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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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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開花不結果] 大佬都愛我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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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4 14:44:5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霸總他叔19

  這話像是一個奇妙的按鈕,休息室裡的空氣似乎都凝滯了,只能聽見兩人淺淺的呼吸聲。

  樓聞遠緊盯著姜芮,像是在觀察她的神色,見她沒有異議,慢慢地靠近了。

  與之前許多次蜻蜓點水般的吻不同,這一次兩人分開時,喘息都有些急促,周身的溫度也好似升高了。

  樓聞遠摟住姜芮,力氣大得幾乎讓她的雙腳脫離地面,整個人貼在他身上。

  「明白我的意思麼?」他與她額頭抵著額頭,聲音微啞。

  姜芮的唇被他親得腫腫的,紅潤水嫩,如枝頭上掛著的鮮紅欲滴的櫻桃,兩瓣鮮嫩甜美的果肉上下一碰,「如果我不明白,你是不是也要欺負我?」

  樓聞遠勾起唇角,「是。」

  「壞蛋。」姜芮控訴。

  他又低頭吻住了她,「壞蛋只欺負你。」

  壽宴結束,兩人回到樓宅。氣氛恰好,情意正濃,之後的一切水到渠成。

  半夜姜芮醒來,往旁邊翻了個身,忽然察覺到什麼,摸了摸身側的床鋪,已經沒有餘溫,睜開眼,撐起起身子在房內看了一遍,房間裡只有她一人。

  她想了想,掀開被子下床。走廊裡點著昏黃的壁燈,整棟屋子靜悄悄的,只有盡頭的房間泄出一點白光。

  她慢慢走過去,那個房間房門沒有關緊,透過縫隙可以看見,房間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片純然的白,牆壁、天花板、地板全部都是白色的,白得刺眼。

  樓聞遠此時就在房間中央,背對著門坐在地板上。因為他的睡袍也是白色的,整個人看起來幾乎要與背景融為一體。

  她在房外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敲敲門。

  樓聞遠聞聲轉過頭,面無表情,沒戴眼鏡,眼中是純粹的冷意。

  可當他看清了她,就好像是冬日的湖面遇見春風,寒冰被吹化了,湖水泛起漣漪。

  姜芮穿著一身粉色睡衣踏入房間,純白色營造出的壓抑氛圍一下子就被破解。

  樓聞遠注意到她光著的白皙腳丫,眼神帶著不贊同,沖她張開手,「到我這裡來。」

  姜芮小跑過去,坐在他盤起的雙腿上,整個人恰好窩在他的懷中。

  「怎麼不睡覺?」樓聞遠摸了摸她的臉頰,又用嘴唇輕碰。

  「已經睡了一覺,醒來發現你不在。」

  「是我不對,應該陪著你。」

  話是這麼說,可他暫時卻沒有起身的意思。

  姜芮也不催促,她在等他自己開口。

  這個房間連扇窗戶都沒有,四周只有高聳的白色牆壁,不像是一般人家中會有的屋子,更像一間牢房。

  果然,不知過了多久,樓聞遠說:「這是我母親用來懲罰我的地方。」

  姜芮沒說話,只蹭了蹭他的下巴。

  「沒事。」樓聞遠親親她,「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樓聞遠的母親樓太太,是名古怪的女子,這是許多人對他的評價。

  或許她年輕時並不古怪,反而有可能是個活潑可愛的姑娘,她如願嫁給了愛情,卻不知這愛情本身就是個謊言,求而不得的愛,硬生生將她搓磨成一名怪異婦人。

  她怨恨丈夫無情,卻又總希望著他能回心轉意,因此嚴苛對待自己的獨子,要求他將年長他十多歲的兩個私生子哥哥比下去,以此博得丈夫的關注。若有做得不如她意的地方,她就將幾歲的小小孩童,關進這間除了白什麼都沒有的房間,要求他在此反思自己。

  樓聞遠的童年,幾乎有一半的時間在這裡度過。

  或許這樣病態的手段確實有效,在樓老爺子病重之時,眾人爭奪家產,二十歲的他成功將兩個哥哥驅逐出樓家,同時也讓得知這個消息的樓老爺子氣得一命嗚呼。

  這個時候,樓太太又怨恨兒子讓她失去了丈夫,接受不了事實一病不起,沒多久就追隨她的愛情而去。

  「我不喜歡這裡。」沉默許久,姜芮忽然說。

  「我也不喜歡。」樓聞遠應和。

  姜芮在他懷裡轉了個身,雙手掛在他的脖子上,「我們把這房間改造一下吧。」

  樓聞遠摟住她的腰,大掌輕輕撫動,「好——」

  他忽然頓住,掌下順滑的觸感告訴他,懷中這具身體,粉色的吊帶睡衣之下什麼都沒穿,不止是上面……

  「就這麼跑出來。」他話中似有些責怪的意思,雙手卻將她緊緊抱住,掌心溫度越發滾燙。

  姜芮在他唇上親了一下,然後退開些,似乎覺得自己的嘴唇有點乾,粉嫩的舌尖飛快探出,將兩片唇濡濕,才嗔嬌地說:「還不是怪你,之前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

  一句話讓樓聞遠的雙眼越發幽沉,他不再克制,低下頭把那總是說出惑人之言的唇舌堵上。

  過後,姜芮趴在他身上,將汗濕的頭髮撩到身後,「我要在那面牆上開個窗戶,然後把整個房間塗成彩虹的顏色。」

  「好。」樓聞遠摸著她的長髮。

  今日過後,這間禁錮了他從前三十多年的房間,不管是壓抑的白也好,鮮活的彩虹也好,在他心裡,都只剩帶著她淡淡體香的旖旎。

  因為有了她,過往一切,都將如逝去種種,盡數埋葬。

  他忽然說:「你會一直陪我。」這本該是尋求同意的話,卻被他說成既定的陳述。

  姜芮打了個小小的哈欠,「一直。」

  「永遠。」

  她微微一怔,「……永遠。」

  這個世界也是一樣,樓聞遠壽終正寢之後,姜芮抽身離開。

  與尋常人黯淡的靈魂不同,從樓聞遠身體中抽離出的是一團明亮的熒光,周身包裹的靈氣附帶她的氣息,這就是她滋養的結果。

  或許是這個原因,當她回到九天之上,將那團熒光交出去時,它在她指尖纏繞了幾圈才離開。

  姜芮一時有些怔愣,幾乎要以為他還記得什麼,但想也知道不可能。

  一旦壽命結束,重入輪回,必定要洗去前一世的記憶。

  記得兩人結婚時,樓聞遠固執地將婚禮誓言中的一生一世改成永遠。姜芮也都依著他,反正這一世結束之後,他不會記得曾許下什麼諾言。

  她忽然覺得有些疲憊,這種感覺是從未有過的,大約因為頻繁前往小世界,自身消耗過大。回到住所後,她進入短暫的休整狀態,等體內靈力恢復,才前往下一方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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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4 18:03:4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陰鷙廠公01

  初春,御花園中桃花正豔,微風裹挾著花瓣,吹落在不遠處宮殿臺階上。

  長安宮內,姜芮坐在鏡臺前,宮女為她梳妝打理。

  鏡中的女子年約三十,相貌端莊,神態溫婉,她不算年輕了,嫁人也有十來年,無法和那些嬌嫩欲滴的少女相比。可若在這個年紀就守了寡,那不管是誰,恐怕都要歎一句,「可憐呦,年紀輕輕……」

  姜芮在這個世界的身份是當朝太后,謝家長女,入宮多年無所出,抱了個生母早逝的皇子養在膝下,正是眼下龍椅上坐著的小皇帝,兩人雖不是親生,情分卻不比親生的淺。

  如今朝堂上權宦當道,朝政把持在掌印大太監陸行舟手中,皇帝亦不過是傀儡。

  數日前,太后之父謝大學士入宮,意在與她謀劃剷除閹黨,以振朝綱之計,卻未料到陸行舟的勢力已滲透至此,連太后寢宮都有他的人,雖然那名小內侍並未聽到詳情,謝太后卻著著實實受了驚嚇,大病一場,病中又整日疑心自己身邊都是陸行舟派來的眼線,唯恐早晚一日要命喪他手,竟就這麼活活把自己嚇沒了命。

  姜芮得到她的身體,作為條件,可以滿足她一個願望。謝太后原本要求殺了陸行舟,姜芮自然不能答應,因為陸行舟正是她此次的目標。太后只得退而求其次,要姜芮保住小皇帝的命以及皇位。

  殿外傳來一點聲響,沒一會兒,謝太后身邊貼身女官含煙附在她耳旁小聲道:「娘娘,崇政殿來人遞話,陛下哭鬧不止。」

  鏡子裡兩道細眉蹙起,端莊的面容立刻多了幾分憂慮與心疼,「可知道為了什麼?」

  「是、是陛下早朝打盹,恰被陸公公瞧見了……」

  剩下的話不必說,姜芮也明白,陸行舟的手段能將謝太后一個大人嚇壞,更不用說五六歲的小皇帝。

  她輕輕歎了口氣,「讓小廚房備上山藥蓮子羹,病了這些日子,今日才覺得身上舒坦些,正好出去走走,去看看陛下。」

  太后鸞駕停在崇政殿前,姜芮扶著含煙的手下輦。宮女內侍們見了她,紛紛行禮。

  「太后娘娘駕到!」

  還未踏入殿門,就聽到一陣陣抽噎,聽那嗓音都有點啞了,想來哭了許久。

  大概聽到了傳報聲,殿裡跌跌撞撞跑出個人,一下子撲入姜芮懷裡,「母后!嗚嗚……」

  姜芮這具身體大病初癒,輕減許多,被他這麼一撲,往後退了兩步,幸好讓身邊跟著的人扶住了。

  小皇帝並未察覺,只直把臉埋在她懷中,哭得更加大聲,就像尋常小孩受了委屈後看見靠山一般。

  可他卻不知,他的母后自身難保。

  謝太后盼了許多年沒盼來自己的孩子,漸漸死了那份心,只把這個抱來的孩子當作親骨肉,疼寵得如珠似寶,以至於小皇帝雖生在皇家,卻稍有不如意便哭鬧不休,遠不及排在前頭幾名皇子懂事。

  不過,或許這才是他最終能被陸行舟扶持上皇位的原因,一個沒腦的傀儡,總比有主見的傀儡容易操控。

  姜芮一手拿帕子給他擦眼淚,另一手在其背後輕輕拍著,「不哭了,嗓子哭壞了可怎麼辦?母后帶了你愛吃的山藥蓮子羹,還熱著呢。」

  小皇帝抽抽噎噎,從她懷裡抬起頭,偷偷去看大殿裡另一人。

  殿上一共擺了兩張案桌,一張位於上首,皇帝御用,另一張在左側方,案上擺滿奏摺,桌後此時坐了個人,正是陸行舟。

  姜芮順著小皇帝的視線,也看了過去。

  這位掌控無數人生殺大權的大太監,竟意外的年輕,瞧著與謝太后差不多,相貌也不是外人所傳猙獰可怖,反而長眉入鬢,雙目狹長,因其膚色比常人蒼白,看起來還有些文弱。

  剛剛小皇帝哭得那般可憐,他身為臣子卻穩坐不動,甚至還有幾分怡然自得,現在明知太后來了,卻也不行禮,直到現在姜芮的目光落過去,才放下手中奏摺,神色淡淡:「恭迎太后娘娘。」

