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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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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4 18:05:2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陰鷙廠公10

  遠處宮殿華燈初上,長安宮掩藏在暮色中。

  屋裡比屋外更暗些,姜芮坐在窗邊,從身後看,只能看到周身輪廓的剪影。

  但這樣看不清面容表情的情況,更合陸行舟的心意。

  他忽然開口,聲音輕柔,像是怕驚到了誰,「娘娘。」

  窗前的身影徐徐回過頭來,髮髻上搖曳的步搖微微顫動。她看起來既不驚,也不怕,對這位權勢滔天天的大太監,於夜幕即將降臨時忽然出現在自己寢宮裡,只表現出恰到好處的一點意外。

  「公公為何在此?」

  陸行舟輕輕笑了,果然如之前所說,他小瞧了太后娘娘。

  他緩步走近,到了姜芮面前單膝蹲下來。

  姜芮微微垂眸看他,夜幕四合,窗外唯剩的一點微光落在他眼中,將他一雙古井似的眼襯得越發幽深。

  就像這樣看著他。

  就該這樣看著他。

  在她的注視中,陸行舟幽沉的視線變得專注而熱烈,隱隱藏著興奮。

  這幾日的患得患失、焦慮煩躁,此時全都不見了,他終於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他要她的眼裡一直有他。

  只有他。

  他不自覺伸出手,想要去觸摸那雙眼眸,她卻在此時略略偏開了頭。

  半空中的手指蜷縮了一下,陸行舟似是回過神,笑著將手收回,「下臣冒昧打擾,有幾樣不起眼的小東西想送給娘娘。」

  他另一隻手上端著個錦盒,打開來,裡頭是各式各樣的戒指與手鐲,即使光線昏暗,也有著瑩潤的光澤。裡頭隨意一樣,都足夠一個普通人一輩子吃穿不愁。

  姜芮波瀾不驚:「公公有心了,不過——」

  「臣想親自為娘娘戴上。」不等她說完,陸行舟便開口。

  這是不允許拒絕的意思了,姜芮撩了撩眼簾,「若我不同意,公公待要如何?」

  陸行舟含笑道:「臣只能懇求娘娘應允。」

  姜芮沒說,只看著他。

  陸行舟再次伸出手,握住她隨意垂在榻邊的手掌,如想像中綿軟,纖細細膩,卻又柔弱無骨。他從錦盒裡拿出一對貴妃鐲,依次套入同一隻手腕。

  姜芮輕輕動了下,腕上兩隻玉鐲相碰,發出清脆悅耳的相擊聲。

  陸行舟眼含讚歎,「娘娘的手真美。臣當日有幸得見,就知唯有最珍貴的寶物,才襯得上它。」

  他又拿出幾枚戒指,一個指頭一個指頭戴上,即將戴到大拇指的時候,姜芮終於搖了下手腕,將手抽出。

  「娘娘?」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姜芮看不見自己手上到底都戴了什麼,「勞煩公公讓我的宮女進來掌燈。」

  聽她語氣如常,陸行舟笑道:「何必別人,臣自當為娘娘效勞。」

  雖比平日晚了許久,燭臺到底還是亮起了。

  姜芮在燭光下欣賞自己的手,白皙柔膩的手腕套了一對紅色貴妃鐲,因手腕纖細,鐲子幾乎要滑到手肘,露出大片細膩的肌膚。除大拇指外,其餘四隻手指上各帶了一枚戒指,紅寶石、藍寶石、瑪瑙、貓眼,戒面一個大過一個。

  她只看了一眼,便覺得有礙觀瞻,打算取下,卻被旁邊伸出的一隻手攔住。

  「娘娘不喜歡麼?」

  「俗氣。」

  陸行舟笑著說,可是下臣喜歡得很。他將姜芮的手托在掌中,大拇指輕微摩挲,「娘娘在臣眼中就如這隻手,雍容華貴,美妙無暇,天生該有諸多陪襯,臣也願時常時伴娘娘左右,不知娘娘允不允?」

  「公公何必多此一問?」姜芮斜眼看他,「就如這鐲子,即便我不同意,公公也將之帶上了,問不問又有什麼區別?」

  陸行舟微微一笑,一廂情願和被接納的,當然不一樣。但不管是哪一種,至少眼下,她的手在他掌中,這就足夠了。

  他低頭細看這雙手,原本手腕上被他握出的淤青已經消失,以後也不會有機會再出現,「臣為從前的魯莽無禮向娘娘道歉,萬望娘娘寬恕一回。」

  「要是不寬恕,你又當如何?」

  「自當聽從娘娘發落。」陸行舟無奈笑道,「只求娘娘莫要將下臣驅離身側。」

  他話說得可憐,姿態放得越低,但姜芮和他都知道,就算她要趕,也是趕不走他的。這不過是他一貫的作風罷了,看似彬彬有禮,看似謙委溫順,實則不容拒絕。

  殿外忽然傳來一點動靜,姜芮側耳聽了聽,聽到含煙的聲音,想來是她送完雲錦回來,發現長安宮的異常,但卻沒有進來,應該被攔住了。

  「公公該回去了。」她說。

  「真想看著娘娘入睡。」陸行舟輕歎。但不必說也知道眼下是不可能的,只得戀戀不捨放下姜芮的手,含笑柔聲道:「娘娘早些安寢,下臣告辭,明日再來叨擾。」

  姜芮坐著沒動,看他走出去。

  殿門外,含煙心急如焚。剛才還沒進長安宮,她就隱隱覺得不對,一進宮門,立刻發現娘娘寢殿外,竟守著陸公公的人,而殿裡只點著一盞昏黃的燈,該伺候的人都不在裡頭。她馬上意識到,現在裡面只有娘娘和陸公公兩人。

  這麼晚了,陸公公來做什麼?為什麼不讓人去伺候?為什麼要和娘娘獨處?

  含煙想起最近其他太妃宮內那些人異樣的眼神,想起三七忽然客氣的態度,想起陸公公讓人送來的好東西,心一下子就慌了,再聯想前一陣娘娘手上的淤青,眼淚吧嗒吧嗒就落了下來。

  等殿門一開,她連禮數都顧不得,直接衝進去。

  「娘娘!嗚嗚……」

  姜芮聽到哭聲,詫異回頭,「怎麼,外頭的人欺負你了?」

  「您受苦了。」含煙抽抽搭搭撲上來,拉起她的右手,滿以為會看到一手烏青,結果整條手臂白淨無瑕,別說烏青傷痕,連寒毛都沒有幾根。

  她抹了把淚,又去拉另一隻手,只見那手上沉甸甸的,帶滿了手鐲戒指,連大拇指都沒空下,怕是鄉間的土財主,都不會這般財大氣粗。

  含煙打了個哭嗝,呆呆望著本該清淡出塵,此時氣質莫名微妙的娘娘。

  姜芮晃了晃手臂,一陣叮叮噹當。她也覺得陸行舟眼光是不錯的,送來的都是珍品,可這品味……著實有些難言,前幾個世界帶大金鏈子的暴發戶見了他,恐怕也要甘拜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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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4 18:05:3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陰鷙廠公11

  陸行舟成了長安宮常客,每當夜幕降臨,他便要在含煙如臨大敵的視線中,堂而皇之踏入太后寢宮。

  選了個這樣曖昧不清的時間,兩人共處一室時,卻每每只是姜芮百無聊賴的靠在貴妃榻上,而陸行舟坐在一旁,或看她,或一意孤行裝扮她的手,都不知他從哪裡找來如此多的首飾。

  就連含煙,一次次看見她家娘娘手上帶滿的首飾,也從敢怒不敢言,變成了驚奇困惑。

  她原本以為陸行舟是在折辱強迫娘娘,如今看來,好像並沒有強迫的跡象,而且他每次來,總是帶許多東西送給娘娘,倒像是在討好一般。

  還有,太后娘娘……似乎並不十分抗拒。

  「娘娘,您說陸公公到底想做什麼?」某日姜芮午睡方醒,含煙終於忍不住問。

  這兩日實在太熱,姜芮暫時把小皇帝讀書一事停了,每天貓在寢宮中,直到傍晚才出來活動。

  聽見含煙的話,她伸了個懶腰,「你覺得呢?」

  含煙抿著唇說:「奴婢斗膽猜測,陸公公是不是喜歡娘娘?」

  姜芮垂著眼瞼,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說:「或許吧。」

  畢竟,雖然她對陸行舟的心意有把握,但他確實沒對她說過這類話。

  短短三個字,卻讓含煙一下就覺得心酸了。

  在她看來,娘娘雖然明面上沒有抗拒陸公公,可心裡也必定是不願意這樣的。

  那她為何不拒絕?只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是為了陛下,二是為了謝家。

  她想起幾個月前,謝大學士入宮與娘娘謀劃對付陸公公,結果不慎暴露,導致娘娘大病一場。奇的是那之後,陸公公卻沒有遷怒於謝家,含煙可不會認為他是心慈手軟之人,定是娘娘委屈了自己,從中周旋。

  還有陛下,陸公公既然不許陛下入學,怎麼又允許娘娘教導陛下讀書?還不知是娘娘吃了多少苦才換來這麼一個機會。

  她只要一想起娘娘到底忍受了多少委屈,身為太后卻不得不委身一個太監,明面上還要裝成若無其事的模樣,就鼻酸得想哭

  姜芮看她鼻頭紅紅,眼眶紅紅,既覺得可憐可愛,又有幾分好笑。

  含煙此時的想法,她約摸清楚,而且是她有意誘導所致。

  長安宮這麼多宮女內侍,含煙是伺候謝太后最久,也是最瞭解謝太后的人。她的姑姑原本就是謝太后陪嫁宮女,後來到了年紀放出去,謝家又將她送來,雖說是為了讓謝太后在後宮裡多一個幫手,可未必不是謝家放在謝太后身邊的一雙眼睛。

  她忠於謝太后,但也忠於謝家。

  姜芮知道自己和謝太后終究不同,如果是真正的謝太后在這裡,以她的秉性,和陸行舟是牽扯不到一處的。

  但她現在卻和陸行舟有了點什麼,日後這件事若傳到前朝,第一個起疑的,就是清楚自己女兒的謝家人。

  所以,她現在必須要透露給含煙一些信息,或者說是透露給謝家一些信息,讓他們知道,她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其實含煙的猜想也不能說有錯,因為如果她沒來,謝太后已經死了,沒了謝太后,謝家便什麼都不是,偏偏他們又意圖對付陸行舟,最後自然無法逃過一劫。

