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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扶華 -【梅夫人寵夫日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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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00: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接到鬼僕傳來的失敗消息後,裴季雅吐了一口血,他倒是習慣了時不時吐口血,淡定的端起一旁的茶漱口,洗掉口中的血腥味。
  
  難道姓梅的天生與我犯沖不成?裴季雅忍不住想,為什麼次次失敗都和梅家人脫不了干係?
  
  先是梅四,雖然前面還算順利,按他所想用他特意煉制的妖靈筆畫出了惡鬼,然而那些惡鬼都沒來得及鬧出什麼大事,就沒了動靜。梅四這人在他的調查中明明是個天真愚蠢的傢伙,膽子並不大,卻乾脆的毀掉了妖靈筆,不僅讓這件事脫離了他的掌控,還打草驚蛇的驚動了武禎那邊,差點間接暴露他。
  
  再是梅逐雨,隱藏的如此之深,竟然是個修為不俗的道士。他在舊宅邸那次想順手消滅人家不成,反倒被人家幹掉了一個分身,連他養著準備製造混亂的妖犬,也在一個照面間被殺光。就裴季雅所知,那些修為不俗的道士都禁慾,根本不會在俗世嫁娶,這可惡的醜道士怎麼偏偏要來搶他的東西。
  
  還有就是昨日他放出去的那個「貓地衣」,這種東西屬於精怪的一種,是藉由某種動物的皮,用奇特術法人為煉制出來的。這「貓地衣」能裹住一個人,然後將人變成一隻貓。裴季雅從前試過煉制「狗地衣」和「狼地衣」,不過都不怎麼滿意,此次的貓地衣是他最喜歡也最成功的作品,原本這東西他是特地為武皇后煉制的,他算好了貓地衣會為武皇后吸引,將她變成貓,然後引起混亂——他不信武皇后變成那個樣子,武禎還有心思大婚。
  
  可是現在,變成貓的不是武皇后,而是梅貴妃。
  
  梅四、梅逐雨、梅貴妃,各個都不在他預料壞他好事,裴季雅心底真是說不出的憋屈。想著想著,又吐了一口血。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做多了,連這個身體都被他自己搞得亂七八糟的。裴季雅不太在乎這個,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又開始思考接下來做點什麼,才能成功引起混亂,阻止武禎的大婚,又不能將自己暴露在她面前。
  
  裴季雅一點都不敢大意,他瞭解武禎,若真被她發現這些事,她是絕不會留情的,從某方面來說,裴季雅喜歡的就是她這種絕情。
  
  才想著武禎,武禎就過來了。她每日總要過來一趟,對他這個幼時在一起玩過兩年的表兄挺不錯。
  
  裴季雅拿出一套茶具,準備給他煮茶。今日天氣算不得太好,不見陽光,天氣有幾分陰沉悶熱,感覺著是要下雨了。兩人坐在大敞的窗邊,偶爾有風吹進來,聽著耳邊沸水嘟嘟的聲響,也算愜意。
  
  這邊待客的園子裡種了許多牡丹,正是開花的季節,大朵的花盤格外好看。這一園因著裴季雅的喜好,種的是白牡丹,雖同樣是白色,卻有好幾個不同的品種,照玉白、送夜香、清瓊、雪塔和玉樓春雪。
  
  屋內的瓶子裡也插了兩枝剪下來的玉樓春雪,武禎等著裴表兄煮茶,閒得無聊揪起瓶中牡丹花瓣。
  
  時人喝茶,大多愛往裡加許多東西,熬成一鍋茶粥,裴季雅卻不同,他只用茶葉烘乾,研磨成粉,用沸水煮茶,什麼旁的雜物都不加。煮好這味道清淡的茶,推了一杯到武禎面前,裴季雅道︰「南邊的顯貴如今都更愛喝這種清茶,禎也嘗嘗,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武禎終於放開摧殘花朵的手,給面子的嘗了一杯,然後誠實的告訴這位裴表兄,「又苦又澀,喝不慣這味,不如甜茶。」她煮茶湯是習慣加甜棗桂圓一類的,對於裴季雅這種風雅人物的喝茶法,武禎表示做派看著不錯,但味道不能恭維。
  
  完了她又加了句︰「不過我覺得梅家大郎會喜歡這種,他口味比我清淡多了,裴表兄大概能和他聊得來,下次我讓他來嘗嘗表兄的茶。」
  
  裴季雅笑的和善,心裡卻想著不如下次直接毒死那個梅家大郎好了。
  
  武禎今日不是為了喝茶來的,這幾日她與裴表兄相處,覺得有點不太對勁,她是一心把裴季雅當表兄親人的,但裴表兄似乎對她有其他的意思,總是似有似無的做些曖昧舉動,說些意有所指意味深長的話。武禎本就是個敏銳的人,察覺到這些後,她便想與裴季雅說清楚。
  
  裴季雅愛拐彎抹角,但這不是武禎的習慣,她更喜歡有話直說。
  
  「裴表兄,」武禎放下茶杯問︰「你的未婚妻死去多年,這些年怎麼不再為我找個表嫂?」
  
  裴季雅︰「我並不著急此事。」
  
  武禎︰「表兄莫非是對我有意?」
  
  除了武禎,裴季雅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談論起這種事沒有絲毫羞怯扭捏,態度大方舒朗,哪怕太過直接顯得有些咄咄逼人,也教人沒法對她生出惡感。
  
  裴季雅一笑︰「禎察覺到了?」
  
  武禎︰「裴表兄也沒特意隱藏,我自然感覺得到。」
  
  裴季雅靜靜望了她一會兒,嘆了口氣,「其實我早就對你有意,想娶你為妻,幾年前還曾送信與姑父,想讓他成全此事,然姑父婉拒了我,只說你對嫁人一事無意,我本以為禎今生都要過那種無牽無掛的瀟灑日子,誰知突然傳來婚訊,因而我心中實在不甘……」
  
  武禎聽著,明白了他的意思。不過,縱使裴季雅說的深情,彷彿已經戀慕她許久,武禎也沒有絲毫觸動。
  
  「裴表兄,既然你我乃是兄妹親人,我便直言了,其實,你並不如你說的那麼喜愛我,或者說,你對我並非男女之情。」武禎說的篤定。
  
  裴季雅詫異,「禎怎麼會這麼想,我對禎確實是真心實意的,只要想到禎日後會屬於另一個人,我心中就如火燒灼。」
  
  武禎敲敲桌子,忽然笑起來道︰「哎,表兄上次見到我與梅家大郎,可曾注意他的眼神?」
  
  裴季雅不明所以,武禎就道︰「下次表兄注意看看,看我那未來郎君望著我的時候,是什麼樣的眼神與表情,你自然就會明白了。表兄看我,從未有那種發自內心無法掩飾的心意。」
  
  裴季雅不以為然,還有兩分委屈︰「禎是否太過武斷了,你非我,如何知道我對你就不比梅家大郎?」
  
  裴季雅是端正的坐姿,姿容風韻都說不出的優雅,武禎則隨意的多,人靠在憑幾上,一條腿架著一條腿垂著。她打量自己這位從容微笑的裴表兄,想起一件往事,「當年表兄住在我家中那段時間,我就知道,表兄性子與一般人不同,表兄對所謂喜愛之物,也與旁人不一樣。」
  
  「表兄可記得,當年表兄得了一隻良種小馬駒,十分喜愛,每日親自餵它草料?那馬駒性格孤傲,除了裴表兄,從不理會其他人。後來有一次,裴表兄病了幾日,無法親自去餵食,我便替表兄餵了幾日,那馬駒對我也親近起來。可是表兄病好之後,卻令人殺了那馬駒,只因為它接受了我的餵食。」
  
  「我知表兄一直以來就喜歡獨一無二的東西,也知曉表兄收藏了些奇特寶物,」武禎敲著憑幾扶手,發出篤篤輕響,「表兄心中,對馬駒的喜愛,與對一卷書一件古物的喜愛,都是一樣的,便是此刻說對我,也無不同,如此偏執獨特的『喜愛』,表妹我消受不起。」
  
  她聲音帶笑,眼神卻很冷,攜著芒刺般的銳利,還有幾分懷疑探究。哪怕是裴季雅,此刻坐在她的面前,也不由覺得窒息,只因武禎身上的壓迫感實在太重,任何人在她眼前,好像都平白矮了一寸。
  
  裴季雅靜了一會兒,笑了︰「禎如此說表兄,真教表兄傷心。」
  
  武禎毫不客氣的說破︰「裴表兄口中說著傷心,眼裡卻一絲傷心意味都沒有,仔細看去只見盤算琢磨。」若是換了小郎君,被她當面說了之前那麼一番話,他恐怕要傷心至極,哪裡還能如裴表兄這樣不起波瀾的思考事情。
  
  「我今日話說的清楚,裴表兄不如好好想想,我就先走了。」
  
  武禎走後,裴季雅又給自己煮了茶,他對武禎先前那番話不以為意,年幼時那匹馬駒雖然是死於他手,但他也清楚記得,武禎那時明明也喜歡那馬駒,可他要殺馬駒的時候,武禎完全沒有阻攔,她甚至就在一旁笑盈盈看著,只說了句可惜,然後便又去選了匹新的馬駒。
  
  真說起來,武禎又比他好到哪裡,說他的喜愛並不真實可期,武禎自己的喜愛難道就不假嗎?他們本就是很像的,所以裴季雅不信武禎真會喜歡那梅家大郎。
  
  「真是麻煩,不如乾脆直接將她帶回去算了。」可惜打不過她。裴季雅頗有幾分苦惱的思索著,伸手在面前的空氣中劃動幾下,彷彿翻找著什麼東西似得。
  
  武禎不知道她那個病怏怏的裴表兄也非常人,還又準備搞事情,她好幾日沒見小郎君,剛才與裴季雅說起,就忽然興起想去看看小郎君。
  
  今日他應當是在刑部官署上值的,但武禎這回變作狸花貓來到桐樹枝頭,卻見那窗戶緊閉,小郎君不在裡面工作。
  
  莫非是有事出去了?他偶爾遇上案子,確實也是要出門的。武禎特地來一趟沒見到人,心裡有些不爽快,原本準備晃一圈回去了,誰知卻意外看見自家姐姐。
  
  見到武皇后也不奇怪,她偶爾會跟著皇帝在前朝上朝,幫助處理一些事,外廷也是常走動的。不過,若她懷中抱著一隻貓,這就稀奇了。
  
  武禎其實知曉姐姐的心病,她對貓的排斥這些年一點都沒減輕,可現在,她竟然看到那個一向討厭貓的姐姐抱著一隻白貓?這絕不尋常,武禎心中好奇,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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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00: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武禎用這貓樣做慣了偷偷摸摸的事,悄悄跟上去後,武皇后一行人完全沒發覺,就讓她一路跟到了梅貴妃住的蓬萊殿。武禎先以為皇后是去見貴妃的,心裡覺得有點驚訝,畢竟梅貴妃待她姐姐武皇后一向周到溫柔,每每都是主動去清寧宮陪伴她,若是無事,在清寧宮一待就是一日,這樣一來武皇后就極少主動去蓬萊殿。
  
