是沒有準備,以後她會努力適應。

  或許是下定了決心,接下來幾日,陳嬌雖然還會覺得疲憊,偶爾小小地賴下床,但再也沒有出現必須由李牧抱她上車的情況了。

  這日傍晚,四人再次跨進一家客棧,上樓的時候,遇到一對兒夫妻,而且就住在陳嬌、李牧的隔壁。客棧有形形色色的旅人,陳嬌沒有多想,走了一天,她很累,洗完澡就躺下了,李牧與高家兄弟談完回來,她再給開下門。

  同床共枕這麼久,在李牧面前,陳嬌也少了初時的拘謹羞澀,披頭散髮地開門,披頭散髮地回到床上,倒下去馬上就睡著了。天天那麼累,哪有心情琢磨旁的。

  李牧洗完後,躺在她身旁,他心裡有事,睡得沒那麼快,躺著躺著,總算有點睏意了,隔壁客房突然傳來一些動靜。是陌生夫妻住的那間,既然是夫妻,那動靜意味著什麼,也就很容易猜到了。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黏人的嬌小姐又鑽到了他懷裡。

  李牧聽見了,自己變重的呼吸。

  其實要不要她,都沒有太大關係,一個女人而已,先前的她令人生厭,失憶後嬌憨單純,還算可人。只是她現在失憶,她若主動勾引,錯在她,將來她康復了也沒臉朝他哭鬧。但,嬌小姐雖然口口聲聲把他當夫君,各種討好,夜裡卻從未有過什麼輕浮之舉,倒讓他不好下手。

  李牧也不怕她將來哭鬧,然,他自認還算君子。

  兩刻鐘後,隔壁完事了,李牧呼吸吐納,漸漸歸於平靜。

  陳嬌並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但早上一起吃飯時,她發現愛說愛笑的高朗莫名拘束了起來,眼神躲躲閃閃,就是不看她。

  只怪那對兒夫妻動靜太大,高家兄弟都以為是自家太守大人做了什麼好事。

  今日高家兄弟繼續去郊外巡視此地百姓農耕情況,李牧也帶陳嬌出了城,他親自趕車。

  陳嬌自己在車廂裡待著無趣,就鑽了出來,坐在李牧旁邊。

  騾車沿著鄉間土路徐徐而行,土路兩旁種植的楊樹投下樹蔭來,倒也曬不到陳嬌。田地裡百姓們攜家帶口耕地撒種,孩子偷懶了,爹娘會訓斥,爹娘口渴喚水,還不會幹活兒的麼兒便會抱起水壺,顛顛地跑去送水。

  陳嬌背靠車板,在李牧身邊,她卻忍不住懷念另一個,哪怕記憶已經模糊,但那份溫馨美好是印在腦海深處的,多久的星河飄蕩也洗滌不去。

  李牧無意掃過來,看見她面朝田地,眼裡竟充滿了懷念。

  李牧不解,她懷念什麼?就算恢復記憶,她與田地也毫無干係。

  前面地頭有位老農,身邊圍了幾個孩子,李牧停了車,下去與老農攀談起來,從這兩年的莊稼收成到地主豪紳,他侃侃而談,又不會叫人起疑。

  陳嬌小丫鬟似的坐在一旁聽著,注意力又被李牧吸引,有時候也忍不住會想,這樣的男人,她到底能不能得到他的真心。

  晌午的時候,騾車停在了一條小溪前。

  兩人帶了乾糧,溪水清澈,陽光明媚卻不刺眼,李牧直接席地而坐,陳嬌好歹鋪了一條帕子。

  水波粼粼,陳嬌一手拿著早上買的烙餅,一邊欣賞這鄉村野景。

  她的小臉白白淨淨,嘴唇紅如櫻桃,最漂亮是那一雙靈動清澈的眼睛。

  同樣一個人,盛裝打扮滿面脂粉,卻不如素面朝天時更動人。

  「我去打水。」陳嬌渴了,放下吃了一半的烙餅,拎起竹筒就要走。

  李牧雖然貌似文官,卻是實打實的習武之人,在陳嬌起身前,他不著痕跡地踩在了她曳地的裙擺上。陳嬌哪有準備啊,起勢太急,裙擺處突然受阻,她不由自主地就朝那邊歪了過去,李牧早有準備,一手拿餅,一手攬住她腰,溫香軟玉接了滿懷。

  陳嬌仰面倒在他臂彎,驚魂未定地往上看,李牧朝她淡淡一笑:「投懷送抱?」

  陳嬌小臉刷的紅了,起個身也能倒在他懷裡,看起來確實像故意的。

  「我沒有。」她紅著臉替自己辯解。

  「哦。」李牧手臂用勁兒,將她扶了起來,君子坐懷不亂,當是如此。

  陳嬌提著竹筒就跑了,在溪水旁待了好久,臉不熱了,這才耷拉著腦袋回到他身旁。

  吃過午飯,兩人繼續出發,李牧仍然趕車,陳嬌因為那一抱,不好意思再待在外面,躲在裡面靠著車角打盹兒。

  在外面轉了一天,傍晚的時候,李牧帶她回了昨晚下榻的客棧。

  陳嬌試著在大堂尋找高家兄弟的身影,沒找到。

  「他們明早回來。」李牧解釋道。

  陳嬌便猜,兄弟倆肯定去辦什麼大事了。

  飯畢,李牧陪陳嬌上樓,進了客房,陳嬌都沒多想,直到店小二來送熱水,陳嬌看著坐在窗邊看書的男人,心跳突然加快!以前投宿,每當她洗澡的時候,李牧都會去隔壁與高家兄弟說話,真有事商量也好,避嫌也好,陳嬌都能安心地沐浴,現在高家兄弟不在,李牧以什麼藉口避嫌?

  熱水好了,店小二恭敬地退了出去。

  陳嬌低著頭坐在床上,小手緊張地絞著帕子。

  李牧放下書,低聲問她:「熄燈,還是我出去走走?」

  他給了陳嬌選擇的機會,可陳嬌並沒有選擇,客棧魚龍混雜,李牧在隔壁,她很放心,如果李牧離開客棧,別說洗澡了,讓她一個人待在這裡,她都害怕。再者,她趕李牧出去,李牧會不會覺得她太看低他的人品了?

  「熄,熄燈就好。」陳嬌別開臉道。

  李牧先關好兩扇窗戶,再熄了燭火,此時夜幕初初降臨,屋裡光線昏暗,但也沒黑到伸手不見五指。熄了燭火,李牧再次走到窗邊,背對陳嬌而坐。

  陳嬌咬著唇,李牧沐浴時,她一眼都沒偷看過,輪到她了,李牧與她同床多日都始終規規矩矩的,應當也不會偷窺。

  可,雖然這麼想著,陳嬌還是很慌,進了浴桶便背對他坐下了。

  客房很小,浴桶擺在偏中間的位置,距離李牧也不過只有幾步距離。

  她撩起的水聲輕不可聞,李牧從袖中取出一物,微微偏頭,食指輕彈。

  陳嬌背對他,看不見他做了什麼,只聽到一聲水響,好像有什麼東西掉到了水裡。陳嬌低頭,光線那麼暗,她當然看不清,但沒過多久,就感覺有什麼活物從水裡爬到了她胳膊上,陳嬌渾身一僵,那東西卻繼續往上爬,根本不是錯覺!

  「啊」的一聲尖叫,陳嬌胡亂地拍起胳膊來,水聲嘩嘩。

  「怎麼了?」李牧驚詫問,背對她站了起來。

  「水裡有蟲子!」陳嬌哭著道,一邊拍著胳膊一邊想依循本能跳出浴桶,可,李牧又在那裡。

  「得罪了。」李牧迅速趕至浴桶旁,直接將水裡的美人抱了出來。

  陳嬌又羞又怕,怕比羞多,人瑟縮在他懷裡,雙手還拍著胳膊。

  李牧一手抱著她,一手將水裡掙扎的綠皮螞蚱捏了出來,好笑道:「找到了,是隻螞蚱。」

  陳嬌愣住。

  李牧將螞蚱遞到她面前。

  陳嬌只看一眼,想到螞蚱在她胳膊上亂爬的感覺,就又埋到了李牧胸口。

  李牧無聲笑,將螞蚱扔到地上。

  「踩死了。」他低頭,在她耳邊說。

  陳嬌的心思,在得知水裡的活物是螞蚱後,就重新回到了兩人的處境上。他將她從水裡撈了出來,她身無一物地靠在他懷裡,他左手抱著她,修長有力的手掌,完完全全地貼著她,那掌心比水還熱,甚至是發燙。

  陳嬌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春日晚上還有點涼,沐浴出來未及擦拭的她,開始瑟瑟發抖。與此同時,陳嬌感覺到,臉頰貼著的男人胸膛也在高高地起落,頭頂的呼吸一次比一次重。

  他,動情了嗎?

  一定是了,否則他為何不推開她,為何不收回手?

  這樣的境地,哪個男人又捨得鬆手?她長得這麼美,李牧真鬆了手,陳嬌才要絕望。

  但,他不動,她要主動跨出那一步嗎?

  陳嬌做不到。

  她只能小聲地道:「我冷。」

  李牧便抱起她,朝不遠處的架子床走去。

  陳嬌難為情極了,臉緊緊地埋在他懷裡。

  李牧將她平躺著放下去,就在陳嬌急著抓被子想蓋住自己時,她的手,被人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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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4 14:58: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章

  陳嬌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她想與李牧做真夫妻,她想得到李牧的心,這一晚早晚都會來臨,但唯獨今晚,她沒有準備。

  「小姐當真怕螞蚱?」李牧俯身,輕嗅她鬢髮香。

  陳嬌一怔,他什麼意思?

  「還是,小姐在考驗下官的定力?」李牧手指碰觸她發燙的臉,聲音低啞。

  陳嬌懂了,他以為她故意裝成被螞蚱嚇到,然後趁機勾引他?

  旖旎頓消,陳嬌憤慨道:「大人……」

  「下官認輸。」李牧沒有給她多說的機會,低頭覆在了她唇上。

  陳嬌不想在這種情況下與他圓房,她試著掙扎,可惜李牧緊緊扣著她的雙手,她的抗拒落在他眼中就成了迎合。或許,李牧清楚她有些生氣了,但他籌謀了一日,不願就此罷手,反正是嬌小姐自己送上門的,如果她不隨他出行,他就不會被她蠱惑。

  陳嬌推不開他,想到自己的目的,默默地生了會兒氣,也就隨他去了。

  人不可貌相,陸煜外冷內熱,李牧卻是個外熱內冷的。

  他並不溫柔。

  陳嬌哭出了聲,小手抓打著他肩膀。

  李牧隨她打,夜色如墨,他似猛獸。

  無論白日是什麼身份,此時,他只是個被野心控制的男人。

  哭了一刻鐘,李牧終於饒了她,陳嬌才不打了,抱起被子躲到床內側,壓抑不住地抽搭。

  「對不起,下官冒犯了。」李牧從後面抱住她,低聲賠罪。

  陳嬌更委屈了:「你還自稱下官?」

  李牧失笑,將人轉過來,在她額頭親了口:「為夫剛剛莽撞了,還請夫人原諒。」

  陳嬌稍微好受了點,乖乖地躺在他懷裡。

  但很快陳嬌就難受了,剛剛她一身水珠都沒擦就被李牧放到了床上,現在褥子幾乎全濕,根本沒法睡人。

  「我讓小二抱床新的。」李牧又親了一口她腦頂,坐了起來。

  他先點燈,然後從陳嬌的包袱裡取出一套乾淨的中衣,回到床邊幫她穿。陳嬌始終低著頭,穿褲子時,她背了過去,躲在被窩裡自己穿。李牧這才看向她方才遮掩的位置,客棧鋪的是白色的褥子,此時那褥子,中間一片碎紅,如梅花落雪。

  李牧意外地看向旁邊的嬌小姐。

  原來,她與她那位好哥哥還沒有做到最後一步。

  李牧皺了下眉,清白被他占了,將來嬌小姐真恢復記憶,怕是會揮刀相向。

  陳嬌穿完褲子,一轉身,也看到了那片狼藉。

  她惱怒地瞪著李牧:「明早我怎麼見人?」

  燭光昏黃,她臉色蒼白,眼裡還含著淚珠,我見猶憐。

  李牧笑了笑,將人摟到懷裡,低聲哄道:「明早天不亮就走,我抱你上車,無需你見人。」

  陳嬌輕輕地捶了他一下。

  稍後,店小二抱了一床新被子上來,李牧開門去取,順手塞了店小二一塊兒碎銀。店小二很識趣,沒問也沒多看,規規矩矩地下了樓。

  李牧將濕被子捲起來放到地上,重新鋪上新被子。

  陳嬌本來沒有洗頭的,但那時候髮簪掉了,長髮壓在背後,弄濕了一些,這會兒肯定不能直接躺下了。她低首坐在床頭,用巾子慢慢地擦。

  「我來。」李牧接過巾子,坐在她身後幫她。

  兩人的影子落在裡面的牆上,陳嬌看著李牧的影子,感受他動作的體貼,心裡慢慢湧起一股暖流。做夫妻的第一步已經踏出去了,她對他那麼好,為他熬湯為他剝瓜子,還任勞任怨地陪著他四處奔波,李牧的心再硬,也會一點一點軟下來吧?

  她出了神,牆上男人的影子卻緩緩朝她靠近,李牧撥開她的長髮,溫柔地親她耳垂。

  陳嬌身體一抖,心有餘悸。

  「別怕。」李牧捏著她的下巴,迫她轉過來。

  陳嬌半信半疑地看著他,水色浮動的眼眸格外叫人憐惜。

  李牧就親了親她的眼睛。

  陳嬌緊張地等待著,這一次,李牧沒有撒謊,只是,一刻鐘顯然不夠用了。

  陳嬌不知自己何時睡著的,當她悠悠轉醒,人已經在騾車裡了,李牧說話算話,果然沒讓她再見客棧的夥計。

  李牧坐在她旁邊,那外面趕車的一定是高家兄弟了。

  對上李牧投過來的目光,陳嬌臉紅了。

  「這裡有粥,應該還是熱的。」李牧扶她坐正,指了指旁邊的食盒。

  陳嬌心想,做了真夫妻就是不一樣,上次李牧只給她買了幾塊兒糕點,今早就有熱乎粥喝了。

  她簡單地收拾了一番,剛放下梳子,李牧已經將粥碗遞了過來。

  他伺候地殷勤,陳嬌眼波流轉,撒嬌道:「大人餵我。」

  李牧笑了笑,但還是坐到她旁邊,用勺子舀粥餵她。

  陳嬌喝著溫熱的粥,徹底原諒了他昨晚的粗魯。

  餵完粥,李牧將她摟到懷裡,就在陳嬌以為他要親她所以羞答答閉上眼睛的時候,李牧卻在她唇上輕輕咬了一口。陳嬌睜大眼睛,李牧按著她嘴唇,鳳眼微眯:「剛剛你叫我什麼?」

  陳嬌不由回想,記起來了,她喚的是大人。

  「再喊錯,繼續罰你。」李牧低聲說。

  陳嬌佯怒推他,卻被李牧狠狠往懷裡一抱,真的親了下來。

  私底下,李牧對陳嬌可謂是有求必應耳鬢廝磨,但做正事的時候,李牧待陳嬌與先前沒什麼不同,還是會領著陳嬌四處走,陳嬌撒個小嬌,李牧就威脅送她回去。白天陳嬌拿他沒辦法,晚上稱累不許他碰,可她又怎麼是李牧的對手?

