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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開花不結果] 大佬都愛我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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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3 01:28:5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4
本帖最後由 為了一口餓 於 2018-11-26 22:13 編輯

大佬都愛我 [快穿] 作者:開花不結果

內容簡介】:

  她是他的藥,蘇爽甜寵撩。

  大佬一:【八零兵哥】妹妹不想嫁那個當兵的,家裡人讓姐姐替嫁。(已撩完√)

  大佬二:【禁慾影帝】驚!禁慾系影帝顛覆人設,豪宅藏嬌十八線……呃十八線都不是的龍套小女星!(已撩完√)

  大佬三:【霸總他叔】霸道總裁看上灰姑娘,想和門當戶對的未婚妻退婚,未婚妻轉頭勾搭上霸總他叔——大霸總!(已撩完√)

  大佬四:【陰鷙廠公】夭壽啦!那個把持朝綱的死太監竟敢覬覦年輕貌美的太后娘娘!(已撩完√)

  大佬五:【民國大佬】「聽說了麼,霍大少昏迷不醒,老太太要讓養女給他沖喜。」 「嘖,還是義兄妹呢。」

  大少:荒唐!我當她是妹妹!

  姜芮:好呀兄長。

  一段時間後

  路人:咦,大少的臉怎麼腫了?(已撩完√)

  大佬六:【酷拽校霸】凶巴巴拽上天的壞小子和軟糯糯好脾氣的乖寶寶成了同桌。

  一開始:「嘖,嬌氣。」

  後來:「喂,誰允許你們欺負她?」(已撩完√)

  大佬七:【流氓土豪】財大氣粗流氓土豪VS書香門第清冷白富美

  一開始:有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後來:我老婆可以對我為所欲為。(已撩完√)

  大佬八:【輪椅大佬】表面儒雅禁慾正人君子、暗裡腥風血雨魔教魔頭和他府上的……小廚娘。

  小弟甲:喂那個妞,給爺上個茶。

  小弟乙:妞你爹妞!那是夫人!(已撩完√)

  大佬九:【異族蠻王】王朝式微,金枝玉葉的公主被迫和親如狼似虎野蠻人。(已撩完√)

  終極大佬:【九淵神尊】我們的神尊超!高!冷!(已撩完)

  閱讀指南:

  1.女主蘇。

  2.本文甜。

  3.溫馨治癒做主食,打臉逆襲下飯菜。

  4.每個世界都有男主HE,男主為靈魂碎片,主世界合成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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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3 01:29: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八零兵哥01

  「我不要!我不要!就是不要!」

  姜芮剛踏入院子,就聽到屋內傳來帶著哭腔的叫喊。

  她將肩上的背簍取下,裡頭半簍蒲公英和車前草,她一早上山挖來的,還帶著露珠。把野草倒在院子空地上,用手扒幾下,一一攤開來,等太陽將草葉上帶著的露水曬乾,再拿來餵兔子。

  屋裡頭的爭執仍在繼續,姜芮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從褲腳處摘下兩個蒼耳,隨手丟在牆根下,又自院子水缸中打了一瓢水,洗乾淨手後進了灶房。

  灶膛裡的火將熄未熄,還剩一些燒得發紅的木炭。她掀開鍋蓋,見鍋裡的米已顆顆煮開,金黃的南瓜熬得軟爛,和米粥融為一體,才走到灶下,熟練撥弄著草木灰,將木炭蓋滅。

  隔著薄薄的牆皮,能聽到隔壁堂屋裡依舊在哭,只是聲音比剛才低了許多,不知是哭累了,還是一方做了退讓。

  估摸著時機,又等了一會兒,她才提聲道:「媽,早飯熟了,現在開飯嗎?」

  「先把你爸和阿強的送到田頭吧,他們今天在溪邊那塊地挖水渠。」王桐花在隔壁回話,聲音越來越近,尾聲還沒落下,她已經走到了廚房門口,神色幾分煩悶。

  「哎,好。」姜芮從碗櫥裡拿出幾個碗,往其中兩個大碗裡打了滿滿三大勺南瓜粥。

  鍋內的粥一下子少了一半,露出底下兩個雞蛋。她撈起蛋放進水瓢,裡頭裝著冷水,等雞蛋稍涼,拿起一個切成兩半,放在大碗粥上。

  見她動作利索,不慌不忙,王桐花緊皺著的眉頭稍稍鬆開了些,無奈歎了口氣,「寶珍怎麼就不懂事……」

  「她還小呢。」姜芮抬頭對她笑了笑,將早飯裝進竹籃裡。

  「都十七了,哪裡還小?全是你爸慣的,她說要讀書,就讓讀了這麼多年,心都讀野了!剛才還跟我嚷嚷要考大學,要到城裡上進,大學是那麼好考的?城裡又是那麼好去的?真那麼容易,怎麼咱們大隊一隻飛出雞窩的鳳凰都沒有?人啊,還是要腳踏實地。」王桐花絮絮叨叨。

  姜芮只安靜聽著,把另外四個小碗在灶臺上一字排開,碗裡盛上粥,放著晾涼,剩餘那個雞蛋也切開,放在其中兩份粥上。

  王桐花也不需要回應,「趙家那樣的她還不滿意,一心就想往外跑,我看那丫頭真是讀書讀糊塗了,城裡有什麼好?值得她父母家人都不要了!」

  眼看她怒氣又要起來,姜芮邊切鹹菜,邊輕聲說道:「學校裡老師都說寶珍成績優秀,將來準能給媽爭光。」

  一句話就把王桐花的火氣澆滅大半。

  要說她這輩子,在家做姑娘時不受疼愛,嫁了個丈夫也沒大本事,分明她的容貌在一群老姐妹中最出色,可卻最鬱鬱不得意,唯一能讓她挺起腰杆的,就是生的一兒兩女出色又孝順。

  長子且不說,只論兩個閨女,整個西山生產大隊的社員都知道,杜家兩個女兒,大的手腳勤快,性子軟和,家務農活一把好手;小的外向活潑,還在公社上念書,成績能把一干小子壓得抬不起頭來。更值得一提的是,姐妹兩個還都長得好,就像一棵枝頭上開出的兩朵花,隊上那些小年輕嘴裡不說,哪個心裡不念著杜家姐妹?

  想起小女兒拿回來的成績單,王桐花心中動搖,她雖嘴上賭氣說城裡沒什麼好,可到底好不好,各人心知肚明。

  趙家自然是不可錯過的好人家,多少姑娘眼睛往趙家幾個兒子身上飄,那天趙家人上門,王桐花美得眉頭都飛揚了。

  但大城市的誘惑同樣不小,若她的小女兒能成為西山大隊頭一個大學生,那是何等的風光!

  可以說,這二者對王桐花具有不相上下的吸引力。

  「丫頭,你說公社那些老師說的話能信麼?囡兒真的能考上大學?」

  將切好的鹹菜堆到碟子裡,姜芮擦乾淨菜刀,「老師們教了幾十年,對於學生的水平肯定有數,他們說寶珍能考上,八成就能上。」

  王桐花聽後,心中的天平偏了。真要她說,她還是希望小女兒留在身邊嫁人,但杜寶珍明顯不願意,又哭又鬧折騰得厲害,這個女兒性子向來好強,王桐花和丈夫也不敢強著來,就怕她一時想不開。

  可是要她就這麼放棄趙家,王桐花又覺得好像有人拿刀子割她的肉一般。

  她又是自得又是苦惱,自得於小女兒的出色,又遺憾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恨不得把小女兒分成兩個人。

  正這麼想,她忽然注意到一旁低頭忙碌的大女兒,心頭一動。

  她是沒有兩個小女兒,但她還有一個大女兒啊!既然寶珍執意要考大學,為什麼不讓寶琴嫁去趙家?

  這兩年不是沒人上門要給大女兒說親,可王桐花自己苦日子過怕了,就想給女兒挑個條件好點的,一直都沒應下,如今這趙家可不一般。

  趙家是隊裡數一數二的好人家,趙大丘跟幾個兒子個個都有手藝,大兒子和他農閒時養蜂,提起甜滋滋的蜜,哪個不是饞得流口水?小兒子在縣城唯一一家國營飯館當學徒,多少人搶破頭的好活兒,因這個,趙家飯桌上連油水都比別家多一些。至於這次準備說親的二兒子,更是在部隊裡當了十幾年兵,聽說已經是個不小兒的官兒了!

  越想,王桐花越覺得這事靠譜,心裡的念頭逐漸篤定,眉間皺起的褶子一下子鬆開,抬頭再看懂事的大女兒,眼中就帶了幾分欣慰。

  就算趙家是因小女兒才上門來提親,可她的大女兒也不差呀,況且她又聽話,不會像寶珍那樣鬧。

  姜芮——或者眼下該叫她杜寶琴,對於王桐花的心思變化一清二楚。

  大約半個月前,杜家小女兒杜寶珍不慎掉進水庫,恰好被回鄉探親的趙南救起。當天杜家人就上門道了謝,幾天後,趙家人又來了一趟杜家,話裡話外的意思,是想說合兩個年輕人。

  可杜寶珍不願意,那天晚上,家裡爆發出一場爭吵,一直持續到今日。

  原主杜寶琴那時候就知道,依照以往的經驗,爸媽肯定拗不過妹妹,若家裡捨不得放棄趙家,最後這件事,多半落到她身上。

  那幾天,她滿心滿眼都裝著心事,連去河邊洗衣服,眉頭也是緊鎖著的,一不留神就落了水,被河底下水草纏住腳。

  杜寶珍落水,僥倖被人救起,杜寶琴落水,卻送了一條命。

  姜芮尋到她的神魂,詢問是否願意將身體的使用權交給她,作為交換,她可以滿足對方的願望。

  杜寶琴並未思考太久,就同意了。她的願望也簡單,希望姜芮能真正作為杜寶琴存在,替她照顧好家人,不要讓父母知道她的不幸,如果家裡真要她代替杜寶珍嫁給趙南,也希望姜芮能夠答應。

  姜芮沒拒絕。誰都不知道,看來比常人更優秀、更出色的趙南,他的靈魂是不完整的,甚至只是部分碎片。她來這裡的目的,就是要溫養他的靈魂,並且在之後帶他回該去的地方。

  為了達成目的,她接觸過很多剛死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想要與他們交易,獲得一具身體,一個身份,但都沒成功,大多數人要麼獅子大開口,要麼神情麻木無法溝通,要麼瘋瘋癲癲難以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實,杜寶琴是難得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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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這個世界背景,定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還在試點,人民公社也依舊存在的時期。作者不是那時候人,有些資料查不到,所以寫得不是很考據,請大家包涵。祝看文愉快~╭(╯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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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3 01:29: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八零兵哥02

  送完早飯回來,家裡飯桌已經擺開,桌邊只有兩人,王桐花和兒媳張小華,杜寶珍還在賭氣,將自己關在房內。

  王桐花雖然已在心裡做了讓步,但要她去哄女兒,又放不下長輩的身段,杜寶珍不來吃,她也憋著口氣不讓人去叫。

  姜芮收好竹籃,看了看王桐花的臉色,沒多嘴,坐下來端起自己那份早飯。

  桌上四碗南瓜粥,一碟鹹菜,其中兩碗粥上各放著半個雞蛋。

  雞蛋是緊俏物,要不是家裡養了幾隻兔子,隔一陣拿兔毛跟兔崽換點蛋,飯桌上真連一點葷腥都沒有。

  不是沒試過養雞,可雞跟兔子不同,光餵草沒力氣下蛋,放出去散養又怕被套走,餵糧食吧,杜家人多,壯勞力卻少,每次分得的口糧,只夠自家人湯湯水水混個飽,哪有餘糧?