  晚膳後,陸行舟又來長安宮。

  「避暑之事,不知公公到底作何打算?」

  問這話時,姜芮正把玩著一顆渾圓瑩潤的珍珠。

  陸行舟看著她燭光下的側顏微微出神,過了幾息,才含笑說:「既然娘娘要去,臣即便萬分不捨,也不敢阻攔,明日便分派下去,待各司各監準備就緒即可。」

  姜芮沒說話,只看著那顆拇指指甲蓋大小的珍珠,在自己掌心滾動。

  過了一會兒,陸行舟又幽幽地說:「娘娘去避暑,便要留臣一人在京城了。」

  「若我沒記錯,避暑別莊距離京城不過五六十里,聽公公這話,倒好似隔了千山萬水。」姜芮收起珍珠,輕飄飄睨了他一眼。

  陸行舟笑道:「不瞞娘娘,且不說五六十里,就是崇政殿到長安宮,只要沒見娘娘在眼前,與臣而言,都是千山萬水。」

  也不怕酸倒大牙。姜芮暗道。

  「娘娘在想什麼?」陸行舟執起她的手,嘴唇輕輕柔柔在手背上碰了一下,「可是不信下臣所說?」

  姜芮任他握著,沒將手收回來。

  陸行舟便得寸進尺般,順著她的手背一點一點輕啄,「娘娘若不說話,下臣可要冒犯了。」

  姜芮這才略動了一下,「信或不信,有何差別?」

  陸行舟抬起頭來,將她的手放在掌中輕輕揉捏,笑道:「自然不同,娘娘若說信,即便只是謊話,也足以叫下臣歡欣鼓舞;若不信,自然是臣做得不夠,還不足以叫娘娘相信。」

  姜芮轉過頭來看他,陸行舟與她對視著,又執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吻。

  兩人誰也沒說話,蠟燭燈芯嗶嗶啵啵,殿外花園中,蟋蟀躲在草叢裡鳴唱。

  許久,姜芮忽然說:「公公該離開了。」

  「好。」陸行舟雖不舍,應得也還算爽快。即便沒有得到她的回答,可這樣專注的、眼中只有他一人的注視就已經足夠。

  若說之前,關於太后娘娘和陸公公的傳言,只是宮中部分人隱隱耳聞,經過這幾日之後,很快成了整個皇宮默認的事實。雖看向長安宮的眼中帶著異色,但在陸行舟的威懾之下,所有人都保持著沉默。

  這一日,靜太妃帶著五公主來給姜芮請安。

  靜太妃性子溫順,容貌只是清秀,並不怎麼得先帝寵愛,與謝太后倒是交好。她膝下只有一個女兒,今年才三歲,在諸多公主中排行第五。

  姜芮逗了會兒五公主,見她睏了,便讓人抱下去休息。她見靜太妃似有話說,又讓伺候的人也退下。

  等殿中只剩她們兩人,靜太妃才蹙著細眉道:「這些日子宮內的傳言,娘娘知道嗎?」

  「太妃若指的是那些與我有關的,倒略有耳聞。」姜芮品著茶說。

  靜太妃看著她的神情,斟酌道:「原本我是不信的,娘娘是什麼人,別人不清楚,我還不清楚麼?可這些日子她們說得越發厲害,我想娘娘是不是出手壓制一二?」

  姜芮臉色平靜,還帶著淡笑:「他們傳的沒錯。」

  她如此坦然,卻讓靜太妃驚愕之後,不知該說什麼了,不由得又仔仔細細地打量她。

  這一看,果真看出許多不同。

  從前太后娘娘端莊自持,一舉一動,像是規規整整的模子刻出來一般,她不止一次聽蕭貴妃在背後取笑,說就是因為娘娘像個木頭人,才不得先皇喜愛。

  如今再看她,依舊嫺靜端莊,可又有什麼發生了改變,讓她整個人從骨子裡透出一絲絲慵懶,眼角眉間帶著一點點嫵媚。

  她一名女子多看了兩眼,都無端端覺得面上發熱,心頭亂跳,更何況是別人。

  靜太妃不敢再看,忙低頭喝了口茶。

  她原以為太后娘娘是為了陛下,才不得不屈從,如今看來,似乎又不全然是那麼回事。既然如此,便不必多問,有些事情追究到底,不如懵懵懂懂。

  避暑之事很快就安排好,出發前一夜,陸行舟在姜芮寢宮中,許久不願離開。

  他深知循序漸進,得寸進尺之道,原本只是拉著姜芮的手揉揉捏捏,見她沒拒絕,後來就一個個吻落上去,今晚則以明日便要分別為由,摟住了她不放開。

  「熱。」姜芮擰眉推開一些。

  陸行舟埋首在她脖子上輕輕嗅著,「娘娘好香。」

  「公公的鼻子想來出了毛病,一身汗味也能聞出香來。」姜芮推不開,不大耐煩道。

  陸行舟輕笑,呼出的鼻息噴在她頸邊:「娘娘的汗自然也是香的。」

  「輕浮。」姜芮說。

  陸行舟笑得更歡:「下臣今年三十有二,娘娘是頭一個說臣輕浮之人。」

  姜芮又推了推他,陸行舟在她頸邊深嗅一口,才終於放開,「娘娘去了別宮,可還會記得下臣?」

  「莫非公公以為我已經七老八十,今日記不住昨日的事?」

  陸行舟笑道:「娘娘風華正茂,鳳儀無雙,再過三十年也稱不得老。臣只是擔心,娘娘一旦出了皇宮,面前有了新人,便要把下臣丟在腦後。恐怕屆時,臣想娘娘想得心頭都要發痛。」

  姜芮輕聲冷笑:「這天底下難道還有第二個膽敢以下犯上、放肆無禮的陸行舟?」

  陸行舟著迷似地看著她:「或許一開始沒有,等他們見到娘娘就不一定了。」

  姜芮撇過頭去,不再理他。

  陸行舟走近幾步,又摟住了她,將柔軟的身體揉進自己懷裡,鼻尖卻在她頸後輕輕蹭著,低聲呢喃:「娘娘可是生氣了?臣只恨不能把娘娘藏起來,日日夜夜,日日夜夜,唯有下臣一人得見。可那樣不行啊,要是那麼做了,娘娘肯定會生氣,一生氣就不理臣,那要下臣如何能夠忍受?唯有順著娘娘的意,唯有讓娘娘開懷了,娘娘笑的時候,才會不吝嗇賜給臣一些笑容,娘娘,娘娘……」

  他的語氣輕柔柔的,可話裡的執著卻讓人心驚。

  姜芮輕輕吸了口氣:「陸行舟,你真是個瘋子。」

  陸行舟笑了,「是,而且娘娘已經沾惹了這瘋子,一旦沾上,就丟不掉了。」

  他輕輕舔舐著面前白皙細長的脖頸,「臣喜歡娘娘喚下臣名字,以後都這麼叫好不好?」

  姜芮偏過頭,想要躲開,他緊隨而至,那一條濕軟灼熱的舌頭帶著幾分威脅,似乎有往下的趨勢。

  「娘娘?」陸行舟話裡含著隱秘的興奮。

  「陸行舟,你別太放肆。」姜芮惱怒道。

  終於逼得她喊了自己名字,陸行舟這才如願停下,可心裡又有幾絲隱隱的遺憾。

  姜芮瞧也不瞧他,推開人,總覺得身上都是汗味和他的口水,便去了偏殿,打算重新洗浴。

  她原以為他成了太監,總沒有那方面的需求,如今看來似乎不是,看他那興奮的樣子,哪有一點身為太監的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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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4 18:05:4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陰鷙廠公12

  避暑行宮位於城外,除了皇家,京城裡不少王公大臣在那一片也都有別院,拱衛在行宮四周。

  此次姜芮帶著幾位太妃和小皇帝去避暑,就有不少城中女眷隨行。

  傍晚才抵達別宮,休整一番天就黑了。

  山間果然清涼,夜風徐徐,又沒有人打擾,姜芮美美睡了一覺。

  第二天清早,就有許多命婦入宮請安,謝家人也在其中。

  因之前謀劃之事暴露,謝家人這陣子十分安分,這是姜芮來到這裡以後,她們頭一次求見,來的是謝太后嫂子和兩名侄女。

  「娘娘前陣子身體欠佳,家中老爺太太心急如焚,只是因……不方便入宮,不久前得知娘娘要來別宮避暑,太太立刻吩咐我們來給娘娘請個安,不知娘娘近日如何?」謝家大奶奶李氏道。

  「嫂子有心了,也請嫂子轉達一聲,讓府裡老爺太太安心,我早已經大好了。」姜芮說。

  她康復的事謝家人自然已知道,今天來主要是為了表達關心之意,熱絡一下感情。

  李氏大的膽子抬頭看她,看清之後卻嚇了一跳,他們家這位娘娘現在的模樣,何止是大好,簡直可以說是返老回春,榮光煥發。不說她自己,就是身後跟著的兩名女兒,氣色都不如娘娘好。

  但凡女人,沒有對容貌不在意的。李氏對自己大姑子的回春之法十分好奇,但兩人從前就算不上親昵,如今一人貴為太后,便更是生疏拘謹,她坐在繡墩上束手束腳,直到最終告退,都沒能將問題問出口。