  如此大不敬,謝太后不敢有異議,小皇帝不敢有異議,身邊低頭垂首的宮女內侍更加不敢有異議。

  姜芮抿住唇,握緊了小皇帝的手,勉強維持著面上的從容得體,略略點了點頭,似乎不是她不敢指出他的無理,而是不想拉下身份與他計較而已。

  她牽起小皇帝走入內殿,讓宮女打水為他洗臉,過後將人抱在膝上,凝眉歎氣,「陛下要懂事些啊。」

  「唔?」小皇帝一口吞下宮女餵來的蓮子羹,歪頭疑惑道:「母后說什麼?」

  姜芮給他擦了擦嘴:「我說陛下該長大了,不能總是哭呀。」

  「可是……」小皇帝抽抽鼻子,似乎又想哭了,「陸公公看著好可怕。」

  「他打罵你了?」姜芮問。

  小皇帝搖搖頭,「沒有,可他打小喜子板子了,小喜子叫得好可憐。」

  「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小喜子身為陛下貼身內侍,夜裡卻沒有勸陛下早些安寢,反而慫恿你玩鬧,是該罰。」

  小皇帝垂下腦袋,吸了吸鼻子,不敢說話。

  姜芮摸著他的頭,又說:「陸公公再凶,可陛下身為一國之君,他既不能打你,也不能罵你,至多懲罰你身邊的人,以示懲戒,陛下若不想看到他們挨打,就該約束自己,不要讓人挑出錯處。」

  「母后。」小皇帝拉住她的衣袖,「我不想做皇上,一點意思都沒有,我們和陸公公說,讓別人來做皇上好不好?」

  他至少還知道,做皇帝這事是由誰說了算的。

  姜芮抱著他說:「可是陸公公早就說過了,這麼多皇子裡頭,只有我的皇兒最乖巧伶俐,別人都不行。」

  「好吧。」小皇帝癟癟嘴。

  他哭過一場,消耗不少精力,在姜芮懷中沒多久就睡著了。

  姜芮讓宮女守著他,自己去了外殿。

  「你們都下去,我有幾句話要單獨與陸公公談。」她說。

  殿裡的侍從卻沒有立刻離開,直到看見陸行舟點了頭,他們才退下。

  見到這一幕,姜芮忍不住在心裡想,難怪謝太后生生被自己的設想嚇死了,這皇宮裡,確實早已叫陸行舟一手遮天。

  謝大學士的謀劃,陸行舟清楚麼?姜芮覺得他應該是知道的,甚至謝太后為何病倒,他或許也一清二楚。

  可他卻沒有任何舉動,就如懸在人頭上的一柄劍,明知已經懸在了上方,卻遲遲不肯落下,讓人整日提心吊膽,惶恐不安,乃至日益絕望,最終耗沒了一條命。

  而他則從始至終在旁欣賞著。

  「不知娘娘何事?」陸行舟開口,視線落在她身上。

  姜芮立刻挺直了背,謝太后原本骨架不大,病了一場更加消瘦,幾乎要撐不起身上的鳳袍,但她仍竭力端出屬於一朝太后的雍容華貴,自上而下俯視人時,更有高高在上之感。

  陸行舟卻從中看出了虛張聲勢。

  這些人自詡皇族貴胄,鳳子龍孫,向來高人幾等,不把常人看在眼中,可如今在他面前,還不是如紙糊的老虎,戰戰兢兢,惶惶不可終日?

  越是自視高貴的人,跌下神壇時,越是讓圍觀者滿足。

  他幾乎是有些愉悅地看著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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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4 18:03:5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陰鷙廠公02

  瑞獸香爐飄著嫋嫋香氣,陸行舟坐在案桌後,雖與人說話,瞧著頗為散漫。

  姜芮微仰著下巴,話裡帶著指責:「陛下年紀小不懂事,便有做得不如意的地方,公公好生言語就是了,為何嚇他?」

  「娘娘言重,陛下貴為天子,我一介小小下臣,怎麼敢嚇他?只是有長了歪心思的小人存心要帶壞陛下,我不過小懲大誡而已。」

  陸行舟把玩著鎮紙,說出的話謙委恭順,語氣神態卻處處透著漫不經心。

  況且他一個閹人,既不稱奴,也不稱婢,卻在太后面前自稱我,此舉何止猖狂二字可以形容,分明沒有把滔天皇權放在眼中。

  「你——」姜芮欲要發作,又生生忍下,冷笑一聲,「公公何必說得冠冕堂皇,恐怕在公公心裡,陛下越不學好,反倒越如了你的意!」

  「娘娘這話何意,我怎麼聽不明白?」

  姜芮深吸一口氣,說:「明人不說暗話,這些日子病了一場,倒讓我想清楚一些事情。只怕那日我與父親的談話,公公早就一清二楚,或許還當成了一齣笑話來欣賞,是不是?」

  「豈敢笑話娘娘。」陸行舟言語誠懇,嘴角卻帶笑,顯然是默認。

  姜芮哼笑一聲,走近兩步:「公公也別太得意,就算你隻手遮天,可也總有手指縫裡遮不住的地方。我奉勸公公一句,別妄想動我的父親,天底下屈於公公淫威之人固然多,可正義之士卻從來不少,父親門下學生遍佈朝堂山野,若有朝一日他老人家遭遇不測,天下文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了你!」

  陸行舟像是聽了什麼好笑的事,輕笑出聲,這才抬起眼皮來正眼看她。

  這從前麵團似的太后病了一場,終於架起身體裡兩根骨頭,有了點脾氣,腦子也清醒了些,可惜,還是天真。

  文人,讀了兩本書,肚子裡裝了點墨水,一個個便自詡聖人門徒,自命清高,以為跟常人不同。

  可惜天下之人熙熙攘攘,皆為利來皆為利往。

  若他今日就殺了謝老頭子,固然有人替他出頭,可出頭之人難道是為了謝老頭子?

  錯,他們為是匡扶正義的名聲,為的是不畏強權的氣節。

  而這兩樣東西,是他們踏在謝老頭子的屍骨上,指天怒駡兩句就能得到的。要是讓他們來做第二個謝老頭子,這群烏合之眾,只會散得比雲煙還快。

  陸行舟眼神越發森冷,嘴角的笑卻越發明顯。他閉了閉眼,然後才慢條斯理道:「娘娘今天的話,我怎麼一句都聽不懂。好端端的,謝大學士怎麼會遭遇不測?」

  「你不用裝糊塗。」姜芮說,「一開始我就沒想過會成功,眼下既然已被你知道了,不如攤開了明說。世人皆知,如今大應天下盡在公公手中,我和陛下不過是公公手裡的提線木偶,你要我們生,我們就生,你要我們死,恐怕立刻就連明日的太陽都見不到。我已經明白自身的處境,只想和陛下過安生日子,斷不會礙到公公的事,公公手掌天下,何必與我們孤兒寡母過不去?」

  語氣強硬點明利害之後,她又開始示弱了。

  陸行舟倒真有點驚訝,看來這位太后娘娘確實長出了幾分腦子。

  只是好像沒人教她示弱的姿態該如何,頭抬得這樣高,脊背挺得這樣直,哪有一分求人的意思?

  好在於他面前卑躬屈膝的人太多,他早已看膩,並不稀罕別人向他示弱求饒,反而喜歡看人一面強撐,一面發抖的模樣。

  她如今這樣子,著實令他愉悅。

  原本他對於她和謝老頭子背後的動作已有些不耐煩,後宮裡還有不少先帝留下的女人,她這太后之位坐得煩了,自然有別人爭搶著要做。可現在她既然能取樂他,再留一陣也無妨。

  「你笑什麼?」姜芮示弱已是勉強,再看見他臉上意味不明的笑,頓時語氣厭惡。

  陸行舟非但不予計較,還出言恭維:「臣只是覺得太后娘娘鳳儀天成,雍容華貴,不愧為母儀天下之尊,令人嘆服。」

  這話若隨便出自其他人之口,都有可能是稱讚恭維,可偏偏叫陸行舟說來,卻像是正話反說,扯下了一張遮羞的布,讓人臉上火辣辣。

  「放肆!」姜芮惱羞成怒,伸手就要摑掌。

  陸行舟輕易攔下,他看著文弱,可動作卻快得讓人看不清,而且手勁之大,立刻就在姜芮手腕上握出一圈紅痕。

  「娘娘小心,彆扭了手。」陸行舟好言提醒。

  掌下的手腕瘦弱纖細,像是一折就能斷,因為其主人的憤怒與恐懼,正輕輕顫抖著。

  貴為太后又如何,高高在上又如何,還不是在他手心裡瑟瑟發抖?

  面前這一幕,讓陸行舟心中除了愉悅,又多了一股隱秘的興奮。

  趁他瞬間失神,姜芮掙開來,反手又是一巴掌,「無恥!」

  這一次他沒攔住,結結實實挨了一下。

  倒不怎麼疼,那手剛才被他握麻了,使不出多少勁。上頭紅痕已成了青紫,粗粗的一圈纏在白皙細瘦的手腕上,像是美麗的天鵝頸套上冰冷鎖鏈,瞧著可憐,卻也容易讓人滋生一些陰暗的想法。

  大殿裡的動靜如此之大,守在外面的宮女內侍卻無人敢入內一探,唯有內殿裡守著小皇帝的含煙大著膽子跑出來,「娘娘?」

  僵持對峙的氛圍被打破,姜芮轉身就走,背影帶著些許慌亂。

  大拇指刮了刮嘴角,陸行舟神色莫測。

  「督主,可要請太醫?」

  「不用。」他忽然想起什麼,語氣輕柔,「對了,讓太醫去看看太后娘娘,可別又氣壞了身體。」

  這哪是擔心太后氣壞了身體,是唯恐太后不夠生氣吧。

  小太監小心翼翼抬頭看了看陸行舟,立刻又將腰彎得更低:「是。」

  長安宮內,含煙憂心忡忡看著姜芮:「娘娘何必呢,陸公公權勢之大,朝中無人敢攖其鋒芒,更何況娘娘處於深宮之中,身旁又無助力。從前還是娘娘教會我,忍而不語,方能得善其身,從前那麼久都忍下了,怎麼今日沒忍住?」

  姜芮靠在軟榻上,微微闔目,聞言睜開眼,說:「從前能忍,是他陸行舟願意讓我忍,如今我和父親的謀劃暴露,若再不放手一博,恐怕連忍的機會都沒有了。」

  「可是……」含煙謹慎的看了眼殿外,小聲說:「過了這麼多天,陸公公那兒都沒有動靜,會不會他並不知道此事?」

  「這宮裡哪有他不知道的事。」姜芮苦笑。

  陸行舟沒有動作,不過是如貓逗老鼠一般,等著謝太后自己被自己嚇死罷了,可如今她來了,他見「謝太后」沒死,未必還有心思繼續玩。畢竟,謝太后在他眼中只是傀儡,傀儡自然是聽話的好。