  因此,那蛋也不是人人有份,杜家六口人,只煮了兩個雞蛋。隊上剛收完稻穀,農場活不多,家裡就兩個男人幹活,得讓他們吃點好的,兒媳張小華懷著孩子,要補一補,杜寶珍念書費腦,每天也有半個蛋,至於王桐花和杜寶琴,只能就點鹹菜乾了。

  姜芮吃得快,見王桐花吃完飯,卻沒立馬起身,眼睛不時往房門瞥去,就知她氣已消,此時才說:「媽,我去叫寶珍吃飯吧。」

  張小華也附和:「寶珍還要讀書呢,別餓壞了。」

  「一頓不吃能餓死?還不是你們慣的。」王桐花咕噥,放下碗筷去院裡餵兔子。

  這就是同意了。

  姜芮與張小華對視一眼,起身沖她笑道:「嫂子多吃點,鍋裡還有。」

  杜家房屋不多,姐妹兩人共用一個不大的房間。

  姜芮推開房門時,杜寶珍就趴在窗前窄窄的書桌上,聽到動靜,立刻把什麼塞進抽屜裡,回頭見是她,才鬆口氣。

  姜芮面色不變,上前拍了拍她的肩,柔聲道:「去吃飯吧,今天的南瓜粥可甜了。」

  杜寶珍撇撇嘴,杜家每天都要熬一大鍋粥,白糖自然是吃不起的,加在粥裡的是一分錢一小包的糖精,雖然比糖更甜,卻毫無營養,吃多了對身體還不好。之所以加它,不過是為了滿足口腹對於甜味的渴求罷了。

  「我不想吃。」杜寶珍悶悶不樂,之前哭喊過,聲音有點啞。

  屋裡就一桌一凳,凳子被坐了,姜芮只能坐在床沿,兩人視線平視。她伸手輕摸杜寶珍微紅發腫的眼皮,「還生氣呢?再生氣也不能和自己過不去,餓壞了身體怎麼辦?」

  杜寶珍眼眶再度濕潤,哽咽著嗓子,委屈地看她,「是媽太不講理了,憑什麼那個趙南救了我我就要嫁給他?要是這樣,我寧願淹死算了!」

  「不許胡說。」姜芮捂住她的嘴,一向柔和的神情難得變得嚴肅,「都是孩子話,你說死就死,不要爸媽了?不要我了?」

  「嗚……阿姐——」杜寶珍一下撲倒她懷裡,放聲大哭。

  姜芮輕拍著她的背,直到她哭夠了,才說:「先去吃飯吧,這幾天都沒好好吃,是不是存心餓瘦叫人心疼呢?」

  哭過一場,杜寶珍心頭痛快許多,揉著眼睛反駁,「反正媽不會心疼。」

  「你知道媽不心疼?」姜芮拿下她的手,用乾淨的手帕給她擦臉。

  杜寶珍仰頭方便她動作,皺著鼻子嘟囔:「她就是心疼我,也捨不得趙家,我看她都恨不得自己嫁過去了。」

  「你呀。」姜芮點了點手下的鼻頭,嘴角露出一點笑意,「瞎說什麼,小心媽聽見,賞你一頓筍鞭炒肉。」

  杜寶珍笑了一笑,抱著她的腰,將頭埋在腿上,小聲說:「阿姐,我是真的不想嫁。」

  「我知道,你發現沒有,這幾天爸媽的態度已經有軟化的跡象了,你想想,從小到大,哪一件事是真正逼得過你的?」

  杜寶珍沉默了一會兒,緩緩搖頭,「這次不一樣,姐,媽是絕對不會放棄趙家的。」

  杜家大事小事都是王桐花做主,杜寶珍從小活潑頑皮,試探過許多次她的底線,能感覺到她媽此次的決心。她心裡恐慌,所以才鬧得尤為厲害。

  不止是她,原主杜寶琴也猜到了,王桐花確實沒打算放棄趙家,只是不聲不響的杜寶琴更瞭解她們的媽,知道最後這事最後多半落在自己頭上,而杜寶珍還未意識到。

  「別怕,還有我呢,咱們一起想辦法。現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吃飯,吃飽了才有力氣抗爭,別最終爸媽退讓,你也病倒了,可不就兩敗俱傷?」姜芮又勸。

  杜寶珍得了她的話,忙抬起頭來可憐巴巴看她,「姐,你可得幫我,不能不管我。」

  「知道了。」姜芮牽著她往外走,「什麼時候沒管過你?」

  杜寶珍安了點心,乖乖給她牽著,也有心思遷怒起別人來,「我看那趙南救我的時候就不安好心,下次見了,我讓哥打他一頓!」

  姜芮斜她一眼,語氣仍是輕柔柔的,「沒他救你,你還有命在這兒耍狠打這個打那個?況且我聽說,他救了你第二天就回部隊了,之後又過好幾天,張嬸兒才來咱家,這件事,多半趙家長輩的意思。」

  杜寶珍嘟著嘴,這才無話可說。

  飯桌上已經沒人,杜寶珍三兩下把自己那半個蛋剝了,遞到姜芮嘴邊,「姐,分你一半。」

  姜芮偏頭,推開她的手,「我又不需要補腦,吃它做什麼。」

  「可你還幹那麼多活兒呢。」

  「都不是重活,累不著,我也不愛吃蛋。你快吃吧,粥都涼了。」

  杜寶珍半信半疑,「真的不愛吃?」

  「真不愛吃。」

  「你可真奇怪,雞蛋都不愛吃。」杜寶珍嘀咕著,兩口就把蛋吃完,又抱起碗狼吞虎嚥,鬧了一上午,她早就餓慌了,顧不得女孩子的斯文。

  姜芮收拾桌面,「我去洗碗,你吃完了把碗筷送到灶房來。」

  「嗯嗯……」杜寶珍嘴裡空不出,胡亂點著頭。

  院子裡,王桐花心不在焉地餵兔子,滿心都是之前冒出的念頭。

  她想讓大女兒代替小女兒嫁去趙家,越想越激動,越想越覺得不錯,但現在頭腦冷靜了一點,發現眼下有個關鍵的問題,趙家能不能同意?要是趙家二兒子跟她小女兒一樣認死理可怎麼辦?

  得想個法子探探趙家口風才行……

  她看著灶房裡姜芮忙碌的身影,漸漸有了個主意。

  姜芮收拾完灶房,見今天日頭不大,回房換了身舊的長袖襯衫,準備上山撓點枯葉生火。

  剛出屋門,王桐花就把她攔下,大驚小怪,「怎麼把這老古董翻出來穿了?快去換身衣服。」

  「媽,我準備上山呢。」

  王桐花把她往裡趕,「哪天不能上山?現在先幫媽去趟水庫上,前幾天你張嬸給咱們送了蜂蜜,咱家沒什麼好東西,你把這兩隻兔崽送去吧。」

  姜芮看了眼竹籃,裡頭兩隻出生沒多久的小團子,再養兩天就能拿去換點雞蛋、鹽了,不由遲疑:「家裡雞蛋快沒了……」

  「我知道。」王桐花想到緊巴巴的日子,又是一陣煩悶,也更堅定了跟趙家結親的決心——她這輩子是苦定了,可沒理由兒女還要接著苦。

  「沒雞蛋就給你爸他們泡點蜂蜜水吧,我聽說蜂蜜是好東西,比蛋還有營養哩!」原本她準備把蜜勻一半給娘家父母,如今只得作罷,反正好東西送回去,也進不了爹媽的口。

  見她主意已定,姜芮勸不動,只能回身換衣服。

  「把前年新做的那套換上!」王桐花在身後交代。

  姜芮換了件白色碎花襯衫,水藍色褲子,都是的確良的,穿著很涼快,腳下一雙塑料涼鞋,這一身,是她媽狠心咬牙買下的行頭,是年輕女孩兒的門面,只有出門做客才會穿。

  她一出來,王桐花便覺得眼前一亮,忍不住嘖嘖贊道:「我的女兒就是漂亮,別說咱們隊裡,我看整個朝陽公社都數得上!」

  姜芮微低著頭,「您小點聲。」

  「怕什麼?」王桐花繞著她轉了一圈,越看越滿意。前些年杜寶琴還沒怎麼長開,穿衣服前後都扁,如今胸兒臀兒都凸了,更顯得腰細,那模樣簡直叫人挪不開眼。

  王桐花心中大定,就算這次和趙家說不了親,憑她女兒的相貌性子,還怕找不到好人家?

  她喜滋滋把籃子往姜芮手中一塞,將人往外推,「去吧,見了你張嬸嘴巴甜些,記得走樹蔭下,別曬黑了。」

  現在時候不早不晚,路上沒什麼人影,姜芮低著頭一路快走,好歹沒遇上熟人,否則又要費一番口舌。

  趙家在半山腰水庫上,杜家在對山嶺腳下,雖在同一大隊,兩家其實沒什麼往來。姜芮走過水庫大壩,又上了一段緩坡,面前出現一座院子,院裡幾間磚瓦房,憑記憶,她知道這就是趙家了。

  院門緊閉,她踮著腳尖往裡瞧,「張嬸兒在家嗎?」

  張麗雲正在屋裡揀豆子,聽到聲音出來,就見自家院子外立著個有點面熟的年輕姑娘,日頭打在她身上,白茫茫的晃眼,「你是?」

  姜芮忙笑著說:「嬸兒,我是寶琴,寶珍的姐姐,前幾天您還去了我家一趟呢。」

  杜家兩個女兒,張麗雲也是聽說的,平時村裡道上偶爾也遇見,只是一時間沒能把人和名字對上,聽她這麼一說,立刻想起來,忙打開院子,笑呵呵將人迎進來,「是寶琴啊,快進來。」

  趙家條件比杜家好,光堂屋就敞亮了許多,屋裡一應家具俱全。

  張麗雲要給她倒茶水,姜芮忙攔下,將竹籃遞過去,道明來意:「家裡的兔子前幾天又下了崽,我媽讓我給嬸兒送一對養著玩。」

  張麗雲看了一眼,沒有推脫,只是笑眯眯說:「你媽就是太客氣了。你先坐著,嬸兒屋裡有罐頭呢,又甜又涼,喝著可舒服。」

  姜芮又要攔她,起身準備告辭,卻被牢牢壓在椅子上,「這大熱的天,哪能叫你白跑一趟,聽話。」

  說完,張麗雲就進了自己臥房,姜芮只得坐著等她。

  張麗雲從衣櫃底下拿出罐頭,卻沒有馬上走出房門,而是從門縫裡打量堂屋裡的姜芮。從臉蛋看到身段,再從身段看到那雙規規矩矩收著的腳,邊看邊點頭。

  這樣明顯的視線,姜芮哪會沒感覺?只當作不知道,偏頭好奇看著牆上的全家福。

  張麗雲夫妻倆生了四個兒女,名字分別是趙東、趙南、趙茜茜、趙北,其中趙茜茜是女兒。

  照片上,張麗雲夫婦坐著,腿上各自抱個小孩,二人身後又立著兩個少年。

  姜芮還不是杜寶琴時,在暗中看過趙南,此時一眼認出,左邊那個少年是他。那時他十五六歲的模樣,有著與年紀不符的冷靜,一雙狹長的眉眼,卻又有幾分銳利迫人,實在難以想像,這會是一個農村少年的眼神。

  恰好此時張麗雲從房裡出來,姜芮收回視線站起身。

  「快坐下。」張麗雲撬開桔子罐頭,給她倒了一大碗,似是隨口又說:「那照片都是十幾年前的了,我們家老二當兵前照的。」

  「謝謝嬸兒。」姜芮雙手接過,小心翼翼喝了一口,抬頭笑著說:「嬸兒還像當初一樣年輕。」

  張麗雲樂了,遞了把調羹給她,「這話我愛聽,多吃點,嬸兒還有好多呢。」

  兩人邊吃邊聊,張麗雲把杜寶琴多大年紀,讀了多久書,平常在家都做些什麼等等底細摸了個透。

  她問什麼,姜芮就老實回什麼,兩人一問一答,眼看快到了午飯時間,張麗雲一拍大腿:「瞧我這話多的,都到飯點了,寶琴留在嬸兒這吃飯吧?」

  姜芮趕緊拒絕,說還要給幹活的家人送飯,推脫了許久,張麗雲往她竹籃裡塞了一瓶罐頭、一把水果糖,這才放她離開。

  時候確實不早,姜芮快步下山,剛下水庫,迎面走來一名年輕女子,齊肩短髮,挎著軍綠色的包,她認出是趙茜茜,兩人平時沒什麼接觸,就只對她笑了一笑。

  趙茜茜住步看她走遠,又往山上瞧了瞧,抬腳一陣小跑。回到家,沒聞到飯香,卻聽見她媽在灶房裡哼著小調,趙茜茜摸著肚子喊:「媽,我回來了,飯還沒好嗎?」

  「嚷什麼?」張麗雲從灶台後頭探出頭來,「櫃子上還有罐頭,餓了先吃。」

  一聽有罐頭吃,趙茜茜頓時一喜,等找到罐頭瓶子,見只剩半瓶了,又跑到她媽面前,不依不饒問:「還有半瓶是誰吃了?今天大嫂不是帶小波回娘家了嗎?」

  張麗雲瞪了瞪眼,「怎麼,只許你們吃,我就不能吃了?」

  趙茜茜縮縮脖子,抱起罐頭瓶喝了一口,美得眯起了眼,想起方才回家路上遇見的人,又問:「我剛水庫下看見杜寶琴了,她上水庫做什麼?難道是來我們家?」

  張麗雲正色看她,不答反問:「茜茜,要是寶琴給你做二嫂,你覺得怎麼樣?」

  趙茜茜茜張了張嘴:「不、不是要叫杜寶珍做我二嫂嗎?」

  「那也得人家願意才行。」

  今天杜寶琴上門,張麗雲確實愣了神。她當日去杜家,是想說合說合自己二兒子跟杜家小女兒的,今天杜家意思她看明白了,他們家小女兒不願意嫁,所以叫大女兒走一趟,讓她看看。如果兩家還能結親最好,結不了親那就只是讓女兒來送個回禮,別人見了也說不了閒話。

  想起二兒子趙南,張麗雲就想歎氣,今年二十七八了,打小過他一塊玩的同伴,孩子都已經滿地跑,他連成個家的想法都沒有,每次說起不是推脫就是沉默。

  早幾年他剛當兵,一年到頭還能回家住幾天,現在雖說軍銜高了,想見一面卻更加不容易。這次盼了兩年才把他盼回來,結果只留了一晚,第二天就趕回部隊去了,領導人都沒他忙!