  含煙送三人出宮,見前後沒人,李氏小聲道:「含煙姑娘,能否借一步說話?」

  含煙恰好也有話與她說,兩人繞進一座亭子,說了好一會兒才出來,李氏面上的神色震驚恍惚。

  出了宮門,她兩個女兒才放開來,立刻嘰嘰喳喳。

  「太后娘娘好年輕呀,看著比小姑媽姑還小。」

  「對呀,別人都說咱們府上小姑姑長得最好,可我覺得太后娘娘比小姑姑更美,娘你說是不是?」

  但李氏眼下已經沒有心思好奇太后娘娘的容貌,滿腦子都是含煙剛才所說的話。

  娘娘竟然和掌印大太監陸行舟……而且還是為了謝家才不得不委身,這、這……

  李氏一刻也無法久等,立刻帶著兩個女兒回京。

  姜芮花了一上午應付命婦,下午又陪小皇帝讀書,晚上才閑下來,數了會兒天上的星星和草叢裡的螢火蟲,沒多久便歇下了。

  剛剛有些睏意,便察覺殿外傳來輕微的響動,她側過身體看向門口,不過幾息,果然見一個身影出現在屏風後。

  陸行舟一身黑色騎裝,肩繫披風,手持馬鞭,平日總是整齊束起的頭髮幾絲微亂,看來有些風塵僕僕。

  他悄無聲息轉過屏風,卻沒料到屋裡的人是醒著的,微微一愣後,緩緩揚起嘴角:「下臣給娘娘請安。」

  大晚上快馬出京,直入別宮,進太后寢殿如入無人之地。姜芮道:「陸行舟,你好大的膽子。」

  陸行舟聽她語氣,就是沒有動怒,因而笑得愉悅:「臣這一生,一半的膽量都用在娘娘身上。」

  他慢慢走近,考慮到自己身上都是塵土,並未直接坐在床邊,而是搬了把繡墩,「還有一半讓臣爬到今日這個位置,得以遇見娘娘。」

  他說話時,目不轉睛的盯著姜芮。

  因為即將入睡,姜芮只穿一件藕色寢衣,身上蓋著薄薄的綢緞被子,此時側躺著,被面將她的曲線勾勒得玲瓏起伏。

  她眼下這具身體年近三十,早已成熟,又因從未生育,豐挺的胸脯之下是細腰長腿,露在被子外的一截手腕白得剔透,可以想像被子之下,寢衣裹著的身體,必定膚如堆雪,細若凝脂。

  陸行舟眼中出現幾分癡迷,「娘娘真是美極了……」

  「你連夜趕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句話?」姜芮掩口打了個哈欠。

  「不,」陸行舟回過神來,輕笑著搖頭,「臣原本只打算看一看娘娘就好,如今能夠說上幾句話,更該滿足了。」

  「既然如此,你可以離開了。」姜芮漫不經心道,又翻了個身,背對他。

  陸行舟嘴上說滿足,可腳底卻跟生了根一樣動也不動,一雙眼灼熱地盯著她的背和後頸上露出的小片肌膚。

  這樣的視線任誰也無法忽視,姜芮若想要睡,自然也能夠睡著。但她有種預感,若就這麼睡了,這個人怕是會在床邊坐上一夜。

  她又轉過身:「你明日不需要上朝了麼?」

  「臣已經算計過,明日申時之前快馬回京,尚趕得及早朝。」

  申時,就是淩晨三點,雞都未起。姜芮並不贊同:「來去匆忙,何必如此。」

  「可臣已經有整整一天一夜未曾見到娘娘,娘娘心裡一點也不惦念下臣麼?」陸行舟輕聲說。

  「從前又不是不曾有過。」

  陸行舟含笑道:「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當然不一樣。不怕娘娘生氣,從前太后娘娘於臣而言只是太后娘娘,如今卻是臣想要時時親近之人。」

  「那你今夜到底準備如何?」

  「臣也不知。」陸行舟笑著坦承道:「原本只打算看看娘娘,看完後或是去宮外別莊,或是即刻回京。」

  姜芮微微挑眉:「這麼說是我的錯,不該醒著,破壞了你的計劃?」

  「豈敢,娘娘未睡,於臣而言乃是一大幸事。」陸行舟言語誠懇。

  姜芮又發現一點問題,「你說原本打算看完後去別莊或者回京,那如今的打算,是不是這兩處都不去了?這麼說……你想要夜宿宮中?」

  陸行舟笑而不語。

  看著他的表情,姜芮想到什麼,又挑了挑眉,拖長語調:「還是,你要在我床頭坐一夜,甚至是……上我的床榻?」

  雖然心底深處確實有著隱秘的想法,但就這樣被說出口,陸行舟忍不住隱隱興奮道:「娘娘總是讓下臣驚訝。若臣說是,娘娘又要如何?」

  姜芮自己倒不怎麼驚訝,自意識到他有那方面的需求,她考慮過這件事。反正不是頭一回,沒什麼好扭捏的。雖然他少了某一部分,想要起來是比尋常男子難一些,但有她在,這總不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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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陰鷙廠公13

  寢宮裡寂靜無聲,陸行舟目不轉睛盯著姜芮,看似平靜的表情下隱藏著狂熱。

  被他這樣氣勢迫人的看著,若是其他人,只怕早已瑟瑟發抖,氣都喘不上來,姜芮卻又慢悠悠打了個哈欠:「我還能如何?公公想要怎麼樣就怎麼樣,誰能攔得住。」

  陸行舟緊緊看著她的表情,忽的一笑:「既然娘娘這麼說,臣便斗膽一回,想留下來,不知娘娘允不允?」

  姜芮似笑非笑輕哼一聲,「這天下如今都是公公說了算,何況腳下小小寢宮?你說要留下,難不成還有人敢說個不字?」

  她語氣輕諷,陸行舟不以為意,面上笑得愉悅:「那便請娘娘稍候,下臣速速就回。」

  他轉身出去了,姜芮估摸著應該是去洗漱,懶得多想,翻過身闔目養神。

  陸行舟說速速就回,果真沒多久,姜芮身側床榻微微下陷,身後不遠不近靠過來一個身體。

  山中夜晚涼快,一個人蓋件薄被正好睡,再靠過來個人就嫌熱了。她往內側挪了一點,但沒過多久,他就跟了過來,而且跟進的距離比姜芮撤退的距離大得多,直接將她摟入懷中,似乎剛剛才上榻時維持著一點距離,只是走個形式的矜持而已,現在馬上暴露了原形。

  他的懷抱也與常人不同,不但雙手緊緊將她摟住,幾乎要嵌入懷裡,兩個膝蓋更是挾持了她的雙腿,讓她從上到下絲毫動彈不得。

  他似乎把自己的四肢當成鎖鏈,牢牢禁錮了她。

  背後的胸膛結實而滾燙,姜芮有些意外,沒想到他看著文弱,衣衫下的肢體卻出乎預料的結實有力。

  微涼的鼻尖蹭著她的脖頸與耳後,陸行舟的聲音輕柔隱忍,似乎壓抑著什麼:「娘娘,臣今日十分高興。」

  他說話的時候,兩條手臂因劇烈的僵持交戰而微微抖動,手臂上青筋凸起,一方面恨不得用力將懷中豐腴綿軟的身體揉壞,直接吞入腹中,殘存的理智卻告訴他不能那樣,要輕緩溫和,否則會將人嚇壞。

  他一下一下輕啄姜芮的耳垂,一雙大掌在她身上揉捏著,動作顯得克制而又急切,但姜芮卻感覺到,他該有反應的地方,並不像一般男人那般憤怒勃發。

  很快,一開始急風暴雨般的迫切之後,似乎確定她已在懷中,不會跑到別的地方,陸行舟的動作慢慢緩和下來,雖然四肢還像是蛇一般緊纏著她,但一開始的肆意揉捏,慢慢變成安撫般的輕撫遊走。

  「娘娘、娘娘……」他在姜芮耳旁一聲聲低喚,聲音微啞。

  姜芮拍了拍橫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等他鬆開些,便轉了個身,面對面看著他,微微皺眉:「你打算熱死我還是悶死我?」

  「臣怎麼捨得。」他的眼神竟稱得上柔軟。

  因為被他一通搓揉,姜芮衣襟早已散亂,此時又側躺著,露出小片細如凝脂的肌膚。

  陸行舟看在眼裡,眼中越發幽暗,但幽暗之外,更有濃郁的晦澀。

  他能給她天下所有,卻獨獨給不了任何一個普通男人所能給予的。

  在最無能為力的時候,遇到了想要為之付出一切的人,他是幸運的,但,也是絕望的。

  他微微閉了閉眼,再次將姜芮摟入懷中,雙臂更加用力地收緊,再睜開時,眼中盛滿瘋魔般的執著。

  無能為力又如何?她已經在他懷裡,即使厭惡,憎恨,恐懼,她都已經無處可逃,就算是死亡,也不能令他放手。

  他的手臂越收越緊,幾乎要讓人喘不上氣,姜芮張開嘴,狠狠咬下去。

  陸行舟悶哼一聲,從著魔的情緒漩渦裡脫離出來,立刻鬆開手,低頭看她。

  牙印微微滲著血絲,姜芮緩緩撩起眼簾與他對視,然後伸出舌尖,一點一點將血絲舔去。

  傷口刺痛,但陸行舟只是平和的與她對視,眼中所有陰暗的情緒如潮水般退卻,這是她頭一次與他如此親近,這一刻,他覺得只是這樣看著她似乎也不錯。

  但很快他發現,每一次舌尖撫過牙印,都會讓他的身體產生一陣輕顫,四肢百駭酥麻發癢,而這些騷動,漸漸的都向身體中某一處彙聚。

  發覺這一點,陸行舟第一反應竟不是狂喜,而是不可置信。

  他罕見地愣在那裡。

  姜芮撐起手臂,居高臨下看他:「瘋完了又犯傻?」

  「娘娘……」陸行舟喉嚨發乾,「娘娘做了什麼?」

  姜芮蹙眉,「不過咬了你一口,陸公公這般小氣,要與我計較?」

  陸行舟深深地看著她,看她微微皺起的眉間,看她略顯不快的雙眼,看她嫣紅的唇。此前他竟沒有察覺,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能夠如此輕易的擾動人心,讓他不止心跟著顫動,如一潭死水的身體也跟著湧動。

  陸行舟忽然低低的笑起來。

  他雖然時常帶笑,但那種笑就如面具掛在臉上,每一次扯動嘴角時,只有臉皮微動,皮下的血肉像一塊冷冰冰的寒鐵,那寒意透出皮肉,讓人看見他的笑,非但不覺得溫暖,反而透涼徹骨。

  但他從來沒有像此時這樣笑過,笑得像個瘋子,像個傻子,像個孩子。

  姜芮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慢慢俯低身子,將耳朵靠在他胸膛上,聽著裡頭悶鼓一般的笑聲。

  陸行舟猛地抱著她翻了個身。

  夜風吹起紗幔,紅燭在風中明明滅滅。

  「娘娘……」

  「嗯?」姜芮漫不經心回應。

  「陸行舟這條命,從此就在娘娘手中了。」

  姜芮摟著他的肩背,纖纖十指陷入肩頭,她往後仰頭,細長的脖頸揚出一段優美又脆弱的弧度。

  她看著頭頂的床帳,忽然輕笑一聲,彷彿歎息,「我要你的命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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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4 18:06:0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四章 陰鷙廠公14