  武禎直覺發生了什麼事,她覺得皇后殿下神情較往常不一樣,有些奇怪。更讓她覺得違和的當然是武皇后手中抱著的那隻貓,離得遠了她感覺不清晰,但總覺得那貓好似有幾分怪異之感,可惜了不能近前看看。
  
  武皇后讓宮婢們侍在門口,自己進了殿中,武禎悄摸摸跟著進去,誰知卻沒看見梅貴妃,而皇后殿下將懷中的貓放在了梅貴妃的床榻上,自己坐在一旁凝視著貓。
  
  她這姐姐大了她好些歲數,一向最是穩重成熟不過的,最愛在她面前擺出長姐風範,曾嚴厲訓導她,也關愛保護她。當了皇后之後她威嚴與日俱增,朝堂內外處理的井井有條,雖只生了個女兒,但很得皇上敬重,好像什麼天大的事她都能擺得平。但這會兒,她卻對著一隻嬌俏的白貓兒露出了天塌下的憂慮表情。
  
  武禎覺得姐姐這表情怪稀奇的,蹲在梁上看了好一會兒。
  
  「怎會發生如此驚世駭俗之事,如今雖是暫時瞞了下來,但也不能隱瞞一世。」武皇后揉著額頭︰「為今之計,只有找兩位高僧前來看看了,看是否能助你變回原樣。」
  
  白貓喵了一聲,用腦袋蹭了蹭武皇后的手。
  
  武禎聽出了這話中的不對勁,腦中一下子冒出了個念頭。她跳下樑,悄無聲息更湊近了些,那邊武皇后繼續道︰「素寒,你現在感覺如何,可還好?」
  
  素寒?梅貴妃梅素寒?武禎爪子一頓,看來猜對了。這梅貴妃不知怎麼的,變成了一隻貓。接二連三的出事,還都是她身邊人,武禎若還覺查不出來是有人在背後搞鬼,那也不用當這個貓公了。
  
  思索片刻,武禎忽然光明正大的跳出去,跳到了武皇后和那隻白貓面前。
  
  武皇后被她驚了一跳,立刻將白貓抱起,警惕的望著突然出現的狸花貓。沒有驚呼沒有失態,比一般人鎮定多了。
  
  「我可以幫助你們。」武禎貓口吐人言,卻是個沉沉的陌生聲音,一點不似她平常的聲音。
  
  「我可以幫梅貴妃恢復人身。」她說︰「不過,我要是幫她恢復了,武皇后要給我一樣東西。」
  
  聽她說能幫忙,武皇后眼中全是疑慮和思索,但聽到她說條件,武皇后反而放鬆了一些,有所求總歸更讓人放心。
  
  「你想要什麼?」她謹慎的沒問其他事,對身份之類的事追根究底在某種時候對解決問題沒有任何作用,她現在的目的很明確,就是先讓梅貴妃擺脫這個貓樣。說實話她快受不了了,討厭貓討厭了這麼多年,突然要她接受,真的很痛苦。
  
  武禎齜牙笑,看上去很不懷好意︰「我要藏經寶璽。」
  
  藏經寶璽是一件價值連城的寶物,巴掌大小的玉色璽,上面刻了一整篇經文,字體細小的肉眼難辨,那般精緻的雕工簡直非人力所能為,據說此璽還有避諸邪的作用,是被珍藏在內宮的寶物。
  
  雖然東西珍貴,但武皇后沒有絲毫猶豫的答應了下來,甚至因為東西太珍貴她還更加放心了。絲毫不知道面前這隻笑的恐怖的貓是自己那個促狹的倒楣妹子,武皇后心情略緊張的與她周旋著。
  
  武禎壞心眼的故意吊著姐姐玩了好一會兒,這才認真給解決問題。她先仔細觀察變成白貓的梅貴妃,然後爪子一揮,白貓就四腳離地飄在了半空中,嚇得有點炸毛。武禎忍笑,張大貓嘴一吸——只見白貓在一片扭曲的波動中隱約變成了個人形,然而還沒等武皇后露出喜色,那人形又猛地消失了,白貓摔回被子裡,摔了個四腳朝天。
  
  不太對勁啊。武禎一爪子托在腮下,擺出像人一樣的姿勢沉思著。她原以為是什麼妖法術法之類,將人變成的貓,現在看來,並非普通的法術所致。
  
  等梅貴妃理好自己滾得亂糟糟的白毛,武禎又來了一次,這回,她觀察的更加仔細,清楚的發現梅貴妃周身裹著一團黑影,那東西就像一塊人皮將她牢牢束縛成了貓的形狀。
  
  理所當然的再次失敗了,不過武禎已經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了。不是很厲害,但很麻煩。用有靈性的動物皮毛製成的「地衣」,要想解開,尋常術法無用,只有一種辦法——至親之人的眼淚,至少四個。
  
  也就是說,這玩意兒要想從身上脫下來,得找四個梅貴妃血緣親近的親人,將他們的眼淚灑在梅貴妃身上,這才行。
  
  巧的是,梅貴妃在這世上的血緣親人,大概也就剩四個了,一個太子,她的親生兒子;一個梅四他爹,是貴妃的親哥哥;一個梅四,還有一個……梅逐雨。
  
  武禎現在要思考的就是,怎麼弄哭這幾位,當然主要思考的是怎麼弄哭小郎君,其他幾個都沒什麼難度,但小郎君,說實話她有點捨不得折騰。
  
  「怎麼樣,是否有什麼麻煩?」武皇后有點沉不住氣。
  
  武禎回神,「有點棘手,我明日準備好了再來。」說完,她跳窗跑了,也不管武皇后什麼表情。
  
  武禎沒急著出宮,先去找太子。太子是梅貴妃的親子,她也就這一個孩子,平時在武皇后膝下管教,武皇后待他如親子,梅貴妃卻與這個兒子不怎麼親近,或者說除了武皇后,梅貴妃對誰都有種淡淡的矜持,比起兒子,她甚至更喜歡武皇后所生的公主。
  
  太子如今不過九歲的年紀,是個小胖子,還愛哭,拿他的眼淚簡直毫無難度,武禎只是趁這小太子獨自在內室寫功課的時候撓了他一爪子,這小胖子就哭唧唧的給她貢獻了許多眼淚。看著軟綿綿像個大白麵團的太子哭唧唧的抱著被她撓紅了的手,委屈的不行,武禎決定下回進宮來給他帶點有趣的小玩意補償一下。
  
  武禎接著出宮去找梅四,梅四在家中畫畫,腦袋上綁著一根紅色的額帶,頭髮有點亂,袖口沾了墨,一副邋裡邋遢的頹喪樣子,桌旁還放著沒有動過已經涼透了的飯食。一心一意撲在畫畫上的梅四隔了好久才發現自己禎姐來了,他慢了半拍的用筆頭撓了撓自己的腦袋,將綁著的頭髮弄得更亂了,才驚訝的說︰「禎姐,你什麼時候來的!」
  
  說完他趕緊把自己面前的畫遮住了,「我還沒畫完,不能看!看了就沒驚喜了!」
  
  武禎已經看了好一會兒,梅四確實花了心思畫的,和時下流行的鬼怪闢邪圖不太一樣,他的圖中鬼怪每一隻都很別致獨特。
  
  梅四把畫收好了,才想起問她來幹什麼,「禎姐,你是不是找我有什麼事啊?」梅四偶爾還是很敏感的,覷著武禎神情,他試探的問。
  
  武禎︰「對啊,來,哭給禎姐看看。」
  
  梅四一臉智障︰「啊?」
  
  武禎︰「哭啊,開始。」
  
  梅四︰「等一下,怎麼就開始了,我還沒準備好!」他都沒想起來問自己為什麼非得哭不可,聽見武禎喊開始就有點慌——可能是從前被她拉著練弓箭落下的毛病,武禎曾經規定他們必須在固定時間內射出多少箭,規定時間沒完成的就翻倍,真是一段痛苦的操練經歷。梅四聽到她那個熟悉的「開始」就下意識想找弓箭瞄準,心慌的都冒汗了。
  
  拿到梅四的眼淚,武禎再去找梅四他爹,梅四他爹是國子監祭酒,性格是挺好的,對誰都和善,就是對自家兒子不和善,總想讓他好好學習以後子承父業,但梅四不樂意,於是三天兩頭被他爹收拾。
  
  武禎在一家酒樓找到了梅祭酒,他正和同僚在酒樓喝酒,大倒苦水訴說家中兒子沒長進,武禎聽了一陣中年已婚郎君的家庭煩惱,手指一動,就有一陣風沙吹進樓裡。他們坐的窗邊,梅祭酒正說著兒子不孝傷透他的心,忽然被這陣不知哪來的風沙迷了眼,當時眼睛就紅了,再揉兩把,老淚縱橫。
  
  成功拿到梅祭酒的眼淚之後,就剩下梅逐雨的。武禎到處找不到他的蹤跡,最後卻在自己家附近尋到了他。他牽著馬站在一棵樹下,就那麼靜靜望著豫國公府的大門。
  
  武禎曾經玩笑般的跟他說,若是想見她可以給她寫封信箋,看到信箋就會去與他相見,然而梅逐雨一次都沒寫過,他一直就這樣,不曾主動來打擾她,只是等著她想起他,去找他。
  
  梅逐雨在人家門口附近站了一會兒就準備走。
  
  「來找我。」站在他身後的武禎笑著問。
  
  梅逐雨好幾天沒見到她,直直看了她好一會兒,才輕輕啊了一聲。今日他辦完了公事,能早些回家,但不知不覺的就走到這裡來了。傻站在這看門和牆,其實本也沒想到能恰好遇見她,猝不及防看到她出現的那一刻,先前幾日的惆悵都好像一下子被掃空了。
  