  張麗雲總覺得再這麼下去,恐怕以後臭小子連家都不回了,所以才下了決心,不管兒子願不願意,她都必須給他找個媳婦兒,不能再拖。

  至於是哪個姑娘,她倒不是很介意,之前選中杜寶珍,也是想著自家兒子救過人家一命,兩個人心中或許有點兒不一樣的情愫,現在看來,是她想多了,不但兒子沒想法,人家閨女也沒想法。

  好在沒了杜寶珍,還有個更合她心意的杜寶琴。小姑娘生得白白淨淨,性情溫和乖巧,又不至於膽小怯懦,瞧著也是大大方方的,那模樣更是整個大隊找不出第二個。

  這樣好的人選,臭小子要還不想結婚,那她就是親自找上部隊去,也得把人抽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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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八零兵哥03

  六月的天,夜裡就算睡在涼席上,還是熱得跟蒸鍋裡的魚一般。

  杜家院子裡靜悄悄的,眾人都已經睡了。

  張小華挺著肚子,比別人怕熱,翻來覆去睡不著,偏偏旁邊杜寶強還直打鼾,惱得她一腳踹了過去。

  「唔……怎麼了?」杜寶強睡得迷謎糊糊,以為她要喝水,眼睛都沒睜開,就要下床。

  張小華扯了他一把,「幹嘛呢,我睡不著,陪我說說話。」

  「說什麼?」杜寶強倒了回去,話音沒落,鼾聲又響了起來。

  氣得張小華要掐他,只是看他實在睏極,到底沒捨得下手,自己把一把蒲扇打得啪噠啪噠響。

  不知過了多久,半掩的窗戶吹進一點涼風,她趕緊趁著這一絲清涼醞釀睡意。正昏昏欲睡,杜寶強忽然一個激靈坐起來,搖醒了她,「媳婦兒,你剛才是不是喊我?」

  好不容易才來的瞌睡一下就跑了,張小華簡直要給他氣哭,坐起來就是一陣捶。

  杜寶強不敢還手,等她打累了,下床倒了杯茶,殷勤奉上。

  張小華氣哼哼喝完茶,見他還一臉摸不著頭腦,更是鬱悶,「瞧你那傻樣兒,幸好是個帶把的,要是個女孩,以咱爸媽的偏心勁,早把你賣了供他們寶貝女兒讀書去了!」

  「咱們爸媽沒有吧……」杜寶強撓著頭皮。

  「沒什麼?沒偏心?」張小華斜眼看他,哼笑道:「要是沒偏心,怎麼兩個女兒,一個天天苦哈哈在家幹活,一個說要讀書就讀書,說要考大學就考大學?」

  杜寶強看了眼屋外,小聲道:「那不是寶琴說自己成績不好,主動不讀麼。」

  張小華冷笑不語。杜寶琴成績不好?這話恐怕只有杜家人自己信。她有個表妹,當年跟杜寶琴是一個班級念書的,回回在她面前誇,說她們班第一名的那個女孩,又斯文又漂亮,成績又好。後來杜寶琴初中讀完,沒讀高中,她的那些同學哪個不驚訝?

  張小華也是嫁來杜家才知道,杜寶琴那時候之所以不讀,是因為杜寶珍到了上初中的年紀,家裡一下子拿不出兩份學費來,她才主動說自己沒有妹妹聰明,成績不好,不讀了。

  要不怎麼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去年杜寶珍要讀高中,一年得幾十塊錢的學費,本來湊不出,被她又哭又鬧,硬是給擠出來了。

  「就算不說讀書的事兒,只說現在每天的那兩個雞蛋。家裡那幾隻兔子,割草、餵食、剪毛、清理兔籠,哪一樣不是寶琴做的?結果兔毛換回來的雞蛋,反倒沒她的份。你和爹幹活就不說了,我是肚子裡有個孩子,不然我也沒臉吃的。可寶珍呢?說她讀書要補補腦,你看放假的這些日子,她哪一天捧著書看了?你們杜家人個個心瞎眼瞎,我可沒瞎。」

  她心裡還有一句話沒說:別以為沒人不知道,杜寶珍天天一個人跑到水庫去做什麼,還不是為了個野男人!那男人考上大學回城去了,她才要死要活也要讀高中、考大學。

  杜寶強撓撓臉頰沒說話,張小華又仍下一個炸彈,「今天媽讓寶琴去趙家了,我看,多半是寶珍不想嫁人,所以想把寶琴推出去。」

  「不至於吧……」杜寶強立刻抬起頭來。

  「不至於什麼?」張小華冷笑不已,「難道你之前真就一點都沒感覺?其實這事兒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蒙著一層窗戶紙遮羞,不去捅破而已。這是你們杜家的事,我一個姓張的人管不著,我只管我肚子裡這個孩子。我告訴你杜寶強,我肚裡要是個女兒,你們杜家人如果也敢這麼偏心眼,可別怪我跟你沒完!」

  說完,她就背對著側躺下,再不說話。

  那天去過趙家之後,姜芮仍和平常一樣,挖挖兔子草,剪剪兔毛,做做家務。這天她上後山撿柴,見到一顆無主的茶樹,就摘了一捧茶葉,用衣服兜著裝回來。

  剛進家門,王桐花就把她拉進房裡,「丫頭,媽跟你說個事。」

  她身上都是汗,劉海黏在額頭上不大舒服,隨手用袖子擦了擦,「什麼事,媽?」

  「前幾天你不是去了趟趙家麼?剛才你張嬸來了,跟媽說很喜歡你,想讓你給她做二兒媳婦呢,你覺得怎麼樣?」

  姜芮早已有所預料,面上作出驚訝的神色,「不是說寶珍……」

  王桐花打斷她,「你也看到了,寶珍不願意。再說,你張嬸兒明白跟我說,她更喜歡你呢。丫頭,這是好事啊,你看你也到年紀了,這一二年經常有人問起,我只跟他們說是捨不得你,想讓你多留兩年。實際上,媽是怕你沒嫁到好人家,跟我一樣受罪。你看媽這一輩子,因為窮,因為你爸沒本事,吃過多少苦?叫多少人看不起?我什麼都不想了,就指望你們兄妹三個,只要你們都好好的,都過上好日子,吃再多苦媽也不怕。」

  她說著,想到傷心事,抹起淚來。

  「媽,您別這樣,都過去了。」姜芮輕聲勸她。

  「是啊,都過去了。」王桐花擦乾眼角,「你看,現在趙家都想娶你做兒媳婦,丫頭,你的好日子來了!」

  姜芮為難地說:「我跟趙南都沒見過面……」

  「沒事沒事,」王桐花趕緊到抽屜裡拿了張照片出來,「你張嬸兒剛才也說了,阿南正事忙,一時半會兒的回不來,所以拿了個照片給你看看。這是他之前留在家裡的,你瞧,多精神啊!」

  照片被塞到姜芮手裡,裡頭人三十不到的年紀,穿著一身整齊的軍裝,頭髮理得短短的,滿臉肅穆的看向鏡頭。與前幾天姜芮見到的那張十五六歲時的相比,眼前這人更多了一分陽剛與沉穩,少年時那種鋒芒畢露則都被包裹在軍裝之下,如一把鋒利的寶劍套上了劍鞘。

  王桐花又說:「你張嬸的意思,是叫咱們也拍張照片給阿南看看。丫頭,你明天就去縣城拍照吧。」

  姜芮微微蹙眉,「拍張照得好幾塊呢。」

  「不怕,媽有錢!」王桐花生怕她不同意似的,拍著胸口說:「你只要今晚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明天去照張漂漂亮亮的相片就行了,別的什麼都不用管!」

  話都到這份上,姜芮哪還有拒絕的餘地。

  第二天,她又換上那身的確良的衣服,提著一個布袋,袋裡是最近攢下的兔毛,以前都是拿去公社供銷社,換點家裡要用的物品,今天準備去縣城換。路上逢人問起,就只說賣兔毛。

  從朝陽公社到陽安縣城,一天只有兩趟車,一早一晚。姜芮自西山大隊走到公社,怕趕不上,很早就出發了,在站點等了將近半小時才發車,車票兩毛五分錢。

  這條路路況不好,黃泥鋪成的,路面上坑坑窪窪,車的座椅又硬,等下車時,半邊身子都顛麻了。

  姜芮是第一次來陽安縣城,好在之前聽人說過,整個縣城就一條街道最繁華,供銷社、國營飯館、照相館、新華書店等都在一處。她下車後跟人問了下路,很快就找到了。

  縣城比朝陽公社大得多,路面都寬了不少,街上走著的人穿得也更光鮮,不像村裡人的衣著,灰撲撲的。供銷社也比公社上的大很多,叫陽安百貨大樓。一進去,琳琅滿目的物品看得人眼花繚亂,玻璃櫃檯裡按分類擺滿了布料食品家具,櫃檯後站著年輕的售貨員,穿著白襯衫,紮麻花辮,很是時髦的模樣。

  姜芮提著布袋在商店裡逛了一圈,才在角落找到收購站。已有許多人排隊,都是像她這樣從下頭公社、大隊來的農村人,賣點禽蛋或是廢舊物資,也有草藥和動物皮毛。

  隊伍前進得很慢,輪到的時候,每個人都盯緊了收購員手中的秤,換來的錢,更是一毛一分來回數上好幾遍。

  兔毛是按兩算的,一兩四毛錢,她們家四隻兔子,攢了三個月,總共攢下一斤一兩多一點,賣了四塊五毛錢。以往還有兔崽賣,這次一窩生了六隻,其中四隻跟同大隊的人家換了雞蛋,還有兩隻回禮給了趙家,就只剩兔毛了。

  她將錢數過一遍,小心收在貼身的衣兜裡,出了百貨大樓的門,往前走了一段,找到照相館。

  拍照是件既洋氣又奢侈的事情,杜寶琴長到這麼大,連照相館的門都沒進過。這次一進一出,花了姜芮將近三塊錢。相片不能馬上拿到,她留下了家裡的地址,等洗出來,再由照相館的人寄給她。

  今天出門前,王桐花給她準備了三塊錢防身,那三塊她沒去動,另外留出回程的車票,手頭還餘有一塊一毛四分錢。

  她又回到百貨大樓,買了一封火柴,裡邊十小盒,兩毛錢,兩斤粗鹽,五毛錢 。她還看見白糖和肥皂,但是這兩樣都是緊缺物資,需要憑票購買,沒有票,有錢也買不了。最後她只買了幾個蛋,還花八分買了一包便宜的香煙,給她爸杜有福的。

  中午的時候,來了一群少年人,用糧票買麵包和餅乾,看他們的年紀也不過十五六歲,應該還是學生,一起出來遊玩的。

  姜芮在旁好奇地看了一會兒,直到他們走了,才從包裡掏出一張餅果腹。

  她在百貨大樓裡待到下午,才有一趟車回朝陽公社。

  一到家,杜寶珍就衝過來扒拉她的布袋,看了幾眼,失望道:「姐,媽說你去縣城賣兔毛,我以為縣城裡能有什麼不一樣的東西呢。」

  她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這兩天王桐花不跟她提嫁人的事,她也就不賭氣了。

  王桐花揮揮手將她趕走,「就想著吃,餓死鬼投胎!」

  杜寶珍吐吐舌頭,回了自己房間。

  邊上沒人,姜芮把剩下的錢交給王桐花,又把今天的事大致和她說了。

  「你這丫頭就是心眼太實,一筆一筆算那麼清楚幹什麼?去了縣裡,給自己買兩顆糖吃也好啊。」

  姜芮只是笑笑。

  那張照片好幾天後才寄到家裡,姜芮只看了一眼,便被王桐花收起來,也不知她什麼時候給張麗雲送去。

  大約又過了一個月,遠在數千里之外的某軍區,趙南正在辦公桌後看一份作戰訓練計劃。

  辦公室外傳來一串腳步,來人在門上扣了兩下,推門而入,「老趙,有你的信。」

  趙南眼睛仍盯著手上的文件,伸手去接。

  鄭彬卻不給他,將信夾在兩個指頭裡,在他面前晃了一晃,一臉幸災樂禍,「看地址是從你老家寄來的,而且看手感,裡頭應該有一張照片。老趙呀,看來伯母終於憋不住,要向你催婚了!」

  趙南不接他的招,又將手收回來。

  「怎麼?不拆開看看?讓我瞧瞧那姑娘長什麼模樣嘛。難不成是你上次回家探親遇上的桃花?行啊你,回來這麼久都不聲不響的,難道一個晚上就把終身大事解決了?那姑娘漂亮不?多大年紀了?嗯?老趙你快說啊。」鄭斌心癢難耐,圍在旁邊騷擾個不停。