  最後幾天,陳嬌月事來了,經不起奔波,李牧才提前打道回府。

  陳嬌換回了綢緞衣裳。

  太守府門前,李氏、吳秀娥早早等著了。

  騾車停下,李牧先下車,再接陳嬌下來。

  陳嬌穿了一件海棠紅的小衫兒,站在李牧身邊,想到兩人這半個多月的甜蜜,面對李氏探究的打量,她未語先羞,宛如新嫁娘初見婆母。她陪李牧出發時,是未經人事的黃花大姑娘,如今受了那麼多時日的滋潤,臉如牡丹開,眸似芙蓉豔,李氏頓時看出了門道。

  作為長輩,李氏由衷地替侄子高興。

  吳秀娥不懂,她只看出陳嬌比一個月前更像狐狸精了!

  一家人進了廳堂,陳嬌月事還沒乾淨,李牧猜測她應該累了,讓她先去後院休息。

  陳嬌走後,李氏委婉地打趣侄子:「我看夫人比出發時出落得更嬌豔了。」

  李牧笑而不語。

  吳秀娥不明白,娘倆回跨院的路上,吳秀娥拉著母親的胳膊追問那句是什麼意思。

  李氏笑眯眯道:「傻丫頭,用不了多久,你表嫂就會有好消息了。」

  吳秀娥疑惑地跟著母親走了幾步,反應過來,她就愣在了那裡。

  李氏回頭,見女兒一臉泫然欲泣的樣子,她折回來,低聲歎道:「秀娥,你表哥跟咱們早就不是一樣的人了,就算沒有夫人,他也會娶位名門閨秀,你還是死了心吧,別讓你表哥為難。」

  「我不信!我除了出身不好,哪裡比那些名門閨秀差了?」吳秀娥哭著反駁道,說完一轉身,一邊抹淚一邊朝剛剛離開的正院去了。

  李牧人在書房,正在看信。

  「表哥,你出來!」吳秀娥被嚴管事攔住,她乾脆直接在院子裡喊了起來。

  李牧皺眉,走了出去,嚴管事見到主子,這才放行。

  表兄妹倆去了廳堂。

  一進來,吳秀娥就質問道:「表哥,你真與她在一起了?」

  李牧落座,神色如常:「是又如何?」

  吳秀娥眼裡再次浮上淚水,強忍著道:「她失憶了啊,雖然她現在對你千依百順,可她早晚會恢復記憶,變成那個與親哥哥苟且的國舅府小姐,你難道不介意嗎?」

  她委屈極了,滿腹心酸,李牧卻笑了笑:「那是我們夫妻的事,不勞表妹費心。」

  吳秀娥一直都很喜歡表哥的笑,表哥笑起來,她渾身都暖融融的,覺得表哥心裡也有她,但,現在她都哭了,表哥看不見嗎,他怎麼還笑得出來?

  吳秀娥很想說,怎麼無關,她喜歡他啊,只是,看著表哥溫和依舊的笑臉,她第一次發冷。

  「我還有事,表妹且回吧。」李牧喝口茶,逕自起身,從眼中含淚的小姑娘身邊走過。

  陳嬌一連好幾天都沒看到吳秀娥,這晚李牧回來,她好奇地問了句。

  李牧笑道:「表妹不小了,該說親了,不好意思再四處亂跑吧。」

  陳嬌品味著這話,覺得李牧是在向她保證什麼,心裡便甜甜的。

  入夜,夫妻倆歇下。

  太守府不是客棧,他們就是這裡的主人,不用擔心隔壁有人聽牆角,也不必擔心床板陳舊嘎吱嘎吱,李牧狠狠地箍著陳嬌的小腰,向她展示一個武將的力量,陳嬌無助地攀著他結實的肩膀,一次次隨他沉淪。

  倒在他懷裡的時候,陳嬌想,他對她這麼好,又這麼喜歡她,離死心塌地不遠了吧?

  五月初,陳嬌正在給李牧縫香囊,嚴管事突然派人來報,世子陳廷章來做客了。

  陳嬌手一抖,針尖兒紮進指腹,血滴立現。

  「夫人,您不能見世子啊。」大丫鬟如意憂心忡忡地道。

  陳嬌不想見陳廷章,也不敢見,陳廷章對妹妹有著超強的佔有欲,她怕陳廷章動手。

  「就說我在休息,先請大人回府招待世子。」陳嬌強自鎮定地道。

  如意去回話了。

  前院廳堂,嚴管事如實將如意的話轉達給陳廷章,而早在陳廷章進府的時候,他就派人去知會大人了。

  陳廷章並沒有落座,面朝北而立,一身墨色長袍,光是背影便讓人心生懼意。

  聽完嚴管事的話,陳廷章慢慢轉了過來,面容冷峻,劍眉星目,眉宇凝結煞氣。

  「是夫人不想見我,還是你們大人不許?」負在身後的右手緊握成拳,陳廷章冷笑問。

  嚴管事低頭賠笑:「世子說的哪裡話,天氣酷熱,夫人近日貪睡了些,待夫人醒來,豈有不見世子之理?」

  陳廷章嗤了聲,走到主位前坐下,不屑地道:「好,我便先會會你們大人。」

  他倒要看看,李牧有沒有膽子阻攔他與嬌嬌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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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4 14:58: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二章

  李牧很快就回府了,身穿官袍。

  論官階,他不如陳國舅,遠高陳廷章,但每次見陳廷章,他還是會自稱下官。

  廳堂相見,李牧微笑著朝坐在主位上的貴公子見禮:「世子遠道而來,下官未能親迎,失敬失敬。」

  他笑如春風,陳廷章一臉倨傲,生來便被京城大小官員奉承,陳廷章最看不上李牧這種靠著妻族一步登天的官員,儘管早在迎娶妹妹之前,李牧便已經是四品武官了。如果李牧敢跟他抗爭,陳廷章或許還會高看李牧三分。

  「我要見嬌嬌。」沒有任何虛與委蛇,陳廷章直接道。

  李牧立即轉身,吩咐嚴管事:「去請夫人。」

  陳嬌已經做好了見陳廷章的準備,她要的只是李牧在場,以防陳廷章衝動之下動手腳。

  領著最穩重的丫鬟如意,陳嬌出現在了廳堂門前。

  李牧來時,陳廷章穩坐不動,現在陳嬌剛一露面,陳廷章就站了起來,黑眸緊緊地盯著妹妹,倒是李牧,面帶淺笑坐在另一側主位上,默默地打量這對兒兄妹。

  陳嬌略顯緊張地跨進門,先後朝兩個男人見禮:「夫君,大哥。」

  李牧微微頷首,陳廷章激動地走到陳嬌面前,欲抓她的手:「嬌嬌還認得我?」

  之前陳廷章身在軍中,陳國舅隱瞞了女兒失憶的消息,但陳廷章與妹妹一直有書信往來,這次妹妹的信遲遲不到,陳廷章就猜到出事了,派人一打聽,驚聞妹妹居然落水失憶忘了一切,陳廷章不顧父親的嚴令,立即來了平城。

  陳嬌避開他的手,白著臉退後兩步,低頭道:「我不記得,但下人稟明世子來了,我猜的。」

  說完,陳嬌抬起頭,用看陌生人的目光打量了陳廷章一番。其實在菩薩給的記憶中,陳嬌已經見過陳廷章的模樣了,但此時面對面站著,陳嬌才真切感受到了陳廷章的出眾與霸道。同樣是貴公子,陸煜冷傲卻不張揚,而陳廷章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狂」的氣息,目空一切。

  看完了,陳嬌試圖走到李牧身旁去。

  陳廷章卻被妹妹陌生的眼神刺激到了,一把握住了陳嬌的手腕。

  陳嬌大驚,一邊掙扎一邊求助地看向李牧,可陳廷章比她先開口,面無表情地對李牧道:「我與妹妹敘舊,請大人先行回避。」

  李牧起身離席。

  陳嬌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李牧安撫地回視她,聲音與目光一樣溫和:「世子只是關心夫人的病情,夫人不必害怕。」

  陳廷章聽他喚妹妹夫人,薄唇緊抿。

  「別走。」陳嬌拽住李牧的袖子,眼淚都要出來了,當著李牧的面陳廷章都敢動手,李牧真走了,陳嬌不敢再想。

  「為夫就在外面。」李牧柔聲道,手卻推開了陳嬌的小手,隨即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陳嬌一直望著他的背影,視線早已模糊。

  「下去。」陳廷章又對低頭站在旁邊的如意道。

  如意「撲通」跪了下去,叩首道:「奴婢奉國舅之命服侍夫人,只聽夫人一人吩咐。」

  陳嬌終於看到了一絲希望,陳廷章總要顧忌丫鬟。

  陳廷章只是冷笑,一手攥著陳嬌,一手抽出腰間佩劍,劍尖直指如意的喉嚨:「滾。」

  如意全身抖了下,卻依然低頭跪在那兒。

  陳廷章手上用力,劍尖便在如意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

  如意還是不動。

  陳廷章笑了,眸子裡湧起嗜血的殘忍,陳嬌見他是真想要如意的命,她搶先喝道:「下去!」

  連李牧都不想護著她,她又何必白白連累一個忠僕送命。

  「夫人?」如意仰頭,臉上亦帶淚珠。

  陳嬌苦笑著搖了搖頭,示意她不用多說。

  如意咬唇,但還是退到了廳堂外。

  「你要與我說什麼,是不是我不記得你,你連我也要殺了?」人都走了,陳嬌也不浪費力氣掙扎了,看著陳廷章的衣擺,她諷刺地問。

  陳廷章聞言,「鐺」地將長劍擲到地上,一手摟著陳嬌的腰,一手抬起她的臉。陳嬌被迫仰頭,倔強地不讓眼淚落下,陳廷章看著她的眼睛,看著她冷漠抗拒的臉,心如刀絞:「嬌嬌,我是你大哥啊,你怎麼能忘了我?」

  從她一歲起,他就陪在她身邊了,她坐在小木車裡,指著花叢間的蝴蝶啊啊叫,他就去幫她抓蝴蝶。三歲的她就學會臭美了,喜歡各種珠玉首飾,陳廷章每天買一樣哄她開心。七歲的她掉了第一顆牙,害怕地一直哭,陳廷章將她抱上屋頂,陪她將牙藏了起來,說這樣她新長出來的牙就不會再掉了……

  十六年的朝夕相處,陳廷章不信妹妹會忘了他。

  「嬌嬌是不是在跟我賭氣,怪我沒有第一時間過來看你?」撫去她臉上的淚,陳廷章喃喃地自責:「父親隱瞞了消息,我不知情,否則我早就來了,嬌嬌,別生氣了好不好?」

  他深情款款,陳嬌卻全身發抖,陳廷章撫她臉的手,對她而言就像一條蛇。

  她不是原身,她無法接受兄妹這般,陳嬌在國公府裡有親哥哥,親哥哥對她很好很好,但絕非是陳廷章這樣。

  「你先放開我。」陳嬌顫抖地道。

  陳廷章就放了她,眼含期待。

  陳嬌一得自由,立即往外跑,快要跑到門口的時候,手腕上傳來一股大力,緊跟著,她就被人壓到了廳堂左側的門板上。陳廷章捧住她的臉,深深地吻她,陳嬌噁心,她百般掙扎,無意間偏頭,就看到了院子裡的李牧。

  他果然就在外面,一身淺色官袍立於院中的槐樹下,離得遠,陳嬌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她知道,李牧肯定能看見她正在被陳廷章欺辱。

  可他什麼都沒做,是怕影響仕途不敢得罪陳國舅的兒子,還是,心裡根本沒有她?

  難道他送她的千層底,他為她準備的粥,難道那些夜裡的抵死纏綿,都是假的嗎?

  陳嬌不再掙扎,她朝李牧的方向笑了笑,閉上了眼睛。

  與李牧無關,是她太自不量力,居然以為自己能得到這樣一個男人的心。

  是她選錯人了。

  陳嬌試著告訴自己,被陳廷章親幾下甚至就這樣要了身子也沒什麼,反正她也被另一個人玩弄了,可她管不住眼淚。那淚水從眼角滑落,沿著臉龐落下,流到嘴角,流到了陳廷章的口中。

  陳廷章不親了,他慢慢地抬起頭,看到妹妹臉頰蒼白,哭成了淚人。

  他最怕妹妹哭了,最怕她淚眼汪汪地望著他。

  是真的忘了嗎?就連這樣的親密也無法讓她記起來?

  如果她不記得,那強迫她的大哥,在她眼裡與畜生有何區別?

  「對不起嬌嬌,對不起,大哥著急了。」陳廷章緊緊地將她摟到懷裡,臉貼著她腦頂,他低低地保證,聲音發哽:「嬌嬌別怕,大哥會護著你,在你記起來之前,大哥也不會再欺負你,否則就罰大哥死無葬身之地。」

  陳嬌感覺有什麼滴在了髮間。

  陳廷章,竟然哭了嗎,因為妹妹不記得他?