  兩人走在一起的時候,梅逐雨心裡想著能做點什麼讓武禎開心的事,而武禎心裡想著,該怎麼讓他哭。
  
  不然,故技重施?武禎手指稍一動,街上就揚起了一片風沙。今日天氣不好,天空陰沉沉的,時不時刮一陣風,街上灰塵又大,武禎這一下讓風沙刮得有些大。
  
  「小心風沙迷眼。」梅逐雨的聲音在身旁響起,隨即武禎感覺眼前一暗,小郎君伸手小心的攏住了她的眼睛為她遮擋風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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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武禎眼前恢復明亮的時候,抬頭看向梅逐雨,他的眼神明亮而沉靜——就是沒有一點紅。
  
  武禎拉住了他一隻手,然後再度勾勾手指揚起一陣風沙。梅逐雨果然用僅剩的那隻手給她遮了眼睛,然而這次他依舊是眼睛沒紅,倒是耳根底下有點紅。
  
  看來這方法沒用。武禎思索著該怎麼辦,她又不能像對梅四那樣直接讓他哭,梅四那群小子是習慣了她這樣經常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也不敢問,但梅逐雨……她這小郎君啊,瞧著就是個認真的性子,要讓他哭,總得給個理由先。
  
  還是得找個什麼意外才行。
  
  天陰沉了許久,終於下起了雨,開始只是飄飛幾片雨絲,但是幾息過後,突然就變成了瓢潑大雨,又急又密的雨滴狠狠砸在地上,濺起一片水花與水霧。路上行人猝不及防間,一個個都成了落湯雞。
  
  武禎和梅逐雨被困在路上,他們本是準備一起隨便走走,誰知突然遇上這場雨,只能就近躲在附近一戶人家的屋簷下。梅逐雨那匹馬也被牽到了屋簷下,在武禎一側給她擋著飄進簷下的雨。雨下來的太快,匆匆忙忙間,兩人雖然躲得快,但身上還是打濕了一些。
  
  武禎有點心不在焉,想著怎麼讓小郎君哭呢,旁邊梅逐雨倒是一心一意,看著她腦袋上衣服上都濺了水,猶豫一會兒,還是伸手過去給她擦了擦。拉開外面的袖口,用裡面白色中衣給她擦的。武禎被他擦回了神,見他自己衣袍滴水卻伸著手給她擦頭髮上水珠的樣子,忽然笑了。
  
  她拉下小郎君的手,「好了,不用。」接著轉身在身後這戶人家的大門上叩了幾下。
  
  門開了,開門的僕人一見她,趕緊敞開了門,「是武二娘子啊,這麼大雨,怎麼過來了,來來,快請進。」
  
  武禎嗯了一聲,「你家郎君和娘子在不在?我們路過這邊,來避避雨。」
  
  「在的在的,您二位快請進,我給您把馬牽著,來來。」
  
  武禎拉著梅逐雨,被人殷勤的引進了屋裡。她沒有半點客氣的意思,好像這是她家似得,熟門熟路的給梅逐雨介紹院子,「瞧見那幾棵牡丹沒,叫銀紅燭照,碗口大的花,一枝能開六朵,是牡丹珍品,可惜現在還未開,得再等上幾日。」
  
  「來這邊,這個時間,那對懶夫妻肯定在房裡躲著。」
  
  突然被她拽進來的梅逐雨有些愣,回過神看了看這宅子,「你認識此間主人?」
  
  武禎道︰「是啊,這夫妻兩個我都認識。」從前也是跟在她身後玩的,後來這兩人結了婚,郎君找了個差事幹著,變得忙碌起來,娘子又是個臉皮薄的,不好意思跟著他們一群未婚的傢伙鑽一處玩,來往也就少了些。
  
  梅逐雨聽她隨意幾句介紹完,不由再次認識到,她那朋友遍長安,熟人廣四海的名聲,果然不虛。隨意找了個屋簷躲雨,都是熟人宅邸。
  
  宅子的主人宋郎君和他夫人傅娘子終於聽到聲音出來了,見到武禎,那胖乎乎長了張圓白臉的傅娘子露出個欣喜的笑容撲了過來。
  
  「禎姐,好久未見你了!」
  
  宋郎君眼疾手快,一把將夫人拉了回去,低聲道︰「有點眼力,沒瞧見禎姐旁邊那位嗎。」
  
  傅娘子這才發現梅逐雨,哎呀了一聲,捧著臉驚呼道︰「莫非這就是禎姐你的未婚夫婿不成?我還是第一次見呢!」
  
  宋郎君笑嘻嘻的有點得意,「我可不是第一次見,我見了好幾次了。」他在中書省供職,當了個右補闕,雖不常與刑部官員來往,但好歹同朝為官,也是見過的。
  
  武禎見他們兩在那嘀嘀咕咕,笑道︰「小傅沒眼力,我看你這個郎君眼神也好不到哪兒去,瞧見沒,我們兩個這衣服在滴水呢,你就準備這麼瞧著?」
  
  宋郎君一拍腦門,趕緊帶他們去換衣服,走到一半,傅娘子過來將武禎拉住了往另一邊走,「禎姐,這個傻宋郎忘記你是個女子了,你自己怎麼也忘了,還跟著他們走,你跟著我來才對啊!」
  
  梅逐雨默默鬆了一口氣,他看到武禎準備與他一起進房換衣服,心中糾結,都快忍不住開口提醒了,還好總算是有人解救。
  
  武禎跟著傅娘子去換衣服,傅娘子這邊只有女子衣裙,她也只能將就著。而傅娘子身材圓潤,武禎穿著她的衣服就稍顯寬鬆,好在她略高一些,倒也還能撐得起來。傅娘子與許多年輕娘子一樣,愛穿大紅大綠花團錦簇的衣裙,武禎挑了件沒那麼艷的藕荷色齊胸襦,搭了條銀紅披帛,頭髮稍稍擦乾隨手一綰就行了。
  
  傅娘子手裡拿著條被她拒絕的石榴紅長裙,滿臉可惜,見武禎快手快腳的收拾完了準備走,她趕緊說︰「禎姐,我這有兩個新做的瓔珞,你掛一個?還有這裙子,好歹壓個香囊香佩啊,這髮髻上一點點綴都沒有,也太單調了,我最近也新打了點首飾,你瞧瞧嘛~」
  
  武禎瞧她咕咕噥噥很不甘心的圍著自己繞來繞去,嘖了一聲,扭頭見她妝臺上擺了幾枝粉色牡丹,便剪了一枝小的,插在髮髻間。
  
  「這樣總行了?」
  
  傅娘子捂著胸,被她禎姐這一笑,笑的魂都差點飛了,只知道捧著臉朝她笑,「禎姐真好看~」她們禎姐長得好,果然不管怎麼樣都是好看的!
  
  武禎偏愛穿俐落的圓領袍,因為她舉止落落,大家見了她也只讚一聲瀟灑,但穿回女子衣裙,又有種別樣嫵媚動人的風姿,特別是這懶懶散散隨手促成,再配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連傅娘子看著都心動,更不要說某位本就將她放在心間的郎君了。
  
  梅逐雨坐在堂前望著外面的雨幕與昏暗天色,聽見由遠及近的一道腳步聲。他轉頭,見到武禎從廊下走來。裙幅飛流,披帛如洩,黑髮間綴了朵粉花牡丹,整個人輕盈如霧似得從黑暗中走出來。
  
  耳邊的雨聲好像遠去了一瞬,他看到她走過來,神情都有些恍惚。
  
  「郎君。」武禎喊了他一聲,見他只盯著自己看,忍著笑又喊了一聲,才見他如夢初醒的扭過了頭,但很快又轉了回來,不過不看她的臉了,只盯著她腳下的鞋子,輕應了一聲。
  
  武禎提起他那濕乎乎的衣袍一角,「怎麼沒換下濕衣?」
  
  話剛問出口,她就想到了,敲了敲自己的腦門,「我忘了,你這麼高,比宋郎君高了許多,他的衣服你是穿不了吧?」
  
  梅逐雨將自己濕的衣袍從她手中拉了下來,又往旁邊坐了坐,怕自己身上的濕氣近了她似得,「我是略高了些,衣服不合適,不管它過一會兒就能乾,無妨的。」剛才宋郎君找了好幾件衣服,他穿著都矮了一大截,著實不像話,只能作罷。
  
  武禎望著他側臉,伸出一根手指將他的臉扭了過來,「裡面的衣服有沒有濕透?」
  
  梅逐雨不太自在動了動腦袋搖頭︰「沒有。」
  
  他還穿著那身濕衣,不過有擦過了,就是頭髮擦亂了些,胡亂的露出幾縷在臉頰旁邊。他的頭髮好像比她的更黑一些,墨浸了似得。
  
  武禎自覺自己是個正派人,做不來那種故意唐突調戲他人的事,可不知怎麼的,對著這個含蓄的郎君,總是忍不住想去踫他。
  
  她終究還是放下了手,只坐在梅逐雨身邊,與他一起看著外面的雨。
  
  「郎君很傷心的時候,有沒有哭過?」
  
  梅逐雨不知她為什麼突然這麼問,但也回答了,「我記不太清楚,彷彿是有過一次。」
  
  「只有一次?」
  
  「幼時記事之前大約也哭過,但記事之後確實只有一次。」
  
  武禎︰看來是有些麻煩。
  
  她心裡想著怎麼讓人哭,眼角餘光中,卻忽然發現梅逐雨的左手好像在顫抖。他的手修長,很好看,至少比他的容貌要好看。武禎想也沒想,拉住了他的手,「怎麼顫的這麼厲害,覺得冷?」
  
  梅逐雨已經盡量將手藏在袖中,沒想到還是被她發現了,猶豫了一會兒後他說了真話,「不冷,是早些年落下的毛病,每次下這樣的大雨,這隻手就忍不住會抖。」
  
  他爹娘死的那一日,也是這樣的雨天,他這整隻手都浸泡在爹娘的血中,他還記得這隻手不由自主握緊,捏碎了一顆心臟的時候,那種戰慄感,灼熱的血和冰涼的雨,讓他的顫抖無法停止。這幾年,其他人都以為他已經放下,只有這在雨天會下意識感到冰涼顫抖的手,告訴他,有些事還沒有過去。
  