  趙南不堪其擾,皺著眉頭把信拿過來,剛撕開封口,裡頭滑出一張照片,他還沒拿起來看,就被旁邊一隻手搶去了。

  「我給你把把關!」鄭彬笑嘻嘻道,將照片對著窗邊的光線細看。

  相片上是個十八九歲的姑娘,梳著兩條辮子,鵝蛋臉,大眼睛,皮膚白淨,嘴角抿著淺淺的笑意,頰邊兩朵梨渦,安安靜靜看著鏡頭,又嫺靜又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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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3 01:30: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八零兵哥04

  鄭彬拿著照片輕吸了一口氣,意外道:「老趙,伯母上哪兒給你找來這麼漂亮的姑娘?可不比文工團那幾個台柱差呀!」

  他知道趙南是農村人,雖沒有歧視的意思,可在一般人的印象中,農村姑娘要在農場裡幹活,不都是黑黑瘦瘦的麼?猛一見到這樣白皙秀氣的,便頗有幾分驚豔之意。

  「你瞧你瞧,」他把照片塞到趙南眼前,「要都是這麼漂亮的姑娘,你還抗拒個啥?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趙南接住照片看了一眼,拿起一同寄來的信細讀。

  那信是張麗雲口述,趙茜茜代筆寫的。大意是說家裡替他相看了個很好的姑娘,要他無論如何,近期或者年底請個探親假回家,跟人姑娘見個面,解決一下人生大事。末尾放下狠話,若他不照辦,張麗雲就要找上部隊領導,讓領導關心關心下屬了。

  信讀完,趙南眉間皺起了個淺淺的川字。

  上次他回家探親,從水庫救起一名女子,張麗雲得知後,就有意無意地試探。他以為這次是他媽不死心,將那姑娘的照片寄來,沒想到卻是姑娘姐姐的。也不知這短短一段時日,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麼,竟有這樣的轉折。

  他將照片和信裝回信封裡,黃色的封殼漸漸遮蓋了照片上的人,那畫面似乎是慢動作一般,從翹起的唇角,到旋開的梨渦,再到含笑的眉眼,直至全都不見。

  鄭彬一直在旁邊,等著他的反應,可他收好信,卻又拿起文件繼續看了。

  「老趙,你就一點感覺都沒有?一點都不動心?別害羞嘛,跟老哥哥說說,哥可是過來人,你看這裡,都是經驗!」鄭彬邊說邊拍胸口。

  「三營訓練計劃部署完畢了?這次演練有不墊底的決心?」過了半天,趙南慢吞吞從文件中抬起頭來。

  鄭彬給他噎得直捂胸口,顫著手指他,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老趙!這話過分了啊!什麼叫不墊底的決心?難道我三營就整天墊底了?你二營的兵能耐,我們三營也不熊!就等著瞧吧,早晚把你們幹得屁滾尿流!」

  趙南聽了,放下手中的文件,很是鄭重地看著他,「我一直等著刮目相看。」

  鄭彬更加憋屈了,在地板上重重踏了兩步,回頭來猛地指他,又重重踏了兩步,最後什麼話都沒說出來,捂著胸口出去了。

  最熱的兩個月暑假慢慢過去,學校即將開學。

  這兩天,王桐花又在盤算著杜寶珍的學費,算來算去還差幾塊錢,家裡一時沒有進賬,也不準備和人借,只能等開學時去一趟公社高中,請老師寬限一段日子。好在這種事在農村還算常見,學校也都較為寬容。

  開學前一晚,杜寶珍翻來覆去睡不著。如今高中只需讀兩年,也就是說,再有不到一年的時間,她就要高考了。她迫不及待在心中設想將要去的城市,將要考入的大學,和將要重逢的人,一時興奮得無法停止。

  她忽然側過身,面向姜芮的床,小聲問:「姐,你睡了嗎?」

  「還沒。」黑暗裡,姜芮的聲音輕輕傳來,「你怎麼還不睡?明天得早起了。」

  「我知道,可是就是睡不著嘛,姐,你跟我說說話吧。」

  暗中傳來悉悉簌簌的聲音,姜芮也翻過來側身躺著,腦袋枕在手臂上,「要說什麼?」

  「就說……說將來吧!姐,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會是什麼樣子?」

  「以後啊……」姜芮睜眼看著黑夜,如果真正的杜寶琴還活著,以後會是什麼樣子?或許會嫁給一個不算很好,也不算很壞的人,生兩個不聰明,也不笨的孩子,過著不富裕也,不至於困窘的生活,就這樣到老,平平凡凡,兒孫滿堂。

  但杜寶琴已經沒了。

  她微微搖頭,「想不出來。」

  杜寶珍嬉笑一聲,雀躍道:「我都想好了,我要考上大學,留在大城市裡,跟我喜歡的人在一起!」

  姜芮點了點頭,「這樣挺好,要好好努力。」

  「我會的!」杜寶珍高高興興應下,「姐,等我以後在城裡安排了工作,就接你去玩一玩!聽說大城市比陽安縣城大多了,馬路上可以同時跑四輛小車,還有高達十幾層的大樓呢!」

  姜芮並不問她是聽誰說的,只笑著輕聲說:「那我等你。」

  「咱們說定啦!」杜寶珍美滋滋道,彷彿眼前已經出現了那副場景。

  頭一晚半夜才睡,第二天她仍早早起了去學校,為了有更多的時間溫習功課,這學期她申請住宿,只有週末才回家。

  房間裡書本衣物搬走不少,一下子空曠許多,也顯得有些雜亂。姜芮幹完家務,便順手整理了下屋子,卻從書桌抽屜裡打掃出一封信,信封上的落款人是韓文柯。

  這個人在杜寶琴的記憶中,有著很深刻的印記,僅次於家人。

  韓文柯是大城市來的插隊知青,和公社裡的青年很不一樣。他長得白瘦斯文,衣著乾淨整潔,戴著一副細框眼鏡,寫得一手漂亮的鋼筆字,還會吹口琴、拉手風琴,甚至會唱俄文歌。

  可以說,當年的他風靡了整個朝陽公社,公社中至少一半的姑娘傾心於他,其中就包括杜家兩個女兒。

  杜寶琴對韓文柯的喜愛,沒讓任何人發覺,當初放棄學業,她就知道那人已經成了奢想。等去年韓文柯考上大學回城,她便徹底把這件往事埋在心底。

  杜寶珍也喜歡韓文柯,甚至為了他要考大學的事,杜寶琴一清二楚。她看著妹妹踏上那一條自己當初沒能走完的路,與路的盡頭那個人越來越近。

  而她,則永遠地留在原地。

  姜芮沒動那封信,只把抽屜擦了一遍,又將信放回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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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3 01:30: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八零兵哥05

  杜家屋後有一小塊自留地,原本種著南瓜,如今季節將過,南瓜藤開始發黃發枯。

  姜芮從層層疊疊的葉子下,找出最後一個南瓜收進竹籃,裡頭一共已經裝了三四個,個頭都不大,只有兩個巴掌多一點兒,瓜皮微黃,有點老了。

  她提著竹籃進屋,王桐花接過看了眼,挑出裡邊兒品相最好的一個。剛要說讓她給趙家送去,想了想,又將這話咽下。

  照片拿給張麗雲已有不短的時間,趙家一直沒有個準話,雖然說趙南離得遠,信件一來一回,得不少時間,可王桐花還是等的有點心焦。

  因為這事還沒有眉目,兩家都默契的不曾聲張。特別是杜家,只有姜芮和王桐花夫婦知曉,王桐花就是想找個人說道說道也不能。

  她看著大女兒平靜的神色,心裡直搖頭,她是真的有點兒憂心。

  按理說,趙家和杜家私下既然有了這樣的打算,那兩家就該來往得比從前頻繁些,她也想讓女兒多在張麗雲面前走動走動,留個好印象,以後如果真的成了一家人,在婆家才能少受點為難,可是又怕這樣太過於上趕著,反倒叫人看輕。說來說去,還是自家家境太差,底氣不足,才有這麼許多顧慮。

  姜芮將南瓜在屋外牆根下排成一排,抬頭對她說:「媽,南瓜已經不長了,我想明天把那塊地整一整,您說之後要種什麼好?」

  「那地你別管,等你爸和你哥下工,讓他們兩個男人去幹。丫頭,你以後儘量不要大中午幹活,咱們家就你最白,別給曬黑了。」

  姜芮笑了一笑,又說:「明天寶珍回來,要不要去換幾個雞蛋,給她帶上?」

  王桐花眉心擰了一會兒,又往屋內看了看,歎氣道:「再說吧,你嫂子快生了。」

  生完孩子得坐月子,若是條件好的人家,三五天就殺一隻雞,用雞湯給產婦補身體。杜家沒有那樣的條件,王桐花又不是苛刻的人,做不出要兒媳乾熬的事,只能想方設法囤一些蛋,再托人買些紅糖,也算聊勝於無。

  在這樣緊急的事情面前,她只能先把女兒杜寶珍往後挪一挪,等張小華坐完月子,再考慮她了。

  家裡四隻成年的兔子,食量不小,姜芮每隔一兩天就要上一次山挖兔子草。這天挖完草準備下山,迎面走來兩個人,是趙大丘和他大兒子趙東。

  趙家人會養蜂,幾個蜂箱就在山上一顆大樹下,每日幹完農場裡的活,或者是農閒時,趙大丘就會帶著兒子上山看看蜂巢的情況。

  這是姜芮第一次在山上遇見他們,山路狹窄,她避讓到一旁,小聲喊了句趙叔。

  趙大丘忙應下,等走遠了,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問趙東:「剛才那是?」

  「是杜家大女兒,」趙東看了看周圍,接著說:「媽不是說給阿南相看了個姑娘嗎?就是她。」

  等趙大丘回到家,就對張麗雲說:「杜家那姑娘不錯。」

  張麗雲給他打了洗臉水,奇怪地問:「沒頭沒尾的,哪來這麼一句?」

  「早上我跟阿東上山,遇見那姑娘了,她還跟我打了聲招呼,我都沒認出來。」趙大丘擦了把臉,將毛巾丟回臉盆裡,又撩起手水來洗手,「大早上,山上一個人沒有,她就已經幹完活要下山了,比咱們家幾個都勤快。」

  張麗雲說:「我老早打聽過了,那姑娘在家,家務活都是她一個人包圓了的,而且人看著靦腆,沒什麼話,可路上遇見了,叫人又叫得勤,性子說不出的好。」

  正是因為覺得杜寶琴好,張麗雲才下了決心,非要趙南回來跟人見見,不然要是晚了,只怕會被別人捷足先登。

  想到這個,她皺起眉頭不滿道:「阿南的回信也該來了,怎麼到現在都沒消息?難道那臭小子真的不同意?」

  話音剛落,趙茜茜的聲音在院子裡響起來,「媽,二哥來信了!剛才在路上遇見郵遞員,我順手帶回來。」

  當天晚上,借著暮色,張麗雲又去了一趟杜家。

  杜有福和兒子杜寶強剛把屋後那一小塊地翻了,一家人才吃完飯,桌面都沒收拾。

  見到人來,姜芮忙叫了聲張嬸,給她搬了張椅子,又去灶房倒了碗茶,才收拾了碗筷拿去洗。

  張麗雲笑眯眯地看著她走出去,轉頭看向王桐花,真心實意地說:「妹子,你養了個好女兒。」

  王桐花見她神情,就知帶來的是個好消息,心下安定了一大半,謙虛道:「寶琴話少,就知道幹活,嘴笨著呢。」

  「這有什麼?」張麗雲擺擺手,「像寶琴這樣踏實乖巧的姑娘,才惹人疼。我這次來是為了什麼,相信妹子你也猜到了,我們家阿南今天來信,說今年過年要回來探親,我在想,是不是讓兩個年輕人見一見?」

  她們兩人在堂屋說話,杜家其他人都有意無意的避開了。

  屋裡,張小華坐在床邊洗腳,壓低了聲音對杜寶強說:「看到沒有?真叫我猜對了。」

  杜寶強坐在一旁,過了許久才說:「趙家也挺好的。」

  張小華瞪他一眼,「你懂什麼?」

  在別人看來,趙家當然是不錯的。趙大丘跟兒子趙東會養蜂,別人一年到頭連白糖都見不到,他們家拿蜂蜜水當白開水喝。二兒子趙南當兵,有十幾年的軍齡,又是部隊軍官,每個月不知有多少津貼。他在部隊裡管吃管住,國家發多少錢,就能存多少錢,這麼多年下來,得是多大一筆?趙家女兒趙茜茜跟小兒子趙北都是職工,不靠土地吃飯。

  可以說,趙家就沒有閒人。

  以張小華看,如果杜寶琴嫁的是趙東或者是趙北,那確實是非常不錯的,可她偏偏對上的是趙南。

  趙南是誰?是軍人啊,是有軍銜的啊,聽起來多好!