  這是陳嬌第一次看見男人哭,為她哭。

  至少這一刻,陳嬌相信陳廷章不會再欺負她,至少,陳廷章對她的欺負,不會比李牧更多。

  「我想回家。」餘光中李牧還站在那裡,陳嬌不哭了,平靜地道。

  陳廷章身體一僵,隨即狂喜地看過來:「你,你記起來了?」

  陳嬌搖搖頭,望著外面的李牧道:「我不想再見他,我把他當夫君,可他今天的所作所為,不配。」

  看到李牧,陳廷章咬牙切齒:「他本來就不配,嬌嬌你有沒有吃虧?」

  陳嬌沒有回答,低頭道:「大哥稍等,我去收拾行囊。」

  「我陪你去。」陳廷章握住她手道。

  陳嬌默許了。

  兄妹倆跨出廳堂,誰也沒看庭院中的李牧,直接去了後院。

  陳嬌要帶走的,除了她這個人,還有百十抬的嫁妝,收拾起來,動靜可不小。

  「他們慢慢收拾,咱們先走。」陳廷章不耐煩等,對換完衣裳的妹妹道。

  陳嬌點點頭。

  兄妹倆往前院走,陳廷章還想牽著她的手,陳嬌拒絕了,垂眸道:「大哥說過,不會勉強我。」

  陳廷章眸色一黯,但還是乖乖縮回了手。

  到了前院,李牧還站在原地,彷彿一步都沒有動過。

  陳廷章騎馬來的,擋在陳嬌身前,他冷聲命令李牧:「我們要回長安,備車。」

  李牧走過來,溫聲問陳廷章身後只露裙擺的陳嬌:「小姐恢復記憶了?」

  陳嬌淡笑,繞過陳廷章,她看著李牧那張虛偽的臉,問道:「恢復如何,沒恢復又如何?」

  光憑這個問題,李牧便知道,她沒有恢復記憶,否則早就開罵了。

  直視她哭紅的眼睛,李牧柔聲道:「小姐若康復了,小姐要走,下官不會強留,倘若小姐依然記不起前事,那小姐便是下官的夫人,夫人要走,總要給為夫一個理由,否則為夫不好向岳丈大人交待。」

  陳嬌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什麼,她也無意探究。

  「大人今日所為,枉為人夫,我雖失憶,但也分得清君子與小人。大人稍安勿躁,我先回京,待我稟明父親,再送和離書過來,從今往後,我與大人恩斷義絕。」

  言罷,陳嬌再也不看李牧,對兄長道:「走吧。」

  陳廷章冷冷看了李牧幾眼,寸步不離地護送妹妹出門了。

  李牧望著兄妹倆的背影,若無其事地笑了笑。

  恩斷義絕,他與她有什麼恩義?

  原來的陳嬌他不屑一顧,失憶的陳嬌,雖然嬌憨可人,但終究只是一時幻影。

  到了下午,陳嬌留在太守府的嫁妝都被她的陪嫁下人運走了,後院人去樓空。

  傍晚的時候,李牧從官署回來,去書房之前,他去後院逛了圈。

  萬籟俱寂,彷彿這裡沒有人住過,但空氣裡,似乎殘留一絲餘香。

  從東次間走向內室時,李牧目光一頓。

  臨窗的榻上,擺著一個精緻的針線筐,筐裡有隻即將繡好的香囊。

  「夫君,我替你繡隻香囊吧,你喜歡什麼顏色的?」

  「夫人繡的,我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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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4 14:59: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三章

  馬車徐徐而行,走了一個月,在六月驕陽如火的時候,駛進了長安城。

  前面拐過巷子就到國舅府了,陳廷章敲了敲車窗。

  陳嬌挑開窗簾。

  一個月了,陳嬌已經不會再因為李牧傷心什麼,但舟車勞頓,她還是瘦了一圈,小臉蒼白憔悴。

  陳廷章心疼道:「稍後見了父親,妹妹不用開口,一切有我。」

  老頭子太器重李牧了,他擅自帶妹妹回來,老頭子肯定要發通脾氣,陳廷章擔心妹妹扛不住。

  「一切都因我而起,連累大哥了。」陳嬌感激地道。

  她確實感激陳廷章,陳廷章與原身的感情有違人倫,但這一路行來,陳廷章言而有信,始終以禮待她,沒有再強迫與她親近,噓寒問暖的,如果陳廷章願意,陳嬌都想與他好好做一場兄妹。

  「跟我客氣什麼。」陳廷章朝她笑了笑。

  陳嬌回以一笑,放下窗簾,重新坐好。

  陳廷章看著那窗簾,笑容卻變得苦澀起來。失憶的妹妹,就像變了一個人,明明更懂事更像個閨秀了,他卻希望那個喜歡胡鬧耍氣、喜歡動不動就撒嬌的妹妹快點回來。

  不算死去的原配,陳國舅有一妻五妾,一長一幼兩個嫡子,還有三個庶子、四個女兒。庶子們都已經成家立業,有的住在府裡,有的攜妻兒去外地赴任了,女兒們都已經出嫁,陳嬌是第一個偷偷跑回娘家的。嫡長子自然是陳廷章,還有個十四歲的嫡次子,正是這世與陳嬌一母所出的親弟弟陳廷生。

  陳嬌回府,肯定要去拜見親娘柳氏的。

  柳氏沒什麼主見,全憑美貌才嫁給了陳國舅,現在看女兒跟嫡長子一起回來了,柳氏差點驚暈過去,然後就一直哭。

  陳廷生對陳嬌這個姐姐是又愛又恨,恨姐姐與大哥做出傷風敗俗的事,好不容易嫁人了,現在又跑回來,把娘都氣哭了。

  陳嬌是個孝順女兒,面對柳氏的眼淚,她有些替原身愧疚,可她與李牧過不下去了,除了回娘家沒有別的辦法。

  「妹妹一路勞頓,我先送妹妹回春華苑。」陳廷章不耐煩看柳氏哭,語氣強硬地道。

  春華苑是陳嬌出嫁前住的園子。

  柳氏心裡很亂,默認了嫡長子的安排。

  陳廷章將陳嬌送過去,看著妹妹安頓好了,他才離開。

  陳嬌身心疲憊,也沒力氣打量新住處,躺在床上歇下了。

  這一覺她睡得格外的沉,不知過了多久,陳嬌被一陣爭吵聲吵醒了。

  「讓開,你這個逆子!」

  「妹妹還在休息,有什麼話父親等妹妹醒了再說。」

  「你個逆子還有臉替她撐腰,信不信我打斷你的腿!」

  陳嬌一聽,就知道陳國舅回來了。

  陳嬌經歷的這五輩子,只有第一世的林秀才是個好爹,第二世她是孤兒,第三世的生父眼睜睜看著女兒被舞獅世家休棄而將女兒拒之門外,第四世的陳知府更是個賣女求榮的混帳,輪到第五世,陳國舅雖然不是個忠臣,卻是個對女兒煞費苦心的好爹!

  既然是好爹,嘴上罵得再厲害,都不會真的狠心懲罰女兒的。

  陳嬌從床上爬起來,也沒有梳頭,披上外衣就衝了出去,堂屋裡陳家父子正在對峙,陳嬌都沒看清楚陳國舅的臉,人就撲到陳國舅的懷裡了,嗚嗚地哭:「爹爹,李牧欺人太甚,求爹爹替我做主!」

  正在罵兒子的陳國舅愣住了,啥,李牧欺人太甚?不是兒子將女兒從李牧手裡搶回來的嗎?

  陳廷章也呆呆地看著妹妹。

  陳嬌只管抱著陳國舅哭,或許是父女血濃於水吧,有了長輩撐腰,陳嬌真把在李牧那兒受的委屈都哭出來了。

  陳國舅被女兒哭得挺心酸!

  要知道,自打陳國舅決定將女兒許配給李牧,女兒就不肯叫他爹了,每逢見面必然怒目相對,也就是說,陳國舅已經兩年沒聽過女兒喊他爹爹了!得知女兒失憶後,陳國舅一邊慶倖女兒可以安安分分跟李牧過了,一邊又強忍對女兒的關心,現在女兒哭成這樣,陳國舅跟著難受。

  「胡言亂語,李牧如何欺得了你?」

  強忍著去扶女兒起來的衝動,陳國舅努力維持最後的威嚴,在陳國舅眼裡,李牧是個非常穩重的後輩,不被兄妹倆一起欺負就好了,怎會反過來欺負女兒。

  陳嬌當然不能說出陳廷章親她的事,就撒慌說李牧仗著她失憶,把她當丫鬟使喚,各種輕賤。

  陳國舅不太信。

  就在此時,他的長隨趕過來了,在門外恭聲道:「老爺,平城有信來。」

  陳嬌、陳廷章俱是一驚。

  陳國舅怒目瞪了兄妹倆一眼,先去看信了。

  陳嬌咬唇,那信肯定是李牧寫的,不知李牧說了什麼。

  李牧寫給陳國舅的信,可謂言辭懇切:「……世子欲與夫人單獨敘舊,小婿深知兄妹情深,或許能促使夫人恢復記憶,便退到院中,不想夫人懼怕世子,誤會小婿袖手旁觀無情無義,含恨而別……小婿悔恨內疚,惶惶多日不得安眠,念夫人將至長安,特修書一封稟明實情,望岳父替小婿澄清,以求得夫人寬恕。」

  陳國舅前前後後看了三遍,看出了四條關鍵信息。

  第一:女兒還沒有恢復記憶!

  第二:孽子先仗勢欺人趕走老實巴交的女婿,然後肯定欺負失憶的女兒了,女兒害怕委屈,對「袖手旁觀」的丈夫心生怨恨,一氣之下回了娘家!

  第三:女兒雖然跟哥哥跑了,雖然名聲肯定更差了,但女婿還想挽回女兒,繼續做夫妻!

  第四:女兒是無辜的,女婿更無辜,全都是孽子闖的禍!

  分析清楚了,陳國舅攥緊信紙,面沉如水地看向兒子:「說,你去平城都做了什麼!」

  陳廷章抿緊了唇。

  他不屑撒謊,無視妹妹勸他配合的眼神,陳廷章坦白交待了,冷聲道:「妹妹那麼信賴他,他卻沒膽量保護妹妹,如此孬種,配不上妹妹。」

  「你還有臉說他是孬種,你當著妹婿的面欺負妹妹,你怎麼不說自己是畜生!」陳國舅氣壞了,瞪著眼睛讓人去請家法,他要親自教訓兒子。

  陳嬌焦急地看著陳廷章。

  陳廷章並不逃離,如果能留下妹妹,被父親打一頓又算什麼?

  陳家的家法刑具,是一條藤鞭,下人雙手捧了藤鞭過來,不用陳國舅吩咐,陳廷章主動跪到了地上。

  陳嬌擋在他面前,哀求父親別打,陳國舅扯開女兒,剛揚起鞭子,突然聽到妻子柳氏一聲驚呼,陳國舅回頭一看,就見才被他扯開的女兒竟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好像昏死了過去!

  這下子,陳國舅不想打人了,陳廷章也不想挨打了,眾人手忙腳亂將陳嬌抱到了內室的床上。

  陳廷章動作快,是他抱的陳嬌,陳嬌怕他擔心,躺下時飛快地朝兄長眨了下眼睛。

  陳廷章:……

  不知真相的陳國舅看著「昏迷」的女兒,愁眉不展,柳氏守在女兒床邊,不停地埋怨丈夫。

  很快,郎中來了,替陳嬌把脈。

  一家人屏氣凝神地盯著郎中。

  郎中額頭漸漸冒出了汗珠,滿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國舅府嫡出的四姑娘與親哥哥曖昧不清,如今出嫁的四姑娘被世子爺帶了回來,還,還……

  「說啊,到底怎樣了?」陳國舅心急如焚地問。

  郎中戰戰兢兢地放下四姑娘的手,不敢亂看,只低著腦袋道:「恭喜國舅爺,夫人是喜脈。」

  一石激起千層浪,床邊的幾人都驚呆了,就連陳嬌,都震驚地睜開了眼睛!

  陳國舅、柳氏瞅瞅兒子,再瞅瞅女兒,心情無法形容。

  陳廷章攥緊拳頭,用一種恨不得吃人的眼神盯著妹妹。

  「可知小女懷了多久?」陳國舅猶抱一絲希望問。

  郎中額頭的汗珠越來越多,道:「時日尚淺,只能說月餘左右。」

  月餘?

  陳國舅飛快算了一筆賬,女兒從平城過來,路上就走了一個月,萬一期間兒子做了什麼……

  他想到了這點,陳廷章對上父親複雜的眼神,猛地從妒火與憤怒中清醒過來。如果讓父親知道那孩子是李牧的,父親肯定會送妹妹回平城!想到這裡,陳廷章顧不得恨李牧了,立即露出一副強忍歡喜的表情來。

  陳國舅見了,心都灰了。

  但,郎中走後,陳國舅忽然又記起如意寫給他的信,信上說,女兒與女婿已經圓房了!

  既然如此,這個孩子依然有可能是李牧的!

  「你們都出去。」冷靜下來,陳國舅沉著臉道。

  陳廷章臨走前,遞給妹妹一個眼神,並用手指了指自己。

  陳嬌明白陳廷章的意思。

  她心亂如麻,她居然懷了李牧的骨肉。

  她不想與陳廷章有更多的流言,但陳嬌更怕陳國舅送她回平城,李牧不喜她又要了她,要了她卻眼睜睜看著她被另一個男人欺淩,如此鐵石心腸,陳嬌不想再見他一眼。如果,如果她承認孩子是陳廷章的……

  不行,她不能再給陳廷章任何希望,他值得娶個好姑娘,重新開始。

  「嬌嬌,你別怕,不管發生什麼,爹爹都會護著你。」

  人都退出去了,陳國舅坐在床邊,目光憐憫地看著他苦命的女兒,循循善誘道。

  陳嬌睜開眼睛,眼裡滿是淚水,在陳國舅問出那個問題之前,她哽咽道:「爹爹,孩子是李牧的,我與大哥清清白白,只是李牧傷我太深,女兒不想要這個孩子,求父親成全。」

  換成前面四世的任何一個丈夫,陳嬌都心甘情願地為他們生兒育女,唯獨李牧不配。

  陳國舅聽了,心裡長長地鬆了口氣,幸好,兄妹倆沒有做出傻事。

  他輕輕地擦去女兒的淚,聲音更慈愛了:「嬌嬌別哭,爹爹知道你受委屈了,但你要知道,李牧並不是故意要傷你,他只是想幫你恢復記憶,要怪就怪你大哥……」

  「爹爹,李牧如果心裡有我,他就不該希望我恢復記憶。」陳嬌打斷父親,自嘲地道。從頭到尾,李牧只是把她當主動送上門的便宜占罷了,也許,李牧早就厭棄了她,巴不得她恢復記憶主動離開他身邊。

  只有這樣,才能解釋李牧的坐視不理。

  女兒淚水漣漣,陳國舅知道,女兒一時半刻是想不明白了。

  「罷了,你不想回去,就先在這邊安胎,總之一切都有爹爹替你做主,嬌嬌切莫再哭了,仔細傷了身子。」摸摸女兒的頭,陳國舅語重心長地道。女兒年幼,輕易置氣,但陳國舅明白,李牧才是女兒最好的選擇。

  總之,他絕不會同意女兒和離。

  安撫了女兒,陳國舅給女婿寫了一封回信,信中說了女兒有孕的好消息。

  信使快馬加鞭,三天後,李牧收到了這封回信。

  她有孕了?