  梅逐雨深吸一口氣,想控制這隻手,不想讓武禎太過注意自己這個奇怪的毛病,然而他依舊和從前許多次一樣,對這隻手毫無辦法。
  
  武禎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只覺得自己手裡握著的這隻手輕輕顫動,那種細微的、克制的動靜,讓她覺得好像是手裡攏著隻小雛鳥似得。脆弱,她心裡奇怪的出現這兩個字。
  
  武禎握緊了梅逐雨的左手,「放心,雨很快就會停了。」
  
  梅逐雨嗯了一聲,「雨停了就沒事了。」
  
  躲在後面偷看的傅娘子與宋郎君兩人,你撞撞我,我撞撞你,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笑容。瞧他們禎姐那主動握人家小手的模樣,嘻嘻嘻~
  
  宋郎君拉著夫人走到屋後,很有幾分感嘆,「我那些同僚都覺得禎姐這婚事不好,我原先也有點這感覺,但現在瞧他們坐在一起握著手的樣子,我又覺得挺配的。」
  
  傅娘子翻了個白眼,「配不配的,管那些人怎麼說呢,禎姐答應了就說明她滿意,她滿意的就是最配的。」
  
  宋郎君背著手,想到了什麼,「我先前看梅大郎君不太好相處的樣子,還怕禎姐和他處不來呢。」
  
  傅娘子繼續翻他白眼,「你們這些人嘻嘻哈哈的,禎姐都看煩了,找個不愛笑的穩重郎君有什麼不好,而且你沒看出來啊,梅大郎君喜歡著禎姐呢,剛才看禎姐都看傻了,好半天都沒說話。」
  
  宋郎君︰「是嗎?我倒沒注意。」
  
  傅娘子︰「你們這些粗心的郎君,忒不解風情!走,趕緊走,讓他們單獨多待一會兒。過幾天禎姐婚宴上,咱們可得和梅四他們炫耀一下,禎姐可是先帶著姐夫來咱們家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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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00: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雨雖是慢慢小了,但一直淅淅瀝瀝,沒有完全停下,天色倒是越發黑了起來。眼看著快響閉門鼓了,傅娘子與宋郎君二人熱情的留武禎梅逐雨用晚飯,還邀他們住在家中。
  
  「禎姐,都這個時間了,趕回去多麻煩哪,就讓我們兩個招待你們好了,我都讓廚房準備吃食了,今日你們淋了雨, 所以準備祛寒的羊肉,今日早上家僕新買來的嫩雞子,酥炸可好吃。」傅娘子在吃食上最是用心,說著說著自己都砸吧嘴,「我還讓人蒸了玫花乳酥,拌了白龍膏。」
  
  宋郎君在後頭加上一句︰「是啊,禎姐你放心,這一頓我們特地囑咐沒放胡椒,絕對沒有一點辣味!」
  
  因為這夫妻兩人都酷愛辣味菜肴,平日裡飯菜都要重口辛辣的,武禎先前不願意在這吃,就是因為擔心這個,她自己是吃不了辣的。可這會兒聽到這話,她忽然心中一動。辣?想到先前梅四崔九幾個辣出了眼淚的糗樣,她心裡馬上就有了計較。
  
  於是她一揮手,「不用,我要帶郎君去吃些好吃的。」
  
  傅娘子聽她這麼說,馬上猜測她是想和梅家大郎單獨相處,雖然有些可惜,但也不好做那種壞人家好事的事情。不過她心中好奇,還是多問了句︰「那禎姐,你準備帶他去哪家吃?」
  
  武禎一笑,「你和宋郎君最愛去的那家,蜀地吳娘開的館子。」
  
  傅娘子︰「啊?」禎姐不是最不能吃辣的,怎麼要去那家,難道是梅大郎君愛吃?
  
  他們滿頭霧水,只能看著兩人離去。
  
  梅逐雨在外等著,看看天色,見武禎出來,他便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武禎︰「不急,我帶你去尋個地方吃晚飯。」
  
  梅逐雨遲疑了一下,聽武禎說︰「不想與我一起吃飯?」他立刻搖頭,「願意的,但天晚了,吃過飯怕閉門鼓響了,不好回去。」
  
  武禎不在意的道︰「那就不回去了,你還怕我找不到地方歇息嗎。」沒聽梅逐雨回答,她扭頭笑道︰「放心,我只是想帶你去吃點東西,不會亂來。」
  
  聽她這好像藏著深意的話,本來並沒有多想的梅逐雨忽然有些侷促起來。
  
  「我沒騎馬,那地方還有些遠,看來我們只能共乘一騎了。」武禎說罷,也不等梅逐雨反應,自己一踩馬鐙上了馬,朝梅逐雨伸手︰「來。」
  
  男女在大街上共乘一騎,雖然此時民風開放,但也有些太出格了。梅逐雨望著她的手,終究是什麼都沒說的上馬坐在了她身後。
  
  武禎見他真上了馬反倒笑起來,「你就不怕被參上一把作風不正?那些御史就愛管這些閒事的,萬一真被看見了,你說不定要被斥責。」
  
  梅逐雨拉著韁繩,低聲道︰「無妨。」只要她不介意,他也不想拒絕她,令她不快。
  
  武禎雖然一貫任性妄為,但從不做那種讓別人因為自己被牽連的事,更何況是她心裡挺喜歡的小郎君,當然更不會讓他受這種委屈。所以她在馬上笑開了,拉過韁繩捲在自己手裡,對梅逐雨道︰「抓緊,我來領路。你放心,我知道幾條小路,絕對不會引人注意。」
  
  她說的小路,還真的是偏僻極了,一路上只遇到兩個人,而且她騎馬飛快,在漸漸昏暗的天色裡,就算真有路人見到她們,也看不太清馬上兩人模樣。
  
  梅逐雨原本還與她保持著距離,然而馬兒奔跑起來之後,他不得不與武禎挨得很近。一低頭,他就能嗅到武禎身上的氣息還有她頭上那朵粉花牡丹的清香。看著那朵花在黑髮中間顫動,梅逐雨有些晃神,總擔心它一不小心會掉下來。
  
  武禎的頭髮挽起來,露出一截白皙的頸脖,因為傅娘子的衣服略大,騎馬時衣領就自然而然的敞開來,於是梅逐雨只覺得眼睛往下一看,就能看到那膩白的肌膚,在昏暗天色中簡直要發光一般。他渾身不自在,耳朵發熱,覺得自己看到了不該看的地方,心裡慌亂。
  
  梅逐雨好幾次都想將武禎落下的衣襟拉上來一些,可又覺得貿然動她的衣領太過唐突,只好轉開目光,只盯著她頭頂看。
  
  雨快停了,但還飄著些小雨絲,兩人騎了這一段路,身上又濕了些,好在已經到了目的地。
  
  「就是這裡。」武禎直接拉著梅逐雨往那燈火明亮的樓裡走。
  
  這崇仁坊有許多旅店邸舍,住滿了五湖四海的旅人。前段時間春闈前後,這邊才是熱鬧,來來往往都是些年輕學子,不知惹來多少大小娘子窺看,可現在春闈結束,就沒了前段時間的熱鬧勁,雖然仍有些學生住在附近沒有歸家,但更多的是來長安做買賣生意的商人,胡商大多在另一側,而武禎帶梅逐雨去的,是一片酒樓飯館集中的地方。
  
  這個時間,其他坊都已漸漸安靜,但這邊,仍舊是燈火輝煌,熱鬧的很,家家酒樓都能聽到推杯換盞的熱鬧聲響,酒食香味酣然,還有樓中歌女琵琶,樂聲能傳去幾裡。
  
  武禎和梅逐雨進的那家,老遠就能聞到一股辛香辣味,只因這裡的老闆乃是巴蜀人士,所以在這裡開的這家館子,菜色也多為巴蜀那邊的口味。
  
  長安也有不少食客偏愛這種口味的,這家館子味道正宗,每天來客絡繹不絕,若是其他人,恐怕這一時還找不到位置坐下,但武禎認識老闆吳娘,就被引到了樓上,單獨有一間房來招待他們。
  
  吳娘聽武禎將菜色要求了,很是詫異的望著她,武二娘子吃不了辣她是知道的,怎麼今日點的全是那般辣的菜?不過吳娘在此開店也有好幾年了,知道不多言,見武禎沒有其他意思,也就自去準備,不一會兒菜上來,果然是一片紅艷辣香。
  
  光是打眼一看,就能看到菜中放著的胡椒花椒茱萸等物,聞著味道都嗆人,叫人不敢下筷去吃。
  
  武禎看梅逐雨,「嘗嘗看。」
  
  梅逐雨什麼也不說,先下了筷子,默默吃起那盤魚。武禎也意思意思吃了兩口,只覺得口中如咬著一團碳火。她面上不動聲色,給自己倒了杯茶,這是吳娘自己按照老家習慣調的茶,放了些草藥的,喝著能清火解辣。
  
  不過,她依舊是小覷這些菜了,小郎君的眼淚還沒有影,她自己反而快要哭出來。
  
  「你不覺得辣?」武禎忍不住問。
  
  梅逐雨瞧了她紅潤的嘴唇一眼,又立刻移開,「還好。」他的師門在西嶺山,那地方也算得上巴蜀,自然是吃這種辛辣味道的,而且他小時候頭幾年在頂上的雪山住,太冷了也會用辛辣食物禦寒。
  