  夜涼如水,寢宮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味。

  姜芮剛剛沐浴完,懶懶的躺在床上,一頭烏髮披散在肩後,正昏昏欲睡,身後伸出來兩隻手,將她揉進懷裡。

  火熱的吻落在白皙後頸上,吻似乎還不夠,那人甚至吮出一個又一個紅痕,似乎想要讓她膚白如雪的後背開出朵朵紅梅。

  姜芮一開始懶得動彈,不願管他,後來見他越發過分,終究轉過身推了一把,擰起細眉,尚帶胭紅的眼尾不耐煩地掃過去,「今晚是不準備睡了麼?」

  陸行舟面上只是笑,連眼中都帶著愉悅,又來抱她。

  這一次是面對面摟著,兩個人身體緊緊貼在一塊,他似乎是怎麼也不夠,雙手一遍遍在她身上撫摸揉捏,一雙眼睛牢牢盯著她的臉,看起來是要把她此時的表情刻在心底。

  姜芮白如玉盤的臉上,一雙眼眸水霧朦朧,眼尾微紅,眼睫如蝴蝶翅膀般顫抖著,眼角眉梢帶著股纏綿嫵媚。

  她做出這樣的神情,全是因為他。

  只要這麼一想,陸行舟就興奮得血液都沸騰了,想要狠狠摟住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裡。

  「娘娘……」

  對於一個被折騰了半夜,此時只想睡覺的人來說,他實在如條纏人小瘋狗般惱人。

  姜芮又瞪了他一眼,「不想睡現在就起來回京去,以後也別來了。」

  這句話威力實在太大,陸行舟立刻就安分了,所有張牙舞爪的欲念,全部都小心翼翼收在平靜的表面下。

  他輕輕撫著姜芮的背,嘴角帶笑:「下臣不敢再犯。」

  姜芮這才得以安睡,但卻能感覺到有一雙視線一直落在她臉上身上。身旁的人一夜未睡,到了申時便起床。

  這是一日中最為睏頓的時候,姜芮睜開睡意惺忪的眼。陸行舟背著她,也沒叫人伺候,正輕手輕腳的穿衣。

  「今晚不要來了。」姜芮忽然說。

  陸行舟的身形頓了一下,轉過來時,眼中翻湧的幽暗情緒還未收拾好。他輕聲問姜芮,本該低柔的聲音,無故帶著幾分透心的涼意。

  「臣讓娘娘不高興了?」

  姜芮都不需要思索,就知他此時腦中是什麼想法,只略略皺起眉,語氣輕諷:「連日不睡,兩地奔波,陸公公這是嫌命太長了麼?」

  陸行舟又是一愣,而後緩緩笑開,笑意蕩漾至眼中,快步走近,在姜芮的抗議裡將人摟住。

  他原以為她厭惡他,不願再見,可她看似不耐嘲諷的表情下,吐露的卻是關心之言。

  關心。

  竟有人會關心陸行舟。

  他將她摟得更緊,似乎只願這樣天長地久的摟下去。

  殿外傳來一聲輕輕的響動,是陸行舟的人在提醒他該離開了。

  他仿若未聞,只在姜芮耳邊落下一個又一個吻。最終還是姜芮一把推開了他。

  陸行舟輕聲笑道:「臣這便離開,請娘娘好生安眠。」

  「你走了,我自然好睡。」姜芮輕哼。

  她坐在床榻上,被褥淩亂,衣襟微開,青絲如墨,細膩如凝脂的面龐在燭光下略略揚起。

  以往她也時常微微仰起下巴對著他,那時他看著她強裝高傲的樣子,只想見到她瑟瑟發抖的另一面,現在卻一心只覺得可愛可心極了,恨不得將她從床鋪裡剝離出來一同帶走。

  這樣,他便能在馬背上摸她,吻她。

  見到他眼中情緒變化,姜芮警惕道:「陸行舟,你敢。」

  陸行舟的回答是又上前一步,吻在她唇上,話語從唇間洩露,「下臣敢,但如何捨得?」

  說完這一句,他便轉過身快步離去,只怕多留一會兒就要克制不住心中幽暗的欲念。

  三七走在陸行舟身後。方才他親眼看見督主眼中帶著笑意,這幾乎是從未有過的,督主以往的笑,只會讓人腿腳發軟,何時像現在這般帶著春風得意。眼下他的步履身姿也處處透著意氣風發,即便是在剛剛掌權,手握天下人生死之時,也不曾見到他有過這樣快活的時候。

  三七為督主感到高興,但笑著笑著,眼眶卻慢慢紅起來了。

  姜芮睡到日曬三竿才起,含煙進來服侍她時,一直低著頭,悶不吭聲。

  姜芮坐在梳粧檯前自下而上看她,只見到兩泡哭得發紅發腫的眼,不由輕輕刮了刮她的臉蛋,道:「怎麼哭得這樣可憐,誰欺負了你只管說,看我打他們板子。」

  含煙咽嗚一聲,一把摟住她的腿,坐在地上,「娘娘,您受苦了,嗚嗚……」

  姜芮這才知道她是為了自己,不由輕輕笑了笑。這小姑娘雖是謝家的人,但對她,或者說對謝太后,確實也是一片忠心。

  她把含煙攙起,讓她坐到自己身側的繡墩上。含煙如何敢坐,剛一碰到就彈了起來,卻又被姜芮強硬的壓回去,只得束手束腳地坐了。

  姜芮又拿出手帕給她擦淚,待人平復下來,才問:「你覺得陸行舟與先皇,誰對我好些?」

  「這……」含煙呆了呆,吸吸鼻子,說:「這如何能比?陸公公他、他……」

  「不論身份,只說他們兩個人。」

  含煙沉默了,先皇對她家娘娘自然不能說好,只堪堪維持住了一點點皇后該有的體面,恩寵與愛意是一點也無,有時候還縱容寵妃,將娘娘的面子往地上踩。她親眼見到娘娘在人後落了多少淚,人前卻還要裝成端莊大方的樣子。

  而陸公公……儘管含煙畏懼排斥,卻也不得不說,和先皇比起來,他對娘娘好得多。

  「可他強迫娘娘。」說到這個,含煙又想哭了。

  「也不能算強迫。」姜芮道,「不過是他從我這得到他想要的,我從他那兒也得到了我想要的。」

  含煙愣住,而後反應過來,似乎確實可以這麼說,娘娘委身陸公公,以此保全了陛下與謝家,這更像是一場交易。

  不知為何,含煙心裡,第一次對謝家產生了不滿。在他們享受著安穩富貴時,可曾想過娘娘為此付出了多少?

  姜芮又笑道:「所以說,往後不要因為這個哭了,好好的一個小姑娘,把眼睛哭腫就不漂亮了。」

  含煙被她說得紅了臉,等看見姜芮後頸上點點紅痕,臉上越發燒紅了。從前先皇每次留宿娘娘宮中,都只是勉勉強強,她什麼時候在娘娘身上見到這樣的痕跡?

  她不由又去細看姜芮鏡中的臉,只見她眉眼舒展,嘴含淺笑,五官看起來與平日並沒有什麼不同,可整張臉卻分明透露出一種以往從未有過的嫵媚風情。

  她忍不住在心裡想,娘娘看著並不難過,甚至還有些輕快,要是陸公公真的能讓娘娘高興,她覺得,這樣似乎也挺好。

  因為身上帶著痕跡,這麼熱的天,姜芮又不想將全身遮得嚴嚴實實,因此一整日都沒見客。唯有小皇帝來請安時,抱著他說了會兒話,一起背了幾遍書。

  雖說之前讓陸行舟今夜不要再來,但姜芮知道他並不像是聽話的人,因此當夜裡再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陸行舟來得比昨夜更晚一些,他是聽守在殿外的內侍彙報姜芮已經睡著,才想入內看一眼,沒想到剛撩開紗幔,就見床上的人擁被而坐,直直與他對視。

  邁出去的步子微不可察的一收,那一刻,他心裡竟有幾絲自己都覺得好笑的心虛。

  心裡發虛,臉上的笑倒是更加溫柔,若無其事地步入內殿,溫聲道:「這麼晚了,娘娘怎麼還沒睡?」

  「這麼晚了,陸公公來這裡做什麼?」姜芮將話又還給了他。

  「下臣也不知為何會在這裡,大約是這兩條腿不聽使喚,將臣送到娘娘面前。」陸行舟笑道,在床前的繡墩坐下,但只看了她一眼,又忍不住丟下繡墩,跨到床邊將人擁住。

  懷抱被充滿的同時,似乎胸口也被充滿了。一整日的牽掛惦念,終於有了寄託之處。

  姜芮輕飄飄斜了他一眼,「陸公公這張嘴,大約只剩花言巧語了吧。」

  「臣覺得應該還有別的用處,娘娘是知道的。」他附在姜芮耳旁說了一句。

  「無恥。」姜芮一掌拍開他的臉。

  陸行舟卻叼住她的手,愉悅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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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4 18:06:2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五章 陰鷙廠公15

  如牛皮糖一樣纏磨了姜芮半天,陸行舟問道:「臣聽聞娘娘今天一整日不曾踏出宮門,可是因為什麼心緒不佳?」

  「我才一天沒出門,你就一清二楚,不知道這宮裡除了含煙,還有誰不是陸公公的人?」姜芮睨視著他。

  陸行舟輕笑一聲,摟著她揉了揉,才說:「娘娘此言差矣,那些雖是臣的人,可下臣整個都是娘娘的,歸根到底,都還是娘娘的人。」

  姜芮輕聲嗤笑:「公公的嘴皮子倒是越來越溜了。」

  陸行舟笑而不語,又問:「不知娘娘到底因何不願出門?臣得知後,著實擔心得很。」

  「你自己做過什麼好事都不記得了麼?跟條小狗一樣亂啃亂咬,你好意思咬,我卻沒臉頂著這樣的痕跡去見人。」姜芮不高興道。

  陸行舟這才明白原因,仔細看了看她,果然見她披散的髮絲間露出些許肌膚,肌膚上點點紅痕。

  見到自己犯下的罪證,他非但不覺得羞恥,反而很是滿足自得,似乎這樣就能證明懷中的人屬於他了一般。

  「行了。」姜芮推了他一把,「先提醒公公一句,今夜若想留下,還請安分自束著點兒,若又鬧騰起來,別怪我不留情面,連夜將你打出去。」

  陸行舟失笑,「謹遵娘娘所言。」

  如此才相安無事過了一夜,此後一連許多日,陸行舟每日夜裡前來,次日淩晨離開。

  他行蹤隱秘,來得晚去得早,除了姜芮寢宮伺候的人,暫時不曾被外人察覺。

  數日後一個上午,謝太后的嫂子李氏又入別宮求見。

  姜芮見她再次見自己,神情明顯與上次不一樣,便知謝家人應該得知了她與陸行舟的關係。她面上不曾顯露什麼,仍與從前一樣接見了她。

  李氏眼神裡閃躲,她對於這位做了太后的大姑子,本就有幾分敬畏,如今得知她為謝家做了什麼,又有些同情。可自小受到的女戒女德更告訴她,女子應該從一而終,若太后娘娘和陸行舟的私情暴露,恐怕謝家女子的名聲都會受到牽連,她只怕自己兩個女兒會因此不好說親。