  含煙還要再說,殿外宮女來報,太醫來給太后娘娘請脈。

  「好端端的請什麼脈?平安脈不是昨日才請過。」含煙皺眉。

  「奴婢不知。」

  「我乏了,請太醫回去吧。」姜芮發話。

  「是。」那宮女出去傳話,沒一會兒又回來,戰戰兢兢道:「太醫說是奉了陸公公之命,若不能為娘娘診脈,恐怕無法回去覆命,請娘娘開恩。」

  含煙驚愕,隨後氣憤道:「這、這簡直欺人太甚!」

  姜芮面沉似水,忽然揮手打翻了茶盞。

  「娘娘息怒。」含煙和宮女忙道。

  許久,她又長歎一聲,「罷了,請太醫進來。」

  含煙立刻將她扶坐起,又放下紗簾,紗簾外安設小几,幾上放著小枕。

  姜芮伸出手置於枕上,那一圈青紫暴露出來,在白皙肌膚上顯得越發猙獰。

  含煙倒吸一口氣。出門前,娘娘手上分明沒有這道瘀痕,而皇宮中,又有誰敢如此放肆?不過只有那一人。

  「帕子。」姜芮出言提醒。

  含煙這才回過神來,急急忙忙將手帕蓋她手上。

  太醫來了,自然診不出什麼,只說了幾句鳳體尚虛,仍要小心調理的話。

  他一走,含煙便紅了眼眶,在榻前默默垂淚。

  姜芮腦子裡想著事,一時沒發覺,等過一會兒,見她眼睛都快哭腫了,驚奇道:「怎麼了?是不是身上難受?」

  「奴婢沒事,娘娘受委屈了……」含煙哽咽不止。

  姜芮不明白她為何忽然如此傷感,看她哭得可憐,便勸說:「別哭了,你昨日不是說御花園中桃花開得極好麼?去叫人準備一下,咱們明日賞花。」

  「好。」含煙也想找些事情讓她開懷,抽抽噎噎去了。

  另一頭,小內監正在向陸行舟彙報長安宮內發生的事。

  當他說到太后氣得打翻了茶盞,最終卻還是不得不讓太醫入內請脈時,陸行舟面上明顯有些愉悅的神色。

  小內監看在眼中,心道果然,督主此舉就是為了惹怒太后娘娘。

  今日殿內的聲響他們都聽見了,從前看著沒脾氣的太后不知為何,竟有膽量打了督主一巴掌,實在叫人驚掉下巴。

  更出乎他們意料的是,督主似乎沒發怒。

  不過可以想像,以後長安宮的日子怕是不好過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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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陰鷙廠公03

  天氣晴好,御花園中走動散心的人不少,姜芮等剛至萬春亭歇腳,就見後方桃花林裡,影影綽綽走出一行人。

  「娘娘,是貴太妃。」含煙提醒。

  姜芮微微頷首,仍穩坐不動。

  「喲,我當是誰,原來是咱們太后娘娘。娘娘病了這些日子,身上大好了?若還沒好全,可要在宮中好生歇養,別又見了風才是。」

  出言的女子身段風流,容貌豔麗,見之驚豔。謝太后也是位端莊佳人,可跟她一比,就顯得有些黯然失色了。

  來人便是先帝在時最受寵的妃子,蕭貴妃,她與謝太后同時進宮,只因出身略低一籌,不得不屈尊妃位。

  本就不甘,這些年仗著得寵,又有皇子傍身,她一直不把這個膝下無子,性格溫吞的皇后看在眼中,如今陸行舟大權在握,謝太后和小皇帝就如紙糊的老虎,她更是連面上的客氣都不願做了。

  「勞貴太妃惦記。」姜芮說。

  蕭太妃呵笑一聲,沒等她邀請,徑直入了亭內坐下。

  姜芮抬眼看她,到底年紀不輕了,方才遠看著驚豔,走近了,便能看見她眼角幾道細紋,皮膚也不如年輕女子光滑細膩,臉上的粉打得有些厚。

  與此同時,蕭太妃也在打量她,越看越驚訝,越看越不是滋味。

  按理來說,大病初癒之人莫不神情憔悴,面色蠟黃,謝太后原本就不是絕美之姿,這麼一折騰,必定更加見不得人才是。

  她就是為了奚落幾句,才特意趕來。哪裡料到面前之人皮膚白皙,面色紅潤,臉上不說細紋,連一顆小小的雀斑都找不到,氣色比十五六歲的少女還好,哪裡有一點病弱之態?分明是返老回春了!

  蕭太妃眼中快要冒出酸水來,想想自己晨起梳妝時,對著鏡子裡日益老去的年華,幾乎想把寢宮裡所有的鏡子砸爛,而面前這個女人,處處不如她,只因出身好,就壓了她大半輩子,如今眼看連引以為傲的容貌都要輸給她,怎能叫人甘心?

  「難道是我記錯了,娘娘這段時間不是生病,而是躲著人吃了神丹妙藥,不然怎麼看著一日比一日顯嫩?」蕭太妃酸溜溜地說。

  姜芮淡淡笑道:「貴太妃說笑了,哪有什麼神丹妙藥?不過是大病一場,想通了一些事情,心頭沒煩惱,人自然就輕快,氣色也就好了。」

  「娘娘可真是心寬。」蕭太妃語含諷刺,「若我在娘娘這個位子上,必定如坐針氈,日夜不能安寢。聽說昨日陛下又哭鬧不止?到底是一國之君,這樣子也太過兒戲了些。」

  姜芮點了點頭,似乎還有些無奈:「貴太妃與我想到一處去了,可陸公公偏就認為陛下適合坐在那個位置上,不如太妃去勸勸,叫他換個人坐?太妃與公公向來走得近,你的話他必然願意聽。」

  「你——」蕭太妃氣得面色漲紅。

  原來當初先帝還在時,朝政大權便已漸漸落入陸行舟手中,蕭太妃因此對其有意討好,她滿以為先帝去世後,該是自己的兒子登上皇位,哪裡料到陸行舟面上和氣,實際上卻根本不買她的帳,一轉身就推了個小娃娃出來。

  這事讓她成為宮裡的笑柄,偏她還絲毫不敢去找始作俑者的麻煩,不但不敢找麻煩,還要更加小心奉承。因為她已經看明白,陸行舟要的就是傀儡,要的就是把大應天下牢牢握在手中,她唯恐自己日漸長成的兒子礙到他的眼。

  「呵,娘娘這場病來得真是妙,不但容貌大盛,連口齒都比從前伶俐不少,我看這樣的病,不妨多來幾場才好!」

  「這就不勞貴太妃操心了。」姜芮拈了塊桃花糕。

  蕭太妃冷笑一聲,撫袖而去。

  含煙皺眉看著她的背影,等人走遠了,才不滿道:「貴太妃也太過分了,怎麼還詛咒娘娘生病呢。」

  「理她作甚,不過是一兩句無關痛癢的話。」姜芮吃完桃花糕,又喝了半盞茶,「走吧,咱們也回宮。」

  鸞車在宮道上搖搖晃晃,姜芮撐著額頭養神,拐過一個牆角時,忽聽含煙小聲說:「娘娘,貴太妃的輦車在前面,陸公公也在。」

  姜芮睜開眼,只見十數丈外,蕭太妃的輦車停在宮道正中央,而她人此時卻下了輦,正和陸行舟說話,面上帶著盈盈笑意。

  宮道足可容納兩架車並排而行,但若其中一架正擋在路中央,另一架就過不去了。

  許是聽見這邊動靜,陸行舟看過來。

  視線剛一對上,姜芮便轉開頭,微微揚起下巴,不想與他對上,「調頭。」

  「怎麼也該是貴太妃回避才對。」含煙嘟嘟囔囔,命內侍調轉方向。

  但陸行舟卻不緊不慢道:「太后娘娘留步。」

  他一開口,抬輦的內侍便無人敢動。

  姜芮露出些許怒氣,又強自壓下。

  陸行舟繞過蕭太妃的輦車往這邊走來,蕭太妃在其後看了幾眼,才不太情願上輦離去。

  「公公何事?」待陸行舟走到面前,姜芮問道,她並不如蕭太妃一般下輦,而是居高臨下看著他,似乎這樣能叫她底氣更足。

  陸行舟面帶輕笑,「只是想與娘娘問安,不知娘娘今日鳳體可好?」

  「好得很,不勞公公記掛。」姜芮從他身上移開眼,目光冷淡落在前方,擺明不願與他說話,可又不得不忍耐。

  「沈太醫與我說,娘娘鳳體尚虛,可要好生調養才是啊。」陸行舟含笑看她。

  昨日請脈之事,她貴為太后,卻不得不聽由一個閹人擺佈,本就是恥辱,他卻又有意提起,姜芮怒意再壓不住,面上顯露幾分,脫口而出:「公公好本事,就不知臉還疼不疼,也該叫太醫看看才是!」

  陸行舟笑意微收。

  這世上敢摑他掌的人,都已經死絕了。

  姜芮話出口,便似意識到衝動,面色發白,脊背卻挺得更直,髮髻上一隻鳳凰步搖微微顫動,好似就要清鳴一聲衝上青霄。

  宮裝衣袖寬大繁複,她放在膝上的雙手握緊,隱約露出一點手腕,手腕上青紫顯眼。

  陸行舟看在眼中,面上森冷漸消,復又露出笑意。

  就是這樣。

  高高在上,惶惶不安。

  如此才讓人覺得有趣。

  瞧不起他又如何?還不是不甘不願任他擺佈。

  他語氣越發柔和:「多謝娘娘關心,臣也好得很,只是擔心皮糙肉厚硌疼了娘娘玉手,那就是我的罪過了。」

  這話不止猖狂,還稱得上輕浮。

  「無恥!」姜芮怒目而視,再不願與他周旋,「回宮!」

  可內侍卻不敢動,一個個低頭垂手。

  「你們……」姜芮氣得發抖,又瞪向陸行舟,神色憤怒,眼眶微紅,不知是氣是急。

  陸行舟笑了一笑,才慢條斯理道:「一個個都聾了?還不送娘娘回宮?」

  內侍們這才匆忙抬輦起駕。

  「恭送娘娘。」陸行舟慢悠悠道。

  「無恥之徒!」姜芮只冷哼一聲。

  陸行舟面上笑意絲毫不變。

  身後的小內監低著頭,他敏銳感覺到,見過太后之後,督主的心情愉悅了些。

  可他實在不理解,若督主特意將太后攔下,是為了激怒她,給人添堵,可他自己不也被太后罵了好幾聲麼,就有那麼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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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4 18:04:1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章 陰鷙廠公04