  梅逐雨沒什麼愛好,在食物上不挑,這種菜色他能接受,但也稱不上喜歡。不過,他看出來武禎並不喜歡,吃了幾筷子,就不住喝水。
  
  「你若不喜歡,不如我們換個地方?」梅逐雨瞧著武禎裝作無事的吃了好幾筷子菜,終於忍不住說出了這句話。
  
  武禎抬頭仔細將他神情打量了一番,特別是眼睛。沒有一絲的濕潤,明明吃的比她多,那唇也只是稍稍有些紅,顯然出乎她的預料,這個看上去清清淡淡的小郎君很能吃辣。
  
  失策。
  
  武禎發現這一點,也不折磨自己了,將筷子一放,又將旁邊的茶一飲而盡。梅逐雨默默的又給她添了一杯茶,「慢慢的喝,一會兒就不會辣了,別喝的太快。」
  
  武禎感受著嘴裡的辣味,敲敲手指,忽然起身走到梅逐雨身前。她托住梅逐雨的臉頰,低聲囑咐他,「別躲。」
  
  在梅逐雨的愕然中,她忽然往前一撞。梅逐雨只覺鼻子一疼一酸,然後眼中下意識湧起熱意。
  
  他伸手去給武禎揉額頭的時候,濕潤的眼眶中流出一滴眼淚。武禎伸手給他抹去,心道,果然還是直接點比較順利。就是無端撞了他這麼一下,鼻子肯定疼的很。
  
  梅逐雨卻先開口說︰「你的額頭紅了。」
  
  武禎一愣,輕輕踫了踫他的鼻子,故意道︰「你的鼻子被我撞歪了。」
  
  鼻子確實很疼,不過梅逐雨沒說這個,只看著她撞紅的額頭。武禎剛才那一下太突然,一般人躲不過,但梅逐雨能躲開,只是她先說了別躲,他就真沒躲。
  
  「是有什麼事嗎?」梅逐雨若有所思問。這種突然的行為,總有理由的。
  
  武禎︰「如果我說,我只是想看你哭呢?」
  
  梅逐雨沒想到這答案,略有些愕然,不太確定的反問︰「哭?」
  
  武禎看他這一臉茫然神色,忽然覺得他可愛至極,忽然又捧住他的臉頰,再次低聲道︰「別躲。」
  
  梅逐雨不吭聲,當然也依言沒有躲,他只以為武禎又會撞一回,誰知她這次卻是徑直親上了他的唇。
  
  那種柔軟的溫熱的觸感,之前他也曾感受過一次,於是後來許多日,他都常有亂夢,想起那日山花如翡。多年清心寡欲,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好不容易這些日子修行冷靜了許多,今日忽然又是這一下,再度將他拉入了那場旖旎亂夢。
  
  梅逐雨身子緊繃,抓緊了椅子扶手。兩人分開時,武禎已經坐在他的身上,手臂攬著他的頸,笑吟吟的與他對視。像是被那雙含著笑意的眼睛所蠱惑了,梅逐雨喉結動了動,慢慢的主動上前,再度湊近她。
  
  武禎並沒有一般娘子的羞澀,因為喜歡,心中一動親了面前這個鼻頭紅紅的小郎君,也因為喜歡,他湊過來的時候,大大方方的回應了他青澀的親吻。
  
  與上次那個不一樣。沒有理由的,只是想這麼做了。
  
  梅逐雨放開武禎,他呼出一口氣,呼吸略急促,眼睛一垂卻看見了武禎胸前的肌膚,頓時又是呼吸一滯,扭過頭去,努力壓制著某種不可言說的蠢蠢欲動。
  
  武禎舔了舔唇,湊近他起伏的胸膛,在他耳邊說︰「太辣了,一嘴的辣味。」
  
  聲音帶著笑,很是愉悅的樣子。
  
  梅逐雨亂七八糟的好一會兒才明白她在說什麼,可憐他這麼些年從未有過這種經歷,被撩撥起了那種不好說的心思,又羞又愧,頭都忍不住低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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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01: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梅郎中?」
  
  梅逐雨回過神來,輕輕咳嗽了一聲,「什麼事。」
  
  捧著幾卷書的小吏不知道這位平日工作認真的梅郎中為何一上午都心不在焉,只能將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
  
  梅逐雨點頭,「放這吧。」等人走了,梅逐雨準備繼續抄寫,可低頭一看,卻發現自己面前的紙上一團墨跡,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濺上的,可能是方才發呆的太久。
  
  他默不作聲的將那張紙放在一邊,心中又不期然的回想起昨晚那兩個太過親密的親吻。察覺到自己在想什麼,梅逐雨再次定了定神,堅定的驅散腦中一片朦朧曖昧。
  
  清心,定神。
  
  就在他慢慢專注於工作的時候,窗外跳進來一隻狸花貓,正是才在武皇后那裡替她解決了梅貴妃之事的武禎。不過,梅逐雨可不知道這不請自來的小貓咪,就是讓他心神不定了一晚上的武禎。他見到眼熟的狸花貓,雖然有一絲詫異, 但並沒有在意,只看了一眼而已。
  
  直到他感覺自己懷中多了個毛茸茸暖呼呼的東西,筆下一頓,他發現狸花貓熟門熟路的躺在他懷裡,踩了踩他皺起的衣袍,好像還準備在這裡睡一覺。
  
  他是跪坐的, 這樣端正的坐姿,懷裡揣著隻貓,實在不太合適,所以梅逐雨放下筆,將狸花貓抱起來放在了一邊。可狸花貓只懶懶看了他一眼,又一抬爪子準備跳到他懷裡。梅逐雨半起身,將自己的墊子抽出來,放在一邊,讓狸花貓躺墊子裡,自己直接跪坐在光滑的地板上處理公務。
  
  武禎瞧瞧墊子,又瞧瞧他的膝蓋,很是無奈的撇了撇貓鬍鬚。算了,不折騰他了,這種坐姿看著就難受,要是再沒有墊子,膝蓋恐怕要難受。想到這她也不待在這了,跳窗跑走。
  
  武皇后的清寧宮中,看著恢復了人形的梅貴妃,一向威嚴肅然的武皇后幾乎快要喜極而泣——太好了,終於不用再繼續抱著白貓了!知道那貓是梅貴妃,她心裡雖然能接受,可身體還是有點接受不了,每次抱貓後背的寒毛都會豎起來。可因為那是梅貴妃,她不得不硬著頭皮去抱著,要是這事再晚幾天解決,她……她都要習慣了。
  
  梅貴妃挽著武皇后的手,雖然經歷了這奇特一遭,但她沒有半點受驚的意思,依舊是輕言軟語的跟武皇后說話,「辛苦殿下了,這幾日要隱瞞我失蹤之事,還要忍受我變成那副樣子。」
  
  武皇后趕緊說︰「你能恢復就好,辛苦談何說起,素寒那個樣子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梅貴妃笑盈盈的,「如果沒什麼不好,不如我們養隻貓?經過這一遭,我覺得其實貓兒也不錯。」
  
  武皇后臉青了。梅貴妃噗嗤一聲笑出來,縴縴素手在她額上一點,「開玩笑的。」
  
  「不過,為了我,殿下將寶庫中的寶物藏經寶璽給了出去,日後陛下那邊如何交代?」
  
  武皇后恢復了平時的從容,不甚在意,「那東西說起來珍貴,在陛下眼中,還不如一曲好聽的曲子,能掩蓋過去,你且放心。」
  
  兩人說話間,進了內殿,梅貴妃忽然小小的驚呼一聲,往一座鎏金仙鶴提燈上一指,「殿下你看。」
  
  武皇后看去,只見方才被那隻狸花貓妖拿去的藏經寶璽,竟然被掛在鶴嘴上。梅貴妃心思靈透,眨眼間就想明白了,道︰「看來,這隻貓大仙是特意來與我們幫忙的,只是怕殿下有所懷疑,才特意要了這東西為報酬,如今事情解決,它便將寶璽放回來了。」
  
  武皇后卻不知在想些什麼,眉頭漸漸鎖起來,彷彿想到了什麼,捏緊了自己的衣袖。這隻貓,是否又與她那妹妹有關?
  
  武禎這邊從宮城出來,什麼地方也沒去,徑直回了豫國公府。她聽僕人說裴表兄待在院中賞花,抬步去花園尋他。武禎捏著手中黑乎乎一團影子,見裴季雅站在一片盛開的牡丹花叢中,風流俊逸的模樣,揚聲喊他,「裴表兄。」
  
  裴季雅轉頭,只見到一團黑乎乎的影子朝自己砸過來,他眼神一閃,在那東西快沾到自己的時候,微微側身躲了過去。
  
  他這一躲,武禎當然明白了,「果然是你,這『貓地衣』做的不錯,只是表兄不該亂用。」
  
  裴季雅︰「禎是怎麼猜到的?」
  
  武禎︰「難不成我看上去很傻?」
  
  裴季雅一哂,隨即話音一轉,「既然禎知道了,那你應該明白,我們更配不是嗎?」
  
  武禎之前就拒絕過,現在又聽他提起這事,懶得和他多說︰「同樣的話我不想說第二遍,今天你就啟程回昆州去。」
  
  她說的不客氣,裴季雅沒想到她會這麼乾脆,有些哀怨道︰「怎麼,連婚宴也不讓我參加嗎,好歹也是你表兄。」
  
  武禎直言︰「如果裴表兄是真心來參加我的婚宴,我自然是歡迎的,但表兄心懷惡意,我不得不擔心你會再對我身邊之人出手。」她頓了頓,「特別是我的夫婿,他不過一介普通人,怕是受不起表兄的格外注意。」
  
  「表兄該慶幸,好在你還未對他出手,否則今日表妹我就不是請你回去,而是打得你站不起來,讓人抬你回去。」
  
  裴季雅︰……其實已經出過手了不過沒得手,如果能直接對付梅逐雨他用得著這麼迂回嗎。
  
  不過……裴季雅發現,武禎似乎並不知曉那梅逐雨是個道士,這倒是有趣了。
  
  「好吧,那我就回昆州去。」裴季雅並不多糾纏,他這人雖然一副怪異性子,但很識時務,眼見武禎認真起來,要是惹怒她,這位貓公恐怕不會讓他好受。
  
  正是知道這一點,裴季雅才會只鬧出點不大不小的事,否則他若真心想豁出去鬧事,長安城早翻天了。他不想和武禎鬧僵,武禎顯然也是這麼想的,但武禎更強勢些,裴季雅斟酌著自己強不過她,只能退一步。
  
  裴季雅第二日果然就收拾東西回昆州去了,豫國公大約是想歪了,見侄子病歪歪一臉蒼白的在女兒婚宴前夕離開,還道他是心裡記掛著女兒終究放不下,所以要離開這個傷心地。他心裡有幾分愧疚,幾年前侄子就給他寫信想要求娶女兒,但那時女兒完全不想婚事,他就拒絕了。如今,若不是靜言大師死前批語,他也不會逼著女兒嫁給梅家大郎,只能說陰差陽錯,對不住侄子了。
  
  坐在馬車裡的裴季雅,望著遠處河堤上的垂柳,那柳樹下站著一個牽馬的人,是武禎。
  
  她折了一枝柳來送他,裴季雅沒下馬車,只撩開了馬車簾子,而武禎將柳枝遞進來,望著他蒼白臉正色肅然道︰「表兄聽我一言,你終究是普通人。縱然在此道天資過人,也不可能完全駕馭那些非人之物,若不慎行克制,終有一日,你會反受其害。」
  