  她心裡這麼想,面上不由自主就表露了幾分,她還帶來謝家老太爺的話,雖沒有直說,可明裡暗裡就是在暗示,讓姜芮與陸行舟周旋,最好能借抓到他的把柄,裡應外合,一舉將其推倒。

  姜芮神色不變的應付著,之後含煙送李氏出宮,回來時卻氣得直跺腳。

  「娘娘,他們、他們怎麼這樣?」

  她原以為將那件事透露給謝府,他們肯定會心疼她家娘娘,或許還能想法子幫助娘娘脫離陸公公的魔掌。可結果呢,這些人只關心府上的名聲會不會受影響,卻要娘娘曲意迎合,甚至做奸細,他們難道就沒想過,要是此事暴露了,陸公公會怎麼對娘娘?

  含煙是真的迷糊了。她以為該對娘娘好的人,並沒有把娘娘放在心上。而像陸公公那樣看著可惡極了的,卻真心對娘娘。

  姜芮倒不怎麼意外,謝府能將謝太后送入宮,就已說明血脈親情並不如權勢富貴來得誘人,況且入宮這十幾年,每年才見幾次面,每次見面還隔得遠遠的,多少感情都磨平了。

  既然不談情宜,那就只剩利益可言。

  謝大學士之所以如此著急對付陸行舟,她也能猜到幾分,一來是為了所謂的匡扶正義,更重要的是,如今龍椅上坐著的小皇帝,乃是他名義上的外孫。若沒有陸行舟,帝王如此年幼,他身為皇帝外祖父,能夠攬到的權勢,是如今謝家望塵莫及的,或許那會兒,謝家將要成為京城第一等富貴門第。

  謝家人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姜芮並不覺得需要指責他們什麼。但同樣的,她不是謝太后,不會成為他們手中披荊斬棘的那把劍。

  她答應謝太后的,只是保住小皇帝的命以及皇位。以她如今對陸行舟的熟悉來說,可以肯定,他對這兩樣恰好沒有興趣。

  所以如果謝家人安安份份,自然能夠保全富貴。如果他們有了非分之想,在謝府和陸行舟之間,姜芮選擇的自然是後者。

  李氏求見之事,當然也逃不過陸行舟的耳目。

  夜裡他來的時候,卻並未提起此事,只是摟著姜芮說些閑言癡話,最後還是姜芮直接開口挑明了。

  「對於謝家,不知公公到底有何打算?」

  陸行舟揉捏她的動作一頓,方才笑道:「那是娘娘的娘家,自然該好好供著。」

  「若他們還沒死心,仍在謀劃對付你,你也能好好供著?」

  這話已經說得十分直白了,陸行舟便清楚,今夜她是打算好好談談此事。

  確實需要談談,兩人身份特殊,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不僅僅只是二人的心意明瞭不明了,更還有的是權力、富貴,甚至可以說是天下。

  這其中每一樣都足夠誘人,更不要說疊加在一處,它們可以讓親生父子刀劍相向,可以讓血脈兄弟反目成仇,可以讓恩愛夫妻勞燕分飛。

  若不在此時說清楚,只怕早晚會成為一根刺,深深紮入皮肉,直入肺腑,到時候若想再拔,就需要經歷一場撕心裂肺的痛了。

  對於謝家,陸行舟以前沒放在眼中,現在也依然沒放在眼中,只是從前無所顧忌,如今卻有些投鼠忌器。

  他看了看姜芮的表情,斟酌著道:「我與謝大人因政見不合,這些年一直不太融洽,對彼此都有些偏見。若能找個機會敞開了說,或許可以解除誤會,握手言和。」

  姜芮聽得都發笑了,「我竟不知,陸公公是個如此天真之人。這話你說給瑞兒聽,他尚且不一定相信,更何況你我,更何況謝家?」

  陸行舟與謝府的鬥爭或許有千百種結果,唯一不可能的就是握手言和,只要人的心中仍還有欲望,就不可能停止為權利而爭鬥。

  陸行舟如何不知這一點?但眼下在他心中,姜芮的重要程度足以讓他做些退讓。

  權勢滔天的陸行舟,他之所以爬到這個位置,目的並不是權力本身。

  或許天下人都不相信,但事實卻恰恰正是如此。

  權力於他,從來不曾排在第一位。

  「只要能讓娘娘開懷,下臣天真一回又如何?」他看著姜芮,說得真心實意。

  姜芮搖了搖頭,道:「公公比我懂人心,一時的退讓縱容,得到的恐怕不是他人的滿足,而是欲壑難填,而是得寸進尺。家父的本事,我多少清楚幾分,他在文學上的造詣遠超政事,若果真讓他在朝堂上有了大展拳腳的機會,與天下黎民百姓而言,未必是件幸事。」

  她會說出這番話,陸行舟著實意外,須知不久之前,她還與謝老頭子謀劃著要對付他。陸行舟並不曾因那件事對她有所芥蒂,只是好奇她的轉變。

  「那依娘娘的意思?」他問。

  「該如何還是如何,有時候敲打敲打,讓人認清事實,從妄想中清醒過來,不一定就是壞事,或許可以阻止他們犯下更大的、無可彌補的錯誤。」

  聽到這裡,陸行舟明白幾分。她讓他適時敲打謝家,並不是針對,反而是保護,不然若等謝家觸底線,失去的,可不僅僅只是富貴了。

  姜芮又說:「從前我沒看明白,還參與了家父的謀劃,如今才逐漸醒悟,並不是所有人都適合站在公公這個位置上,各得其所,各司其職,才是最好的安排。」

  自此,陸行舟心中的疑惑便都去了。他看著姜芮,彎起嘴角笑道:「臣還以為娘娘是因心疼下臣,才偏向了我,不料娘娘心中裝的是天下百姓,是大愛。」

  「好一個沒臉沒皮的人,」姜芮睨了他一眼,「什麼話都說得出口,你那臉皮怕是銅澆鐵鑄的。」

  被她如此嫌棄,陸行舟反倒笑得開懷,今夜她願意與他挑開明說,於他而言是意外之喜,這是否意味著,她已經開始正視兩人的關係,開始思考以後?

  這樣的猜測讓他心潮澎湃,一直不安分的手越發放肆,正要摟住人幹壞事,忽的又想起一事。

  「此次回京,就讓陛下入學吧。」

  姜芮將他的手從自己衣襟裡扯出來,警告般瞪了一眼,才說:「從前不是不樂意,現在怎麼又鬆口了?我倒覺得瑞兒年紀還小,先跟我學兩年字,等大些再去先生那兒吃苦頭也不遲,有他在,我也好打發時間。」

  陸行舟手下無狀,叫人逮住後反而握住她的手,將每個手指指頭吮得發紅,面上卻一本嚴肅道:「陛下年紀雖小,卻是一國之君,豈能怕吃苦頭?若連這點小小的苦都吃不得,將來怎麼擔負起社稷大業?」

  姜芮嗤笑:「一月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如今倒義正言辭了,不知裝給誰看?」

  「今時不同往日。」被她無情戳破,陸行舟只是笑,手指勾纏著她的,從手背一路落下輕吻,手腕內側更是印上點點紅梅。

  不久前,他怎能想到會有今日?

  就好像從前小皇帝只是小皇帝,如今小皇帝卻是小礙眼了。

  不過,眼下這樣的好時光,再談論其他未免不解風情,他俯身堵住姜芮還要說話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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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陰鷙廠公16

  與姜芮談過之後,陸行舟回京,果真敲打了謝家一番。

  謝家野心雖大,膽子卻不大,如一隻探頭探腦的烏龜,總是想要伸出頭顱四處試探,被敲幾下就嚇得連四肢都收回去。

  這次是謝太后兄長被訓斥,勒令其回府思過,李氏還想再來求見姜芮,被姜芮以身體不適,需要靜養給推了,謝家人見求助無門,這才真正安分下來。

  天氣轉涼,暑氣漸消之時,姜芮又帶著幾位太妃和小皇帝回京。

  陸行舟此前說準備安排小皇帝入學,動作果真迅捷得很,眾人回宮沒幾日,小皇帝就被送到先生面前了。

  剛開始得知能和皇兄們一同讀書,小皇帝還很興奮,結果高高興興的去,第一天就哭喪著臉來找姜芮。

  「母后,瑞兒可不可以繼續跟著母后讀書?」他撲在姜芮膝頭上撒嬌。

  姜芮將他抱起來,餵了塊桂花糕,「之前不是一直念叨,想和幾位皇兄一塊讀書玩耍,怎麼現在又不高興了?」

  小皇帝可憐巴巴道:「皇兄們都不願意跟我玩,而且先生好凶,母后你看,今天先生打我手板了。」

  他伸出肉乎乎的手掌給姜芮看,姜芮瞧了半天也沒看出打在哪裡。小皇帝不會說謊,最有可能的是,先生只是輕飄飄打了一下,就被他慘兮兮的拿來訴苦了。

  她對著那道看不到的傷痕吹了口氣,而後問:「先生為何打你?」

  一說到這個,小皇帝就委屈,抽了抽鼻子,「今天先生要我背書,我背完了,把母后送我的魯班鎖拿出來,想和皇兄一起玩,但是皇兄都不理我,先生還很生氣,說我不務正業。」

  姜芮啞然,這是她沒考慮周全。之前教小皇帝時,等學完了每日目標,就陪他一起玩耍,小皇帝漸漸養成了習慣,以至於到了書堂裡還維持原本那一套。在那些學究先生面前,邊學邊玩,可不就是不務正業?