  實際上呢?對於一個女人來說,他不過是一年到頭也回不了一次家的男人罷了。

  嫁給這麼一個人,一年又一年守著空房熬日子,跟守活寡有什麼區別?還得另帶伺候他一大家子。

  若讓張小華來選,雖然杜家日子窮,杜寶強又笨,可比起外在風光的趙家,她還是寧願選擇現在現在這個枕邊人。至少每天夜裡,她渴了、熱了,有人爬起來倒茶,替她打扇,腳抽筋了,能有人替她揉上半夜。

  這男人是沒本事,可他疼她,知冷知熱。

  張麗雲走後,王桐花進了灶房,臉上掩藏不住喜悅,「丫頭,趙南過年就要回來了,到時候你們倆見見。」

  「好。」姜芮應下,將洗乾淨的碗倒扣著淌水。

  王桐花接手,把碗放進碗櫥裡,又喜滋滋地說:「剛才你張嬸兒沒避諱,都跟我說了,她以往也給阿南相過不少女孩子,他從來都見也不見,這是第一次鬆口,說明他肯定喜歡你呢!」

  姜芮低了頭,收拾灶台,「媽,現在說這話太早了吧。」

  王桐花笑眯眯的,「不算早不算早,也就是你這孩子害羞,等你們兩個見過面,咱們兩家就該商量商量婚期了。對了,丫頭,從現在開始到過年,這段時間剪下的兔毛,你都自己攢著,到時候換了錢,買一塊布做新棉襖。我看去年玲玲那丫頭穿的紅棉襖就好看得很,咱們也做一身一樣的,穿起來肯定比她更好看!」

  「家裡最近不正要用錢?我那兩身舊的還能穿,不做新的了吧?」姜芮一面說,一面把傍晚在後院田埂上挖來的馬齒莧翻出來,準備燒鍋水燙一燙。

  「放著我來。」王桐花拿過她手中的籃子,「家裡的事媽會想辦法,再怎麼困難,給你做一身新衣總還是有的,都兩年沒做了,這次要見阿南,總不能穿舊衣服去。你打些熱水回房洗洗,早點睡吧,這裡交給媽。」

  姜芮洗漱完躺在床上,透過窗戶,望向晴朗的夜空。

  趙南同意回來與她見面,這件事她並不意外。

  她確實答應了原主杜寶琴,要好好扮演她,可自己的任務也不能放下。雖然說,想要完成任務,她有許多時間可以慢慢來,但身為杜寶琴,一個年輕的姑娘,是經不住歲月拖累的。

  所以,她必須在短時間內,引起趙南的注意。

  那張寄去的照片,被做了手腳,她在上頭留下一絲靈氣,當趙南接觸到照片時,那一點靈氣沁入他的身體,會讓他覺得心神寧靜、平和。這一點不同,應該能夠讓他對照片上的人產生一些好的印象。

  而若是別的人接觸照片,並不會有什麼感覺,那一絲靈氣只對趙南起作用。

  因為,她是他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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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3 01:30:3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八零兵哥06

  張小華產期將近,差不多就在月底。

  這幾天,王桐花跟大隊上幾個婦人早出晚歸,進深山打野板栗。因為沒票,在供銷社買不到糖,她想多換點錢,托人悄悄去附近人家買土紅糖。

  家裡的兔子又產了崽,一般來說,兔子一年可以生七八窩,但如果營養跟不上,母兔會受不住,哺乳期也沒有什麼奶水。杜寶琴一直控制著,一年只讓它們生三四窩,一窩有時候五六隻,有時候七八隻,最多的一次十一隻。

  兔崽多了,照顧不全,往往會夭折幾隻,所以並非越多越好。這一次生了八隻,要是養到斷奶都能存活,那張小華一整個月子的雞蛋就有著落了。

  這一陣子,姜芮挖兔子草挖得更加勤快,差不多整個後山都已經給她跑遍,隊上附近的田埂路邊,更是時時能看見她的身影,有時候去河邊洗衣服,回來時,手中都捏著一把蒲公英。

  雞蛋和紅糖換回來後,都被王桐花鄭重地放在米缸裡,誰都不能擅自去動。

  又過幾天,張小華腹痛,在家裡生下一個女孩。

  張家人第二天就來了,她媽和嫂子一人挎著一個布包,包裡是用舊衣給小孩縫的衣服,進屋後,從布包底下翻出一包曬乾的桂圓。

  張小華看得紅了眼眶,她娘家條件跟杜家沒差多少,為了這一包桂圓,家裡不知要花多少功夫。

  新添一個孩子,多了不少事,杜家幾人做了分工。杜有福和杜寶強白天要到隊上挖水渠,下了工後,負責把家裡大水缸提滿,還得侍弄後院那塊自留地。姜芮仍舊照顧幾隻兔子,以及一家三餐。王桐花有經驗,夜裡跟張小華一起睡,幫她照顧孩子,白天洗洗尿布。

  張小華月子不能出門,吃飯都在房間裡吃,每天早上一碗紅糖小米粥,一個蒸雞蛋,中午雞蛋羹下飯,晚上除了飯菜,再加一碗桂圓紅糖水。隔一兩天,姜芮再去打魚的人家裡提一條鯽魚,燉湯給她下奶。

  這樣的飯食,雖然比不上富裕人家,但已是杜家人力所能及的了,這陣子,全家都勒住褲腰帶,先緊著她跟孩子。

  星期五晚上,杜寶珍回到家中,看過小侄女,就被甜滋滋的香味引到灶房。

  姜芮剛把桂圓燉好,準備端到房裡去,一回頭,便見杜寶珍站在身後,眼睛直直盯著她手中的碗,口水直吞。

  「這周回來得挺早,先去洗把臉吧,馬上開飯了。」

  「好。」杜寶珍嘴裡應著,腳下卻挪不動步。她這學期住在學校裡,學業任務比從前繁重,伙食卻還不如家中吃的好。從前她還嫌家裡南瓜粥加的是糖精,不如白糖有味,現在一天到晚,嘴巴淡得直吸手指頭。

  姜芮瞧出她的饞勁,無奈道:「這桂圓是嫂子家裡人送來的,給她補身子,咱們不能吃。」

  「我知道。」杜寶珍深深吸了兩下,一臉渴望,「我就聞聞味道,姐你不用管我。」

  姜芮去了趟屋裡,回來後,杜寶珍還在灶房吸著殘餘的甜味,瞧著又饞又可憐。

  她搖搖頭,拿出裝紅糖的罐子瞧了瞧,從裡頭找出一塊指甲蓋大小的,塞進杜寶珍嘴裡。

  「唔……好吃!」杜寶珍頓時眯起了眼,甜著嘴說:「還是姐疼我。」

  「行了,去把飯桌擺一擺,叫爸媽和哥吃飯了。」

  「嗯嗯,好。」她得償所願,蹦蹦跳跳往外跑。

  杜寶珍這股饞勁,一直到張小華出了月子,家裡顧及上她了,才有所緩解。

  年底公社分糧食分紅,除了錢,也給各家分了幾張布票棉花票等。

  王桐花等一家人都在時,於飯桌上,把幾張票將用在哪裡一一說來,講到布票,她看了姜芮一眼,臉上帶著幾分喜色,「今年的布要給寶琴做新衣服,其他人都往後靠靠。」

  「不是還有多嗎?媽,我也想做新衣服。」杜寶珍拉住王桐花的手撒嬌。

  王桐花沒什麼威力地瞪她,「寶琴要相看人家,才做新衣服,你湊什麼熱鬧?」

  杜寶珍驚訝:「姐要相人家?我怎麼不知道?!」

  「你一個小孩子,讀書就好,知道這些做什麼?」王桐花不理她,轉頭交代姜芮:「明天就去公社上,將兔毛賣了,把布和棉花買回來,要是太晚,好的花色都讓人挑走了。」

  姜芮點了點頭,見杜寶珍悶悶不樂撅著嘴,輕聲勸她:「小山楂還沒有新的棉衣,多出來的布,先給她做一身,你是姑姑了,要讓讓小侄女。」

  小山楂就是杜家新添孫女兒的小名,大名還沒取。張小華聽見姜芮的話,感激地看她一眼。

  吃過飯,杜寶珍跟在姜芮身後進灶房,「姐,你要相的是誰?跟咱們一個大隊嗎?」

  「對。」姜芮如實說來,「就是之前救了你的趙南。」

  「是他?」杜寶珍又是一驚,「怎麼會是他?姐跟他認識?」

  「先幫我燒把火。」姜芮把碗筷收進鍋裡,添上半鍋水,指揮杜寶珍燒水,然後才說:「算不上認識。」

  杜寶珍坐在灶下,添了把柴禾進灶膛,聽見她的回答,皺起眉頭,「你跟他都不認識,這樣不是很奇怪嗎?姐,你為什麼不選擇一個喜歡的人?」

  姜芮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杜寶珍盯著灶膛裡的火,好一會兒後,像是說給她聽,又像是自言自語,「我絕對不要這樣……」

  張小華恰好抱著孩子在院子裡走動,聽見她們二人的對話,心中哼了一聲,回到屋裡,看杜寶強愜意地泡著腳,更是來氣,上前就對著他的木盆踢了一腳。

  「又怎麼了?」

  「你說我怎麼了?」張小華壓低嗓音,氣咻咻道:「剛才飯桌上,寶珍都快把咱們囡兒的新衣搶走了,你連個屁都不放!」

  杜寶強撓著臉頰,「媽也沒說要給她。」

  「那是因為寶琴開了口!如果她不說,以媽的偏心,你以為那塊布還能落到囡兒頭上?我算是看明白了,這寶珍就是個吸血蟲,把一大家子吸乾了,就供養她自己一個人!」

  「沒必要說這麼難聽。」杜寶強皺了眉。

  「呵……」張小華冷笑,想到剛才聽的話,她杜寶珍說什麼絕對不要像杜寶琴那樣,真是個天大的笑話。她讓全家人養著她一個,念書、考大學,將來去了大城市,是雞窩裡飛出的鳳凰,和他們這些農村人不同,當然就不用像她們這樣了!也不想想,如果沒有杜家人為她做的一切,沒有杜寶琴的犧牲,她還能不能說出這種風涼話?

  「咱們等著瞧吧,看看你們杜家寶貝著的這個妹妹,將來能給你們什麼回報。」

  第二天,姜芮去供銷社選了一塊紅色印碎花的棉布,從給自己量身、打板、剪裁,她都在王桐花的指導下完成了。

  杜寶強結婚時,家裡買了一台縫紉機,因為很少做新衣,已經放在角落裡積了灰。杜寶琴把它翻出來,每天閒時踩一踩,花七八天做成了一件新衣服。

  她成為杜寶琴這麼長日子,覺得這件事最有趣,於是又花兩三天,把小山楂的新衣也做好了。

  轉眼便到臘月底,王桐花翹首等著,終於等到趙南回家探親的消息。

  張麗雲很快與她說好兩個年輕人見面的時間、地點。

  因為是初見,兩家長輩不好太早碰面,但又不能讓姜芮一個人去,杜家人商量過,決定讓張小華陪同。

  那天早上,姜芮吃完早飯,就被推進屋裡打扮。

  張小華將自己出嫁時的家底都翻出來,給姜芮描了眉,嘴上塗了點紅,在她的強烈抗拒下,才沒往臉上抹粉,不過她長得白,不抹也沒差什麼。

  描完眉,梳起兩條麻花辮,換上一身新衣,姜芮從房裡出來,王桐花與杜寶珍一時愣住。

  好一會兒,杜寶珍才反應過來,「姐,你今天太漂亮了!」

  「確實不錯。」王桐花喜道。

  張小華笑著說:「寶琴手藝就是好,看她身上這件棉衣,瞧起來跟別人沒什麼不同,人家穿著鼓鼓囊囊,就她心思巧,在腰間收了一下,看起來洋氣多了。」

  杜寶珍直點頭,繞著姜芮轉了一圈,挽住她的手:「姐,明年我做新衣服,也要你這樣的,你幫我做吧?」

  「我看,明年寶琴就不在咱們家了。」張小華笑眯眯地說。

  王桐花看了眼天色,叮囑兩人:「時候差不多了,你們出發吧,別讓人等太久。寶琴姑娘家不好意思,小華你是她嫂子,該說的就說,該問的就問,別冷場。」

  「我知道,媽放心吧。」

  姑嫂二人手挽著手出門,路上遇見的人看見姜芮,都要再看一眼,才好奇問他們去哪兒。張小華一概只說去公社置辦點年貨。

  兩人走到公社,遠遠看見汽車站點下站了個人,瞧他背影,挺拔得似一棵青松,又像一柄寶劍。

  張小華附在姜芮耳邊小聲說笑:「就是他吧?瞧著挺精神。」

  姜芮抬眼看去,那人似有所感,回過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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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3 01:30:4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八零兵哥07