  之後兩天,姜芮不曾踏出宮門一步。

  含煙只當她是被陸行舟氣得不輕,所以才不願出門,怕她大病初癒,又悶在屋裡給悶壞了,便悄悄去崇政殿遞話,等小皇帝空閒時,請他來長安宮。

  原本照規矩,小皇帝應該每天來請安,但謝太后心疼孩子年紀小,捨不得讓他來回奔波,就給免了。如今小皇帝整日在陸行舟眼皮子底下,說話行事不甚自在,來得就更少了些。

  「母后!」

  姜芮睜開眼,恰好把衝過來的小身體接了個正著。

  「毛毛躁躁,摔了怎麼辦?」

  「不會的,母后身上大好了嗎?」小皇帝爬上她的腿。

  「好了。」姜芮將人摟住,「今日怎麼有空來看母后?」

  小皇帝說:「是陸公公允了的,公公說母后心情不佳,讓我來陪陪母后,您為什麼心情不好呢?」

  含煙在一旁聽得撇嘴,娘娘為什麼心情不好?還不是被陸行舟以下犯上給氣的,如今又假惺惺這麼說,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當真是在關心娘娘。

  姜芮摸了摸小皇帝的頭,「母后沒有心情不好,瑞兒這兩天都在做什麼?」

  小皇帝的注意力立刻被轉開,掰著指頭說:「上早朝、看陸公公批摺子,和小福子玩……不過跟小福子玩好沒意思呀,他膽子太小了,那個不敢玩,這個也不敢玩,母后,我想去找皇兄他們,可不可以?」

  「瑞兒的皇兄們要入學讀書的。」

  「那我也要讀書!」小皇帝一聽,來了興致,拉著姜芮的衣袖撒嬌,「母后去和陸公公說說嘛,讓我跟皇兄一起讀書好不好?」

  皇子們五歲開蒙,原本去年小皇帝就該入學,不幸遇上先帝駕崩,就給耽誤下來。

  後來他坐上皇位,陸行舟不提這事,別的人也不敢說,只有謝大學士上了一次摺子,請奏給小皇帝選帝師,被陸行舟輕飄飄一句,陛下日理萬機,哪有空閒上學堂,給擋了回來。

  誰都知道他這話只是藉口,小皇帝大字不識一個,談何日理萬機?

  可就算如此,也沒人敢再提了。

  其他人可以趨利避害,但姜芮不能。

  一來她答應謝太后,要看護好小皇帝,保住他的性命和皇位,自古以來就沒有不識字的皇帝,入學之事勢在必行。二則,這也是她與陸行舟正面接觸的機會。

  她抱著小皇帝說:「讀書不是玩鬧,一旦入了學,不能夠中途反悔,不管寒來暑往,都必須堅持,瑞兒能做到嗎?」

  「可以的、可以的。」小皇帝猛點頭。

  姜芮摸摸他圓圓的臉蛋,笑道:「那我就找個機會去和陸公公說一說。」

  「謝謝母后!」

  小皇帝沒多久就回了崇政殿,含煙將他送出長安宮,回來後皺著眉頭,憂心道:「娘娘,陛下入學之事,只怕陸公公不會輕易答應。」

  「我知道。」姜芮微微垂眼,「但陛下身為一國之君,總不能永遠這般懵懂無知,不管能不能成功,都要試一試。你讓人給陸公公遞個話,明日午後,我邀他於浮碧亭一見。」

  「是。」含煙應下,又輕歎,「但願陛下能明白娘娘的苦心。」

  她退下去安排,過了約半個時辰後,忿忿不平來回話:「娘娘,陸公公說事務冗雜,恐怕脫不開身,若娘娘有要緊事,請移駕崇政殿。」

  姜芮聽得蹙眉。

  含煙更加生氣:「他的架子也太大了,娘娘請都請不來,還要親自去見他才行,就是先皇在時,也不敢這般怠慢娘娘!」

  「罷了,」姜芮沉默許久,長歎道:「如今的局勢你還未看清麼,天下早已是他姓陸的天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還何必跟咱們客氣。」

  含煙聽後,一下子癟了氣,也只能跟著一塊歎聲。

  次日下午,姜芮去了崇政殿,小皇帝正在內殿午睡,她稟退了伺候的人,單獨面對陸行舟。

  「昨日娘娘相邀,臣受寵若驚,只是手頭雜事繁多,空不開手,動勞娘娘親自走一趟,實在是臣的罪過。」陸行舟從寬大的書案後走出來,請姜芮在茶几旁落座,面上帶笑,禮數周全,好似他就是這崇政殿的主人一般。

  姜芮不去看他,面色淡淡道:「公公何必說場面話,我今日來,只為了一件事。陛下已經到了開蒙入學的年紀,不知公公對此有何安排?」

  陸行舟笑道:「陛下乃是天子,臣怎敢安排天子?不如娘娘嘗嘗這茶,是下頭剛送上來的明前龍井,統共只有七八兩,臣思來想去,如此珍貴稀罕之物,恐怕只有娘娘這般尊貴之人才能享用。」

  他話是這麼說,可今年上貢的新茶,長安宮連影都沒見到,姜芮現在喝的還是去年的陳茶。

  她深吸了一口氣,而後端起茶杯,淺嘗一口,品也沒品,便說:「好茶。」

  陸行舟輕笑一聲:「既然如此,一會兒就讓人把茶給娘娘送去。」

  「不必了,公公留著自己享用。我只問公公一句,準備何時安排陛下入學?」

  「娘娘何苦為難下臣。」陸行舟道,只是他嘴上說著為難,眉目分明舒暢輕快,帶著漫不經心。

  姜芮漸漸顯露不耐,眉頭微微皺起:「這話該是我對公公說才是,陛下只不過懵懂幼兒,目不識丁,留在崇政殿也只是添亂,難道公公還當真要他日理萬機不成?」

  「陛下九五之尊,自然與常人不同。」陸行舟輕飄飄道。

  「夠了。」姜芮抿緊唇,微微抬起下巴,「陸公公到底憂心什麼?難道是怕陛下開了蒙,長了心智,往後不好掌控嗎?我倒不知,公公原來如此膽小,以你如今的權勢,還需要顧忌一名垂髫小兒?」

  陸行舟微微一笑,慢悠悠撥弄著杯盞裡的茶葉:「娘娘,激將法在我這裡是行不通的。您若要讓我鬆口,不如再想想別的法子。」

  姜芮被他說重心事,一下又惱又怒,臉色漲得微紅,嘴唇卻抿得發白,似乎受不了他的輕慢,起身便要走。

  陸行舟也不攔,等她快要跨出殿門,才不緊不慢道:「娘娘須知,過了這村就沒這店,臣今日還有一點閒暇,只怕明日事務一多,想見娘娘一面都是奢望,到時候娘娘再想談陛下入學之事,也無人可談了。」

  「你——」姜芮氣咻咻回身瞪著他。

  「娘娘何必動怒?」陸行舟笑道,「不如坐下來慢慢說話。」

  兩人一站一坐,僵持許久,姜芮最終不得不走回來。

  陸行舟面上笑意更甚。

  姜芮強壓下怒氣,「公公有什麼條件,何不直說?」

  「娘娘……」陸行舟頓了頓,「這是在求臣麼?」

  姜芮面上忽紅忽白,但沒出言反駁,是默認的意思。

  陸行舟笑了,語氣輕柔,但說出來的話,卻有幾分涼意,「可是娘娘,求人該有求人的姿態呀。」

  「你是什麼意思?」姜芮立刻問道,手掌緊緊捏起。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陸行舟面含輕笑。

  「放肆!」姜芮霍然起身,胸口劇烈起伏,「陸行舟,別忘了你的身份!」

  「臣時刻不敢忘。」陸行舟站起來,似乎是隨意往她那靠近兩步,因身高比姜芮高出不少,他略略俯低了頭,「娘娘尊貴天成,臣怎麼敢忘?」

  姜芮迫於他的氣勢,不自覺往後一退,又跌坐在椅子上。她又驚又慌又怒,揮手就要打他。

  陸行舟輕而易舉攔將那隻手腕握住,更有閒暇輕笑出聲,眼中卻沒什麼笑意。

  「臣已經說過了,皮糙肉厚唯恐硌疼了娘娘的手,娘娘怎麼記不住?瞧瞧……」

  他將握住姜芮的手略略往上一舉,宮裝衣袖下滑,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手腕,腕上前幾日留下的淤痕還未消退,今日又添了新痕。

  「陸行舟,你放肆!」姜芮驚慌不已,卻掙脫不得,面色嚇得發白,眼眶微紅,身體輕顫,脊背卻依舊挺得筆直。

  陸行舟恍若未聞,細細打量著那一截凝脂般的手臂,似乎很是惋惜地說:「娘娘這般不知愛惜身體,實在叫臣心痛呀。」

  「無恥!」姜芮掙扎不休,氣急了,竟顧不得儀態,要用腳去踹他。

  陸行舟退開一步,被她掙脫。

  姜芮立刻起身,幾乎是逃一般驚慌離去。

  陸行舟站在原地,嘴角噙笑,很是愉悅地欣賞她慌亂的背影,一隻手背在身後,有一下沒一下磨娑著,指尖似乎還殘留一絲細膩的觸感。

  守在門口的小內監戰戰兢兢縮著脖子,他好像看見娘娘離開的時候,眼眶是紅的,聯想起剛才聽到的隻言片語,以及這幾日督主的舉動,小內監心裡彷彿劃過一道驚雷,難道督主對太后娘娘——

  「三七。」

  「哎!」聽見督主喚他,三七忙躬身入內。

  「去把昨日呈上來的明前龍井送到長安宮去。」

  「送多少?」三七小心翼翼地問。

  陸行舟不甚在意道:「都送去。」

  在他看來,不過一點茶葉,若能再換一齣好戲,實在太值得。

  卻不知這隨口一句話,叫三七嚇得合不攏嘴,心頭翻起驚濤駭浪:果然!叫他猜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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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4 18:04:2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陰鷙廠公05

  姜芮回到長安宮,讓人留在外頭,獨自一人進了內殿。

  含煙等人憂心不已,卻也只能不去打擾。剛才崇政殿內的動靜,她們只聽了個隱約,不過看娘娘出來時的神情,就知陸行舟肯定不同意陛下入學,而且還把娘娘氣到了。

  「真的太過分了。」含煙氣惱惱道,話音才落,小宮女跑來,說陸公公讓人給娘娘送了茶葉。

  「我去看看。」含煙氣勢洶洶往外走,她原本對陸行舟和他身邊的人都心存敬畏,但是這兩天看娘娘受委屈,心中氣憤一時壓過畏懼之心,見到三七,便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三七公公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

  要說三七,雖然在陸行舟面前謹小慎微,可在皇宮裡也是數得上的人物,以往見到含煙這位太后身邊的貼身侍女,也曾端過架子,今日卻笑盈盈的,被人諷刺了也不生氣。

  「含煙姐姐好啊,在下奉督主之命,給娘娘送茶葉來了,昨日剛呈上來的明前龍井,統共就八兩八錢,全部都在這裡了。」

  含煙被他的態度弄得心下疑惑,讓人接過茶葉瞧了瞧,果真是今年新貢茶,品相極出色。

  這些人會這麼好心?她狐疑不止。

  三七又笑眯眯地說:「以往多有得罪的地方,三七在這裡給含煙姐姐賠不是了,日後你我二人共事,還請姐姐多多指教。」

  他的想法挺簡單,以前太后只是太后,面上過得去就行,如今督主看上了太后,那娘娘就是他們第二位主子了,自然要小心伺候,連她身邊的人也要拉好關係。

  含煙幾乎受了驚嚇,這些得勢的太監,平日裡只差用下巴看人,何曾這樣客氣過?難道剛剛發生了她們不知道的事?