  她少有這種肅然神色,裴季雅終究是嘆了一口氣,接過了她手中楊柳,「你都要嫁給別人了,還管我做什麼。」
  
  武禎砸下簾子,「行了,趕緊走。」
  
  馬車漸漸駛離長安城,裴季雅在馬車中繞著那根青青楊柳。沒能達成所願,他當然是不甘心的,但畢竟是表妹,所以,他送了一份有趣的禮物,就當為被趕之事出口氣。
  
  「禎,你什麼時候才會發現呢?」裴季雅神情愉悅期待。
  
  武禎在回程的馬上,手中也甩著一根楊柳。她臉上同樣帶著愉悅的神情,口中低聲笑道︰「裴表兄,看你什麼時候能發現吧。」
  
  她可以說是很瞭解裴季雅,這人心眼小的很,這麼簡單走了,肯定還留了什麼後手,所以她也提前回敬了一番。算算時間,等她這裴表兄回到昆州,她做的那個「鼠地衣」就會生效,到時候少不得請她這花樣百出的表兄當幾天老鼠了。
  
  正所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裴季雅一走,武禎與梅逐雨的婚期就在眼前。
  
  五月初一,宜嫁娶。
  
  武禎平日起的就晚,這一日同往常一樣睡到了中午,若不是豫國公幾次三番派人來喊,她大約還得再睡上一個時辰。她打著呵欠踱到花廳,見父親戴著個帽子緊張的團團轉,隨口笑道︰「阿父,是我出嫁,又不是你出嫁,你這麼焦急緊張做什麼。」
  
  豫國公狠狠瞪了這個不著調的女兒一眼,張口就念叨︰「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整日胡說八道一點規矩都沒有,你也不看看這天色,還睡覺,不早早起來準備了,等時辰到了還亂糟糟的像什麼話!」翻來覆去就是這幾句。
  
  武禎喝了口奴僕端來的漿酪,四平八穩的坐在那,一點都不像馬上要出嫁的女兒家。「急什麼,婚宴還早,也沒什麼好準備的。」
  
  正所謂婚禮,便是昏禮,要等到黃昏時分才會開始。長安時下風氣,男女婚嫁雙方,若是女方勢大富貴,一應婚事過程,婚宴,都會安排在女方家中,有時候男方還會十分樂意婚後一齊住在女方家。關於這些事,武禎與梅逐雨說過,婚宴在豫國公府,至於日後住在何處,就便宜行事,想往哪裡住就往哪裡住,左右梅逐雨那宅子只有他一個主人,豫國公府這邊,也只有武禎一人常住,兩人自由得很。
  
  午時過去沒多久,豫國公府終於忙起來,先是奴僕們熱熱鬧鬧的在後頭寬闊的地方支起篷子,那是擺婚宴酒席的地方,還有人在紮百子帳,就是一對新人婚禮上坐臥的地方。武禎一手端著一盤酥脆香甜的撒子,吃的津津有味,看著奴僕們紮百子帳,往裡頭放些寓意美好的東西,底下還墊上了石榴圖。
  
  「紮的太小了,弄大點,你們做籠子呢。」武禎翹著腿指點的時候,梅四崔九一行人帶著棍棒過來了,一個個興奮都寫在臉上。
  
  「禎姐,我們來了。」
  
  「禎姐你放心,我們今天都帶了傢伙來守門的,梅家大郎休想這麼輕易的就進門!」
  
  這群少年們是打算充當女方親眷,為她守門。往日他們不好對人家梅大郎動手,可今日不一樣,一輩子也就這一次機會正大光明的為難他。哪家郎君想娶別人家娘子,都得過這一遭,沒那麼容易心想事成的!
  
  武禎瞧他們摩拳擦掌的樣子,也不多說,隨他們鬧去,反正也鬧不出什麼事。
  
  「二娘子!二娘子!」有奴婢提著裙子尋她,見她竟然還在這邊看紮百子帳,很是哭笑不得,拉了她往房間走,「二娘子,您可別在這看了,這紮百子帳哪是新娘能看的啊,您還得去洗澡梳妝呢。」
  
  混在少年堆裡的兩位娘子聞言,也跟了上來,幾人擁著武禎回房。武禎任她們笑嘻嘻推著,自己手裡還端著那碟酥炸的撒子,「時間還早,好歹也等我吃完。」
  
  奴僕無奈的笑道,「哪家娘子像二娘子您這樣的,大婚臨了還這麼慢吞吞的。」
  
  武禎是不明白她們為什麼比她還興奮,好好洗了澡,又坐在那任幾個奴僕給她擦乾頭髮,穿上幾層婚服。女子婚服乃是青色,層層疊疊的青紗裹著,外頭還要穿一件青色團花大袖衫,就是先前被眾人綴了金花玉花的那件。
  
  她平時髮髻隨意,今日也被眾人打理的隆重,金玉滿頭熠熠生輝。
  
  最後,還有上妝。武禎不愛在臉上亂畫,最多描個眉,但時下許多娘子都愛染眼妝腮紅,貼大大的花鈿,她今日是新娘,當然也免不了這一遭。武禎懶得和這一群嘰嘰喳喳的大小娘子們多說,只得讓她們自己隨意,自己閉目養神,結果上妝完了,她睜眼一看,被鏡中那個模糊的影子給嚇了一跳。
  
  好嘛,比妖市裡那幾個鬼看著還可怕些。她本想拆了,但一想小郎君看到這模樣後會出現的表情,又忍住了。拿這樣子去嚇嚇他,武禎一笑,就感覺臉上有什麼撲簌簌往下落,不由問道︰「你們是不是把麵粉拍我臉上了?」
  
  孫娘子在一旁笑的直不起腰,扶著她的肩道︰「禎姐,這是香粉呢,我特意給你調的,你聞聞香不香?」
  
  武禎的鼻子已經聞不到味道了,從她們剛才圍著她繫香囊放香珠,還給她的衣服燻了香之後,她就感覺鼻子裡全都是濃鬱的香味,其他什麼味道都聞不到。
  
  這實在遭罪,她現在希望小郎君早點來,省得她要像個衣服架子頂著個妝奩子似得。
  
  梅逐雨確實早早就來了,不過,被一群凶神惡煞的「小舅子」給攔在了門外,其中還包括原本該幫他進門的堂弟梅四。
  
  崔九趙郎君等人手執棍棒目露凶光,瞧著梅逐雨下馬,他們立刻大喊︰「打!」然後撲了過去。
  
  梅逐雨從沒參加過別人的婚禮,他也不清楚這個風俗,他那本該教導他這些事的伯父昨夜拉著他喝酒,喝醉了說了一大堆婚後生活的艱難,最後差點哭了,就是忘記了告訴他怎麼應對今日這些事。
  
  所以,看到一大堆人凶神惡煞的打過來,他略愕然後,就從容而輕巧的接住了那些亂棍,一個個抽出來給扔在了一邊。按照習俗,他得乖乖被打才行,而這些人也不會真打,只是做個樣子。可梅逐雨不清楚,所以他看眾人都愣住了,也就朝他們點點頭,往門裡走了進去。
  
  他想早點看見武禎。
  
  眾「小舅子」面面相覷,不敢置信,「他剛才,他怎麼把我手裡的棍子奪下去的,我為什麼沒看清楚?」
  
  「啊,對啊,為什麼他這麼輕巧啊?!」
  
  「你們愣著幹什麼,就這麼輕鬆讓他進去了?趕緊接著守門啊!」
  
  唯獨曾見過梅逐雨暗巷打人的趙郎君,一臉冷靜,早有預料。早已見識過梅逐雨可怕之處的他,今日帶的是一把劍,非常兇殘,然而並沒有什麼用,依舊是一個照面被人奪走扔在腳下,嚶,太過分太不給面子了。
  
  梅逐雨今日兇殘更勝往昔,所有擋在他前面的人,都像紙做的,一會兒工夫就讓他來到了武禎的閨房之外。他對著房間那扇大窗戶,這個時候,他該念催妝詩才行。方才在外面,他已經念過好幾輪了,到這裡,到這最後一步,他卻緊張起來,只要想到武禎就在窗戶後,他就不太敢說話。
  
  從前幾日那個雨天過後,他再沒見過武禎,這會兒又忍不住想起那天親昵的鼻息交纏。
  
  他身後一群少年氣喘吁吁的追過來,只見這冷面煞氣郎君,對著他們禎姐的窗戶發愣。
  
  「額,他是不是臉紅了?」不知是誰忽然小聲說。然後噗嗤聲四起,少年們笑成一堆。
  
  窗戶忽然被人從裡面打開了,那聲響把外面的一群人嚇了一跳。只見窗戶裡出現了一個人影,待看清那人模樣,所有人都噎住了。
  
  梅逐雨一愣,眼睛都稍稍睜大了些。站在窗邊的是武禎,她托著自己重比泰山的腦袋,笑出聲,「嚇到了吧,還是沒認出來?」
  
  不等梅逐雨說話,屋裡有人把武禎拉了回去,窗戶當一聲又被關上了,謝娘子的聲音在裡面響起,「禎姐,還沒念催妝詩呢,你怎麼就這麼開窗了!」
  
  「是啊,得再讓他等上半個時辰,哪有這樣輕易的!」
  
  外面一群少年也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起來,「剛才那是禎姐?」「一下子沒認出來,天哪為什麼感覺好像換了張臉似得。」「什麼叫換了張臉,那臉上亂七八糟都看不清臉好嘛。」「你們懂什麼,新娘就得那麼上妝。」「噫,我以後成親,可不想看到對方弄成這樣,也太可怕了。」
  
  梅逐雨扭過頭,對他們說︰「不可怕,好看。」
  
  眾少年︰「……」看來是真愛禎姐。
  
  窗戶又被推開,武禎顯然聽到了外面的聲音,對著梅逐雨道︰「郎君,真沒嚇到?」
  
  梅逐雨︰「嚇到了,但因為是你,所以還是好看。」
  
  眾少年︰沒看出來,一張臉嚴肅冷淡的,沒想到說話這麼膩!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屋裡謝娘子孫娘子又想把窗戶關上,卻被武禎制止了,只見她提起裙擺,一腳踩上窗欞,然後跳了出來。屋內奴僕驚呼不可,「二娘子,這不合規矩啊!您得走門,還得踩著氈席過去的!」
  
  武禎直接拉住梅逐雨就跑,「走,直接去後面的婚宴。」又打了個呼哨,「梅四你們跟上,我今天特地訂的成家酒館裡的好酒,晚了可就喝不上了。」
  
  一群人什麼規矩也不顧了,浩浩蕩蕩跟著她往後面去,一派歡聲笑語,這場婚禮生生給她們鬧成了一場露天酒席,醉了一大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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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01:1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一場婚宴熱鬧到後來,就連豫國公也不管了,讓他們鬧騰去,他自己今天也高興。鬧騰到快半夜,其他人都散去,只剩下一對新人。
  