  兩人都見過對方照片,但照片與面對面相見的感覺畢竟不同。

  姜芮今天穿一件紅色印花的短棉衣,腰間輕輕一收,下邊配藏藍色長褲,顯得她氣色又好,人又輕盈。鵝蛋型臉龐上,兩道彎彎細細的眉毛,像是雲霧繚繞的遠山,一雙眼睛如冬日霧氣氤氳的湖水,小巧的嘴唇染上朱紅,猛一看還以為是山間的紅莓子。

  趙南則是一身軍裝常服,精悍挺拔。

  兩人遙遙對視了一眼,姜芮率先轉開頭,盯著自己腳面。

  張小華就沒有那麼多顧忌了,一面走,一面大咧咧地看,還要在她耳旁說。

  「好高的個頭,比你哥高多了,當兵的人就是不一樣,你看他挺胸板腰的,從頭到腳都是精神氣。」

  等走近些,看得更清楚了,她又說:「長得也不錯,前些年,咱們隊上那些姑娘都說那個韓文柯長得好,一股書卷氣,我倒覺得瞧著太文弱了,還是像這樣陽剛硬朗的,才有男人味。你們小姑娘不懂,成了親就知道好壞啦。」

  聽她意有所指,姜芮微窘,「嫂子,別說了。」

  「怎麼了,還害羞呢。」張小華咯咯笑起來。

  越走越近,此時路邊等車的只有趙南一人,張小華便拉姜芮的手走了過去,「是趙南吧?這是我們家寶琴,我是寶琴的嫂子。」

  「你好。」趙南對張小華點了點頭,看向姜芮,又一板一眼地說:「你好,我是趙南。」

  姜芮飛快撇他一眼,小聲地說:「我是杜寶琴。」

  話音才落,張小華就噗嗤一聲,捂著嘴笑起來。

  姜芮奇怪地看她。

  張小華擺擺手,尤帶笑意,「不用管我,我就是覺得你們兩個太乖了,跟小孩子一樣,你好,我是誰誰誰,好像第一天見面的兩個小娃娃,正要認識新朋友呢。」

  「嫂子……」姜芮拉了拉張小華衣袖,悄悄去看趙南,卻發現他也正看自己,立刻別開眼,臉上微熱。

  心裡倒是鬆了口氣。

  她要修復趙南的靈魂,就必須接近他,用周身的靈氣替他蘊養,或者像之前照片那樣,將靈氣導出體外,寄存於物體上,只是這法子不能長久。

  最好的方法,就是成為他親近的人,時時接觸,潛移默化,潤物無聲。原本她是想成為他的戰友,但找不到合適的身體,後來才找上杜寶琴。

  現在看來,這個做法還算有效,趙南對她,應該有些好感。

  張小華看見兩人的小動作,只是笑,笑得姜芮窘迫了,才說:「不用這麼拘束,阿南……我可以這樣叫你吧?」見趙南點頭,接著說:「我聽說你昨天才到家,是怎麼回來的?路上花了多長時間呢?」

  「坐火車,路上四十個小時。」

  張小華驚道:「呦,那可不近,一路很辛苦吧?」

  「不會。」趙南說。

  「一看你這身板,就是吃得住苦的,」張小華笑著說:「跟我們家寶琴一樣,你別看她白白淨淨、文文弱弱,實際上一點都不嬌氣,我們家家務活都是她做的,幾隻兔子也全是她照料,又能幹又勤快,我雖然是她嫂子,還不如她一半呢。她就是話少,不會說漂亮話哄人開心,人是最實在乖巧的。」

  瞧她說了一串,姜芮制止也不是,由著她誇又覺得臉紅,只得小聲說:「哪有嫂子說得那樣……」

  「你這傻姑娘,」張小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眼睛卻看著趙南,顯然話是說給他聽,「嫂子說的都是實話,讓阿南聽聽又怎麼了?阿南你說是不是?」

  趙南認真點了點頭,沒有半點敷衍,「是。」

  他們兩個本來就都不是多話的人,今天初次見面,多少有些拘謹,話就更少了。好在張小華能說會道,一開口就笑盈盈,沒讓場面冷下來。

  漸漸又來了幾個人,三人便不再說話,隔了數步遠等在路邊。

  沒多久車來了,趙南買了三張票,將兩張給張小華。

  「叫你破費了。」張小華笑著客氣一聲,並不多做推脫。

  等她們兩人上車了,趙南才上去。在家中時,張麗雲來來回回交代過他許多次,出門和姑娘家見面,要是想讓對方留下好印象,得主動,得周到,最好嘴甜些,不能總等人姑娘找話頭,實在憋不出話,那就手腳勤快點,出手大方點,總要讓對方看出些好才行。

  他之前只是聽聽就算,左耳進右耳出,現在見到真人,才發覺之前對著照片產生的那一點親近,並不是錯覺,甚至真人比照片更讓人想要接近。於是他開始費勁回想他媽說過的話。

  汽車到了縣城,時間不早不晚,這個點要是吃午飯,太早了,要是想要和人去公園走走,大冬天的又嫌冷,至於看電影,更不會有人大上午去。

  三人走在街上,張小華和姜芮挽著手,趙南跟在一旁。他們三個都是年輕人,趙南一身軍裝,姜芮衣著鮮亮,長相漂亮,張小華長得也不差,走在一塊,頻頻惹人注目。只是風光是風光了,臘月的寒風卻不是那麼好受的,總該找個地方落腳才是。

  快到年底,兩邊的商鋪比之前熱鬧許多,張小華有心想說去商店裡逛逛,但這話不好由她說出口,怕被男方誤會,以為女方要占他便宜呢。雖然知道趙家那樣富裕的人家,應當不至於如此小氣敏感,但第一次見面,雙方都在摸底,總要謹慎些。

  好在趙南看到前方的陽安百貨大樓,總算想起張麗雲過的話,對她們說:「去供銷社看看?」

  姜芮兩人自然同意。

  供銷社裡人頭攢動,辛苦工作了一年,到年尾,不管有沒有餘結,總該好好犒勞犒勞自己。櫃檯前擠滿了捏著錢和各種票的人,大堆大堆年貨不用錢似的往家搬。

  張小華看得咋舌,杜家也買了些東西,但和面前這些人根本沒法比,況且公社雖然發了幾張票,可是一些緊缺的,如白糖還是沒有。這些有票的人,大部分是工廠職工。

  姜芮和張小華就是進來看熱鬧、打發時間的,她們自己買不起,可看著櫃檯上各色各樣,滿滿當當的商品,竟也有一種滿足感。

  一樓是香煙、糖果、糕點等副食品,二樓各色布匹、毛線、成衣,三樓是些家具大件。

  張小華圍著一台12英寸的黑白電視機繞了一圈,小心翼翼看了眼底下標注的價格,回頭跟姜芮對視一眼,兩人同時捂住嘴,笑著跑開了。

  那價錢,她們剪一輩子兔毛都不一定買得上,簡直嚇死人!

  趙南就在兩人身後,看她們跑下二樓,沒做停留,直接準備往一樓走,便問:「要不要買什麼?」

  姜芮停下腳步,輕輕搖搖頭,「就看一看。」

  張小華笑著問:「你是不是要給家人買東西?我們可以替你參考參考。」

  趙南點頭說是,三人就在二樓逛起來。看了一圈,他看中幾條女士羊毛圍巾,據售貨員說是南邊來的時髦樣式,大城市裡的姑娘人手一條。薄薄的圍巾,摸著又軟又暖,比用毛線織的暖和多了,一條就要好幾塊。

  趙南一下買了七條,幾十塊錢花出去,不止張小華和姜芮嚇了一跳,連售貨員都驚到了。

  張小華多少猜到一點,嘴裡開玩笑:「阿南買這麼多,難不成打算轉業賣圍巾去?」

  到了一樓,趙南又買了一包水果糖,一包奶糖,之後他提議一起去吃午飯。

  整個陽安縣就一家國營飯館,現在飯點,飯館裡人不少,三人找了張桌子坐下,趙南問她們喜歡吃什麼。

  菜單就寫在牆上,姜芮選了個清炒小油菜,張小華點了蘿蔔排骨湯,趙南起身去窗口交錢拿票,又把票送到後廚。

  等他走遠,張小華籲了口氣,對姜芮說:「看他剛才花錢那架勢,真把我嚇了一跳,人家買一條圍巾得考慮多久?他一下子買七條。別人買糖按顆,他是一包一包的買。好在我把持住,沒表現得太驚訝,不然都被他襯成土包子了。」

  姜芮笑道:「嫂子可一點都不土,咱們家最能鎮住場子的就是你了。」

  「這話我愛聽。你說你呀,對著我笑那麼好看,戴那麼高的帽子有什麼用?你也對人家笑一笑啊。嫂子跟你說,你別看他剛才花錢大手大腳的,多半是想在你面前顯擺,做給你看的。他們家才多少人,需要買七條女士圍巾?裡邊肯定有你的份。哎呀,我小姑子就是厲害,才一個照面呢,就把人迷得挖空心思想討好你了。」

  姜芮抿著嘴角輕聲說:「嫂子可小聲點,叫人聽見了,連累你跟我一起丟臉。」

  「還調侃起我來了?」張小華挑眉,「剛剛我才在人家面前說你話少,不是嘴皮子利索的人,現在就自打嘴巴了,你這哪裡不利索,是深藏不漏才對!」

  姜芮含笑不語。

  張小華看在眼中,不知為何,忽然覺得這小姑子不簡單。

  以往只看她埋頭幹活,不爭不搶,一瞧就像是會吃虧的。今天第一次相看人家,要是一般小姑娘,準是又羞又慌。可她這位小姑子,瞧著羞是羞了的,慌卻一點都沒有。現在這副嘴角含笑的模樣,分明鎮定自若,遊刃有餘。

  她再一想那趙南,雖然話少,可一見小姑子,那眼神就管不住,一下一下往她身上瞥,剛才還那樣積極表現,誰都看得出,他已經上心了。可她竟看不出寶琴是什麼想法。

  張小華不由暗想:或許大家都看走了眼,這杜家,寶琴才是最藏得住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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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3 01:31:0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八零兵哥08

  趙南點完菜,還帶了一壺熱茶回來,給張小華跟姜芮一人倒了一杯。

  天冷,姜芮把茶杯握在手上暖手。這具身體原本底子就不錯,在她的靈氣滋養之下,體內雜質越來越少,從前杜寶琴只是白,現在卻白得有些剔透了,幾根細細長長的指頭捧著白瓷杯,手指竟比杯體還細膩幾分。

  趙南往她那而瞥了一眼,緊跟著就有第二眼,第三眼。

  姜芮有所察覺,掀起眼簾,從長長的睫毛縫隙中看他。

  這一次是趙南先躲開,若無其事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可他卻忘了,那茶是剛泡開的,燙得很,一入口,他整個人就僵住了,緩了好一會兒,才見喉頭滾動了一下,將茶水咽下。

  姜芮捂住嘴,眼中笑意瀲灩。

  張小華看在眼裡,也有點想笑,忍住了,乾咳一聲,怕場面尷尬,找著話頭:「對了,我聽張嬸說,阿南你參軍已經十多年了,當初當兵的時候才多大年紀呢?」

  「十六歲。」趙南放下茶杯,有意無意地把杯子推遠了點。

  「還是個半大孩子呢,離家那麼遠,可真不容易。不過,我看別人當兵,每年都能回來一趟,在家裡住個半個月一個月,怎麼都沒見你回來?」

  「軍種不一樣,有時會有特殊任務。」

  張小華半懂半不懂地點點頭,往姜芮那兒瞧了一眼,玩笑般說:「你這樣忙,以後結婚分居兩地,兩個人都得辛苦了。」

  趙南似是跟著她的視線,也往姜芮那兒看了看,才說:「我的軍銜夠了,家屬可以隨軍。」

  「那挺好的啊!」張小華意外,她還以為跟軍人結婚就得兩地分居,跟守寡一樣熬著呢。

  她還要再說什麼,見飯菜上來了,便暫時止住。

  剛才點單,姜芮點的是個素菜,張小華點的也只是半葷,可菜上桌時,卻足足有五個,其中三個都是大菜,梅菜扣肉,紅燒蹄膀,九轉肥腸,一道道香噴噴油旺旺,看得人眼睛都直了。

  杜家一年到頭,也就只有年底公社發的幾斤肉,能叫腸胃沾點葷腥。肉一提到家裡,就被王桐花用粗鹽細細的醃了,吊在灶台上頭的橫樑上,每次做菜最多割下二指厚的一小塊。那一丁點肉得從臘月裡一直熬著熬著,熬到正月出頭才算吃完。

  平時想吃肉,除非是自家養的,不然沒肉票,就算有錢也買不到。像這樣來飯館裡吃,吃的米麵需要糧票,吃的肉需要肉票,就算是吃一根油條,還需半兩精細糧。所以這年頭,農村來的人是不敢下館子的,因為你沒票,人家根本不賣你。

  張小華只知趙南是軍人,應該有票,卻不知他竟有這麼多。剛才在供銷社,買圍巾買糖果,看他拿錢拿票,也是眼都不眨的。

  不久前她還在心裡念叨,要是讓她選擇,趙南這樣一年到頭見不了幾次面的軍人,和杜寶強那樣,能夠知冷知熱的男人,她寧可要選杜寶強。可現在在如此糖衣炮彈攻勢之下,她毫不堅定地動搖了:有吃有喝,還要男人做什麼?