  面對信紙,李牧不知該作何感想,腦海裡浮現那日,陳廷章強迫她的情形。

  她當時是不願意的,但,她走得那麼決絕,陳廷章對她又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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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陳嬌、陳廷章回長安不久,如意等丫鬟也帶著陳嬌的大批嫁妝回來了。

  陳國舅先見了幾個丫鬟。

  如意忠心陳嬌,也忠心陳國舅,將當日陳廷章逼迫陳嬌的情形一五一十地交待了,正應了李牧在信中所言。

  陳國舅恨死了自己的兒子!女兒失憶後,與女婿過得甜甜蜜蜜的,如果不是兒子橫插一腳,女兒怎麼會傷心離開平城,女兒不回來,京城就不會再掀起一波新的流言蜚語!

  怒火中燒,陳國舅再次將兒子趕出了長安,還派了一隊侍衛「押送」兒子去西南邊陲,揚言除非陳廷章願意娶妻,否則這輩子都別想回長安!

  陳廷章被迫離開之前,想辦法偷偷見了陳嬌一面。

  「大哥,你聽父親的,娶個好姑娘成家吧。」兄妹倆面對面地坐著,陳嬌目光憐憫地勸道,說完她低頭,手放到腹部,苦笑道:「我已經懷了他的骨肉,這輩子都要跟他過了,大哥何必再執迷?就算哪天我恢復記憶,我,我也配不上大哥的深情了。」

  無論心裡怎麼想的,陳嬌都必須這麼說,她要讓陳廷章死心。

  從小守到大的妹妹被李牧占了清白,陳廷章的憤怒能將李牧燒成灰,痛苦則令他徹夜難眠,但,妹妹是無辜的,是李牧趁虛而入欺負了妹妹。

  「嬌嬌,他配不上你,這是墮胎藥,我問過郎中,這藥藥性溫和,不會傷及你身,晚上你放進湯裡喝了,明早就沒事了。」父親隨時可能會過來抓他,陳廷章不想浪費時間說那些沒用的,從袖中取出一包藥,飛快塞到了陳嬌手裡。

  陳嬌震驚地看著他。

  院子裡已經傳來了丫鬟們給陳國舅行禮的聲音,陳廷章留戀地看著妹妹,然後一把將人抱到懷裡,親她額頭道:「嬌嬌別怕,晚上喝了它,大哥會想辦法回來見你。」

  陳嬌還想再勸,陳廷章已經鬆開她,大步朝外面走去了。

  「逆子!」

  陳國舅中氣十足的怒駡傳了進來。

  陳嬌咬唇,將手裡的墮胎藥藏進了袖中。

  陳國舅趕走兒子,回來問女兒兄妹倆都說了什麼,陳嬌一臉悲傷,陳國舅不忍為難女兒,方才離去。

  夜幕降臨,丫鬟們將晚飯送進內室,陳嬌將丫鬟們都打發了下去,她坐在床上,對著不遠處的飯菜出神。

  前面四世,她懷過孩子,但沒等孩子生下來,她就被菩薩帶走了。這一次,她放棄了李牧,下一個男人還沒有影子,如果她什麼都不做,孩子肯定能生下來。

  要,她厭惡孩子的父親,不要,孩子已經在她體內紮了根。

  陳廷章希望她打掉孩子,他還在期待與親妹妹長相廝守。

  李牧薄情,對這個孩子應是無所謂的,待他大權在握,美人孩子都唾手可得,不缺她一個。

  陳國舅對李牧深信不疑,沒有證據,她做什麼陳國舅都會誤解成她在與李牧賭氣。

  如果最後還是李牧君臣造反成功,整個國舅府包括她在內,都會死。

  陳嬌笑了笑。

  什麼是天道正義?

  她只是一個想保住自己與家人性命的小女人,李牧能夠為了大業與她虛與委蛇,她也能。

  妻子有孕了,好女婿肯定要回長安看看的,順便接妻子回家,但就在李牧動身之前,北方的匈奴突然大舉入侵,李牧向岳父、妻子告罪的信還沒送到長安,陳國舅的信先到了,讓女婿安心帶兵抗敵,媳婦孩子他這個岳父會幫女婿照看好。

  李牧就安心去抗敵了。

  陳嬌特意去上了一炷香,祈禱菩薩讓李牧斷條胳膊或腿的,然而菩薩不肯幫忙,臘月裡邊關傳來捷報,匈奴連連敗北,投降乞和了。李牧非但沒有斷胳膊腿,還立了頭等功,都不用陳國舅去皇上面前誇女婿,皇上龍顏大悅,特招李牧進京面聖領賞。

  邊關還有軍務需要善後,正月初,李牧才抵達長安。

  去接女婿過來之前,陳國舅又來找女兒談心了。

  陳嬌扶著即將臨盆的大肚子,面無表情地招待父親。

  陳國舅歎道:「都大半年了,嬌嬌還生李牧的氣呢?他又不是故意不來接你,邊疆戰事走不開,他也沒辦法,一會兒他來賠罪,你別難為他。」

  女婿有出息,陳國舅越來越器重女婿了,而且同為男人,陳國舅覺得,男人只要能建功立業,在夫妻感情上犯些小錯不算什麼大事,女兒身為妻子,本該賢惠溫柔,動不動就鬧脾氣回娘家,一點都不可愛。

  陳嬌能理解陳國舅對李牧的偏袒,誰讓原身表現地那麼不懂事,李牧又裝的滴水不漏?說來奇怪,有的兒媳婦做的再好,當婆婆的都能挑出一堆刺兒,到了丈人丈母娘這裡,反而更容易偏袒女婿,真是叫人奇怪。

  「他是英雄,我是小人,爹爹只管去疼他好了,理女兒做什麼?反正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在娘家住了這麼久,爹爹早就看我不順眼了,您放心,只要他還願意要我,我會跟他走的,免得留在這裡,讓爹爹抬不起頭。」

  陳嬌故意嗆了親爹一頓。

  陳國舅氣得鬍子都要翹起來了,臭丫頭沒良心,外面閒言碎語雖多,他真在意,早就將女兒送到平城去了,豈會好吃好喝地伺候著,為了女兒著想,還把嫡長子發配去了邊關?

  「行,你是潑出去的水,今天就讓李牧帶你回去,孩子也不用在這兒生!」

  丟下一句氣話,陳國舅黑著臉走了。

  陳嬌偷偷笑了,笑著笑著,肚子裡的小傢伙莫名踢了她一腳,好像也很高興似的。

  陳嬌笑容一頓,想到很快就要面對李牧那張虛偽的臉,頓時沒了父女鬥嘴的好心情。

  李牧先進宮面聖,下午才隨陳國舅回了國舅府。

  與陳家眾人寒暄過後,李牧在陳國舅親自引路下,來到了陳嬌現住的春華苑。

  「嬌嬌就是怪你沒護著她,都是誤會,你好好哄哄就沒事了。」

  陳國舅將女婿送到地方就不準備進去了,拍拍女婿肩膀,他笑容和藹地道。

  李牧慚愧道:「是小婿糊塗,當日急於求成了。」

  陳國舅忽然記起女兒的一句話,再看李牧,他心中亦有一絲疑惑,低聲問:「嬌嬌失憶前與你不和,你就不怕她記起來後,繼續怨恨於你?」

  李牧看向上房,幽幽道:「夫人失憶後,待小婿溫柔似水,小婿情難自禁,趁機與夫人朝夕相對,但小婿此舉實屬趁人之危,心中無一日不惶恐自責。世子造訪,小婿雖憂夫人康復後會忘了先前恩愛,卻不忍再自欺欺人。」

  陳國舅明白了,與其患得患失,不如快刀斬亂麻。

  「都是天意,嬌嬌現在真心待你,你也別想太多,夫妻倆好好過日子吧。」陳國舅笑著鼓勵道。

  李牧點點頭。

  陳國舅走了,李牧一直站在門口目送,待陳國舅轉個彎身影不見了,李牧才緩緩朝上房走去。

  丫鬟們都退到了院子中。

  李牧暢通無阻地走到內室門前,挑開簾子,發現裡面的門關著。

  他笑了笑,這般賭氣的樣子,倒是很像失憶後的她。

  「夫人,為夫來賠罪了,請夫人開門。」李牧溫聲道。

  陳嬌坐在床邊,好整以暇地等著。

  李牧又催了兩次,陳嬌都不開門,也不說話。

  李牧便在門外解釋起來,聲音誠懇:「我知道夫人怨我什麼,夫人以為我當時很好受?換成世子以外的任何人,我都不會給你們獨處的機會,更不會讓對方碰夫人一根手指。只是,世子不一樣,他,他才是夫人真正願意共度一生之人,世子強迫夫人,我既痛心難忍,又希望夫人在刺激之下恢復記憶。」

  「我恢復記憶,對你有什麼好處?」陳嬌用一種傷心又疑惑的語氣問。

  門外的男人沉默許久,才低聲道:「我想賭一場,賭我與夫人的月餘恩愛,能否敵過夫人與世子的青梅竹馬。如果我贏了,我再與夫人同床共枕,問心無愧,否則,夫人失憶,便是夫人柔情蜜意,我終究良心難安。」

  他聲音溫潤,帶著壓抑的深情,陳嬌若非親眼目睹李牧袖手旁觀的淡然身影,都要信了他。

  但她看見了,她與陳廷章離開的時候,李牧眼裡也沒有半分痛苦,所以,李牧說的再好聽,陳嬌都不信。從今往後,他的任何甜言蜜語溫柔體貼,她都不會信。

  「那你,就不怕賭輸了?」陳嬌聲音低落地問。

  「願賭服輸,夫人心裡有過我,我此生便無憾。」

  陳嬌想笑,李牧這人,當真是能屈能伸了。

  「隨你怎麼說,我不想見你。」陳嬌輕不可聞地道。

  「也好,夫人先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李牧遺憾地道,轉身離去。

  陳嬌真的聽到了他離開的腳步聲,有些意外,但也沒放在心上。

  過了會兒,如意走了過來,隔著門問她:「夫人,您沒事吧?」

  「沒事。」陳嬌應了聲,過去將門打開了。

  門簾挑開,陳嬌剛要跨出去,一抬頭,卻見李牧站在面前,男人一身淺色官袍,溫雅如玉,鳳眼深深地看著她。

  陳嬌馬上將簾子放了下去,放到一半,李牧搶身進來。

  陳嬌迅速轉身往裡走,李牧用更快的速度從後面抱住她,可惜陳嬌的纖腰已經不復存在,他試圖摟她腰的大手環繞過來時,碰到的是陳嬌的大肚子。

  李牧第一次抱一個懷孕的女人,陌生的觸感讓他忘了已經到了嘴邊的甜話。

  他低頭,看向掌心下的大肚子。

  「放手。」陳嬌冷聲道。

  「這是,咱們的孩子?」李牧雙手抱著她,手沿著那肚子輕輕地移動。

  陳嬌別開臉,嘲諷道:「不是,大人的辦法很管用,離開平城我就恢復了記憶,孩子是我與哥哥的,我怕父親逼我打掉孩子,才謊稱是大人的種。」

  李牧笑了。

  嬌小姐若直接承認孩子是他的,他或許還要懷疑,她這麼賭氣地說出來,一來證明她根本沒有恢復記憶,二來說明,她很確信孩子就是他的,故而有恃無恐。既然那麼確信,也便是說,她與陳廷章同行了一路,都沒有發生什麼。

  「夫人,別鬧了,為夫知錯了。」小心翼翼地抱著她,李牧抬頭,親她的耳垂。大半年多沒見,她美豔依舊,許是懷孕的緣故,她臉蛋豐潤了些,那肌膚白皙嬌嫩,膩如美玉。曾經的纏綿浮現腦海,李牧捧過她倔強的臉,去親她嘴唇。

  陳嬌給他親,在李牧親的動情時,再狠狠咬了他一口。

  李牧猛地吸口氣,下嘴唇上全是血。

  劇痛之下,他鳳眼終於失去了溫柔,惱怒地看著她。

  陳嬌揚著臉笑,笑著笑著,豆大的眼淚掉了下來,得意瞬間化成無盡的委屈。

  李牧心一軟,不知為何,想起陳廷章強迫她時,她遙遙望著他的淚眼。

  「對不起,我保證,再也沒有下次。」李牧上前,重新將她擁入懷中,低聲承諾道。

  那日他袖手旁觀,只是想知道嬌小姐會不會在陳廷章的刺激下恢復記憶,沒有恢復,他繼續美人在懷,恢復了,他繼續供著她,樂得清閒。但失憶的嬌小姐畢竟是他的女人,李牧對陳廷章的縱容只限於親吻,而且,也只會用這種方式試探一次,以後除非陳嬌自己願意,他不會再給陳廷章碰她的機會。

  但李牧沒料到,她會走得那麼決絕。

  原來失憶的她,雖然嬌憨單純,卻也絕非任何男人都能隨意揉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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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4 15:00: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五章

  當晚,李牧以姑爺的身份,留宿陳嬌的春華苑。

  夜幕降臨,李牧沐浴完畢,來到床邊,但見羅帳輕垂,裡面陳嬌一身茜紅中衣,烏髮如瀑垂落肩頭。燈光漫過羅帳,照在她白皙的臉頰、玉似的脖頸上,都說懷孕會讓女人變醜,到了陳嬌這裡,她反而比之前更嬌豔嫵媚。

  李牧挑開羅帳,坐在了她身邊。

  陳嬌一眼都沒看他,小手放在肚子上,繼續給孩子講故事。

  她神色溫柔,李牧一邊聽她講,一邊也將手放了過去。

  陳嬌的肚子很大了,李牧剛將手放上去,就感覺到了裡面孩子的動作,不知是小手還是小腳頂了下肚皮。這是李牧從未體驗過的感覺,他有些興奮,剛要問孩子的動作會不會讓陳嬌不舒服,就聽陳嬌好像說到了「老虎」。

  李牧眼簾微動,看著陳嬌的肚子,真正開始聽她在講什麼。

  陳嬌逕自講的開心:「老虎爹爹跪下來向老虎娘親賠罪,老虎娘親不肯原諒他,老虎爹爹苦苦哀求,說:『夫人,看在孩子的份上,你原諒我一次好不好?』老虎娘親哼道:『孩子在我肚子裡,與你無關,你快走,我不想看見你。』」

  李牧扯了扯嘴角,不是獅子不是豹子,她單單用老虎指代他,是從姑母那裡知道他的小名了?