  新人坐在百子帳中,方才的熱鬧變成寂靜,帳中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帳子方才被人放了下來,帳中燈火昏暗,將兩人的影子照在帳子花團錦簇的面上,微微顫動。
  
  武禎看著梅逐雨。他之前並不怎麼會喝酒,但今日,哪怕是她有意攔了一下也確實喝了不少,小郎君這次酒量見長,竟然沒醉,看神色還清明著。
  
  正所謂紅男綠女,武禎穿的婚服是青,梅逐雨穿的婚服則是紅。郎君容貌並不出色,平時看著還有些寡淡,但喜事在身又穿著這樣鮮艷的婚服,整個人都顯得明亮了幾分。
  
  武禎將他看了一陣,忽然抬手就將自己身上穿著的那件大袖衫給脫了,梅逐雨一驚,又努力壓制住了,坐在那沒有動彈,但武禎發現了他剛才驚的那一下,猜到他在想什麼,一下子就笑出了聲。
  
  她往臉上抹了一下,摸了一手香粉,搖頭失笑︰「你不會想就這麼睡吧?我臉上這厚厚一層,要是不洗乾淨,我可睡不著。這帳子裡又悶熱,我不喜歡。」
  
  梅逐雨雖說是沒醉,但酒量終究比不過武禎,反應比平日稍慢一些,他頓了一下才說,「新人今夜要在百子帳……」說到一半,他說不下去。
  
  武禎將那件沉死人的金花玉花大袖衫往旁邊一扔,又自顧自的拆頭髮上那些沉甸甸的首飾,拆完後她轉了轉脖子,只感覺腦袋都快折了。
  
  「好了,快跟我來,今晚我們不睡這裡。」武禎一把拉起梅逐雨,掀開帳子就往外走。走前她還沒忘記吹熄了帳中的燈火。
  
  天色如墨,星空璀璨,遠處廊下有隱隱綽綽的燈火,附近的花叢中有小蟲嘶鳴,更顯得靜悄悄的。
  
  武禎帶著梅逐雨偷偷跑回自己的院子,她今日早就讓人備了水在這邊。
  
  「早聽說婚禮折騰人,過來洗把臉,這還有清淡的茶飲和吃食,席上看你也沒怎麼吃,餓了吧?」武禎這周到細心的樣子,要是被豫國公和武皇后看見了,恐怕眼珠子都得瞪出來。
  
  梅逐雨打了水,擰了布巾,卻沒有自己擦洗,而是遞給了她,還替她梳理了頭髮。她剛才自己胡亂一頓拆,把一個髮髻弄得亂七八糟,梅逐雨細細給她將糾纏在一起的髮髻鬆開,讓她將頭髮散了下來。
  
  武禎笑著受了,擦乾淨臉上那些東西,將熱乎乎的布巾蓋在臉上,往後靠在梅逐雨懷中。她側了側耳朵,忽然笑起來,「郎君,心跳的太快了。」
  
  她的聲音藏在布巾下,顯得模模糊糊的,若是她此刻能掀開那塊布,就會發現她那臉皮薄的郎君此時臉上並不只有羞窘,還有癡迷與慾望之色。梅逐雨沒有出聲,他緩緩低頭,將臉靠在武禎散下的頭髮中,又用鼻尖和唇輕觸她的臉頰肌膚。
  
  忽然,他雙手一抬,將武禎從矮幾上抱了起來。武禎臉上的布巾掉了下來,她沒有管,只是伸手攬住了梅逐雨的脖子,湊近他給了他一個一觸即分的親吻。
  
  「去我的房間?」她聲音低軟。
  
  「好。」梅逐雨嗓音黯啞。
  
  武禎的床榻按她的意願安置在向南的窗邊,這邊的窗戶大開著,能看到這處後頭院子裡滿園的牡丹。武禎喜歡熱鬧,所以她院裡這片牡丹園裡各色牡丹都有開,白日裡看去鮮妍奪目,在夜色中卻都被披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格外夢幻。
  
  之所以有這個大窗,就是因為武禎愛躺在這床榻上看花,今夜,與她一起躺在這床榻上的人多了一個,花卻沒有人有心思去賞。
  
  幽幽的香氣,隨著輕浮的風吹進屋裡,使人迷醉醺然。梅逐雨握著武禎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兩人一上一下的對視著,眼中都是同樣的色彩。說不清是誰主動,兩人貼在一處的時候,只覺得天生就該如此。
  
  梅逐雨少年時候,師兄們曾說他沒有一般少年那種壓抑不下的熱情與萌動,師父也說他清心寡慾,生來就是修道的。
  
  梅逐雨一直也是如此覺得,直到他來到長安城,看到武禎,他才發現原來自己與一般男人並沒有什麼不同,他同樣會克制不住自己,會為一個人神思不定牽腸掛肚。
  
  修道之人極少娶妻,也提倡修身寡慾,從前梅逐雨對這種男女之事沒有期待,哪怕下了山回到紅塵中,也謹守著觀中教導,然而時至今日他方知,神魂顛倒是何等模樣。
  
  就如此刻,他只想掬起這一捧柔軟的流水,讓她流進自己身體裡,以平息這場燎原的火焰。
  
  武禎好不容易得了喘息之機,一掌抵在郎君的胸膛上,有些奇怪的想,為何她這小郎君看著削瘦,力氣偏偏這麼大,讓她這堂堂貓公都有點受不住。她忍不住捏了捏小郎君的手臂,到底哪來的那股力氣?
  
  梅逐雨吸著氣,握住她的手。感覺到他將臉埋進自己頸邊,武禎伸手抱著他的腦袋,勾著他腦後的一縷頭髮。
  
  「郎君。」
  
  「嗯。」
  
  「我的腰,可能被你捏青了。」
  
  梅逐雨一下子坐起來要看她的腰,但居高臨下一眼望去,只見她躺在凌亂的床鋪上,笑意晏晏,沒有任何遮攔。梅逐雨默默扯過一旁的薄被給她蓋住了,武禎翻個身將笑悶在了手臂裡,一會兒就發現,腰上多了一雙手,雖然燙了點,但十分規矩的在給她揉腰。
  
  她靠在手臂上扭頭去看梅逐雨,他坐在她身邊,彎著腰,頭髮垂下肩膀,外面昏暗的光給他朦朧的鋪了一個邊,像崖邊的一棵青松——武禎無來由的忽然這麼想。
  
  她忽然轉身,伸長手將梅逐雨拉倒,她沒說話,但意思很明顯。
  
  這一夜不長,窗外很快就現了曙光。當那從皇城輻射到各個裡坊的鐘鼓聲敲響回蕩的時候,武禎才剛睡著不久。她覺得擾人,手在旁邊胡亂摸索了一下,摸到個東西,當即就將自己埋了進去。
  
  梅逐雨被外頭的鐘鼓聲和新婚夫人鬧醒了,他略帶迷茫的睜開眼,見到武禎皺著眉往自己懷裡躲,馬上就意識到什麼,伸手給她捂住了耳朵,果然見她鬆開了眉毛,一手摟住他的腰又睡了過去。
  
  鐘鼓聲要分幾次響上許久,梅逐雨尋常第一道鐘鼓響就會起身,在院中靜坐吐息一刻,舞劍一刻,然後梳洗準備吃早飯,接著騎馬去上值,遇上大朝會,便更早些。可今日,他躺在這,只覺得什麼都不想做,只想看著武禎。
  
  忽然摟著他腰的那隻手挪開了,梅逐雨感覺眼前一暗,自己的眼睛被人遮住。武禎用略帶鼻音的睏倦聲音說︰「被你看得我睡不著。」
  
  梅逐雨道歉,武禎睜開一隻眼睛,瞅了他一眼。
  
  「你往窗外看看。」
  
  梅逐雨依言轉頭看去。滿園的牡丹在晨光中閃著光,可能是因為花上的露水。清晨空氣極好,空氣中仍然帶著淡淡香味,不過梅逐雨不知為何,覺得這香味不及昨晚濃鬱。
  
  武禎爬起來,將下巴擱在他肩上,與他一齊看著外面的牡丹花叢。
  
  「好看嗎?」
  
  「好看。」
  
  武禎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躺回去,將腦袋抵在他背心,懶洋洋道︰「既然好看那就看看花,我再睡一會兒。」
  
  梅逐雨在薄被下摸索到她的手,牽住了,靜靜看著外面的牡丹花,一直看到天光大亮。
  
  終究是不習慣在床鋪上待太晚,梅逐雨起身,輕聲將屋裡稍稍收拾,關上了兩扇大敞的窗,只留下一小半縫隙,接著帶上門出去了。
  
  等武禎終於睡好了穿上衣服出來,正瞧見自家父親和新婿坐在廳裡喝茶。
  
  「南邊傳來的喝法,現如今長安城裡外的寺廟裡都愛這種喝法,先前裴家侄兒過來,也教了我煎茶,你嘗嘗。」豫國公笑咪咪的,一副慈父模樣。武禎靠在門邊看了一會兒,敲了敲旁邊的木架子,等兩人看過來她說︰「那茶不好喝,一點味都沒有。」
  
  豫國公瞧見她這沒形沒狀的樣子就下意識板起臉,再一看端正的女婿,他更覺自己女兒沒規矩,馬上就想教訓人,誰知道話還沒說出口,就聽到女婿說︰「下次不可起這麼晚了,錯過飯點不吃東西,不利於身體。」
  
  豫國公心中一咯噔,自家女兒自家知,她最不愛聽這些,哪怕是她老子多說幾句她也煩,豫國公沒聽說過他們相處的怎麼樣,如今一聽女婿管著女兒,就擔心女兒發脾氣。這新婚頭天,要真吵起來可不得了。
  