  等三七告辭後,她便想去探探太后的口風,走到門外又止了腳步,輕輕歎了口氣。

  還是讓娘娘單獨清靜一會兒吧。

  而外人心中本該委屈傷神的姜芮,此時悠哉地躺在軟榻上。

  說起來,有一件事確實挺讓她傷神的。

  前幾次去的都是科技較發達的世界,她用習慣了手機電腦空調,出門招手有車,躺在家裡刷刷刷就知天下八卦,眼下這裡什麼都沒有,實在有些無聊。

  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從前天上那麼多歲月,什麼打發時間的東西都沒有,不也照樣過來了。現在來這裡不過幾天,就感覺悶得慌,這麼沒耐性,真是學壞了呀。

  要說當太后有什麼好的,也就是不管做什麼,身邊都有人伺候。穿衣伸手就好,吃飯張嘴就行,她剛來時上廁所,竟還有人要替她擦屁屁,真嚇了一跳。

  她側過身,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今天陸行舟沒同意小皇帝入學,對她而言,並不算一件壞事——既然他不讓別人來教小皇帝,那她自己教總行了吧。現在皇帝年紀還小,只教他認些字,懂些道理,她從前也養過孩子,自問能夠勝任。

  而從陸行舟目前的態度來看,必定認為她教不出什麼,多半不會阻止這一行為,只會抱著看戲般的心理等她去求他。

  姜芮是沒打算求他的,只要她教小皇帝識字,出現在陸行舟面前的次數必定會增多,往後的事,誰還說的準呢。

  她躺在榻上懶散夠了,才又重新端起太后的儀態,讓人進來伺候。

  含煙將茶葉奉上,「娘娘,這是陸公公方才讓人送來的。」

  姜芮回想了一下,先帝在時,每年的明前龍井,只有受寵的蕭貴妃分得一點,還有謝皇后因為身份在這,也能分到一些,其他那些位分低的不受寵的,連味都聞不到。

  她不怎麼愛喝茶,也沒覺得一年只得八兩八錢的明前龍井有什麼稀罕的,便說:「拿去給諸位太妃分了吧。」

  「啊?」含煙有點捨不得,「這本來是娘娘一人的呢。」

  「我一個人全喝了,是能成仙還是能長生不老?那麼多人眼巴巴盯著這點茶葉,咱們獨吞了,只怕被人紮小人。」

  含煙恍然:「我說他怎麼那麼好心,給娘娘送茶葉,原來是想讓人罵咱們呢!」

  陸行舟到底有沒有這想法姜芮不知,第二天,她又去了崇政殿。

  剛下朝不久,陸行舟仍在批摺子,小皇帝跟個小內監玩耍。

  太后來崇政殿,不管她這太后是不是紙糊的,那些宮女內監們明面上自然都不敢攔,她徑直入內。

  小皇帝欣喜跑來:「母后!」

  姜芮含笑略點頭,也不去看旁邊的陸行舟一眼,牽了他的手入內。

  「母后我要讀書的事,你和陸公公說了嗎?」小皇帝迫不及待的問。

  「說是說了,不過陸公公覺得不太妥當。母后想了想,想出一個更好的法子,以後每天下午,母后來陪你讀書好不好?」

  小皇帝先是失落,聽她說完,又喜道:「母后親自來陪我嗎?每天都來?」

  「對。」姜芮笑著摸摸他的腦袋,「不知道瑞兒願不願意?」

  「願意願意。」小皇帝連連點頭。

  兩人的聲音沒有刻意壓制,陸行舟在外殿聽得一清二楚。

  他原以為這位太后娘娘今日又來,是要繼續昨日的目的,沒想到她換了條路走,準備親自教小皇帝讀書識字。

  陸行舟並不認為一名深宮女子和一個垂髫小兒,會成長為自己的威脅,更何況還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倒有幾分好奇,不知這位太后娘娘能教出什麼?能堅持幾天?

  因為小皇帝此前並無基礎,姜芮準備從三字經開始。

  她剛開了個頭,小皇帝就興沖沖道:「這個我知道,我聽皇兄讀過,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他搖頭晃腦,念了約有十來句,才撓撓臉頰,「後面的不知道了。」

  姜芮誇讚道:「瑞兒很厲害,只是聽皇兄念就已經會背這麼多了,後面的跟母后一起念。」

  陸行舟在外,就聽到太后極有耐心的,一句一句帶著小皇帝念下去,念到習禮儀後,又返回去念第二遍。

  足念了有四五遍,她讓小皇帝試著背一背,前面聽他背的還算順暢,到後面就開始磕磕巴巴,丟三落四。於是太后又帶著他開始念,七八遍之後,讓他第二次試著背。

  如此反復幾次,陸行舟聽得不自覺皺眉,這小皇帝怎麼這麼笨?腦子裡除了撒嬌耍懶,恐怕沒有別的東西。

  「瑞兒真聰明,這麼快就背下來,比母后小時候厲害多了。」

  他剛腹誹完,便聽到裡頭傳來太后娘娘誇張的稱讚,忍不住嗤笑。

  小皇帝被姜芮誇得雙眼亮晶晶,「母后母后,我們繼續吧。」

  姜芮卻搖了搖頭,把書收起來,攬過他笑著說:「今天已經背得夠多了,要讓瑞兒的小腦袋瓜休息一下,剩下的明天繼續,我們一起來玩一些有趣的東西好不好?」

  小皇帝一聽,更加興奮,拍著手贊同。

  姜芮便拿出一副七巧板,與他一同玩了半個下午。

  陸行舟連腹誹也已懶得腹誹,在他看來,太后根本不是教小皇帝讀書,而是帶著他玩的。

  背了幾句便說累,念了幾段就要休息,每日玩耍的時間比讀書的時間更多,唯恐小皇帝受累。

  莫怪人說,慈母多敗兒。

  這麼個教法要是能教成才,天底下寒窗苦讀的人,豈不是成了笑話?

  他只當個逗趣的事一般,看姜芮每日來教小皇帝,也不阻止。

  姜芮花了十幾天,才讓小皇帝把三字經從頭到尾背了下來,之後開始一句一句解讀。

  「人之初,性本善。是說人出生的時候,天性是善良的。瑞兒知道善良的意思嗎?」

  「善良的人就是好人。」小皇帝奶聲奶氣的說。

  姜芮笑道:「可以這麼說,就像之前,瑞兒看到小喜子被打板子,覺得很內疚,很不安,還讓人給小喜子送了藥,這就說明瑞兒也是個善良的人。」

  小皇帝眼前一亮:「真的嗎?瑞兒要一直做個善良的人!」

  「娘娘此言差矣。」身後忽然傳來個聲音,把兩人都小小的嚇了一跳。

  陸行舟聽了這麼多天,覺得除了誤人子弟二字,想不出別的詞來形容太后娘娘的教法。

  況且,什麼人之初性本善,騙騙小孩子也就罷了,莫非她還當了真?

  「臣倒覺得,人之初,性本惡。如娘娘方才所提,小喜子挨板子一事,若不是陛下玩鬧不肯安寢,小喜子又怎會挨板子,說到底是陛下害了他。」陸行舟慢悠悠指出。

  小皇帝眼裡立刻噙了淚,淚珠子滾啊滾。

  姜芮一把抱住他,偏頭不悅道:「小喜子挨打是因他失職,與陛下何干?況且,下令打人的是陸公公,若說到惡,恐怕首當其衝的是公公才對。」

  她說完,又去哄小皇帝:「瑞兒可聽說過一句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心中有仁愛的人,見到的是仁愛的一面,有智慧的人見到的是智慧的一面,那麼善良的人見到的肯定是善良的,為惡的人才會只見惡,我們不用去管別人的想法。」

  「好。」小皇帝可憐巴巴抹著眼淚。

  看他們倆人抱成一團,孤兒寡母,孤苦無依的模樣,陸行舟嘴角的笑不見了。

  以為他聽不出,她剛才是在拐彎抹角罵他?

  怎麼,現在不必求他,腰杆子就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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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皇帝:壞人!

  陸行舟:……小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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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4 18:04:4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章 陰鷙廠公06

  三七發現,督主這幾天不大高興了,而且原因和太后娘娘有關。

  其實要他私心裡偷偷評判,也不認同督主的做法。

  這些日子,太后娘娘教陛下讀書識字,他們這些伺候的人在邊上聽著,覺得娘娘教得挺好的,至少大字不識一個的都聽懂了。有時看娘娘陪陛下玩七巧板,或者是魯班鎖,他也覺得挺有趣味,看得手癢癢。

  可督主不知為何,對娘娘的教法很不認同,時不時冒出一句潑冷水的話,把陛下惹得眼淚汪汪,把娘娘也惹得沒好臉色,幾天沒正眼看他。

  過後,他又在那不高興,臉上的笑越發瘮人。

  要三七說,這都是督主自己找的。

  可惜他不敢說,只能在督主陰森森的笑容裡,抖著腿聽差。

  姜芮教小皇帝的方法,和學堂先生的教法很不相同,偏向於她所在前幾個世界的教育,小皇帝才五歲多不到六歲,要是在後世,這個年紀還在幼兒園裡混著呢。

  所以就算他是皇帝,姜芮也沒打算教他所謂的帝王心術,更何況陸行舟不會允許她教。她只每個下午花一個時辰教學,剩下一個時辰玩些益智遊戲。

  這天,她讓人抬了個大沙盤去崇政殿,沙盤做得很精緻,山地平原,樹林草原皆在其上。

  小皇帝一見就移不開眼,想去碰又怕給碰壞了,眼巴巴看著姜芮:「母后,這麼多沙子要做什麼?」

  姜芮笑著說:「母后今天要和瑞兒玩一個找寶藏的遊戲,在沙盤裡這片土地上,有幾個地方藏著珍貴的寶物,只要瑞兒答對了母后問的問題,就可以得到藏寶圖。」

  此話一出,不但小皇帝眼睛裡閃著光,一個勁催她快問,連周圍的宮女內侍也都伸長脖子往這邊看。

  姜芮便開始出題目了,她問的都是三字經的內容,這陣子教過小皇帝的。

  例如隨便挑出一句,讓小皇帝背出上句或下句,或者讓他解釋其意。

  有些小皇帝答的挺順利,有些便要絞盡腦汁想上許久。

  每當他答不出來的時候,旁邊的小內侍們比他還著急,這些日子他們旁聽,有記性好的也記去了不少,眼看沙漏時間要到了,陛下還答不出來,一個個抓耳撓腮想方設法偷偷提醒他。

  姜芮都注意到了,也只做不知。

  於是小內侍們膽子漸漸變大,當小皇帝背不出「炎宋興,受周禪」下一句時,有個小內侍一個勁比劃十八的手勢。

  「十八傳,南北混!」小皇帝受了啟示,忙說。

  姜芮看了那個小內侍一眼。

  小內侍臉色一白,就要跪下,卻聽太后娘娘道:「偷偷提醒也就罷了,這麼明目張膽,豈不是為難我這放水的?好歹做得隱蔽一些,再讓我抓到,得罰你陪陛下一起抄書才行。」

  她嘴上說罰,話裡卻含著笑意,顯然是玩笑。

  那小內侍心頭一鬆,大著膽子去看她,見到娘娘笑意盈盈的樣子,立刻紅了一張臉。

  因天氣逐漸炎熱,內殿與外殿之間的簾子並未放下,在外殿不僅可以聽到裡頭的動靜,還能隱約看見。

  陸行舟聽到身旁有小太監說了句娘娘真好,抬起頭來往內殿看去,恰好看到她臉上還未消散的笑意,還有跟前那個面紅耳赤的小內侍。

  他意味不明地嗤笑。

  收買人心收到他這裡來了。

  見到他就是一張高高在上的冷臉,對別人卻一點都不吝嗇笑容,幾個小內侍而已,也值得這般費力收買?