  陳嬌繼續講故事:「老虎爹爹聽了很不高興,說:『怎麼不是我的孩子,他生下來肯定會喊我爹爹。』老虎娘親又哼了一聲,揪著老虎爹爹的耳朵罵道:『做夢吧,我的孩子絕不會叫你爹爹。』於是他們倆就打了一個賭,如果孩子肯叫老虎爹爹爹爹,老虎娘親就原諒老虎爹爹,否則就將老虎爹爹趕去另一個山頭。」

  李牧失笑,又是揪耳朵又是趕去別的山頭,她還是在生他的氣啊。

  陳嬌的故事已經到了尾聲:「過了幾天,老虎娘親生了一隻小老虎,小老虎虎頭虎腦的特別可愛,老虎爹爹一直守在小老虎身邊,教小老虎喊他爹爹,可小老虎跟娘親一條心,就是不肯喊他。老虎爹爹打賭輸了,賴帳不肯走,老虎娘親就帶著小老虎一起將他趕下了山,再也不許他上來。」

  李牧回頭看陳嬌,無奈道:「這麼狠心?」

  陳嬌沒理他,一手扶著肚子,慢慢背對他躺下了。

  李牧躺下去,從後面摟住她肩膀。

  沒等他開口,陳嬌冷聲道:「大人不是說了,我沒恢復記憶,你與我親近會良心難安?」

  李牧胳膊一僵,巧舌如簧似他,此時竟也無言以對。

  「拿開,壓到我了。」陳嬌閉著眼睛道。

  李牧只好收回手。

  陳嬌提醒他道:「我現在一晚要醒好幾次,大人最好還是去廂房睡,免得睡不安生。」

  李牧馬上道:「無妨,你懷孕這麼久,我一直沒能陪在你身邊,現在理該照顧你。」

  陳嬌撇撇嘴,打個哈欠道:「那我先睡了。」

  李牧看著她被紗衣籠罩的單薄肩頭,柔聲道:「好,我去熄燈。」

  「留一盞,起夜用。」

  「嗯。」

  內室暗了下去,陳嬌安心地睡了,她大著肚子,不怕李牧做什麼。

  李牧剛剛是想與她親近的,哪怕只是摟著溫存片刻,但,陳嬌冷言冷語,澆滅了他的興致。

  待失憶的她,他確實理虧。

  這一晚,陳嬌醒了三次,李牧就扶她去後面的淨房走了三次。陳嬌根本無心再取悅李牧,所以也不介意讓李牧看見她披頭散髮、行動不便的樣子,甚至如廁時,明知李牧在外面等著,陳嬌也旁若無人。

  李牧只當她懷孕疲憊,無力再計較那些。

  第三次起夜回來,陳嬌躺下後,長長地歎了口氣。

  「辛苦夫人了。」李牧愧疚地道。

  陳嬌沉默,許久後問他:「如果哪天我恢復了記憶,而且厭你依舊,再也不像現在,你會將我拱手讓給哥哥,還是努力去討好性情大變的我,試圖讓我變回你喜歡的那個樣子?看在孩子的份上,請大人說實話。」

  李牧平躺,看著帳頂上的繡案,如實道:「我會尊重夫人的選擇。」

  陳嬌笑了笑,聲音輕鬆地道:「當初是我先糾纏大人的,所以大人要了我,我不怪大人,但既然大人沒有與我終老之心,從今以後,你我雖為夫妻,但只是做給父親看,私底下,我不會再糾纏大人,也請大人遵守當初的承諾,別再碰我。大人若想和離,我會配合,大人不想和離,納妾隨意,我亦不會干涉。」

  「你還是不肯原諒我。」李牧轉身,看著她背影道。

  陳嬌苦笑:「不是不肯原諒,只是不想再被你拱手讓人,我沒有大人的鐵石心腸。」

  李牧動了動嘴唇,最終什麼都沒說。

  因為陳嬌隨時可能會生,李牧暫且留在了長安,夫妻倆在陳國舅面前表現的夫妻和睦,私底下,除了正事或孩子,陳嬌不會主動與李牧談什麼。

  正月下旬,長安城大雪紛飛,夜裡一片靜謐,簌簌的落雪聲清晰可聞。

  陳嬌忽然醒了,肚子一陣一陣地疼。

  陳嬌有點害怕,也很想哭,她推了推身邊的男人。

  李牧這陣子睡得很不好,陳嬌起夜他會跟著醒,就算陳嬌睡得好好的,他初為人父,心裡也惦記著孩子到底何時會生,整晚都保持一種淺眠的狀態。陳嬌一推他,李牧立即驚醒,翻身而坐,就著外面昏黃的燈光,看見陳嬌滿臉是淚。

  她很久沒有在他面前落淚了。

  「要生了,還是哪裡不舒服?」李牧下意識地去握她的手。

  陳嬌看向肚子,勉強鎮定道:「好像要生了。」

  產婆早叮囑過夫妻倆如何應對這種情況,李牧迅速冷靜下來,吩咐外面守夜的丫鬟去叫府裡早就預備的產婆,他繼續留在陳嬌身邊,安撫她不用緊張。

  後院的燈紛紛亮了起來,消息傳到正院,陳國舅、柳氏夫妻匆匆趕了過來。

  「姑爺先出去吧。」柳氏與產婆們進了內室,柳氏想也不想地就對女婿道。

  李牧看向床上的陳嬌。

  陳嬌與他對視一眼,那一眼蘊含了無數情愫,然後,她先移開了。

  「我去外面等著,嬌嬌就勞岳母費心了。」李牧鄭重地對柳氏道。

  柳氏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眼裡只有即將臨盆的女兒,這個女兒叫她操了無數的心,可女兒再不懂事,都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如今女兒也要當娘了,生孩子多麼艱難,柳氏哪有心情應付女婿?

  李牧被丫鬟們送了出來,到了廳堂,看到了陳國舅。

  「岳父。」李牧向陳國舅行禮。

  陳國舅見他臉色不太對,笑著道:「第一次當爹都這樣,過來坐吧,有的等呢。」

  李牧沒坐,走到陳國舅身旁,面朝內室而立。

  過了不久,產婆們簇擁著陳嬌走了出來,移步去了作為產房提前收拾好的西屋。

  李牧便轉了個方向。

  陳國舅沒有說謊,李牧這一等,就從半夜等到了清晨,又從清晨等到了晌午。

  院子裡雪花大如鵝毛,丫鬟們端著熱水進進出出,產房裡,陳嬌的呼痛聲也越來越頻繁。

  「老爺,姑爺,該用飯了。」小丫鬟過來提醒道。

  陳國舅起身,叫女婿:「走吧,估計還要等一兩個時辰。」

  李牧低頭道:「岳父去吧,小婿現在實難下嚥。」

  他在這裡站了一天了,陳國舅歎口氣,走到女婿身邊,感慨道:「嬌嬌以前不懂事,但自打她失憶,人變乖了,對你也一心一意,我知道你心裡肯定有些芥蒂,看在這個孩子的份上,都忘了吧。」

  「小婿明白,岳父放心,從今以後,小婿不會再讓夫人受委屈。」李牧垂眸道。

  陳國舅點點頭,自去前院用飯了。

  他一走,李牧便從廳堂中央移到了產房門口,偶爾丫鬟們進出,他趁著簾子降落的空隙往裡看,卻只能看到一扇屏風,裡面人影晃動。

  李牧攥緊了手。

  又等了一個時辰,隨著陳嬌一聲痛苦的慘叫,產婆終於狂喜道:「出來了,出來了,夫人再使把勁兒!」

  李牧與陳國舅同時衝到了產房門前。

  嬰兒嘹亮的啼哭隨即而來,緊跟著是產婆的報喜:「恭喜夫人,是個小少爺!」

  陳國舅一聽,心裡十分欣慰,女兒給李牧生了嫡長子,往後的地位就更穩固了。

  他笑著看向女婿。

  李牧呆呆地看著前面厚厚的棉布簾子。

  她懷孩子的時候,他有猜測過孩子是男是女,李牧不知道自己想要兒子還是女兒,如今聽到產婆的報喜,他也沒有因為是兒子就格外高興什麼,他只是覺得,終於生下來了,壓在胸口近一個月的大石終於可以放下去了,她也不必再夜夜被孩子折騰。

  孩子還在哇哇的哭,產婆們與柳氏的談話斷斷續續傳出來,唯獨沒有陳嬌的聲音。

  吉祥端水走了出來,盆子裡一片血紅,李牧見了,臉色微變,問她:「夫人如何?」

  吉祥笑道:「夫人很好,就是沒力氣了,大人不必擔心。」

  李牧就笑了。

  陳國舅拉著傻女婿回椅子上坐了。

  大概過了兩刻鐘,圓臉產婆抱著大紅繈褓走了出來,請陳國舅、李牧看孩子。

  陳國舅先抱的孩子,李牧彎腰站在一旁,待陳國舅挑開繈褓邊角,他看過去,就看到一個小小的孩子,小的讓人擔心這孩子會養不活。李牧看了眼陳國舅,見陳國舅笑眯眯的,似乎並不覺得孩子哪裡不妥,李牧才繼續打量孩子。小傢伙閉著眼睛,臉蛋皺巴巴的,眉毛淡的幾乎等同於沒有,一頭胎髮倒很烏黑濃密。

  「像你。」陳國舅看完了,笑眯眯地對女婿道。

  李牧聽了,再看孩子,實在看不出哪裡相像,只覺得這孩子,真醜。

  「給你抱抱。」陳國舅站起來,要將孩子交給女婿。

  李牧渾身僵硬,產婆、陳國舅一起教他抱孩子的姿勢。

  一番提點後,李牧終於將孩子抱到了懷裡,輕飄飄的,一點都不像七斤的份量。

  「好了,抱進去吧,外面冷。」女婿只會傻傻地抱著,不逗也不哄,陳國舅做主,吩咐產婆道。

  產婆便熟練地將剛出生的男娃娃從他傻爹懷裡抱走了。

  李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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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4 15:00: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六章

  產房收拾乾淨後,柳氏走出來,示意女婿可以進去了。

  「有勞岳母了。」李牧朝柳氏行禮。

  柳氏笑了笑,女兒母子平安,女婿謙和有禮,她很欣慰。

  李牧移步去了內室。

  屋裡有揮之不散的味道,似是血腥味,又摻雜了旁的什麼。女人生孩子彷彿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李牧從來沒有想過生孩子能有多難,直到親自等了六七個時辰,親耳聽到她的痛苦,親眼看到端出去的血水,李牧才真正明白,女人生子的不易。

  繞過屏風,李牧走到了床邊。

  陳嬌知道他來了,但她沒有抬頭,繼續看著身邊繈褓裡的兒子。

  歷經五世,這是陳嬌能真正見到、碰觸的第一個孩子,有血有肉的一個娃娃,而非記憶中飛快掠過去的身影。她曾經覺得李牧不配讓她生孩子,但現在,陳嬌不想再去思索值得與否、委屈與否,這是她的孩子,與李牧無關,她會好好地愛他,珍惜與兒子朝夕相處的每一天。

  這邊很靜,她躺在那兒,臉色蒼白,被汗水打濕的鬢髮乖順地貼在耳邊。

  她面容憔悴,目光卻十分溫柔。

  「辛苦你了。」李牧坐到床邊,看著她說。

  陳嬌面對兒子笑,低聲答:「我並不苦。」

  李牧去握她的手。

  陳嬌躲開了,閉上眼睛道:「我睡會兒,你看孩子吧。」

  李牧默默地注視著她,同樣一張臉,她曾經視他為糞土,曾經滿眼傾慕依賴,現在卻視他為陌路。當日她隨陳廷章離開,李牧意外卻並不在意,來長安的路上,他也沒把她放在心上,可不知為何,她現在拒他於千里,李牧心頭竟也有些沉重,似是背負了什麼。

  李牧寧可嬌小姐恢復記憶輕賤他,也不想這樣。

  視線移到繈褓裡的孩子身上,又小又醜的一個,好像也沒什麼可看的。

  李牧就這麼坐著,直到陳國舅派丫鬟過來,請他去用飯。

  李牧是河西郡太守,邊關重地,如果不是陳國舅偏袒女婿,李牧早該回去了,哪能留到孩子出生?

  現在孩子出生了,陳國舅也不好再多留李牧。

  洗三宴後,李牧就要走了。

  清晨時分,李牧來向陳嬌告別。虎哥兒剛剛吃飽睡著了,陳嬌躺在床上,氣色恢復了幾分紅潤。

  「我走了,四月再來接你們娘倆。」李牧照舊坐到床邊,大手輕輕握起虎哥兒的小手,鳳眼看著陳嬌道。陳嬌二月裡出月子,但三月春寒料峭,李牧與陳國舅商量後,將陳嬌母子返程的日子定在了四月。

  陳嬌點了點頭。

  李牧俯身,親了親兒子的小臉,陳嬌看著他的動作,在李牧起身前再移開視線。

  她冷冷淡淡的,李牧自嘲一笑,起身離去。

  陳嬌在國舅府的日子非常舒心。

  她是陳國舅的掌上明珠,雖然名聲不好,但國舅府裡從上到下,沒有誰敢來她面前冷嘲熱諷。她坐月子期間,膳食都是宮中太醫精心開的方子,吃得好心情好,陳嬌很快就恢復了從前的嬌豔靈動。她吃得好,奶水也足,將虎哥兒餵得白白胖胖的,幾乎一天一個樣。

  虎哥兒過滿月時,五官清晰地映照出了李牧的影子,眉毛雖淡,但眉峰修長,鳳眼烏黑水潤,東瞅瞅西瞧瞧的,非常精神。陳國舅最擔心的就是外甥像舅這句俗語,那話放在別人家是親昵,擱自己家就是禍了,發現外孫越長越像女婿後,陳國舅鬆了一大口氣,愛屋及烏,他待虎哥兒也越來越好,好到四月初李牧來接妻子回平城時,陳國舅都嫌女婿來的太早!