  她只得費時間和小皇帝解釋兩者的不同,對於他眼巴巴提出不想去學堂的要求,只能哄勸拒絕。

  若他只是個普通孩子,繼續教一教也沒什麼,可面前這個年紀雖小,將來卻會是真正的一國之君,萬民主宰,姜芮自問沒那麼大的本事,能教好為君之道、帝王心術。

  看小皇帝實在蔫蔫的可憐,她又說:「這樣吧,母后讓陸公公去和先生談一談,讓先生以後不要再打瑞兒手板,如何?」

  小皇帝這才眼前一亮,忙不迭同意了,「最好再跟先生說說,讓他陪我玩魯班鎖。」

  「可別得寸進尺。」姜芮笑著訓斥。

  和之前在別宮一般,每日入夜之後,陸行舟便要來姜芮宮中坐一坐。

  今日夜幕降臨許久,卻還不見他的身影。姜芮不覺得有什麼,拿著本書翻看,反倒是含煙,時不時踮著腳尖張望。

  陸行舟沒望來,卻望來了崇政殿一個小內侍。

  原來今日有個言官,公然在朝堂上說了些不中聽的話,辱及陸行舟雙親,他一怒之下,把那言官下到大獄裡去,到現在還怒火未消,仍獨自一人枯坐。

  那小內侍是三七偷偷派來長安宮求助的。

  姜芮聽完,想了想,放下書冊,披了件罩頭斗篷,帶著幾個人踏入匆匆夜色中。

  三七守在崇政殿外,見她來了,忙小步迎上來,大致說了眼下的情況。

  姜芮點了點頭,將人留在外頭,獨自推開殿門。

  白日的崇政殿雄渾威嚴,夜裡黑洞洞的,看著卻有些可怖,一踏進去,便覺有一股陰森冷氣侵襲而來。大殿裡一點光也無,姜芮端著蠟燭,將幾處燭臺都點燃,昏黃的光線似乎讓周身氛圍暖了幾分。

  她這才慢慢朝書案後的陸行舟走去,走到近前還沒說話,便被人扯了一把,跌入一個懷抱。

  陸行舟將她摟得很緊,好似一個抓著根救命稻草的人。

  姜芮沒掙扎,也沒說話。

  陸行舟將頭埋在她的頸窩處,深深汲取她身上的氣息,許久後才聽他開口:「娘娘怎麼來了?」

  「夜裡涼快,四處走走。」姜芮道。

  可若真只是四處走走,怎麼會從長安宮走到崇政殿?她的關心之意分明很明顯,還總是要找些彆扭的藉口來掩蓋。陸行舟聽在耳中,卻覺得比那些直白的話更加可愛可心,心中的陰暗沉鬱,竟因她一句話輕快不少。

  他不由輕聲笑了笑,「是臣的錯,這麼晚還不曾去給娘娘請安,害得娘娘既要四處走走,又要恰好走到這兒來。」

  姜芮只斜了他一眼,不願搭理的樣子。

  陸行舟又是一笑,而後笑意微斂,輕聲說道:「臣今日發作了一名言官,想殺了他的心都有。」

  「不要無理取鬧。」姜芮說。

  陸行舟以為連她也站在自己對立面,心中一沉,還未開口,又聽她繼續道:「自古以來就沒有殺言官的先例,你若因進言而斬殺了他,反倒成全了他的名聲,還要累及自身被天下人唾駡。對付一個人的法子多得很,何必用這種損己利人的方式?不如先翻翻舊賬。人無完人,這些言官們整日盯著別人的錯處,就不知他們自己,是否一個個都修成了聖人?只要能尋到一個把柄,再來發作他們,別人也就無話可說了。」

  陸行舟愣了一愣,驟然笑出聲,這一次是真的身心愉悅。

  守在殿外的內侍們聽到動靜,一個個鬆了口氣。三七更是感慨,看來日後,遇事只要請太后娘娘出馬就夠了。

  陸行舟笑聲漸歇,真心實意道:「娘娘心思縝密,臣不如娘娘。」

  姜芮並未把這話當真,她知道陸行舟剛才不過是在氣頭上,若等他冷靜下來,只怕能想出百八十種對付人的法子。

  陸行舟的高興,並不僅僅是因為找到了整治那個言官的方法,更重要的是,他欣喜於姜芮為他考慮的這份心。

  除了她之外,誰還在乎陸行舟的名聲?誰還在乎陸行舟是否被天下人唾駡?

  連他自己都不在乎。

  他心下激動,抱住人就是一陣搓揉,吻更是鋪天蓋地的落下。

  姜芮快要喘不過氣,捶打著他的胸膛,等被放開時,氣喘吁吁,髮絲微亂,面帶紅潮。她恨恨瞪了陸行舟一眼,但眼下這種情況,瞪得實在沒有威力。

  或許她自己也察覺了,又惱怒的推了他一把,起身便要走。

  陸行舟長臂一伸,撈住她的腰,又勾回自己懷裡,再次吻下去,這一次像是安撫一般,輕柔得多。

  連綿不絕的吻,從姜芮紅腫的雙唇延續到耳後,又下至白皙纖細的長頸,頸上的紅痕如落花,沉沉疊疊,密密麻麻,舊的未消,新的又來。

  姜芮推不開,只得往後揚起纖長的脖子,抱住他的頭,任他作怪。

  「娘娘……」陸行舟又吻到她的耳邊,「娘娘再說一遍吧。」

  「什麼?」姜芮含糊應道。

  陸行舟在她耳旁輕笑,聲音低啞:「就是剛剛讓臣不要無理取鬧的那一句,臣特別喜歡。」

  姜芮怪異地看了他一眼,終於將人推開,「陸行舟,有病就要吃藥。」

  說完這句話,她頭也不回走了。

  陸行舟只是低低的笑。他想他確實有病,不然怎麼聽她罵他,都聽得這樣高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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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陰鷙廠公17

  姜芮前腳回長安宮,陸行舟後腳就跟了過來。

  想起小皇帝可憐巴巴的臉,姜芮對他說道:「瑞兒今日找我哭訴,說是被先生打了手板,他年紀小,從前我又不曾多做拘束,性子難免會頑皮一些,不如你去和先生說一聲,平時可以嚴厲些,打手板之類的就罷了吧。」

  陸行舟聽了這話,心中想的卻是:還有精力來訴苦,看來小皇帝還是太閑了些。

  這麼想著,面上絲毫不動聲色,笑道:「好,下臣明日就與馬大人談一談。」

  姜芮坐在梳粧檯前,含煙替她摘下一件件首飾,打散髮髻,又將頭髮梳開。

  一頭烏髮如瀑布般鋪散在背後,陸行舟看了一會兒,有些意動,走上前道:「我來。」

  含煙遲疑地看了看姜芮,見她沒反對,才將梳子遞給陸行舟,又悄無聲息退了出去。

  細密的梳子自頭梳到尾,黑髮順滑油亮,一次次從梳齒間滑走。陸行舟抬眼看向銅鏡裡的人,恰好姜芮也看著銅鏡,兩人對視了一會兒,他忽然低笑道:「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這句詩與眼下的情景並不相符,兩人的關係也不是夫妻,可他就這樣念出來,竟不覺得突兀。

  姜芮先移開眼,垂眸看著眼前的首飾盒。

  陸行舟從身後擁住了她。一遍遍吻著她的髮頂,輕聲問道:「娘娘可曾想過以後?」

  姜芮微微皺眉,有些厭倦的樣子,「人在深宮裡,就如鳥在鐵籠中,除了一日一日熬,哪有以後可言?」

  陸行舟沉默了一會兒,說:「原來娘娘入宮並非出於己願,臣,亦然。」

  他甚少談及自身,姜芮不由仰頭看他。

  陸行舟年少時,也是個意氣風發的小少爺,可惜一招不慎,陸家捲入皇位之爭,又被推出去當了替罪羊,抄家處斬,年紀小的則為婢為奴。

  一瞬間家破人亡,從枝頭落入泥淖。陸行舟嘗過的世情冷暖,是別人一輩子都不曾經歷的,而將他陸家害到此等境地的罪魁禍首,仍然逍遙自在。

  血海深仇,如何能不報?他不擇手段爬到這個位置,就是為了手刃仇敵。

  大仇得報後,他也曾迷惘。可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就再沒有往回走的道理,退一步不是海闊天空,而是萬劫不復,他只帶著幾分厭煩得過且過。

  但是最近,遠離這一切,遠離這個禁錮他半生之地的念頭越來越清晰。

  「若有可能離開這裡,娘娘願意隨臣走麼?」他低聲問道,臉上帶著笑,看起來有幾分漫不經心,但一雙緊盯著姜芮的眼,卻暴露了他心中的緊張不安。

  姜芮輕歎一口氣:「如何走,將這麼大的攤子丟給瑞兒一個小孩麼?況且你這些年樹敵不少,人家畏懼你手中的權勢,要是拋開這一切。清閒是清閒了,但哪還有安穩可言?」

  陸行舟道:「若要走,自然不是眼下,臣會安排好一切,只是要娘娘等待些時日。」

  「等有什麼可怕的,這麼多年都過來了。就算再來個十年、二十年又如何?」

  她雖沒有直說,可話中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陸行舟激動得一把將她抱起,額頭抵著額頭不住輕蹭,連聲喃喃:「不必十年二十年,臣如何捨得讓娘娘久侯。娘娘……陸行舟此生必不相負。」

  那日過後,陸行舟對小皇帝的態度有了明顯轉變,從前就如放養一般,要如何都隨他,如今對他的功課卻看得緊。小皇帝每日下學,還得跟在他身邊,看他處理政務,連去姜芮跟前撒個嬌的空閒都沒有,直把小皇帝委屈得叫苦連天。