  三七也正踮著腳尖張望,忽然聽到一聲森冷的笑,後頸發涼,戰戰兢兢回頭一看,果真是他們督主。

  他在心裡歎了口氣,從前他怎麼沒發現,督主有那麼點、有那麼點笨呢。

  您老人家看上了太后娘娘,不去討人歡心,反而整天拆臺潑冷水,人家說東你偏要說西,這樣子誰能高興?

  現在太后娘娘不過和人說了個玩笑,您就這麼陰森森的冷笑,至於麼?

  沒一會兒,小皇帝答完所有題目,姜芮果真遞了張藏寶圖給他。

  「圖上的紅點就是寶藏所在,你找找看,那個點是沙盤上哪個部位。」

  小皇帝拿著藏寶圖左顛右倒,看不太明白上面的線條。

  經過剛才一事,內殿裡氣氛放鬆不少,兩個小內侍大著膽子靠過來和他一起尋找。

  「這條彎彎曲曲的是河道嗎?咦,沙盤上有條河。」

  「河邊一座山……是這座!」

  「還有樹林,寶藏肯定在樹林裡,陛下您仔細找找。」

  小皇帝仔細搜尋那一小片樹林,忽然發現有一塊沙地的沙子比旁邊濕一點,立刻興奮道:「母后,是不是在這裡!」

  姜芮讓人給他遞了把小鏟子:「你自己挖一挖看是不是。」

  沙子和鏟子的組合,對小孩子簡直有著魔性般的吸引,就算他是個皇帝也不例外。

  小皇帝興奮得臉都紅了,小心翼翼用鏟子挖了幾下,很快放開來,挖刨掘輪番上場,不多時就挖出個小箱子。

  「寶藏!真的有寶藏!」

  幾名小內侍把脖子伸了又伸,迫不及待想看看箱子裡到底有什麼。

  姜芮笑道:「寶藏是給你們找到了,可鑰匙還在我手上呢,再猜出一個謎就給你。」

  「母后快問吧!」小皇帝急切道。

  「駝背公公,力大無窮,愛馱什麼,車水馬龍。猜一物。」姜芮緩緩道來。

  小皇帝呆了一下,皺著小眉頭使勁想了想,沒想出來。

  其實謎底不難,只是小皇帝自小在宮裡長大,車水馬龍的場景都沒見過,無怪一時猜不到。

  姜芮看他可憐巴巴的樣子,正打算放水,忽聽有個聲音說,「是橋。」

  小皇帝回頭一看,原來是陸行舟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門邊,他一時顧不得陸公公可不可怕,興沖沖對姜芮說:「母后,是橋!」

  姜芮笑著把鑰匙給他,小皇帝歡呼一聲,跟那幾個小內侍頭碰頭開寶箱去了。

  陸行舟繞過沙盤,不請自來到姜芮身旁的椅子坐下,面上含笑道:「我也提醒了陛下,娘娘是不是要罰我抄書?」

  姜芮正嘴角帶笑看著小皇帝,聽見這話,笑意斂了,端起茶喝了一口,而後才淡淡道:「天底下哪有人敢罰公公。」

  陸行舟笑意不變:「娘娘何必奚落下臣?」

  「公公說笑了,一句實話而已,談何奚落?」

  陸行舟看著她淺淡的神色,自從上次他沒同意讓小皇帝入學,她見到他就一直是這幅模樣,冷冷淡淡,甚至他要是不開口,她便視若無物。

  因為沒有同意她的要求,所以就毫無價值了麼?

  陸行舟垂著眼,不知思索什麼。

  「母后,裡面有好多漂亮的珠子!」小皇帝抓著一把琉璃珠,撲到姜芮懷裡。

  姜芮用帕子給他擦了擦汗。她在箱子裡放了不少東西,有彈弓、琉璃珠、草蟋蟀等小孩子喜愛的,也有一些金銀錁子。

  「剛才寶箱是好多人陪你一起找到的,現在這些寶藏,瑞兒是不是也該拿出來分一分?」她對小皇帝說。

  「好!」小皇帝倒也不吝嗇,抱著箱子扒拉了一番,把他不怎麼稀罕的金銀錁子分給了那幾名內侍宮女。

  他卻不知,對他來說不稀罕的東西,正是別人喜愛的,一時謝謝娘娘謝謝陛下的聲音不斷。

  陸行舟一看箱子裡的物品,就知道姜芮早已料到眼下的場景,不由道:「娘娘好手段。」

  比起直接拿黃白之物收買,顯然眼下這樣更能得人心。

  「公公今天說的話,我怎麼一句都聽不懂?」姜芮撩起眼簾,漫不經心瞥了一眼,把前幾日他對自己說的話,原封不動還了回去。

  陸行舟扯了扯嘴角,正要開口,小皇帝又跑過來,他記得剛才陸行舟幫自己猜謎的事,怯怯地說:「陸公公,這個給你。」

  陸行舟看向他手中的物品,是一枚玉佩,才要拒絕,又覺得這玉佩有幾分眼熟,拿起來仔細看了看,忽然笑道:「這可是娘娘的玉佩?」

  姜芮也看了一眼,面上露出幾分意外,「定是宮女拿錯了,還請公公不吝返還。」

  事實上,那玉佩就是她故意放進去的。

  陸行舟慢條斯理把玩了一陣,還將玉佩收入袖中,「既然是娘娘所贈,臣自當小心珍藏,方不負娘娘美意。」

  「你——」姜芮惱怒瞪了他一眼。

  陸行舟含笑道:「娘娘放心,臣定會時時欣賞,不忘娘娘雍容之姿。」

  「無恥之徒!」姜芮撫袖而去。

  陸行舟笑得越發愉悅。

  三七看在眼裡,又歎了口氣。人家只是理了你一下,還是在瞪你,就這麼高興,督主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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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4 18:04:5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章 陰鷙廠公07

  那天找完寶藏後,恰逢端陽節,姜芮便給小皇帝放了兩天假。

  兩天後,她再去崇政殿,一入內便感覺氣氛不對。所有內侍一個個戰戰兢兢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喘,她往陸行舟那看了一眼,卻見他滿臉陰沉看著面前的摺子。

  這段日子時常來崇政殿,姜芮發現陸行舟對於朝政意外的上心。他身為掌印大太監,又兼提督東廠,每日事務繁忙,卻還總花費大量時間批看奏摺,就是先帝在時,也沒他這般兢兢業業。

  人家當了個把持朝政的大奸臣,是為了享樂的,如他這樣,不知樂趣在哪裡。

  不過,或許正是這個原因,先帝去世這麼久,小皇帝懵懵懂懂,朝堂上下卻還是照常運轉,百姓的日子並未受到影響,大臣們私底下罵一兩句,也沒有誰真要以死相拼鬥倒這個太監,就連謝太后的父親謝大學士,在之前謀劃暴露之後,最近也暫時安分了。

  當然,真正讓他們不敢妄動的,還是陸行舟手中的權柄與勢力。

  姜芮腳下頓了頓,仍往內殿走去。

  小皇帝見到她,不敢大聲說話,而是小心看了眼外殿,才說:「母后,有地方發洪水了,陸公公很生氣。」

  姜芮點了點頭,「那我們小聲些,別吵到他。」

  兩人壓低了聲音,一個教一個學,小皇帝正聽得入神,忽聽外殿物體砸在地上,並伴隨一聲陰森森的怒語:「這些沒有的蠢貨!」

  小皇帝明顯嚇了一跳,整個人一抖。姜芮忙摟住他,輕輕拍著他的背。

  「母后……陸公公是不是氣壞了?」小皇帝小心翼翼道。

  「不怕,母后在呢。」姜芮安慰。

  看樣子,今天是教不了了,她安撫完小皇帝後,索性讓他跟幾個內侍出去走走,別在這裡嚇壞了膽。

  她自己也出了內殿,才走幾步,便感覺腳下踩到一物,低頭一下,是本攤開的奏摺,地上還散落著好幾本,內侍們都不敢去撿。

  含煙見她盯著地下,便撿起來遞給她,「娘娘。」

  姜芮遲疑了一下,才接過來。奏摺上寫了發水的原因,是因河水中泥沙較多,沉積在底部,河床連年升高,導致降水稍一多,河水就漫過河岸,氾濫成災。

  姜芮握著奏摺,看了看陸行舟,慢慢走過去,將摺子輕輕放在書案上。

  「我有幾句話,不知說得說不得。」

  陸行舟抬頭看她,扯了扯嘴角,雖是個再應付不過的笑,表情到底不似剛才那般陰森:「原來是娘娘,有話請說。」

  姜芮並不賣關子,直接道:「公公可聽說過束水攻沙法?」

  陸行舟愣了一下,擰起長眉細思,很快想明白什麼,追問道:「請娘娘賜教。」

  「賜教不敢,我在閨中時曾看過幾本雜書,筆者在書中提到,要是河水含沙較多,流速必定緩慢,泥沙容易沉積,解決之道便是築堤束水,以水攻沙,沖刷河底。不知依公公看,是否有幾分道理?」