  「小婿拜見岳父。」隨著管事來到廳堂,李牧恭敬地朝陳國舅行禮。

  未及而立的年輕男人一襲月白色圓領長袍,雖然遠道而來,他身上卻不見任何風塵,乾淨俊秀,溫潤謙和,陳國舅光是看著,都暗暗得意自己眼光不錯,萬里挑一挑了個好女婿。

  「都是一家人,客氣什麼,過來喝茶。」陳國舅笑眯眯地道。

  李牧坐在了客座上,視線卻飄向了門外。

  陳國舅明白,笑著吩咐丫鬟去請女兒、外孫。

  四月陽光明媚,國舅府的花園鳥語花香,陳嬌將虎哥兒放在小木車裡,娘倆正悠哉地逛園子,得知李牧來了,陳嬌歎口氣,推著小木車轉個方向,她一邊往回走一邊對車裡傻樂的兒子道:「你那個壞蛋爹爹來了,虎哥兒要聽娘的話,不許親他。」

  虎哥兒哪聽得懂啊,烏溜溜的眼睛望著娘親,小胖手使勁兒攥著車頂垂下來的大紅球球。

  後面跟著的如意、吉祥二女,互視一眼,都笑了。

  一行人慢慢悠悠地來了前院,虎哥兒笑得歡,聲音先傳進了廳堂。

  「請岳父恕小婿失禮。」李牧站了起來,朝陳國舅告聲罪,便迫不及待地朝廳堂外走去。

  陳國舅笑著摸了摸鬍子,親兒子,女婿要是不著急,他還擔心呢。

  院子裡,陳嬌彎腰站在小木車旁邊,想將兒子抱出來,偏偏虎哥兒還沒有在車裡待夠,身子被娘親抱住他控制不了,小胖手就使勁兒攥著那個紅球,陳嬌哄兒子鬆手,小傢伙還以為娘親在跟他鬧,笑得更響了。

  「大人。」如意、吉祥齊齊朝走過來的李牧行禮。

  陳嬌放下不聽話的兒子,抬頭看去。

  李牧停在五步外,目光探究地看她。過去的三個月,陳嬌除了坐月子時很少動,出了月子她就親自帶虎哥兒了,陪玩陪鬧,再加上有嬤嬤專門負責幫她減去懷孕期間養出來的贅肉,如今陳嬌腰身纖細如初,任誰也看不出她生過孩子。

  這是身段的變化,陳嬌的臉頰依然嬌嫩,紅唇依然飽滿,但她眉眼再無曾經的稚氣,而是充滿了妙齡少婦的豔麗嬌媚,就像一顆泛青的桃子,終於變紅了,熟透了,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誘人的香甜。

  李牧確實被這樣的陳嬌驚豔了,但他探究的,是陳嬌對他的態度,是否比離別時有了變化。

  陳嬌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便將目光投到了小木車中。

  李牧隱隱有些失望,但很快,他就恢復了笑容,快步走到了陳嬌身邊。

  虎哥兒正在瞅著娘親笑,娘親身邊突然多了個陌生人,虎哥兒笑容一呆,鳳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李牧看了起來。

  看到虎哥兒,李牧再難掩飾驚訝,陳嬌只是越來越美了,車裡的兒子與剛出生時比,簡直就像一顆土疙瘩變成了上品美玉,讓人無法將這兩個孩子聯繫到一起。當初陳國舅說兒子像他,李牧真的看不出來,現在,不用別人說,李牧自己都看出相像了。

  「虎哥兒,爹爹來接你了。」李牧彎腰,笑著與兒子說話。雖然嬌小姐待他冷冰冰的,但她給兒子起的這個小名,讓李牧深信她心裡還是有他的,只是還在生氣而已。

  虎哥兒有點認生,男人的大臉靠近,虎哥兒就緊張了,著急地望向娘親。

  陳嬌再次去抱兒子,這下虎哥兒乖乖鬆開手,主動趴到了娘親肩膀,鳳眼繼續提防地盯著親爹。

  「我抱吧。」李牧對陳嬌道。

  「你試試。」陳嬌對著他衣襟說。

  李牧就朝虎哥兒伸出手,虎哥兒見了,大腦袋往後一歪,小胖手緊緊抱住了娘親。

  陳嬌笑了,偏頭親了兒子腦頂一口。

  李牧看著她那個得意的笑,忽然記起孩子出生前她講的那個故事,莫非她真要把兒子養得不親他?

  不過,這麼幼稚的小心思,只會讓人覺得她可愛。

  賭氣總勝過不理不睬。

  李牧並不著急,回了平城,他有的是時間與兒子親近。

  陳國舅熱情款待了遠道而來的女婿,還想留女婿在長安多住幾天。

  李牧婉辭道:「岳父美意,小婿心領了,只是近日匈奴似有異動,小婿不敢多留。」

  陳國舅很失望,不過大事為重,他也不敢疏忽,翌日一早,陳國舅抱著白白胖胖的外孫在國舅府前耽擱了好久,才戀戀不捨地將外孫交還給已經坐在車中的女兒。

  「有空就回來住幾天。」站在車窗外,陳國舅不捨地道。

  陳嬌看著頭髮已經摻雜幾根銀絲的父親,輕聲應了下來。

  道別完畢,李牧放下了車簾。

  馬車緩緩地出發了。

  並不算太寬敞的車廂中,多了個身形頎長的男人,頓時顯得很擁擠。

  陳嬌抱著虎哥兒坐在窄榻一頭,她低頭看兒子,虎哥兒乖乖坐在娘親懷裡,眼睛卻瞅著李牧。

  「過來,爹爹抱。」

  離開國舅府,李牧就是一家之主,言行舉止都少了一層束縛,哄兒子的語氣也更自然。

  虎哥兒再次靠到了娘親懷裡。

  「你幫我勸勸。」李牧低聲對陳嬌道。

  陳嬌不理他。

  李牧突然靠過來,將娘倆一起抱住了,當然,主要抱的還是陳嬌。

  「大人請自重。」陳嬌惱怒道,水眸不掩嫌棄地瞪著他。

  李牧看著她笑:「虎哥兒肯給我抱了,我自然放了你。」

  陳嬌掙扎,李牧不鬆手,還故意聞她頸間香氣,虎哥兒雖然小,可他能感受到娘親的抵觸,誤會親爹在欺負娘親,虎哥兒害怕了,小嘴兒一張,「哇」地哭了出來。

  李牧不是個貪色的人,沾了陳嬌,他享受夜間與她纏綿,陳嬌走後,他雖然偶爾會懷念那事,但也沒有再碰別的女人,現在美人在懷,他難免心猿意馬,甚至希望陳嬌繼續僵持下去,好讓他多抱一會兒,卻沒想到兒子會哭。

  他立即鬆開陳嬌,低頭看向兒子,不懂小傢伙在哭什麼。

  虎哥兒反應也很快,見壞人離開了,虎哥兒就抱住娘親,鳳眼含淚,警惕地盯著親爹。

  陳嬌安撫地拍了拍兒子。

  李牧既難以置信,又隱隱頭疼。

  有虎哥兒盯著,李牧退回原處,若無其事地看向另一側窗外。

  虎哥兒到底太小了,馬車剛駛出長安城,他就睏了,縮在娘親懷裡睡了過去。

  李牧見了,趁機來抱兒子。

  陳嬌無法再阻攔,眼睜睜看著兒子被李牧抱到了懷裡。

  李牧摸摸兒子的臉蛋,再摸摸兒子的小手,漂亮秀氣的男娃,真是越看越喜歡。

  虎哥兒睡得香香的,並不知道自己換了窩。

  坐馬車很累,也很乏味,陳嬌靠到車角打盹兒,李牧是虎哥兒的親爹,讓他給睡著的虎哥兒當床,陳嬌還是放心的。

  娘倆都睡了,李牧一會兒看看大的,一會兒看看小的,雖然沒人陪他說話,他也不覺得悶,怕驚醒虎哥兒,他雙臂便一直保持一個動作。

  陳嬌睡得淺,醒了就看眼虎哥兒,確定兒子睡得好好的,她再閉上眼睛。

  如此幾次,不過過了多久,虎哥兒也醒了,睜開眼睛看到親爹,立即哭鬧起來。

  陳嬌忙接過兒子,使喚李牧:「把夜壺提過來。」

  虎哥兒有個專用的小夜壺,就擺在櫥櫃旁邊。

  李牧立即照做,覺得沒地方放夜壺,乾脆用手提著,舉在陳嬌前面。

  陳嬌不管他,托起兒子的兩條小胖腿,擺好姿勢。

  虎哥兒小手揉著眼睛,一聲招呼沒打就開始噓了,方向不準,噓了李牧一手。

  陳嬌咬唇忍笑。

  李牧先調整夜壺位置,然後幽幽地瞄了一眼兒子的小老虎。

  虎哥兒什麼都不知道,噓噓完了,小傢伙就開始往娘親懷裡鑽,小手著急地抓來抓去。

  李牧一邊洗手,一邊不解,問陳嬌:「他想做什麼?」

  陳嬌面頰微紅,低頭道:「我要餵虎哥兒,請大人回避。」

  李牧聞言,喉頭便不受控制地滾了下。

  看著陳嬌很久沒有露出的羞澀,李牧啞聲道:「夫人,你我……」

  陳嬌臉雖紅,態度卻堅決,馬上打斷了他:「請大人回避。」

  那聲音冷冷的,毫不留情。

  李牧可以賴著不走,但他還沒有那般下作。

  最後看眼陳嬌,他轉身跨了出去,命人牽了馬來,他面無表情地跟在車廂一旁。

  走了一會兒,他忍不住看向窗簾縫隙,可惜,陳嬌早將裡面的竹簾放下來了,這時節的小風根本吹不動,外面的人自然也無法窺探到裡面的美好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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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4 15:00: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七章

  三個月的虎哥兒哪裡是李牧的對手,李牧用一隻毛毛蟲就吸引了兒子的注意力。

  小小的一條灰蟲子,李牧放在自己手心,再湊到兒子面前。

  毛毛蟲扭來扭去,陳嬌皺眉看向一旁,虎哥兒卻好奇地盯著毛毛蟲,看著看著,人就被親爹抱過去了。

  陳嬌無可奈何,好在她也沒指望兒子這麼小就懂得與她一條心。

  晚上一行人在驛站下榻。

  虎哥兒睡著後就被乳母抱走了,陳嬌對兒子的照顧也只限於白日,晚上太累了。

  坐了一日馬車,睡前肯定要沐浴的。他們夫妻身份尊貴,驛館殷勤地安排了最好的客房,房間很大,一扇屏風就將浴桶遮住了。丫鬟們提水進來,出去,李牧坐在床邊,並沒有要離開避嫌的意思,陳嬌冷冷看他一眼,也沒有攆人。

  兩人要裝夫妻,夜夜同寢,此時避嫌也沒有什麼意義。

  她去沐浴了,李牧目不斜視,手裡捧著一冊書,胸口卻有些熱。

  陳嬌簡單洗了洗就出來了,穿一身白色的中衣,徑直走到梳粧檯前通髮。

  李牧沒有重新叫水,直接進了陳嬌剛剛用過的浴桶,等他出來,陳嬌已經背朝他躺在了床上。

  李牧熄了燈,躺下時,聞到她身上的香,更多的是一種很好聞的奶味兒。

  對於失憶的嬌小姐,李牧並不厭憎,甚至有些愛憐,知道她真的一直在怨恨他當時的袖手旁觀後,李牧心中亦有所觸動。怨是因為太過在意,她怨地越久,說明他在她心裡的地位越重。後來,她給他生了虎哥兒,再看她冷冰冰賭氣的樣子,李牧便有些內疚。

  在她恢復記憶之前,在她願意做他的女人時,他該對她好一點。

  第二天早上,李牧給隨行的高俊安排了一份差事。

  又是一天馬車之旅,虎哥兒睡著了,陳嬌閉著眼睛打盹兒,睡得淺,當車裡響起一陣規律的碎響後,陳嬌睜開了眼睛。

  虎哥兒被李牧放在了她旁邊的窄榻上,李牧則面朝虎哥兒盤腿坐在窄榻前,懷裡放著一包瓜子。陳嬌看過去時,李牧正好剝完一顆瓜子,瓜子仁放到右側的碟子裡,瓜子皮扔到左邊的小竹簍中。

  連續剝了幾顆,李牧抬頭,似乎要看看虎哥兒。

  陳嬌及時閉上眼睛。

  但她聽得見,李牧一直在剝,直到虎哥兒醒來。

  經過昨日,兩人配合地已經很默契了,伺候完虎哥兒噓噓,李牧主動去了外面。

  虎哥兒吃飽了,李牧再進來。

  車廂裡彌漫著淡淡的奶味兒,吃飽喝足的虎哥兒睜著烏溜溜的鳳眼,看到親爹就笑了。

  李牧將虎哥兒接到懷裡,再將櫥櫃上擺著的碟子遞到陳嬌面前,黑眸溫柔地看著她:「我記得,你愛吃五香味兒的。」

  陳嬌別開臉,淡淡道:「現在不愛吃了。」

  李牧的手,僵在半空。

  虎哥兒扭著身子要夠親爹手裡的東西,李牧笑笑,將碟子放到陳嬌那邊,專心哄兒子。

  下午,李牧換了一種口味兒的瓜子給她剝。

  陳嬌依然不吃。

  李牧連續給她剝了五天的瓜子,陳嬌一顆瓜子仁都沒動。

  這天夜裡,李牧沒有熄燈,躺到床上,他將手伸到陳嬌面前。

  男人的手指修長,習武之人,掌心與指腹都有一層繭子,現在他的食指指腹又多了一道印痕,那是剝了太多瓜子留下的。

  「我沒讓你剝。」陳嬌的語氣,淡漠依舊。

  「我心甘情願。」李牧半撐著身體,看著她白皙的側臉說。

  陳嬌唇角上揚,笑得諷刺:「那就別給我看。」說完她又往裡面挪了一截,擺明不想理他。

  李牧苦笑,生氣的女人,狠起心來也令人刮目相看。

  睡了一覺,早上醒來,李牧看眼身旁小女人的側影,決定繼續剝。

  於是,從長安城到平城,整條官道上都有河西郡太守李大人留下的瓜子皮,他剝得太多,虎哥兒都學會了,李牧將瓜子放到虎哥兒手裡,又長大一個月的虎哥兒就笨拙地用小手摳來摳去,摳不動就想塞嘴裡,被李牧及時攔住。

  晌午之前,馬車終於停在了太守府外。

  李氏與兒子吳青松、女兒吳秀娥都前來迎接。

  看到繈褓裡模樣酷似李牧的虎哥兒,李氏高興極了,對陳嬌各種噓寒問暖。吳青松木訥老實,默默地看著,只有吳秀娥,用一種羨慕嫉妒地眼神盯著陳嬌。

  下午李氏陪陳嬌待了很久,陳嬌這才知道,正月李牧從長安回來,就以迅雷之速替吳秀娥定了一門婚事,吳秀娥一哭二鬧三上吊都不管用,李牧表哥當得比父親還威嚴,強勢的將婚期定在了六月中旬。至於吳秀娥的夫君,是河西郡一座縣城的知縣,二十五六歲的進士出身,也算是年少有為,絕對配得上吳秀娥。