  姜芮知道,陸行舟這是準備讓小皇帝學著做一名真正的皇帝,因此狠下心不去干涉。

  於是小皇帝只能一邊哭哭啼啼。一邊把先生佈置的任務,還有陸行舟額外添加的那些全部完成。

  他的進步所有人有目共睹,真正沉下心來用功學習,竟比前頭幾個皇子都要聰明,連陸行舟都不大甘願的說他孺子可教。

  時間如流水,彷彿只是眨眼間,撒嬌愛哭的頑童,長成了朝氣蓬勃的少年。

  如今的小皇帝已經初具有帝王之勢,對於陸行舟與他母后的關係也心照不宣。

  這兩個人,一個雖非他生母,卻親似生母,一個是他半個先生,一手將他培養成帝王之才。因此,即便他貴為天子,到了他們面前,也心甘情願低下頭顱,更不要說置喙此事。

  但這並不意味著,對於陸行舟想要拐跑他母后,小皇帝也能心甘情願,無動於衷。

  自從意識到母后將在不遠的將來離開他之後,小皇帝每日處理完政務,都要跑到長安宮纏一纏姜芮,試圖動搖她的決心。

  今天也不例外。但是他一踏入宮門,見到守在殿外的內侍,就知道自己來晚了,心頭嘀咕了一句老狐狸,腳下不停。

  殿內,陸行舟正與姜芮說話,如今他已漸漸放手,將大堆政務留給小皇帝處理,自己則偷閒來陪姜芮。

  聽到內侍傳報,他在心頭念了句小兔崽子,面上仍溫和含笑。

  小皇帝大步踏入殿內,先給姜芮請安,而後又喚了陸行舟一聲先生。他抬起頭來直視兩人,不由心生感慨。多年過去,他從一個小孩長成半個大人,但是母后和先生卻還如從前一般,連面容都沒有多少變化。

  「今日天氣不錯,兒子陪母后出去走走吧?」

  姜芮還未開口,陸行舟笑道:「陛下來晚一步,下臣方才已陪娘娘在園中走了一圈。」

  皇帝不氣餒,又說:「母后昨日提過避暑別宮的大桃子,我已經讓人去摘了,今日宮門落鎖之前應當能送回來。」

  「巧了。」陸行舟指了指茶几上的果盤,似乎當真只是個巧合般,面上含笑道:「臣別莊的桃樹也結了桃子,今日才送來,陛下嘗嘗?」

  小皇帝正要拒絕,就聽他母后說:「味道是不錯,清甜爽口,瑞兒也嘗一個。」

  於是他只得氣鼓鼓拿了個桃子,咬得喀嚓喀嚓作響。

  三七在旁看著這一切,不由感歎,薑還是老的辣,陛下要與督主鬥,還得再修煉幾年呀。

  等小皇帝蔫蔫離開後,姜芮揮了揮手讓人退下,才對陸行舟說:「你跟他作對幹什麼?每次都氣他。」

  陸行舟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笑得風輕雲淡:「娘娘誤會了,下臣這是在磨練陛下。」

  還磨練,怕是只有磨沒有練。姜芮暗裡嘀咕。

  見她沒說話,陸行舟放在身側的手緊了緊,又若無其事鬆開,狀似隨口問道:「娘娘當初答應臣的事,不知還做不做數?」

  姜芮怎不知他心中所想,斜了他一眼:「你說做不做數?要是我準備出爾反爾,早在瑞兒求我的時候就同意他了,何須等到今日。」

  她不耐煩的樣子,卻反而讓陸行舟覺得安心。

  至高無上的權力他不在乎,足可敵國的財富他也不動心,如今唯一的執念,只有她。任何試圖奪走她的舉動,都無可忍耐。

  他笑著要來抱她,「是臣的錯,娘娘息怒。」

  姜芮拍開他的手:「光天化日,莊重點。」

  陸公公便在心裡數著,到天黑還有幾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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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4 18:07:0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陰鷙廠公18

  儘管小皇帝百般挽留,依依不捨,在他大婚之後,宮裡的太后娘娘還是抱病去世了。

  與此同時,江南某一處水鄉,民風淳樸的清水鎮上,從外地搬來一戶人家。

  那家人搬來時悄無聲息,等鎮上一座大宅院易了主,附近人家們才紛紛議論起此事。

  「那天喬遷之喜發喜餅,你們是沒看見,當真大方得很,這麼寬這麼厚的糯米糖糕,一人發三大塊,松子糖和銅板跟不要銀子似的往外撒,我沒好意思去撿,我們家二小子那麼笨,都撿到了十幾個銅板,聽說有多的撿了一百來個的呢!」

  一群婦女坐在大樹下納鞋底,其中一個講得起勁,剩餘的驚歎連連。

  「這得多少銀子呦?」

  「可不是,這還不算什麼,發完之後,我見府門口站著個穿金戴銀的婦人,長得又俊又有氣度,以為是當家夫人,就準備帶著我家二小子去說聲謝,結果你們知道人家說什麼了?」

  「說什麼?」

  「對呀,說什麼你倒是快說,別賣關子了。」其他人急道。

  原先開口的婦人見眾人個個都急切地看她,才心滿意足道:「人家說,她只是府裡的下人,夫人另有其人吶!」

  其餘婦人又是一陣驚歎。

  「下人都這麼氣派,當家夫人不得跟仙子一樣?」

  「誰說不是呢,我聽人說,那家下人說話是京城口音,指不定是大人物呢!」

  於是話頭又變了,婦人們轉而議論大人物為何會到清水鎮這個小地方來。

  鎮東的大宅子,因主人家搬去省城,已經空置多年,如今才又有了人氣。

  陸行舟處理完正事,從書房裡出來,抬腳往後院走,隨口問三七道:「夫人呢?」

  「剛才碧桃說夫人正在午睡,眼下應該醒了。」

  陸行舟點了點頭,姜芮的起息他其實熟悉得很,她哪個時段做什麼事也都大致有數。可每次一沒在眼前見到人,他必定就要問一句,這已成了根深蒂固的習慣。

  踏進垂花門,只見內院花架下擺了張躺椅,姜芮此時正躺在椅上剝葡萄吃。

  陸行舟見狀,面上已帶了笑,緩步走過去:「夫人。」

  姜芮懶懶地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當做是回應。

  「夫人怎麼不理為夫?」陸行舟笑問。

  這下姜芮當真連瞧都不瞧他了。哪個像他一樣,從前娘娘長娘娘短,如今來到這地方,改了口,一句夫人更不知是戳中他哪根筋,一天不叫個百八十遍不罷休。

  她不理他,陸行舟反倒越發樂,讓人端來臉盆洗了手,坐在躺椅邊的小墩子上給她剝葡萄。

  姜芮見狀,樂得清閒,也洗了手,就等著他來餵。

  邊上伺候的人都識趣退下。

  陸行舟餵了一顆兩顆都還算老實,後來見姜芮眯著眼,毫無防備的模樣,壞心思就開始冒頭,一下是大拇指擦過她的嘴唇,一下是不小心碰到她的舌頭,見她沒發作,越發得寸進尺,索性將指頭伸入那張嫣紅的嘴中,攪和著裡頭的軟舌與葡萄肉,之後更是抽出指頭,在姜芮的視線中,把那根手指含入自己嘴裡,一點一點舔乾淨,眼睛還緊緊盯著人不放。

  「下流。」姜芮微微仰著下巴,胭紅略腫的嘴裡輕飄飄吐出兩個字。

  這樣兩個字,卻陡然讓陸行舟更加興奮了,呼吸都粗了幾分。

  姜芮早知他就愛這個調調,斜眼瞥過去,說:「大白天的,你要做什麼?」

  陸行舟靠近了些,在她耳旁輕聲道:「我以為夫人知道。」

  「誰知道你那些心思?」姜芮得推開他,起身欲往前院去。

  走到半途被人截住,攔腰抱起,陸行舟笑道:「夫人怎麼捨得丟下為夫?」

  姜芮輕哼一聲,「一把年紀,別總學年輕人抱來抱去,當心閃了腰。」

  陸行舟絲毫不以為意,輕輕巧巧抱著她往屋裡走。

  他知道她面上不耐煩,心裡卻是關心,更知道她嘴裡嫌棄,實則萬般縱容自己。

  太陽還老高,兩人倒也沒有真的荒唐到床榻去,陸行舟抱著姜芮坐在自己腿上,雙手在她身上摸摸捏捏,還幾次試圖伸入衣襟裡,都被截下。

  「搬來也有一陣子,明日夫人要不要隨我出去走走?」

  「去哪兒?」姜芮再次打掉他的手。

  陸行舟面色不改,又試圖從衣擺下找到新的路徑,「為夫新置了個田莊,就在底下村子裡,不過十幾里路,最近正是秋收時節,田間應該正當熱鬧。」

  姜芮想了想,正要說好,忽然低呼一聲。

  「唔……」

  原來是陸行舟的手趁她不備,終於突破重重阻隔,滾燙的手掌貼在微涼的肌膚上,幾乎要將人給燙化了。

  陸行舟啞著嗓音低笑道:「夫人的聲音動聽極了,再叫一聲吧。」

  一面說,手上的動作越發放肆。

  姜芮面色緋紅,眼含水霧,緊緊抿住嘴唇不願出聲,最後實在忍不住,扭頭一口咬在他肩上,勾起發紅的眼尾瞪他,「陸行舟,我看你的病是沒治了。」

  「夫人此言差矣,為夫的病,最佳良藥不正是夫人?」

  他這話或許是無心,卻著著實實讓姜芮愣了一下,等反應過來,早已被他攻城奪池,大勢已去。

  鎮上那間大宅子裡的人,一直是人們津津樂道的對象。

  那一雙神秘的主人家,後來終究讓人瞧見了真面目,不由紛紛感歎,果真是一對神仙般的人物。

  不過府裡似乎沒有少爺小姐,不少人還為此惋惜,但是次年,在眾目睽睽之下,有個從京城來年輕後生叫了當家夫人一聲娘。

  眾人都道一聲果然,那家老爺夫人果真是從京城裡來的大人物,人家的孩子還在京城做官呢。

  ******

  陸行舟前半生可以說轟轟烈烈,曾落入最卑微的境地,也踏上過至高無上的巔峰,他的後半生卻如隱士一般,清淡平和,若非親眼所見,恐怕沒有人相信,那個曾經權勢滔天、翻雲覆雨的掌印大太監,竟甘於如此平凡。