  她越說,陸行舟臉上陰霾越消,到最後已是面含笑意道:「何止是幾分?我對娘娘倒有了十分的敬佩。」

  這話並不全是正話反說的刻意恭維,這些日子看她教小皇帝讀書,看她不動聲色籠絡崇政殿伺候的人,再聽她說出這個治水方法,陸行舟便知自己從前小瞧了這位太后娘娘。

  姜芮不為所動:「不過是前人智慧,公公過譽。而且這方法說起來簡單,若真正要實行,需不少財力物力,這恐怕也是個問題。」

  陸行舟緩緩露出個笑,意有所指道:「娘娘已為他們想了方法,若那些廢物還辦不成,頂上的腦袋就不必要了。」

  姜芮便不再多說,略點了點頭,轉身要走。

  「娘娘留步。」陸行舟出言攔住她,「前日有人送了下臣一叢珊瑚,顏色豔麗,品相上佳,臣自覺唯有娘娘才配得上此等珍品,還請娘娘不要嫌棄。」

  不久前,他說要把明前龍井送給姜芮,也說了類似的話。但姜芮能夠發覺其中微妙的差別,看來這段日子的接觸,確實有了點成效。

  她轉著心思,面上看著不怎麼感沒興趣:「既是珍品,公公不如留著自己把玩。」

  陸行舟嘴角帶笑,說出的話輕緩,但又隱隱透著不容拒絕:「望娘娘給臣一個借花獻佛的機會。」

  姜芮微微皺眉,露出幾絲惱意:「那就請公公自便吧。」說完便離開了崇政殿。

  陸行舟目送她走遠。

  不知為何,以往看她生氣,心中只覺得趣味,可今天看她惱了,似乎又不是全然的愉悅。

  他稍稍出了會兒神,回過神來後,便讓三七把珊瑚送到長安宮去。

  姜芮前腳回到長安宮,後腳珊瑚就送到了。

  三七客客氣氣送來,還給姜芮請安問過好才離開。

  含煙奇道:「娘娘,你覺不覺得最近這個三七態度好奇怪,以前從來沒見他這麼客氣。」

  姜芮打量著半人高的珊瑚,隨口道:「大概是近來熟悉了些吧。」

  含煙也被那珊瑚吸引了注意,沒心思深究,「這個也要分給太妃們嗎?」

  「不分。」姜芮說。

  都是她憑本事得來的,分不分也得看心情,她還等著這株珊瑚掉下點枝丫來做首飾呢。

  「太好了,這株珊瑚多麼漂亮,要是得分,我可捨不得拆開。以前娘娘那麼大方,也沒見她們記娘娘的好,以後都不分了。」

  姜芮笑道:「你倒是個守財奴。」

  含煙皺著鼻子道:「真的呀,上次的茶葉,我們一點沒留全分了,可我看貴太妃的意思,總懷疑咱們私藏呢。娘娘,以後都不分她們好不好?」

  「好,聽你的就是。」

  之後姜芮去崇政殿,依然和從前一樣,只教小皇帝讀書,並不主動與陸行舟說話。

  倒是陸行舟,自從聽她說了束水攻沙的法子之後,偶爾會和她說一說治水的進展。

  兩人也就那一小會兒言語平和些,往往沒過多久,姜芮便要惱怒離去。

  三七從旁圍觀,覺得督主太后娘娘,應該是漸入佳境了。

  除了每一次督主和娘娘說話,都以娘娘撫袖而去為結尾。除了每次督主要送娘娘好東西,卻都搞得像是強買強賣一樣。除了督主還是會在娘娘教陛下讀書時,在旁說些不中聽的話惹人生氣。

  嗯,除了這些以外,兩人應該是漸入佳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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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4 18:05:0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陰鷙廠公08

  春去夏來,暑氣漸濃,宮裡各處都用上了冰。

  小皇帝夜裡貪涼踢了被子,守夜的人又不夠警醒,讓他光著肚皮睡了大半夜,第二天就發熱了。

  太醫看過,用了藥暫時退下去,但沒多久又燒起來。小孩子發熱最怕反復,白天還好,容易發覺,特別是夜裡,若身邊的人沒注意,體熱上去下不來,燒傻了都有可能。

  姜芮不大放心,怕他燒壞了,決定守一夜。

  「母后,瑞兒好難受。」小皇帝額頭頂著濕布巾,臉蛋紅彤彤,苦著臉可憐巴巴的說。

  姜芮握著他肉乎乎的手捏了捏,「很快就舒服了。」

  她凝出一絲絲靈氣,通過兩人交握的手注入小皇帝身體,不敢輸得太多,怕孩子身體稚嫩,承受不住。

  剛輸完,就聽小皇帝驚奇道:「咦,好像真的舒服了。」

  姜芮在他臉上捏了一把,「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踢被子,趁現在舒服快睡吧,睡完一覺病就好了。」

  小皇帝咋巴著眼睛看她:「母后要不要和瑞兒一起睡?」

  「這麼大了,羞不羞?」姜芮玩笑,又說:「睡吧,母后在這陪你。」

  小皇帝這才睡了。

  姜芮在床邊坐了一會兒,起身坐到桌子旁,撐著額頭養神,不多時,聽到寢宮外傳來一串輕緩的腳步聲,眉間微微一動,仍然閉著眼睛。

  陸行舟打了個手勢,讓隨行的人留在外面,緩緩踏入殿內。

  寢殿裡十分安靜,只有燃燒的燈芯發出細微的嗶啵,小皇帝睡得打呼嚕,桌邊的人似乎也睡著了,昏黃的燭光照亮半張瑩白如玉的臉,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打出扇子般的陰影,眉眼安寧,神態嫺靜。

  陸行舟不自覺放緩了呼吸,像是怕驚醒了什麼,站在原地許久,忽然回神,又退出去。

  「取件披風來。」

  很快有內侍送上披風,他回到內殿,屏息將披風搭在姜芮肩上。

  姜芮眼睫輕顫,慢慢睜開,眼中帶著幾絲朦朧,落到他身上後才逐漸清醒,有些驚訝,待發現自己身上的披風,又點了點頭,「多謝。」

  陸行舟退開一步,面上帶笑,「可是下臣驚擾了娘娘?」

  「本就不曾深眠,與公公無關。」姜芮搖搖頭。

  陸行舟又說:「娘娘對陛下一片慈母之心,但也不應疏忽了自己的身體。」

  姜芮到床邊看了看小皇帝,用手摸他的額頭,見不怎麼燙,才說:「公公的好意我心領了。眼下宮門恐怕已經落鎖,難道公公又忙碌到此時?」

  許是夜色太過寧靜,兩人談話難得沒有平時的劍拔弩張,帶著一種屬於夜晚的心平氣和。

  這樣的氛圍很難讓人討厭,陸行舟也看了眼小皇帝,「只是些瑣碎小事,不敢勞娘娘掛記。陛下如何?」

  「現在不燒了,今夜過去應當能夠大好。」姜芮拿起小皇帝額頭上的布巾,親自過水重新擰乾。

  白皙細長的十指沾了水,在燭光下顯得越發細膩剔透,指甲圓潤,指尖微紅,美妙的宛如最精緻的玉雕。

  陸行舟神色恍惚了一瞬。

  「公公特意來看陛下,有心了,若無其他事,還是早些出宮吧。」姜芮給小皇帝捏好被角,回身來說。

  陸行舟也覺得自己今夜有些疲憊,就這麼一會兒晃神了兩次,便含笑道:「下臣告辭,娘娘早些安寢。」

  「公公慢走。」姜芮並未相送,稍顯淺淡的語氣神態與平常並未有太大差別。可陸行舟看她坐在燈下,總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太一樣。

  第二天,小皇帝果然退燒了,姜芮讓他再休養兩天,不急著讀書。

  天氣炎熱,長安宮各個角落都擺了冰盆,屋裡屋外簡直兩個天地。

  姜芮午睡方醒,正吃著冰湃的西瓜,含煙來傳話。

  「娘娘,貴太妃來訪。」

  「請進來吧。」她仍歪在涼榻上。

  蕭太妃剛踏入長安宮主殿,就察覺涼意沁面而來,比她宮裡還要涼快舒適,心頭一陣不甘。

  從前先帝在時,她比皇后得寵,雖說后妃的冰按照品階各有定數,但那些總管太監們為了討好她,每年往她宮中送的冰是最多的,皇后就算知道也不敢說什麼,如今倒是讓她得意上了。

  她走近了,仍不行禮,逕自坐下,「娘娘好生悠閒,怎麼今日沒去崇政殿?」

  「陛下身體方好,再讓他休息兩天。」對她的無禮,姜芮不以為意。

  蕭太妃輕輕一笑:「原來娘娘去崇政殿,當真是為了教陛下讀書的,我還以為……」

  姜芮撇她一眼,又專注於自己玉碗裡的西瓜。

  見她不接話,蕭太妃暗地咬了咬牙,又說:「我聽人說,陸公公最近往娘娘宮中送了不少好東西,不知娘娘什麼時候和陸公公這樣好了?」

  「是麼,不知貴太妃聽誰所說,我怎麼不知道?」

  「娘娘何必裝糊塗?」蕭太妃湊近了些,壓低嗓音:「從前倒不知,娘娘有這樣的好本事,連陸公公那樣的人都能籠絡住,要是娘娘早些發力,恐怕在先皇面前,也就沒有我和其他幾位妹妹的事了。」

  她雖沒有明說,可話中的暗示已經十分明顯。

  太監和宮女對食並不少見,就是偷偷和后妃也不是沒有,諾大的皇宮,表面有多光鮮亮麗,暗裡就有多少見不得人的事。只是沒有想到,看著端莊溫婉的太后,竟也會做下這種事。

  「若先皇知道了,娘娘說他會有什麼想法?」蕭太妃幽幽的說。

  姜芮終於正眼看她,「知道又如何,難道死了的人還能從陵墓裡跳出來?」

  「你……你這是大不敬!」

  「哦?」姜芮笑道,「那就等我見了先皇,再給他賠禮謝罪吧。」

  從前的謝皇后可從來不會說這種話,蕭太妃意外的看著她,好一會兒才說:「娘娘真的不一樣了,原本我還將信將疑,如今看來,你難道……是心甘情願?」

  「貴太妃莫要誤會,我可沒有承認什麼,怎麼倒被你說得有鼻子有眼了?」姜芮將玉碗放到一邊,用手帕擦了擦嘴角。

  蕭太妃嗤笑一聲:「又不是所有人都是瞎子,這些日子娘娘日日去崇政殿,說是教陛下讀書,可其他人又看不見,誰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況且陸公公又頻頻往娘娘宮裡送好東西,從前可沒有這樣的事。」

  要是以前,她就算聽說這種事,也只會當個笑話,如今看著面前這張臉,卻覺得極有可能了。

  自從謝太后前兩個月大病痊癒,之後每次見她,蕭太妃都覺得嫉妒不已。

  明明都是一樣的年過三十,明明都已年華消逝,憑什麼只有她像是得到了神仙眷顧一般,又恢復到最美的容貌?這張臉,甚至比當年還要迷人,既有成熟女子的風情,又有清純少女的嬌嫩。