  回府第一天休息,第二天李牧去官署了,嚴管事忽然求見陳嬌,奉李牧之命將各種賬本、對牌交了過來,從此由陳嬌管家。

  陳嬌沒給嚴管事冷臉,只說自己要照顧虎哥兒,沒有精力管賬,推脫了。

  「賬也不管,你真要與我置一輩子的氣?」

  黃昏李牧回來,換過衣裳,直奔後院問陳嬌。

  陳嬌坐在臨窗的榻上,虎哥兒穿著大紅肚兜仰面躺在那兒玩,陳嬌一邊將兒子隨手推過來的棉布球球塞回兒子手裡,一邊漫不經心地道:「我隨時可能恢復記憶,與大人談不上一輩子,與其早晚分開管賬,不如現在就互不干涉。」

  李牧忽然明白,她最介意的,是他那句「待她恢復記憶,他會尊重她的選擇」。

  「虎哥兒都這麼大了,你以為我還會放你走?」脫了靴子,李牧坐到陳嬌身邊,握住了她的手。

  陳嬌一把掙開,側臉冰冷:「若哥哥堅持帶我離開,你敢阻攔?」

  「除非我死,他休想再碰你。」李牧抱住她,陳嬌掙扎,他抱得就更緊,抬起她下巴。

  陳嬌怒目而對:「放手。」

  李牧看著她倔強的臉,沉聲道:「嬌嬌,同樣的錯,我不會犯兩次。」

  就算她恢復記憶,她依然是虎哥兒的母親,李牧就算不喜那樣的她,也不會再讓她與另一個男人糾纏不清。

  面對男人信誓旦旦的眼睛,陳嬌冷笑:「沒有虎哥兒,你會這樣說?」

  「不會。」李牧如實回答,隨後,他看眼旁邊好奇地瞅著他們的虎哥兒,笑了:「可我們有虎哥兒,你願意替我生孩子,我便會養你一輩子。」

  「我不稀罕。」陳嬌再次掙扎起來,賭氣似的道:「如果不是父親逼迫,你以為我會……」

  話沒說完,嘴唇忽然被李牧用手捂住了,陳嬌憤怒地抬起頭,李牧改成用手指抵著她嘴唇,輕聲提醒道:「別當著虎哥兒的面說氣話,小心他記住。」

  陳嬌聞言,回頭看向虎哥兒。

  虎哥兒見娘親看他,咧嘴笑了,傻乎乎的。

  陳嬌的氣勢便低了一截。

  李牧終於看到了與她和好的希望。

  夜幕降臨,陳嬌沐浴回來,就見李牧身穿白色中衣盤腿坐在床上,又在剝瓜子。

  陳嬌面無表情地走了過去,繞過李牧爬到床裡頭,逕自躺下。

  李牧剝了一小把,至少百十來個,覺得差不多了,他推了推陳嬌胳膊:「起來吃瓜子。」

  陳嬌沒動。

  李牧繼續推她。

  陳嬌生氣甩開他胳膊,瞪著他道:「我不吃!」

  李牧知道她心裡有他,傍晚兩人話也說開了,現在她怎麼生氣,在他眼裡都是女人的小脾氣。

  「好歹嘗一個。」李牧捏著一顆瓜子仁,送到了她嘴邊。

  陳嬌緊緊抿著嘴唇。

  李牧笑道:「你不吃,今晚都別想睡覺。」

  陳嬌瞪他一眼,非常勉強地搶過他的瓜子,扔嘴裡隨便嚼兩下就咽了,剛想繼續躺過去,李牧突然壓了過來。

  「你做什麼?」陳嬌使勁兒推著他肩膀。

  李牧呼吸平穩,雙手撐在她兩側,看著她因為憤怒而越發瀲灩的眼,他目光溫柔:「你收了我的定情信物,便是原諒我了。」

  定情信物,一顆五香味兒的瓜子仁?

  「下去,我至少敬你是君子。」陳嬌毫不動搖道。

  李牧的視線,從她的眼睛移到了她紅豔的嘴唇上,啞聲道:「我何時說過要做君子?」

  說完,李牧便猛地低下了頭。

  陳嬌下意識地閉上眼睛,頭也朝一側偏了過去。

  李牧卻停在了她白皙的耳垂邊,等陳嬌疑惑地睜開眼睛時,李牧才對著她耳朵道:「嬌嬌,以前是我錯了,你原諒我一次,咱們重新開始?」

  陳嬌抿唇。

  李牧耐心地等著,溫熱的呼吸吹拂在她耳畔。

  不知過了多久,陳嬌眼裡滾下淚來,隨著眼淚的增多,她肩膀輕輕地顫抖。

  李牧立即翻身下來,再將人摟到懷裡,憐惜地替她擦淚:「是我不好,你怎麼罰我我都認,只要你肯原諒我。」

  陳嬌只是哭,哭著哭著小手狠狠抓住他肩膀:「他欺負我,你明明看見了……」

  李牧忽然愧疚,真的愧疚。

  「對不起,但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李牧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親。

  陳嬌還是哭。

  李牧哄不好她,便湊過去,親她臉上的淚。

  陳嬌哭聲一頓。

  李牧怕她再次拒絕,急切地吻住了她的唇,陳嬌掙了兩下,但與先前的掙扎相比,這次明顯心軟了。李牧大喜,一邊喃喃喚著嬌嬌,一邊繼續親了下去。

  外面還亮著燈,柔和的燭光將帳頂上的牡丹花照得清清楚楚。

  李牧近乎討好地侍奉著陳嬌。

  陳嬌呼吸亂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子,卻分得清自己的心。

  有什麼關係,孩子都生了,再多給他幾次也沒什麼區別。

  這一晚,直到三更天,內室的燈才滅了。

  翌日早上,李牧神清氣爽地去了官署。

  他出發不久,陳嬌醒了,吩咐如意泡茶。

  如意笑著哎了聲,很快就端了茶送過來。

  陳嬌讓她出去,如意走後,陳嬌從首飾盒裡取出一隻鐲子,輕輕一轉,鐲子就從中間斷開了。

  陳嬌將鐲子斷面對準茶碗,點了點,便有藥粉灑了出來。

  茶水很苦,但她甘之如飴。

  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隻小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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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4 15:00: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八章

  李牧並不是個閑官,去年與匈奴一戰,雖然匈奴戰敗退兵,但河西郡也大損元氣,李牧身為父母官,回平城不久,他便準備再次出發,巡視諸縣民生。

  臨行前夕,李牧抱著虎哥兒逗陳嬌:「這次你還跟去嗎?」

  陳嬌嗔了他一眼:「我有虎哥兒,誰稀罕再陪你?」

  李牧低頭,懷裡虎哥兒快五個月了,小胳膊腿兒越來越有勁兒。

  自己的親兒子,李牧當然喜歡,可仔細一想,有了虎哥兒後,她待他確實不如以前用心了,想當初,她為他煮湯剝瓜子,恨不得一天到晚黏著他,如今雖然夫妻和睦,她卻再沒有做過什麼討好他的事,除了晚上與他纏綿,她的心思幾乎都放在了虎哥兒身上。

  李牧捏了捏兒子的臉蛋。

  虎哥兒仰起腦袋,朝親爹笑,一張嘴,口水流了一串出來。

  李牧就笑著幫兒子擦了口水。

  天黑了,乳母抱走了虎哥兒,陳嬌去側室沐浴,李牧跟了過來。

  丫鬟們在外面守著,只聽裡面水聲震盪,良久未歇,然後,她們嬌小的夫人被太守大人抱去了內室。

  「我還真想帶你同去。」坐到床上,李牧用巾子包著陳嬌的濕髮,一邊替她擦乾,一邊看著她白皙的後頸道。習慣了溫香軟玉在側,突然又要一個人在外面巡遊月餘,李牧漸覺清寂。

  陳嬌輕笑道:「夫君位高權重,地方官員肯定會巴結你,或金銀或美人,大人有了新人,何必帶我一個舊的礙事?」

  這話酸味兒十足,李牧笑了,湊過去親在她側臉,然後捧著她殘留紅暈的臉,低聲道:「我戀舊,家裡有了夫人,外面的女人再美,我也不會多看一眼。」

  陳嬌哼道:「我姿色尚存,你當然喜歡,哪天我人老珠黃了,夫君便不屑看我一眼。」

  「胡說。」李牧按住她的嘴唇,再次親了上去。

  離別在即,這晚李牧格外熱情。

  事畢,陳嬌懶懶地躺在他懷裡,睏倦地道:「記得寫信回來。」

  說了那麼多賭氣的、故作不在意的話,最後還是露出了不捨。

  李牧看著她濃密的睫毛,輕聲道:「好。」

  河西郡下有十八縣,每到一縣,李牧都會如約寫一封家書回來,說些各地見聞,再關心關心陳嬌、虎哥兒,洋洋灑灑的,每封家書都有兩三頁。

  這日黃昏,李牧宿在臨水縣驛館,距離晚飯還有些時候,李牧就打算飯前寫封信。鋪紙研墨,正要動筆,高俊在外面道:「大人,有位姓宋的老爺求見,說是您的故友。」

  李牧目光微變,看著門板道:「請。」

  稍頃,高俊領了一位身穿灰袍、三旬左右的男子過來,推開門,灰袍男人笑著跨進來,他進去了,高俊再恭敬地帶上門板,他主動退到遠處,既能防止有人靠近偷聽,又保證自己也聽不到裡面的談話。

  「宋兄,上次一別,你我有一年沒見了吧,近來可好?」李牧笑著迎上來,與來人寒暄道。

  這位宋兄名謙,長李牧六歲,頷下蓄了短鬚,顯得儒雅沉穩,像個書生。

  宋謙笑道:「四海為家,還是那樣,這次來到河西,聽聞賢弟喜得貴子,特來相賀。」

  李牧笑容不改,請他落座喝茶。

  閒聊幾句,宋謙好奇問道:「聽聞弟妹受過一次傷,失了記憶性情大變?」

  李牧笑道:「正是,不過我也因禍得福,現在內子溫柔端莊,比從前好相處多了。」

  宋謙看眼門口,壓低聲音道:「陳家女有傾國傾城之貌,愚兄早有耳聞,只盼賢弟莫要耽於美色,忘了大事。」

  這兩人,一個是河西郡太守,一個看似閑雲野鶴,其實是臨江王身邊的謀士。當今聖上昏聵,皇后與外戚陳國舅把持國政,魚肉百姓,宋謙當年來北地替臨江王籠絡賢臣,結識了李牧,李牧有報國之心,因此暗中投靠。

  以前李牧與陳嬌不合,臨江王很信任他,現在兩人連兒子都生了,陳國舅對李牧又十分器重,臨江王難免有所猜忌,特派了宋謙來試探李牧的態度。

  人之常情,李牧並不介意,直視宋謙的眼睛道:「宋兄放心,國事家事,我分的很清楚。內子如今只是我李家婦,與陳家無關。」

  宋謙還是信他的,提醒道:「雖說如此,她終究是陳國舅的女兒,賢弟行事當萬分謹慎,莫叫她察覺蛛絲馬跡。」

  李牧笑:「這是自然。」

  六月中旬,趕在吳秀娥出嫁之前,李牧回了平城。

  他沒有讓人通傳,也不許丫鬟們行禮,悄悄地來了後院。

  虎哥兒在睡覺,乳母守在旁邊,陳嬌坐在東次間的榻上,低頭寫著什麼,如意伺候在一旁。

  李牧挑開簾子,跨了進來。

  他輕手輕腳,陳嬌沒有察覺,如意見了,笑著退了出去。

  陳嬌終於意識到不對,抬起頭,李牧已經站在榻前了,穿一身淺色夏袍,眉目俊朗。

  陳嬌放下筆,高興地撲了過去。

  李牧抱住她,低頭便親了下來。

  小別勝新婚,他親得情動,大手熟練地去扯陳嬌的衣帶,陳嬌急得攥住他手,朝內室揚了揚下巴,輕喘著道:「虎哥兒睡著了,乳母看著呢。」

  「去西屋。」李牧揉著她,聲音暗啞。

  陳嬌不肯,紅著臉瞪他:「你是想我,還是想那個?」

  李牧看著她嬌媚的臉,笑:「都想。」

  陳嬌哼了哼,推開他的手,瞅著旁邊的矮桌道:「我在練字,你看看我練得如何?」

  說完,陳嬌將寫了一半的字拿過來,遞給他看。

  李牧坐在她旁邊,一手還意猶未盡地摟著她,接過宣紙看了看,忽然覺得那字跡有些熟悉,奇道:「你摹的誰?」

  陳嬌笑了笑,又將桌上李牧寫給她的家書拿了過來。

  李牧意外地看著她。

  陳嬌靠到他懷裡,小手貼著他衣襟,幽幽道:「你不在家,我,我看著你的字,就當看見你了。」

  這算是兩人和好後,陳嬌對他說過的最甜的話了。

  李牧再也忍不住,一把將人抱起,大步去了西屋。

  中間虎哥兒醒了,哇哇哭了幾聲,李牧不得不速戰速決,夫妻倆再狼狽地收拾衣衫,趕過來哄兒子。一個月沒見,虎哥兒又把親爹忘了,說什麼都不肯給抱,李牧只好先哄兒子,夜裡再與陳嬌好好敘了一番舊。

  吳秀娥出嫁,太守府裡忙了一陣,忙完了,陳嬌繼續練字,臨摹的卻是顏體。

  李牧回來看了,心裡莫名有絲不快,站在她身邊問:「怎麼不臨我的了?」

  陳嬌怪異地看了他一眼:「你都回來了,我臨你的做什麼?」

  李牧抿唇不語。

  陳嬌繼續氣他:「還是你以為,你的字比大家的還好看?」

  李牧笑了,貼著陳嬌站在她身後,然後在陳嬌專心練字的時候,一把將她壓到了書桌上。宣紙皺了,硯臺翻了,一片狼藉。

  事後,陳嬌捶了他好幾下。

  李牧仰面躺著,笑著看她惱火的樣子。

  出夠氣了,陳嬌伏到他懷裡,歎道:「其實你的字也還行,明天開始,你教我寫吧?」

  紅袖添香,李牧自然願意。

  陳嬌這一學,就學了很久,有李牧親手教導,年底時,將兩人的字放在一起,就連李牧都難以分辨哪張是他寫的。

  「你忙,過兩年虎哥兒學字了,我替你教他。」

  寒冬臘月,一家三口坐在暖榻上,陳嬌抱著即將過周歲的虎哥兒,將兩人的字顯擺給兒子看。

  虎哥兒小手一抓,就把一張宣紙抓破了,調皮的很。

  李牧接過兒子,又一次教虎哥兒喊爹爹,聽說有的孩子周歲前就會喊人了,李牧覺得,他兒子肯定也不比別家孩子差。但虎哥兒就是不愛喊人,逼得急了才會發出幾聲含糊不清只有他自己明白的亂叫。

  年前,陳國舅寫信過來,叫女兒女婿帶外孫去長安慶周歲。

  陳嬌問李牧:「去嗎?」

  李牧為難道:「匈奴那邊不太平,此時我不好離開。」

  陳嬌故意道:「那我帶虎哥兒去,等你忙完了再去接我們。」

  妻子嫵媚溫柔,兒子活潑可愛,李牧現在大的小的都不捨得,晚上狠狠欺負陳嬌:「還去不去?」

  陳嬌哪還有力氣出聲?