  他離世之前,姜芮就在榻邊。

  他的臉色已經開始灰敗,一雙眼卻亮得驚人,如以往每一次一般牢牢鎖在姜芮身上,眼中翻湧的情緒又深又暗。

  姜芮似乎知道他所想,輕聲道:「你先走,我很快就來。」

  陸行舟眼中有一瞬間的滿足,但立刻又湧出更多的不忍與不捨。

  「不,你要好好的,我等得住……我們來世……」他說得極為艱難。

  姜芮沉默了一會兒,在他急切甚至乞求的視線中緩緩點頭,「好……來世再相逢。」

  陸行舟面上一鬆,渾身的力氣卸去,「來世我一定……早些找到……」

  他慢慢閉上眼。

  屋內哭聲一片,姜芮靜靜坐了許久,闔衣躺在他身邊,等三七等人發現不對勁,她也已經沒了氣息。

  清水鎮陸家大宅一日內去了兩位主人,相隔不過一個時辰,陸老爺與夫人伉儷情深,逐漸成為此地流傳的一段佳話。

  姜芮帶著代表陸行舟靈魂的一團熒光回到天上。

  他說的來世似乎還在耳邊,但這團熒光已經沒有了二人共同的記憶。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摒去腦中不該有的念頭,進入下一方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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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民國大帥01

  夜幕降臨,鳳城霍公館張燈結綵,瞧著一派喜氣洋洋,但匆匆來往的傭人臉上,卻一點喜色都沒有。

  檯燈燈罩上貼了紅雙喜,從裡頭照出來的光,都帶了些暖融融的紅。

  姜芮一身喜服坐在房內,眼神沒有聚焦,面上表情微怔。

  身旁許多人忙忙碌碌,終於都退了出去,自小看著她長大的李媽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歎道:「七小——太太,早些休息吧。」

  姜芮慢慢轉動眼珠子,似乎費了很大的勁才明白她是在稱呼自己,嘴角扯了扯,因為許久沒開口,聲音有點啞,但仍聽得出年輕女子的悅耳與清麗:「我知道了,李媽也早點睡。」

  李媽又歎了口氣,看了眼床上躺著的人,搖搖頭帶上房門。

  房內一時安靜,姜芮又坐了一會兒,確定不會有人再來,才從沙發上起身,走到床邊,打量這次的目標。

  床上的人昏昏沉睡,即便雙眼緊閉,面色因失血而發白,但那鋒利的眉眼、高挺的鼻樑和緊抿的薄唇,都可以看出,這個人清醒時,必定冷峻又強勢。

  事實也正是如此,霍長曜是霍家長子,十年前老大帥遇害身亡,當初年僅弱冠的霍長曜子承父業,在某些人不看好的眼光中,以最短的時間掌握了他父親留下的勢力。

  他雖年輕,手段卻雷厲風行,屢次破格提拔可用之材,剔除屍位素餐的老油條,大刀闊斧整頓擴張,短短數年間,將霍家推到另一高度,現在誰見了他,不得恭恭敬敬叫一聲霍大帥?

  月餘前,霍長曜至城外巡視手下兵團,回城途中遇上刺殺,來人謀劃已久,又在他身邊埋下內應,霍長曜雖逃過一劫,卻不慎身中兩槍,昏迷不醒。

  他受傷的事被有心人大肆宣揚,雖然軍中大部分將領為他一手提拔,忠心耿耿,但也有些人借此渾水摸魚,搞得人心浮動,惶惶不安。

  霍公館內更是如此。

  霍老大帥年輕時風流不羈,除了正房太太,還娶了兩三房姨太,外頭更有幾名紅顏知己,可這麼多女人,竟只有正房太太給他生了兩兒一女,還有二姨太生了個兒子,等養到成年,更是只剩太太所出的長子霍長曜,和二姨太所出的次子霍長林,其餘都夭折了。

  霍老太太數次經歷骨肉分離之痛,如今只把霍長曜當成命根子,眾人都以為霍大帥出了事,她肯定要倒下,誰也沒想到,這位瘦小固執的老太太,不但一滴眼淚沒掉,還撐到了今日。

  在醫生大夫束手無策的時候,老太太不知從哪裡找來個道人,道人看過霍長曜,丟下一張寫著生辰八字的紅紙,讓老太太找到上頭的姑娘給霍長曜沖喜,事情或許還有轉機。

  霍家人找了一圈,最後發現,完完全全吻合這個生辰八字的,竟是老太太收養的七小姐潘素素。

  潘素素自小父母雙亡,因其父是老大帥手下舊部,念及舊情,老大帥將她領回霍家,養在霍老太太膝下,霍家如她這般的孩子有好幾個,她排名第七。

  雖說無父無母,可霍家待她與真正的小姐少爺並無多大區別,潘素素一路無憂無慮長大,養成了活潑外向的性子,霍老太太失去唯一的女兒後,對她更是疼愛幾分。

  在這樣深厚的養恩之下,當一貫嚴厲刻板的霍老太太給她跪下,請求她救救霍長曜時,潘素素又如何能拒絕?

  即便她心中之人並不是霍長曜,也只能垂淚答應了。

  兩日前,眼看婚期愈近,心頭苦悶的潘素素外出散心,不小心落海身亡,姜芮便在此時與她作了交換。

  雖然身死,潘素素倒還鬆了口氣,她希望姜芮能替她報答霍家的養育之恩,如果可以,為她再看一眼霍長林。

  霍長林便是霍家次子,二姨太所出,留洋在外數年,一直不曾歸來。

  潘素素念念不忘的人,正是他。

  街上傳來幾聲更響,方才還有些動靜的霍公館,現在越發寂靜。

  姜芮昨日為霍長曜檢查過,他之所以昏迷不醒,極可能是因腦中的血塊。

  她將手指抵在他腦後,從指尖輸出一縷極細的靈氣,一點一點化去淤血。大腦是人體內最複雜的器官,即便她有把握,也不敢掉以輕心,這個過程一直持續到天際發白才結束。

  早起傭人的走動聲從樓下傳來,姜芮估摸著霍長曜醒來的時間,掩口打了個哈欠,也不躺下,直接趴在床邊睡去。

  窗外越來越亮,第一縷陽光透過沒有關緊的窗簾縫隙,恰好落在霍長曜臉上,只見那雙緊閉的眼眉頭皺了一皺,慢慢睜開。

  昏睡將近一個月,霍長曜眼中難得帶了些迷茫,但很快轉為清醒。

  他冷靜回想之前發生的事,一面在腦中設想種種可能,一面撐著身體坐起來,拉動床頭的鈴鐺,完成這兩個動作,就耗盡了他身上僅存的力氣。

  姜芮的呼吸微不可聞,房間內光線又不清晰,等視線抬高,霍長曜才發現她的存在。

  因為看不真切,他原以為是看護的傭人,第二眼才認出,是平日見了他就低頭繞路走的七妹。

  還未等他想明白她為何會在這裡,傭人扣了扣門板,推門而入,看到靠坐在床頭的霍長曜,第一反應竟不是驚喜,而是愣了一愣,然後驚叫著往樓下跑。

  「大帥醒了!大帥醒了!」

  見到她的舉動,霍長曜知道自己應該昏迷了不短的時間。

  傭人的叫聲驚醒了姜芮,迷迷糊糊睜開眼,瞧見霍長曜,立刻喜出望外,「大哥,你醒了!」

  霍長曜略略點頭,「辛苦了。」

  欣喜過後,姜芮似乎才回想起眼下自己的處境,喜悅一下子蒙上一層陰霾,她低下頭掩飾,急匆匆往外走,「我去和娘說。」

  晨風吹開窗簾,更多的光線照入屋內,霍長曜看見屋裡不少家具都貼了喜字,想到這背後可能代表的含義,他重重擰起眉頭。

  姜芮只走到半途,就遇上急急趕來的霍老太太王氏一行人。

  王氏緊緊抓住她的手,「小七,長曜真的醒了?」

  「是真的娘,大哥醒了。」

  王氏渾濁的眼裡一下子滾出兩顆淚,霍長曜出事至今,她不曾哭過一回,如今得知他醒來,反倒撐不住了。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吶!」她推開扶持的人,拄著拐杖踉踉蹌蹌往前走,眾人只得緊緊跟在身後。

  縱然霍長曜心中有不少疑慮,但見到年邁的母親在自己床頭老淚縱橫,一時也顧不得多問。

  霍公館鬧哄哄忙了一陣,哭的哭,勸的勸,請醫生的請醫生,等一切塵埃落定,大半個上午過去了。

  因長時間不曾進食,霍長曜眼下只能喝點薄粥,王氏就坐在床前,一臉欣慰慈愛地看著他。

  「娘,屋裡為何這樣裝扮?」霍長曜放下粥碗。

  王氏面含喜色,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說了,最後說:「道長的法子果然有用,昨夜才成親,今天你就醒了!」

  霍長曜卻越聽眉心皺得越緊,「這實在荒唐——」

  「不許胡說!」王氏緊張地打斷他,「神仙都看著呢,當心他們聽了不高興。」

  王氏本就吃齋念佛,經此一事,更加虔誠。

  「可我只把七妹當妹妹,她也拿我當大哥,往後如何自處?娘,現在作罷還來得及。」霍長曜皺眉正色道。

  王氏卻一下子情緒激動,枯瘦的手掌牢牢抓住他的,「不能作罷,道長說了,你的八字太硬,只有小七的能合,這次能醒多虧了她,要是分開後你又出了意外,讓娘怎麼辦?長曜啊,娘只剩你一個了,你再有個三長兩短,不如讓老天爺連我也一起收了,咱們娘倆黃泉路上還有個伴!」

  她又抹起了淚。

  霍長曜知道她素來要強,但今天這一會兒卻哭了幾回,知道是自己昏迷讓她受了驚嚇,不忍再說,只得暫時按捺下來。

  姜芮站在房外,聽到這裡,才返身回了自己原先的房間。

  有霍老太太在,霍長曜想要與她分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這倒省了她許多事情。

  她現在慢慢發覺,在這些靈魂碎片身上投入太多精力,於她自身而言,並不是一件好事,會讓她在脫離那個世界時,感覺到莫名的疲憊低迷。

  扮演一世的愛人,儘管心裡清楚只是扮演,但所有的經歷卻是真的,所有的陪伴也是真的。

  她以為會不受影響,卻高估了自己。

  這一次,她決定不再刻意成為他的愛人,反正她和霍長曜已經成了夫妻,就算沒有感情,只要還同處在一個屋簷下,依然能完成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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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芮:不想撩了,這個放養吧。

  大帥:差別待遇……【委屈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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