  蕭太妃自己就是個絕色美人,她知道,這種複雜又奇異的氣質,比一張美麗的臉,更能夠讓男人難以自拔。

  姜芮沒有再反駁,只漫不經心道:「貴太妃說是就是吧,只請太妃約束好自己的人,莫要亂說話,不然,若有人生氣了,我可攔不住。」

  雖然在某些人眼中,她和陸行舟已經是既定的關係,可姜芮自己心裡很清楚,陸行舟甚至還沒有往那方向想,要是有人說些閒言碎語被他聽見,指不定他會不會因為震驚惱怒而出手。

  她這話是在提醒蕭太妃,可聽在對方耳中卻成了威脅。

  蕭太妃冷笑一聲:「娘娘好威風,您如今背靠大樹好乘涼,誰敢說閒話?只怕這長安宮,以後我也不敢來了。」

  她說完,也不說告退,起身便走。

  宮外,陸行舟在自己私宅裡,面前是整整一盒戒指和手鐲,各種各樣的材質,有紅寶石、祖母綠、貓眼石、珍珠、瑪瑙、碧璽,一枚比一枚精美。

  瞧他盯著看了好久沒做聲,三七忍不住問道:「督主,這是準備送給太后娘娘的嗎?」

  陸行舟微微頷首,仍看著錦盒。

  「要不要小的替督主跑一趟?」三七主動請纓。

  「不必。」陸行舟點了點桌面,說:「再去置辦一盒,這些太陳舊了。」

  三七失笑,大著膽子道:「您不知道,有些首飾是越老越值錢。前些日子,二八把他老娘留給他的簪子送給對食的宮女,人家還感動得哭了。這都是心意,督主對娘娘的一片心,娘娘就算不說,也肯定是知道的。小的斗膽說一句,這些日子看下來,娘娘對督主也未必無意,只是娘娘一看就矜持守禮,不曾表露罷了。」

  他自顧自說,並未留意到自家督主先是疑惑而後錯愕震驚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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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陰鷙廠公09

  書房裡忽然變得分外安靜,三七以為自己逾越說了不該說的話,立刻住嘴,戰戰兢兢低著頭,好一會兒沒聽見督主開口,又斗膽用眼角瞥了一眼。

  卻見督主面上神情複雜奇怪得很,似疑還驚,似驚更惑,隱隱還有幾分迷惘,一絲微亂。

  這樣的表情,怎麼也不應該啊。

  三七忘了怕,心裡困惑地思索著,腦中突的靈光一現,後知後覺:難道從頭到尾,都是他會錯了意?!

  若真是這樣……

  想想自作聰明的後果,三七有些欲哭無淚,腿一軟,就要跪下去,便聽督主說:「這話是誰與你說的?」

  三七忙苦著臉道:「沒有誰,是小的自己胡亂猜測,請督主責罰。」

  陸行舟並未說罰不罰,又問:「宮裡有什麼傳言?」

  「這……」三七咬了咬牙,說:「不敢隱瞞督主,因這陣子太后娘娘時常來崇政殿,督主又看似和娘娘走得近了些,幾位太妃宮裡是有些閒言碎語,但前朝還未有人知曉。」

  陸行舟沉默許久,才說:「我知道了,你出去吧,讓人把嘴巴都管得緊些。」

  「是。」三七如蒙大赦,忙退了出去,到了門外才敢直起腰來,擦了擦額頭泌出的冷汗,一陣後怕。

  這會兒才有心思品味督主對此事的態度。

  雖說是他誤會了,但三七自問對督主的瞭解,若這事果真只是捕風捉影,恐怕不會這樣輕飄飄揭過。

  所以督主對娘娘到底……三七有點看不明白了,不過想來,繼續對長安宮的人客氣些總沒有錯。

  書房內,陸行舟面色古怪地看著面前的錦盒,最終拉開抽屜,將盒子收進去。

  兩天後,小皇帝身體完全康復,姜芮繼續教他念書。

  她很快發現,以往總是在崇政殿批看奏摺的陸行舟,現在行蹤忽然變得不定了,連著好幾天都沒有讓她碰上面。

  她裝著隨口一問,從小內侍嘴裡套出了話,原來在她來崇德殿之前,陸行舟都是還在的,而每當她要來的時候,他就恰好去了別處。

  之前兩個月都沒有出現這樣的狀況,更何況還是連著好幾天。

  姜芮便明白了,陸行舟是在有意回避。

  得出這個結論,她非但沒有一點著急,還越發的氣定神閑。

  他躲她,對她來說是好事。

  如果對陸行舟而言,她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他又何必躲她?

  只有一個人在另一個人心中有了不同的意義,才會產生不確定、退卻、回避的心態。

  他既然要躲,就給他躲吧。

  姜芮如往常一樣,每日下午去崇政殿教小皇帝讀書。有時候會向內侍問一句陸行舟,有時候不問,隨意得像是她問起他,只不過是心血來潮,臨時起意。

  夜晚,陸行舟私宅。

  「……未時三刻教陛下習字,申時一刻用了點心,酉前回長安宮……」一人立於地下彙報。

  等他說完,房中安靜了許久,才響起另一道聲音:「她還說了什麼?」

  「沒有。」那人老實回答。

  燭火微跳,陸行舟坐在暗處,看不清神色。

  三七站在房外,百無聊賴盯著臺階下草叢裡一隻螢火蟲。房門吱呀一聲,有人出來後又關上了門。

  他忙湊過去,小聲問:「今天娘娘問起督主了麼?」

  二八仍是那副沒有起伏的語氣,「不曾。」

  「哎呦,」三七一下子苦了臉,「今夜督主心情肯定不好,咱們又要不好過了。」

  「是你不好過。」二八說。

  三七很恨瞪他:「你小子別得意。你說你是不是傻?白天在娘娘面前,娘娘沒問你不會提起嗎?你不會引著娘娘去問嗎?你說你這樣的木頭腦袋,長得不如我好,人沒我聰明,嘴沒我甜,碧桃怎麼會看上你?」

  二八沒說話,只居高臨下看了眼他的頭頂,意思很明顯。

  三七氣得跳起來踢了他一腳。

  踢完後二八回去休息了,他還得唉聲歎氣的守著。

  能怪誰呢?還不是怪自己嘴賤,好好的在督主面前瞎說什麼心意不心意,這下好了,原本就不太正常的人,眼看就要整瘋魔了。

  可他真的搞不清督主到底在想什麼呀。

  說喜歡娘娘吧,他老人家好像沒那個意思,這幾天一直在回避。

  說他不喜歡吧,最近兩天又開始讓人彙報娘娘的行蹤,什麼時間、在哪裡、幹什麼、說了什麼話他都要知道。

  要是得知娘娘今天曾問起他,那周身的氣勢不說如沐春風,也是和風細雨。要是娘娘壓根問都沒問,那完蛋了,之後一整天,那叫一個陰風陣陣,毛骨悚然。

  三七只能暗歎一聲命苦,自己做的孽,哭著也要做完。

  這種狀態持續了幾天,陸行舟才恢復了往常行事規律。

  姜芮來崇政殿時,總能見到他坐在書案後。但是與之前時不時過來與她說話的情況不同,現在陸行舟見了她,臉上雖然含笑,但語氣生疏遠離,像是她剛成為謝太后時兩人的關係。

  姜芮只當沒發現他的異常,仍和從前一樣,他若沒來與她說話,她也不曾開口,只陪著小皇帝。

  但是許多次,她都能感受到暗裡打量觀察的視線。

  那視線有時候落在她臉上,反反復復掃視她的表情。有時候落在她拿書的手上,特別是當她將手稍稍舉起,衣袖下滑的時候,聚集在手腕上的視線,幾乎能夠感受到熱度。

  若她察覺到什麼,回視一眼,書案後的人面上含笑,鎮定自若地移開眼。

  若沒有得到回應,那視線過許久才會收回去,這個時候,姜芮狀似無意地往他那撇去,十有八、九能瞥到一張略顯陰森的臉。

  又過一小陣,天氣越發炎熱,先帝在時,往年這時候都會帶著得寵的妃子皇子出宮避暑。

  如今他不在,小皇帝又小,這事自然得姜芮安排。這幾天,已經有後宮太妃來她這裡詢問,今年是否要去避暑了。

  姜芮也不想在京城裡待著,雖說有冰,可還是熱,而且除了御花園,宮裡其他地方連樹都少,一眼望出去,到處黃慘慘的,看著壓抑。

  但眼下整個皇宮都在陸行舟手中,讓不讓避暑,得他說了算。

  這一日,姜芮佈置了幾個字讓小皇帝照著寫,自己出了內殿。

  「公公眼下可有空閒?」

  她剛剛往外走,陸行舟就已經察覺,裝模作樣看著面前的奏摺,等她開口了,才放下摺子,起身引她坐下,嘴角微勾,「娘娘有話請說。」

  「最近日漸炎熱,陛下年紀小,宮裡幾位太妃又體弱,受不得酷暑,我想是不是該安排出宮避暑了?」

  陸行舟垂眼盯著自己手下的茶杯,杯蓋有一下沒一下撥弄茶葉,嘴角的笑越發明顯,話裡卻聽不出語氣,「娘娘此舉當真是為了避暑,還是——」

  還是為了避人?

  姜芮微微挑起眉頭,「去避暑山莊不避暑,還能為什麼?」

  「娘娘果真不懂?」陸行舟意味不明。

  姜芮便說:「公公有話不妨直說。」

  陸行舟抬頭直視她的眼。

  姜芮不躲不閃。

  他忽然笑了,笑意並未傳達到眼中,「下臣錯了,不是娘娘不懂,而是臣一直沒懂娘娘。」

  說完這句,他放下茶杯起身離去。

  茶是好茶,姜芮目送他走遠,又喝了一口。

  三七緊跟在陸行舟身後,看著面前督主的身影,再回頭看看坐在原地喝茶的娘娘,他忽然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不久前才發生過,那時也像這樣,娘娘拂袖而去,督主不緊不慢喝著茶。

  只是不知何時,兩人角色調換了。

  回到長安宮,含煙期待道:「娘娘,陸公公同意避暑了嗎?」

  「且需商榷,必竟不是小事。」

  「好吧。」含煙一下垮了臉。

  姜芮笑道:「你那是什麼表情?若想去總能去成的,只是早幾日晚幾日而已。」

  含煙憂心道:「希望如娘娘所說吧。」

  晚膳後仍有些天光,姜芮靠在窗前涼榻上,含煙守在身邊打扇。

  悶熱了一整日,直到這會兒,吹來的風中才帶著一絲清涼。

  姜芮百無聊賴望著空中的紅霞,忽然察覺到什麼,側頭聽了幾息,對含煙說:「庫房裡有兩匹雲錦,趁現在涼快,你去取出來送到靜太妃宮中,說是我給五公主做衣裳的。」

  「怎麼又要往別人那送東西?」含煙悶悶不快,還是起身去了。

  她走後,姜芮一手托腮,望著西邊天空最後一絲亮光。慢慢的,暮色終於吞沒所有彩霞,本該掌燈的宮人不知為何沒有出現,屋內屋外只餘一片昏沉。

  身後,微不可察的腳步緩緩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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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9 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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