  她再去看趙南,只覺得他原本就高大的身形,似乎又高大了些,後背還閃閃發著金光。

  她又轉頭去看姜芮,卻見這小姑子依舊只是嘴角噙著一點含蓄的笑,兩個梨渦淺淺旋著,整個人又文靜又秀氣。

  她暗歎一聲,從前怎麼會覺得這位小姑子傻?真正聰明厲害的人,從來不是那些愛爭蠅頭小利的。

  等米飯端上來,張小華就沒工夫想那麼多了,她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沒讓自己太過於狼吞虎嚥。饒是如此,一頓飯下來,也沒怎麼見她抬頭,飯桌上一時安靜。

  姜芮小口吃著米飯,只夾小油菜和蘿蔔下飯,偶爾夾一筷子梅菜。

  趙南注意到她的舉動,立刻問:「不合胃口麼?」

  「沒有,味道很好。」姜芮笑了笑,看著他說:「都很好吃,只是我不太愛吃肉。」

  被她看著,趙南只含糊地應了一聲,又扒了幾口飯,才似乎覺得剛才的反應不行,補了一句:「不吃肉對身體不好。」

  「真的麼?」姜芮偏了偏頭。

  張小華更是驚奇道:「寶琴竟然不喜歡吃肉?太不會享受了,世上還有什麼東西比肉好吃?況且阿南說得沒錯,總是吃素,身體裡沒有油水,怎麼受得住?」

  平時在家,她偶爾還能吃到蛋,騙騙自己的肚子,當做是葷食。現在回想來,似乎真的沒見過杜寶琴吃葷菜,連雞蛋都極少吃。

  張小華主動挑了一塊瘦多肥少的扣肉,放進她碗裡,「不愛吃肉,那就少吃肥的,多吃瘦的。」

  飯館大廚手藝好,扣肉燒得醬紅油亮,湯汁黏稠,帶著一股醇香,一看就知味道極好。姜芮卻苦惱的盯著它看,眉頭微微皺起,好一會兒才夾起來,咬下一小塊。入口鹹香,肉燉得軟爛,瘦的不柴,肥的不膩,比她想像中滿嘴油膩的情況好得多。

  那倆人都目不轉睛的盯著看,見她吃了,張小華趕緊問:「怎麼樣,好吃吧?」

  「嗯,好吃。」姜芮點點頭。

  「你說你,從前錯過了多少好東西?來來來,試試這蹄膀,包管你吃了就停不下來。咱們倆人今天能吃上這個,還都是托了阿南的福呢。」

  姜芮嘴裡含著肉,臉頰粉粉嫩嫩地鼓起一塊,聞言看向趙南,見他也看著自己,便彎起眼睛,沖他笑了一下。

  趙南沒說話,低頭扒飯,扒了兩下才發現飯碗空了,又去打飯,起身時動作太猛,差點把椅子帶倒。

  瞧他走遠,張小華撲哧一聲,拍著姜芮的手樂道:「剛才我還叫你多對人家笑笑,現在想想算了,你不笑他都暈頭轉向,再一笑,只怕等下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姜芮給她夾了一塊肥腸,「這麼多吃的,還不夠嫂子嘴巴忙碌呢。」

  「好好好,我不說了,我吃就是。」張小華笑道。

  吃過飯,三人正準備離開,從後廚跑出來一名年輕人,「二哥,等等我啊!」

  來的是趙家最小的兒子趙北,就在飯館裡做學徒,別看只是個學徒,多少人盯著這個位置呢。之所以能夠輪到趙北,是因飯店大廚是他們的叔公。老人家無兒無女,趙家爺爺做主,把最小的孫子過繼給弟弟,繼承他的衣缽,日後也替他養老送終。

  趙家幾個孩子年紀差得挺遠,趙北就小了趙南八、九歲,還是個少年人模樣,身上圍著圍裙,幾步趕上來,在趙南肩上拍了一把,「不是說好等我忙完了一起坐坐嗎,你怎麼就走了?」不等趙南說話,又看像姜芮兩人,笑眯眯道:「是寶琴姐和嫂子吧,我叫趙北,你們叫我小北就好。」

  他倒是個自來熟的性子,一點兒不像其二哥沉默寡言,而且算起來,他比杜寶琴還大了幾個月,偏還一口一個姐,叫得順暢。

  姜芮和張小華也與他打過招呼。

  趙北按著趙南的肩,又把他按回位子上:「都坐都坐,再坐一會兒,我那兒還有瓜子呢,等我端來。」

  三人重新坐下,看他風風火火跑回後廚,沒一會兒端出個盤子,盤子裡頭裝著蘋果橘子,瓜子花生。

  「寶琴姐和嫂子隨便吃點,這是我剛才臨時出去買的,沒買到什麼好東西,別嫌棄。」

  他邀請得殷勤,姜芮拿了個橘子在手上慢慢剝,張小華也吃了。

  「你們是上午過來的吧?有沒有到處看看走走?離這不遠有個公園,不然一會兒我請個假,陪你們一起去逛逛?」

  「太麻煩你了。」姜芮搖搖頭。

  張小華也笑著說:「我們兩個就是閒人,隨便逛著玩的,怎麼能耽誤你的正事?」

  趙北笑嘻嘻道:「我不要緊,陪寶琴姐和嫂子就是正事。」

  張小華又說:「主要還是時候不早,要是太晚,就沒有回公社的車了。」

  「這倒是。」趙北點點頭,轉臉看了趙南一眼,用手肘捅捅他胸口,「哥你怎麼都不說話?下次你和寶琴姐再來縣城玩,記得早些來找我,我帶你們逛逛。」

  「阿南今天也帶我們去供銷社逛了一圈,挺熱鬧的。」張小華說。

  「那就好,寶琴姐、嫂子,你們要是買了什麼東西,只管讓我哥幫忙提。我媽天天在那念叨呢,說我哥從小到大就是個鋸嘴葫蘆,一天到晚說不出幾句話,也不會哄人開心,就只有一把力氣,你們倆人儘管使喚。還有啊,你們別看我哥就一身軍裝,看起來身無長物,實際上他的荷包比我鼓多了,寶琴姐你們看上了什麼,不用客氣只管說,給他一個獻殷勤的機會,別把他憋壞了。」

  趙南一言不發,只睨了趙北一眼。

  趙北縮縮脖子,心說我這樣賣力,可全是為了哥你的終身幸福,您老人家得明察秋毫才行。

  早上張小華才在趙南面前,明貶暗褒地把自家小姑子誇了一遍,現在趙家人出場,也走的是與她一樣的路線。

  趙北嘴裡說他哥嘴巴笨,不會來事,實則只差明說他身體棒棒的,為人棒棒的,錢包棒棒的,走過路過不可錯過。

  張小華聽著,暗自反省自己功力還是不足,嘴皮子不夠溜,臉皮不夠厚,還得再學習學習啊。

  最後還是趙南聽不下去,一隻手把人拎回後廚,跟姜芮三人離開了。

  時候不早,他們沒在縣城繼續逗留,乘了車回朝陽公社。

  下了車,張小華拉住姜芮,對趙南說:「阿南,今天謝謝你的招待,改天有空,也換我們招呼你一次。我和寶琴還得去供銷社拿點東西,就不跟你一路回去了。」

  這麼做也是為了避免遭人閒話,兩人今天初次見面,今晚回去之後,兩家還得就今日的情況再探討探討,萬一他們兩個最後成不了好事,卻又成雙成對的走在路上叫人看見,趙家是男方還好,杜寶琴一個姑娘,就遭不得別人的閒言碎語了。

  有些黑心肝的,指不定還得四處宣揚,說肯定是杜寶琴哪裡不好,否則怎麼趙家看不上她呢?

  趙南看了看姜芮,點點頭,從手上提著布袋子裡抽出三條圍巾,其餘的遞給她,「送給你。」

  袋子裡頭是他在縣城買的圍巾和糖果。

  姜芮與張小華對視一眼。之前張小華開玩笑,說趙南買的那些圍巾裡,肯定有她的份。現在看來,不僅僅是有她的份,而是連張小華、王桐花、杜寶珍都有份。

  姜芮搖搖頭,退了一小步,「我不能收,你拿回去吧。」

  「不喜歡麼?」趙南微微皺眉。

  「不是不喜歡,你應該拿回去送給家裡人,她們肯定高興。」

  趙南悶聲說:「就是給你買的。」他指了指自己手上那三條圍巾,「這些給她們。」

  張小華瞥了瞥布袋子,除了四條圍巾,裡邊可還有兩大包水果糖和奶糖呢,她雖然有點垂涎,但確實不能收。

  換個角度想一想,如果她是趙家人,第一次見面,自己兒子就大包小包的給女方送東西,還沒娶媳婦兒,就要忘了娘,那心裡能愉快?況且這些東西不是小數目,說不準趙家人還得懷疑,是不是她和寶琴兩人把趙南給哄了呢。到那時候,就算趙家原本再滿意杜寶琴,心裡也得落下疙瘩。

  她見兩人在那兒僵持,正準備開口,就聽姜芮輕聲說:「你都先拿回家去,不管是圍巾還是糖,都讓趙嬸和茜茜她們先挑,剩下的,趙嬸如果說讓你送給我,我就收下,好不好?」

  張小華聽了,把話咽回肚裡去。看來不必勸了,她勸一百句,都不一定有小姑子柔聲細語的一句好不好管用,沒看見那趙南離開時,腳下都打著飄麼?

  她們說去供銷社拿東西,不過是托詞,等趙南走得看不見後,兩人也開始往家走。

  一到家,王桐花就抱著小山楂迎上來,「回來了?」

  「回來了,今天辛苦媽了。」張小華接過女兒。

  「那是我大孫女,說什麼辛苦。」王桐花看看兩人面色,壓低了聲音,「怎麼樣,順利嗎?」

  姜芮低著頭往屋裡走,似乎羞澀於談論這個問題,「媽,我先回房換衣服。」

  「見過了面還害羞呢?」王桐花打趣,又問張小華:「快跟我說說,可把我急壞了。」

  張小華抱著小山楂搖了搖,笑道:「寶琴那樣的相貌,那樣的性格,還能有人不喜歡?您就放心吧,趙南那裡是沒問題的,現在就看趙家人怎麼說了。」

  「那就成了!」王桐花拍了下手掌,喜形於色,「趙家那邊準沒問題,他們家比我們家還急呢。你張嬸老早就跟我說了,只要兩個孩子點頭,馬上就討論婚期。」

  她說完,搓著手往廚房走,準備晚上做點好吃的,慶賀慶賀。

  屋裡,杜寶珍正在桌窗前複習功課,見到姜芮回來,便把書拋下,「姐你回來啦,縣城好玩嗎?」

  「還行,挺熱鬧的。」姜芮在櫃子裡找衣服,將身上的新衣換下,穿上舊棉襖,彎腰時露出腰際一點肌膚,白皙細膩。

  杜寶珍立刻靠過來,「姐,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白了?我剛才眼睛都被晃到了。」

  「哪有那麼誇張?可能是因為冬天,沒怎麼曬太陽。」姜芮推開她要來掀自己衣服下擺的手,「書看得怎麼樣?馬上要過年了,到時候肯定不如現在清靜。」

  杜寶珍揉著肚子,鼓起嘴,「總是看著看著就餓了,根本不能專心。」

  她忽然抽抽鼻子,在姜芮身上聞了兩下,閉上眼回味一番,睜眼篤定道:「是肉的味道,好香!」

  姜芮失笑,點點她的鼻頭,「你這是狗鼻子。」

  杜寶珍挽著她的手纏磨:「是肉吧、是肉吧?姐你們今天吃了什麼?好吃嗎?」

  「是肉,吃了梅菜扣肉,挺好吃的。」

  「我再聞聞,」杜寶珍靠在她身上,臉上都是對肉的嚮往,「是那個趙南請你們吃的嗎?這麼看來他還不錯嘛。」

  「請我吃一頓肉就不錯了?」姜芮含笑反問。

  杜寶珍點頭肯定道:「總比一頓肉都不請的好。」

  「行了,你就是唯食主義,其中肉食更是至高無上。」

  杜寶珍嘻嘻哈哈的承認,又摸著肚子自憐道:「可憐我的肚皮,都多久沒見肉了,不知道下回見到肉,它還認不認得?」

  姜芮換好衣服往外走,「只怕你不記得自己姓什麼,也不會不認得肉。」

  「哈哈哈姐你真懂我!」

  隔壁屋裡,張小華給孩子餵奶,杜寶強在旁問她:「趙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總比你好。」張小華斜了他一眼。