  第二天,李牧給岳父大人寫了封回信,義正言辭的用邊疆大事拒絕了。

  陳國舅也知道女婿此時走不開,他就是太想外孫了,碰碰運氣而已。

  正月裡,李牧替虎哥兒辦了一場風風光光的抓周宴,虎哥兒很爭氣,抓著小木劍不鬆手,賓客們都誇李牧虎父無犬子,李牧深以為傲,傍晚繼續教兒子喊爹,虎哥兒繼續不給面子,別說爹,小傢伙連娘都不喊呢。

  而李牧對匈奴的提防,也在三月裡應了驗,匈奴專挑百姓農耕時節,再次入侵。

  李牧匆匆與陳嬌、虎哥兒道別,帶兵出征了。

  陳嬌等了一年,等的就是這場戰事。

  一切按照記憶走,今年李牧第二次打退了匈奴,明年,他就要助臨江王造反了。

  一邊是虛情假意造反成功後就會將陳家上下打入大牢、甚至賜她一杯毒酒的丈夫,一邊是待她如珠似寶的親生父母,陳嬌很清楚自己該選擇誰。

  李牧抵達戰場時,陳嬌命她從國舅府帶來的護衛備車,她要帶虎哥兒回長安。

  嚴管事疑惑地趕來詢問:「夫人怎麼突然要走?」

  陳嬌抱著虎哥兒,神色惶惶:「這兩晚我總做惡夢,夢見匈奴鐵騎南下,我心實在不安,且先回長安住段時日,待大人凱旋,再去接我們娘倆。」

  嚴管事總覺得哪裡不妥,可陳嬌是主子,他沒有資格阻攔。

  陳嬌抱著虎哥兒上了馬車,很快便順利出了平城。

  出城的時候,陳嬌挑起窗簾,往後看了眼,百姓們進出城門,有個孩子不知何事喊了聲爹爹。

  陳嬌懷裡,突然也傳來一聲稚氣的「爹」。

  陳嬌錯愕地低頭。

  虎哥兒望著娘親,笑著又喊了聲「爹」。

  陳嬌眼睛一酸,險些落淚。

  她不怕沒有丈夫,只可憐她的虎哥兒,要沒爹了。

  可是,陳嬌不後悔,是李牧先不要她的,他眼睜睜看著她隨陳廷章走了,毫不挽留,如果不是為了他的大業,李牧也絕不會去長安接她。

  一個月後,陳嬌回到長安,將「李牧」寫給臨江王的密信,交給了陳國舅。

  陳國舅當然認得好女婿的字跡,再有女兒哭哭啼啼傷心欲絕,陳國舅當即沉了臉。

  陳國舅信了李牧與臨江王謀逆的事,但他暫且沒有動手。

  戰場上,陳嬌的馬車還在半路時,李牧就收到了嚴管事的信。知道陳嬌帶著虎哥兒回長安了,理由是害怕他敗給匈奴,李牧既體諒小女人的膽怯,又不滿小女人對他的輕視,殺起敵兵來越發英勇,短短三個月,李牧的大軍便再次將匈奴鐵騎打退了。

  他立了大功,陳國舅請皇上下旨,宣李牧進京領賞。

  李牧本來也要去接妻兒的,但離開平城之前,李牧突然收到一封密信。

  宮裡昏君身邊,自然也有臨江王的棋子,得知陳國舅已經起了疑心,臨江王決定提前起事!

  信中,自然提及了陳國舅的疑心因何而起。

  李牧慢慢攥緊了手。

  他與臨江王之間,根本沒有書信來往,他沒寫過信,陳嬌又如何能偷到他的親筆書信?

  「你不在家,我,我看著你的字,就當看見你了。」

  原來她那時的羞澀與柔情,都是裝出來的,也許,從她隨他回來的第一天起,她就開始籌謀了。

  不對,她如何得知他會助臨江王謀反?

  是陳國舅早就起了疑心,不惜將女兒嫁給他,監視他?

  也就是說,嬌小姐之前的跋扈與後來的失憶,都是演戲?

  李牧突然想笑,枉他自以為將她握於股掌,沒想到自己才是自始至終被玩弄的那個。

  是他小瞧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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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4 15:01: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九章

  既然知道陳國舅在京城布下了彌天大網,李牧自然不會再進京,以突染惡疾為由拒絕了。沒等陳國舅撤了他的太守官位,蜀地臨江王先以「除奸佞、清君側」為名,揮師北上,各地均有將領響應,李牧同樣叛變了朝廷,手下不服者一律斬首。

  陳國舅雖然沒能抓到「好女婿」,但對於臨江王造反,他提前做了半年的準備。

  朝廷大軍與叛軍大戰了幾次,各有勝負,然而臨江王素有賢王之名,深受蜀地百姓愛戴,當今聖上卻是個只知享樂的,陳國舅助紂為虐搜刮民脂,百姓們深受其苦,到了年底,得到百姓支持的臨江王漸漸處於優勢。

  形勢緊急,陳國舅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幾乎住在了宮中。

  有陳國舅在,陳嬌對戰局很清楚,朝廷漸漸吃緊,她心中憂慮,怕最終國舅府還是逃不過被抄家下獄的命運,可她只是個深閨婦人,不懂戰術用兵,除了寄希望於朝廷大將,別無他法。

  過完年,隨著朝廷一位大將的隕落,朝廷這邊形勢急轉直下,苟延殘喘了半年,六月初,臨江王尚未抵達長安,李牧率領十五萬鐵騎,先將長安城圍了起來。

  勝負幾乎已定,只看叛軍何時攻破長安城了。

  長安城城門堅固,要攻破絕非易事,但宮裡的帝后依然心急如焚,俯瞰天下久了,突然要面臨國破家亡,心情可想而知。

  皇后忍不住埋怨陳國舅:「都怪哥哥,非要栽培李牧,不想養虎為患!」

  老皇帝也遷怒地瞪著陳國舅。

  陳國舅剛剛五十出頭,臨江王造反前,他頭上只有隱約幾根銀髮,現在卻是白的多黑的少。面對帝后的指責,陳國舅無話可說,是他認錯了人,挑錯了女婿。

  皇后唯一的兒子,十五歲的太子突然想到一個主意,激動地對陳國舅道:「舅舅,你待李牧恩重如山,不如趁臨江王趕來之前,咱們先招安李牧?他有十五萬鐵騎,咱們亦有十萬守城禁軍,不怕對付不了臨江王!」

  老皇帝、皇后都抬起了頭。

  陳國舅歎道:「此計雖好,只是招安李牧談何容易?他處心積慮討好於我,就是為了今日。」

  年輕的太子發出一聲冷笑,道:「他若不肯降,他攻城之日,咱們便拿他的兒子祭旗!」

  老皇帝、皇后眼睛一亮,對啊,李牧人在城外,虎哥兒與陳嬌都在城內,李牧就算不在乎曾經的枕邊人,他能眼睜睜看著親兒子死在牆頭?

  陳國舅心裡咯噔一下,難以置信地看著對面的一家三口。

  皇后最清楚他對陳嬌母子的寵愛,不由走過來,面露難過地道:「哥哥,我知道你疼愛虎哥兒,可眼下只有此計能挽回敗局,請哥哥以大局為重,莫因婦人之仁貽誤了戰機。臨江王隨時可能抵達長安,到那時,就算李牧肯倒戈,也無濟於事了啊!」

  陳國舅聞言,咬咬牙,應承道:「好,明日我親自去陣前勸他,他若執迷不悟,就別怪我六親不認!」

  帝后一家大喜。

  陳國舅出宮時,天已經黑透了,回到國舅府,全家女眷大多已經歇下。

  陳國舅勸妻子先睡,然後他來到了女兒的春華苑。

  陳嬌這邊還亮著燈,虎哥兒這幾日鬧肚子,剛哭過,現在賴在娘親懷裡不肯睡覺。

  得知父親來了,陳嬌直接讓丫鬟將人請到了內室。

  「外公!」

  陳國舅一進來,三歲的虎哥兒就骨碌爬了起來,鳳眼亮晶晶的,哪有一點想睡覺的樣子。

  陳國舅暗暗歎息,小兔崽子跟李牧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可他就是喜歡,看虎哥兒比看那幾個庶子給他生的孫子還順眼。

  「這麼晚了,虎哥兒怎麼還不睡覺啊?」陳國舅坐在榻前的凳子上,將外孫抱到了腿上。

  虎哥兒摸摸外公的白頭髮,眨著眼睛道:「想吃糖,娘不給我吃。」

  陳國舅笑了,然後繃著臉,指著男娃娃的小嫩牙一本正經道:「晚上吃糖,第二天嘴裡都是蟲子,把你的牙都咬掉了。」

  虎哥兒信以為真,害怕地捂住了嘴。

  「爹爹怎麼這時候過來了?」祖孫倆說笑,陳嬌等了會兒才問道,目光擔憂地看著父親。

  陳國舅歎道:「想到你那不爭氣的大哥了,睡不著。」

  陳嬌眼神一黯。這兩年陳廷章一直被父親拘在西南,臨江王造反後,陳國舅曾命兒子回來,可直到今日,陳廷章也沒有出現,是生是死都無從知曉。

  「唉,我這些兒女,數你們兄妹倆最讓我操心。」無意識地拍著虎哥兒,陳國舅又歎了口氣。

  陳嬌心酸,跪到陳國舅面前,愧疚道:「女兒不孝,如果不是女兒不懂事,爹爹就不會栽培他。」

  虎哥兒疑惑地看著娘親。

  「現在說那些有什麼用。」陳國舅一手扶女兒起來,用一種不捨的眼神看著女兒,幽幽道:「爹爹只盼你們兄妹都好好的,爹爹老了,糊塗了一輩子罪有應得,你們還年輕,不該被爹爹連累。」

  「您別這麼說。」陳嬌再也管不住眼淚,低頭哭了出來。

  大人們心事重重,虎哥兒雖然不懂,但也知道自己要乖點,終於不鬧了。

  第二天,陳國舅出發前,又來了一趟春華苑,他親自端了糖水來,祖孫三代一起喝了。

  「甜不甜?」陳國舅笑眯眯地問虎哥兒。

  虎哥兒重重地點頭:「甜!」

  陳國舅再看女兒,笑道:「來,咱們爺倆下盤棋。」

  陳嬌覺得奇怪,但陳國舅堅持,她還是命丫鬟取了棋盤來。下棋的時候,虎哥兒睏了,坐在外公懷裡睡著了,陳嬌看著兒子熟睡的樣子,不知為何,眼皮也越來越重。

  日上三竿,長安城外,李牧一身鎧甲騎在馬上,遠遠望著城門開啟,陳國舅騎馬出來,旁邊還有一輛平板馬車,距離太遠,看不出車上裝了什麼。

  「將軍,小心車上有埋伏。」眼看李牧要單騎去見陳國舅,高俊沉聲提醒道。

  李牧擺擺手,示意他不用多說,隨後李牧催馬,朝陳國舅而去。

  曾經的翁婿二人,很快就在兩軍中間會合了。

  陳國舅穩坐馬上,微微眯著眼睛打量李牧。

  李牧下馬,恭敬地朝陳國舅行禮:「小婿拜見岳父。」

  陳國舅冷笑:「將軍乃王爺麾下第一大將,這聲岳父,老夫可不敢當。」

  李牧平靜道:「王爺賢明,民心所向,小婿從不後悔先前所為,只有愧於岳父的苦心栽培。」

  陳國舅哼了哼。

  李牧已經看到了陳國舅旁邊那輛車上的金銀珠寶、美酒佳釀,以及兩個大箱子,想來裡面也是奇珍異寶。知道陳國舅有拉攏之心,李牧搶先道:「岳父,昏君敗局已定,我卻不忍岳父一家受其牽累,只要岳父棄暗投明,大開城門,小婿定會竭盡全力去王爺面前求情,保國舅府上下平安周全。」

  陳國舅笑了,望著李牧身後的大軍道:「王爺要除奸佞,那個奸佞就是我,你有何德何能保我?」

  李牧直視他道:「王爺起事,小婿立功無數,願以自身功勳換國舅府上下性命。」

  陳國舅微怔,思忖片刻,問道:「你這樣做,是為了虎哥兒?」

  李牧苦笑,垂眸道:「是,倘若岳父因我而死,他們娘倆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

  陳國舅審視地看著他:「虎哥兒是你的骨肉,你看重他我理解,但嬌嬌那樣對你,你不恨她?」

  李牧眺望國舅府的方向,自嘲道:「恨不恨,她都是虎哥兒的娘。」

  言罷,他再次朝陳國舅行禮,誠懇道:「看在虎哥兒的份上,望岳父成全。」

  陳國舅笑了,望著頭頂的青天,朗聲道:「老夫確實是奸佞,身後的整座長安城都是老夫的,王爺想奪便來奪,指望老夫投降,那是不可能!」

  李牧神色複雜。

  陳國舅指指旁邊的馬車,用賞賜的語氣道:「以前你來,岳父都會設宴款待,這次是不行了,這些你拿去,算是老夫的一片心意,從今以後,你李牧與我陳家再無關係!」

  說完,陳國舅一甩馬鞭,轉身朝城門而去。

  李牧站在原地,直到陳國舅進城了,城門再次關閉,他才上馬。

  「拉回去吧。」看眼陳國舅留下來的車夫,李牧淡淡道,眾目睽睽,他怎會收陳國舅的禮。

  車夫卻道:「箱中有舉世無雙的重寶,國舅說,將軍一定會收。」

  舉世無雙的重寶?

  李牧掃眼車夫,慢慢繞到馬車後面,用長劍挑開了一個箱蓋,陽光照下來,箱中珠光寶氣,全是金銀俗物。李牧越發覺得不對,催馬來到另一個箱子前,再次挑起箱蓋。

  長長的紅漆箱子中,蜷縮著一大一小,大的一身白裙,睡顏柔美安寧,小的躺在娘親身邊,臉蛋肉嘟嘟的,五官裡全是他的影子。

  李牧看看兒子,視線不受控制地,再次移到了陳嬌臉上。

  睡著的她,真的很美,美得令人念念不忘。

  他收回長劍,箱蓋再次合攏。

  「走吧。」李牧低聲吩咐車夫。

  車夫便趕著馬車,隨他一起去了對面的陣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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