  杜寶強也不生氣,又說:「你之前不是說當兵的不好麼,我擔心寶琴……」

  「寶琴哪裡需要你擔心?再說,現在擔心也晚了。」

  今天的事叫張小華看明白,嫁給趙南,對杜寶琴來說就是解脫。以後她隨軍,在外頭只有小夫妻倆人,不用伺候一大家子,不用看公婆臉色,那趙南又被她牢牢捏在手中,要錢有錢,要人有人,日子還不比皇帝快活?這家裡其他人,怕是拍馬也及不上她了。

  另一邊,趙南回到趙家,也被團團圍住。

  張麗雲一聲令下,其他人都退開,由她發言審問。

  她先上上下下看了看趙南。自己的兒子她知道,雖然一張臉沒什麼表情,可高興不高興,還是看得出來的。今早出門時,明顯還有點勉強,不太樂意,剛才回來,聽那腳步聲就不一樣,顯然出去走了一趟,見過人家姑娘之後,他就心甘情願了。

  「先跟媽說說,今天沒讓人姑娘不高興吧?」

  趙南一身筆挺的軍裝,坐在小板凳上,回想一番,搖了搖頭。

  張麗雲放了點心,又說:「你們都做了什麼,說來聽聽。」

  趙南便一一說來,從早上路邊遇見,到一起坐車,再到去百貨大樓逛了逛,又一起吃飯。

  聽他說去飯館,張麗雲問了一句:「見到你弟沒?他出來打過招呼了嗎?」

  「有。」

  「你的嘴皮子要是有他半分伶俐,我就不用操心了。」

  張麗雲搖頭,連他在飯館裡點的什麼菜都問過一遍,最後拿過他帶回來的布袋,將裡面的東西往外掏,等發現掏出的圍巾都是女性款式,而且足足有七條時,她心裡就明白了。

  「咱們家連你嫂子連我連茜茜才只需要三條,另外四條給誰買的?」

  趙南沉默了一會兒,最後只說:「您挑三條。」

  張麗雲挑著眉頭看他,「我挑完了三條,剩下的你是不是馬上要送到杜家去呢?」

  趙南沒回答,把兩包糖翻出來,「糖也挑一挑。」

  張麗雲心裡氣呀。

  之前兒子不結婚,她心急。現在好不容易他有喜歡的人了,可只見過一面呢,買給人家姑娘的東西,就比買回來的多了,等以後兒媳婦娶進門,還能有她這老娘的位置?

  好在他還知道,東西買回來,要先拿回家,讓他老母親挑一挑,剩下的再拿去討好人姑娘。

  可她轉念又一想,以自己兒子腦子裡那少得可憐的人情世故,他能想到這麼做?該不會這一點,也是受人點撥的吧?

  張麗雲無奈得直歎氣,只得自己開導自己:算了算了,養兒養女都是還債,養大了,看他們結婚生子,債才算還完。指望他們回報,還不如種紅薯!

  不過,想是這麼想,她還是冷酷無情地將所有圍巾和糖都收起來,對上趙南的眼,毫不客氣冷笑一聲,「看我做什麼?你這臭小子可還有用得到我的時候呢。你現在想上人家家裡去獻殷勤,沒說定沒看日子的,也得看看人家給不給你獻。我要是不上門替你說親,不幫你張羅,你還想娶媳婦兒?做夢去吧。」

  趙南眼睜睜看著他媽把所有東西都拿走,獨自在原地坐了一會兒,默默起身劈柴去了。

  房間裡,趙茜茜嘴裡含著奶糖,透過窗戶,往院子看了一會兒,回頭對張麗雲說:「媽,二哥不會生氣了吧?」

  「他敢?」張麗雲頭也不抬,在櫃子中翻他們幾人的生辰八字,「都說風水輪流轉,昨天晚上還是我費盡口舌要他去跟人見面,今天就輪到他求我了。他要是敢給我使臉色,我就再冷他兩天,看是他急還是我急。」

  趙茜茜吐吐舌頭,小聲嘀咕:「薑還是老的辣,惹不起。」

  張麗雲橫過來一眼,「別以為你媽眼瞎耳聾,我還沒老呢。你這小妮子也是,以後看上哪家小子,回到家裡來,對你媽客客氣氣地茶水奉上,再捏捏肩,捶捶腿,把我伺候高興了,我再考慮考慮要不要批准你嫁。」

  「媽,你這是封建社會老太太呢!」趙茜茜咋舌。

  「我還寧願我就是那老太太,看誰不順眼就家法伺候,不服的都一個個打服,看誰敢給我使臉色。」

  趙茜茜拍著小胸脯直搖頭,覺得她媽有點走火入魔了,再轉頭一看,院子裡那劈柴就跟劈豆腐一樣的二哥,又搖了搖頭,看來這未來二嫂不簡單呀,只一面就讓他們家兩個人都入魔了。

  張麗雲終於找到八字,看她在那搖頭晃腦嘀嘀咕咕,過來就照著額頭彈了一下,「瞎咕噥什麼呢,去院子裡叫你二哥別劈了,咱們家地面不結實,怕他給我劈裂咯。」

  轉身時又碎碎念了一句,「劈傷了手,還不得要我這老母親心疼,有本事到人家姑娘面前去耍愣,讓人家心疼心疼才叫本事。」

  她捏著紅紙看了看,盤算著一會兒天黑就去杜家走一趟。兒大不中留啊,帶把的更是留不住,讓人家一勾就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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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3 01:31:1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八零兵哥09

  張麗雲性子爽利,做事雷厲風行,當天晚上就和趙大丘兩人去了趟杜家,與杜有福夫婦關在屋裡談了很有一會兒。

  小輩們沒被允許在場,姜芮在自己屋裡縫一件舊衣,今天上山撿柴,衣服被荊棘勾破了一條縫。

  杜寶珍伏在書桌前,遮遮掩掩的不知幹什麼,過一會兒就要回頭看看她的動靜,似乎生怕被她看見。

  姜芮知道她跟韓文柯一直保持著聯繫,眼下這樣,多半是在給對方寫信。

  過了許久,外邊傳來一陣響動,張麗雲和趙大丘告辭了,王桐花將人送到門外,回屋後就把姜芮喊去。

  「丫頭,你趙叔他們剛才來,說趙南挺喜歡你的,趙家人對你也很滿意。他家的條件你知道,大隊裡找不出第二戶,配咱們家,是咱們高攀了,所以我和你爸想了想,沒什麼可挑剔的,這樁親事就算定下,你覺得怎麼樣?」

  姜芮低著頭,輕聲說:「我沒什麼意見。」

  「那就好、那就好。」王桐花面帶喜色,又說:「還有一件事,原本我和你爸覺得,日子不用訂得太著急,三五個月、半年後都成,可是阿南的情況跟別人不一樣,他這次回來探親,下次再回來,就得等一年了。所以趙家的意思是越快越好,最好能夠在阿南這次回部隊前,就把婚事辦妥。緊是緊了點,不過你張嬸也說了,該準備的東西,他們家都會準備全,家具床鋪三大件,別人結婚有的,你也都有。雖然媽覺得有點急了,可想想阿南的年紀不小,多拖一年就是空等一年,你說呢?」

  時間確實有點趕,那天見面時,趙南說過,他這次探親假是一個月。也就是說,如果兩人決定現在結婚,那必須在一個月內把全部事情辦完。要知道,一般人結婚,從相看人家到定下日子,再到真正辦喜事,多少也得要半年。

  但姜芮無意往後拖延,時間越長,變數越大。

  雖是如此,她卻不能馬上同意,否則在人看來就太迫切了些。

  她抬頭看向王桐花,眉間為難地皺著:「媽,我想一個晚上行麼?」

  「當然行,」王桐花連忙說:「這是大事,是得好好想想,不著急,你要是實在覺得不行,媽再去趙家跟人說,讓人往後延。」

  當晚,姜芮安安穩穩睡了一覺,第二天跟王桐花說,她同意了。

  趙家跟杜家的親事這才算真正提到明面上來,大隊上的人也前後得了消息。

  現在姜芮走在路上被人遇見,人家都要調侃她幾句,她一概只微微垂著頭,嘴角抿著靦腆羞澀的笑。

  看她乖巧害羞,旁的人也不好太過,說說笑笑就罷了,心裡卻都在感慨,杜有福那樣的老竹,竟能生得出這麼一顆嫩筍。

  又有人說,光看家境,杜家與趙家是不相配的,可杜家的這個女兒與趙家兒子卻配得很。

  本地有個習俗,兩家口頭說下婚事後,雙方的親戚要結伴去對方家中看一看。

  女方這邊的人,主要看男方家的房子、看家底,看小夥子有沒有能力。而男方到女方家中看,則是看家裡整不整潔,姑娘勤不勤快,愛不愛乾淨。

  等兩邊都看完了,才把兩個年輕人的八字拿去算日子,之後男方就要準備三大件,到女方家下聘。

  過年前幾天,杜家這邊,姜芮和王桐花,以及幾位阿姨嬸嬸一起去了趙家。

  杜家大嬸天生是個大嗓門,在院子外就嚷嚷開:「麗雲妹子,我們上你家討茶水喝來了!」

  趙家人幾乎是立刻就迎了出來。

  姜芮看見趙南,他站在張麗雲身後,穿著一條軍裝長褲,上面一件白襯衣,套著灰色毛線衫,袖口挽起,露出一截健壯結實的小臂。

  趙家請客人到堂屋坐下,端上兩大託盤花生瓜子和水果。

  姜芮原本立在長輩身後,突然被大嬸推到了人前,她那嬸嬸還哈哈笑道:「我們寶琴帶來給你們看了,阿南在哪兒呢?」

  於是趙南也被推了出來,兩人面對面站著,姜芮滿面羞紅,不敢抬頭,趙南則直直杵在那裡。

  周圍的長輩見了,笑得更加歡快。

  最後還是張麗雲解了圍。今天說到底,是兩家親戚的交鋒,沒他們當事人什麼事,她讓趙南帶姜芮出去走走。

  出了堂屋,姜芮才抬起頭,看向趙南:「我們去大壩上看看吧?」

  趙南正在思考該帶她去哪兒,聽到提議,當即同意。

  「等一下。」看他這就要出門,姜芮又說:「要不要把外套穿上?外邊風大,別著涼了。」

  「好,你稍等。」趙南大步回屋,拿了外套,臨走想起什麼,又往回走了一趟。

  趙家在水庫上,出門往下走一段緩坡,就到了大壩。夏天,壩上是人們乘涼的好去處,這個季節卻沒什麼人。

  兩人並排走著,中間隔了一臂遠,走過了半個大壩,都沒有說話。

  寒風吹在臉上,有點涼,姜芮突然停下腳步。

  趙南雖然目視前方,但餘光一直注意她的動靜,看她停下,立刻跟著駐足,回身看她。

  兩人的身高差了一個腦袋,姜芮看他,需要微微仰著頭,趙南則得低頭。

  他與她對視了一眼,眼神便不自然地遊移開,下一瞬又遊回來,等發現她還在看他,又馬上移開。

  姜芮彎起嘴唇,輕輕笑了一聲。

  趙南緊緊抿著唇,嘴角幾乎成了一條直線,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生氣了,但若仔細看就能發現,他的耳廓整個都是紅的。

  「你要帶著我一直走到什麼時候?一句想跟我說的話都沒有麼?」姜芮軟聲問他。

  趙南喉頭上下滑動,惜字如金地吐出一個字,「有。」

  一直插在兜裡的左手伸出來,在姜芮面前攤開,裡頭是一把被他捏得有點變形的奶糖。

  「要不要吃糖?」他問。

  姜芮稍稍愣了一下:「你剛才不說話,就是在考慮要不要請我吃糖?」

  趙南答非所問:「茜茜說好吃。」那兩包糖他媽收著,不知放在哪裡,這些是他剛才去趙茜茜那兒拿的。

  他想了想,又說:「圍巾和糖被媽拿走了,下次再買。」

  所以他一直沉默,是因為原本準備要給她的禮物被沒收,心裡有點彆扭?或許因為失信於她,還覺得有點沒面子?

  姜芮笑著拿起一顆糖,剝開外面的包裝紙,裡頭還有一層糯米紙,她把糯米紙和白白的奶糖一同放進嘴裡,甜味在嘴巴裡蔓延開,伴隨著一股奶香。

  「甜甜的,很好吃。」姜芮彎著眼睛說,臉頰被糖撐得鼓起一塊。

  趙南沒說話,盯著她白裡透紅的臉蛋看了一會兒,忽然動手,幾下把手裡所有奶糖的包裝紙都剝開了,遞到姜芮跟前。

  足足有七八顆呢,要是一口氣吃下去,都甜得發鹹了。

  姜芮踮起腳尖,伸出一根細白的手指頭,在他手掌中撥了幾下,把糖分成兩份,抬眼看著他說:「咱們一人一半。」

  趙南並不愛吃,但在她的視線下,只點了點頭。

  他們兩人你一顆我一顆,不遠外的趙家,躲著客人回房、準備偷偷吃糖的趙茜茜,伸手在枕頭下一摸,整個人驚呆了,「我的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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