  他清清嗓子想說點什麼,那邊武禎已經回答了,她哦了一聲,不見惱,也不見高興,就是尋常表情踱過來,嘴裡說︰「你早上吃的什麼?」
  
  梅逐雨答了,又問她是不是也吃一點墊墊肚子,武禎點頭了,他就起身往外走,像是要去給她拿準備好但遲了一個多時辰的早飯。
  
  梅逐雨走後,武禎就坐在了他的位置,還順手端起了人家剛才喝了一半的茶湯,評價了一句︰「果然不好喝。」接著一口喝完了。
  
  豫國公看看女兒,又看看空蕩蕩的門口,有點看不懂。不過他心裡欣慰的想,看來不需要多擔心,他還是早點回寺裡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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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01: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梅逐雨有幾天婚假,不用去刑部官署,頭兩天他都睡在豫國公府,不過兩天之後,他還是回了自己在常樂坊的宅子。他包括豫國公等人,都以為武禎會繼續住在豫國公府,畢竟如今長安許多出嫁的貴女,也喜歡待在自己娘家,而不是夫婿家中,風氣如此,武禎又是這樣的性格,不太可能跟著梅逐雨回去他那宅子住。
  
  梅逐雨生活稱得上簡樸,不好享受,也不愛絲竹歌舞,可武禎相反,所以兩人雖然成親,但若真日久天長住在一處,恐怕武禎不會過得舒心。梅逐雨心如明鏡,並不強求。
  
  可是梅逐雨前腳回去,後腳他那宅子就熱鬧起來,因為武禎讓人搬了不少東西過去,她自己一些衣裳首飾之類的,還有些喜歡的擺設物件,都搬過去了。
  
  梅逐雨有些驚訝,但心中也極高興,哪怕武禎說只偶爾會在這邊住,他也特意令人將本就乾淨整潔的家中再仔細整理打掃了一遍,好讓武禎將她的東西擺進來,他還特地打了新的櫃子等傢俱,搬回來讓武禎使用。
  
  這個家中多了個主人,東西也多了,看上去就沒了從前的空蕩冷清。武禎在安置好的房間裡轉了一圈,想起自己之前來這裡,還是偷偷摸摸的,結果被小郎君發現,一把從床底下拽出來……想到這,她往梅逐雨床榻底下看了一眼。
  
  下面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她那身落在這裡的紅色圓領袍,估計是被發現了,也不知道小郎君看到她的衣服出現在床底下,是個什麼心情。武禎厚著臉皮,都沒有露出尷尬之色,還饒有興致的在屋裡的櫥櫃翻了翻,看看能不能找到自己那套衣服。
  
  不過衣服沒找到,梅逐雨先進房來了,他瞧著武禎在找什麼,便問她︰「找什麼?」
  
  武禎回頭看見他,「找一套紅色的圓領袍。」
  
  她不止一套紅色的圓領袍,不過如果郎君真的在床底下發現了她那次留在這裡的衣服,他就一定明白她在說什麼。
  
  果然,梅逐雨露出了不自在的神色,他耳下發紅,一聲不吭的到床邊,打開旁邊的小櫃子,取出了那套疊的整齊的衣服,底下還有一套中衣和女子的……總之,他將這套衣服遞給了武禎。
  
  武禎沒接,問他︰「你有沒有猜過,為什麼自己床底下會有這麼一套衣服?」
  
  梅逐雨︰「不知道,但我見你穿過這一身。」只要想到這就有點心緒不寧,感覺這床榻都快睡不住了,只好鎖在小櫃子裡。
  
  武禎瞧他強裝冷靜的紅著臉,突然有點無言。小她幾歲的這位郎君,平日臉皮薄為人又正直,做親密一些的動作都會羞窘的,怎麼夜裡在床榻上,就那麼兇,力氣大的有點出乎她的意料,就她這腰上,指印還未消退。
  
  當然除此之外,她還是很滿意的,舒服也是真舒服,這男女之事之前斛珠與她說,她還不屑一顧覺得沒什麼樂趣,現在親身體驗過了,又覺得不同。她這郎君,夜裡沉默又莽撞,與白天真是不一樣。
  
  梅逐雨不知道新婚夫人在想些什麼,見她不接自己手裡的衣服,只能打開櫃子,替她將衣服放好。誰知剛放好關上櫃子,他就感覺腰間一緊,武禎拉著他的腰帶,將他往床榻那邊拉。
  
  被按坐在床榻上的時候,梅逐雨還有些回不過神,「怎麼了?」
  
  一聲輕響,武禎解了他的腰帶,手一鬆讓那腰帶落在地上。「睡覺。」武禎拉著他的衣領笑說。
  
  梅逐雨一愣,按住了她的手,「現在是白日裡,才剛過午……」
  
  武禎坐在他身上,一手攬著他的脖子,輕咬了一下他的紅耳垂,低聲道︰「可是我想睡。」她就想試試看,看白天小郎君是不是還像晚上那麼兇。
  
  但梅逐雨再次按住了她的手,「還是等晚上吧,現在……」武禎不說話了,輕巧的掙開他的手,往某個地方伸去。
  
  「這不是在你自己的房間嗎,為什麼不可以,又沒人會看見。」武禎一邊說一邊動作,忽然哎呀一聲被掀翻在床榻上,渾身輕顫的郎君將她籠在身下,嗓音啞的厲害,「我昨晚太用力,你的腰青了,現在會疼。」
  
  武禎噗嗤笑了,仰頭在他臉上輕啄一口︰「我以為是你不好意思。」
  
  梅逐雨確實不好意思,但他心中,自己的意願與武禎的想法相比,總是不值一提的。「你會疼的。」四個字說的好像即將決堤的河水,一股搖搖欲墜的感覺。
  
  武禎已經將他衣襟拉開了,「好,那你就輕點。」
  
  結果最後還是沒能輕點,武禎明白了,郎君不是夜裡兇,是翻雲覆雨的時候兇。雖然這次他好像記起不能用力,過程中三番四次的放輕手上的力氣,但到情動的時候,還是下意識加重力道。到最後,他也不抱著武禎了,就伸手撐在武禎身邊,抓著錦被,不踫她的腰和肩。
  
  梅逐雨耳朵紅紅,略有些羞愧的坐起來穿好衣服,打來水給武禎擦洗。
  
  武禎抱著被子坐起來看他,撐著腦袋安靜了一會兒說︰「對不起。」
  
  「嗯?」
  
  「你不喜歡這樣,我還勉強你。」
  
  「沒有勉強,你開心就好。」梅逐雨猶豫了一下,坐在床邊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頭,「我希望你高興,肆意。」就像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那樣耀眼奪目。
  
  武禎就撓了撓他的下巴,「看來郎君是真的很喜歡我了?」
  
  梅逐雨點點頭,接著出門去了。武禎看著關上的門笑了一聲,起身穿好衣服,就靠坐在梅逐雨書房窗邊。這窗戶臨水,能看到大半個院子。武禎意外的發現,郎君這個綠意蔥蔥的院子,其實並不只有綠色。窗外那池綠水邊上開了一大叢藍紫色的菖蒲花,水中有睡蓮,還未開,不過能看到一點粉色,伏在水中的蓮葉底下,幾尾紅魚在擺著尾巴。池邊草叢裡,有開著嫩黃色的小花。
  
  雖然不像她院中花團錦簇的富貴,但清雅別致,在這漸熱的夏日中,令人格外舒適放鬆。武禎在這微風徐徐與夏日草香中睡了過去,梅逐雨回房,發現她在這睡著了,拿了輕軟的薄被與她蓋上。
  
  她長得好看,睫毛濃長,那雙眼睛睜開的時候很明亮,讓人一看就覺得這樣的人該活得肆意瀟灑。
  
  梅逐雨怔怔看了一陣,伸手虛虛拂過她的臉頰——真如夢一般,她真的嫁給他了。輕握了一下武禎垂下的手,又慢慢鬆開。
  
  雖是夫妻,但他其實明白,武禎對他周到細心,卻並無他對武禎那一樣的心意。她坦蕩的一目了然,他也看的清清楚楚。不過,婚事能強求,心意卻不能。他只不過希望如這樣的日子能過得更久一些,待日後,哪怕武禎不願與他在一起了,他也會好生看顧她。
  
  他們婚後幾日,就到了端午,早一日,宅子門口掛上了艾葉菖蒲,屋內剪了幾枝菖蒲花,廚房灶間和各個藏汙納穢的角落裡都用艾草紮的把子燻過。這一晚武禎是在梅逐雨這宅子裡睡的,早上起來,邊上已經沒人了,她爬起來將臥房窗戶推開,果然就見後院裡,梅逐雨在舞劍。
  
  這還是武禎前兩天才發現的事,她以為的那個文弱郎君,竟然還會舞劍,並且很有幾分樣子,哪怕手中拿著的是把尋常木劍,也能隱隱聽出幾分金戈之聲。她好奇問起來,梅逐雨說從前有師父教導,武禎以為他家中請過武師,便沒有多問。許多勛貴人家生下男孩,都會從幼時悉心教導,請個武師教導強身健體也很正常。
  
  這樣一來,武禎總算明白為什麼郎君瞧著不顯,卻有那麼大力氣。
  
  當然,是自以為明白。
  
  武禎靠在窗邊瞧了一會兒,見梅逐雨收劍,才向他招招手。
  
  梅逐雨走到窗邊,武禎對他伸出手。梅逐雨擦了一把掌中的汗,握住她的手。
  
  「你去年端午怎麼過的?」
  
  「就在府中。」
  
  「無趣,今日你跟著我,我帶你去玩,快,換一身衣服,穿那套紫色的缺袍。」
  
  梅逐雨依言換上,回過頭發現武禎穿的竟然是那套被他藏在小櫃中的紅色圓領袍。他一愣神,武禎就拉著他上街去了。
  
  兩人還未吃早飯,今日他們起得早,常樂坊坊口這邊幾家早點鋪子還沒關門,炸麵條煮麵片的,架著個大鍋蒸餅蒸糕的,還有熬了豆子粥的,各家花樣都不同。武禎聞著味道選了一家走進去。這家是做胡餅的店,店家手熟,麵糊打漿往鍋子上一攤,裹上肉刷上油,兩面煎的焦黃,看著就好吃。
  
  若是趕時間的,可以拿著一邊走一邊吃,武禎兩人不趕時間,就在店裡吃了。因為是端午,店家還專門送了兩個粽子並兩碗清粥。
  
  吃過早飯,坊門開了,武禎帶著梅逐雨往曲江池那邊去。
  
  兩人雖騎了馬但速度不快,等到了曲江池天已大亮,這個時間,曲江池邊早已聚集了許多人,有人在曲江池邊紮檯子,這是準備演雜戲;有奴僕裝扮的人在水邊樹下紮帳子,那是城中貴族奴僕,來給女眷佔位置的,待會兒這邊有賽龍舟,若不早早來佔個位置,怕周圍都擠滿了人,到時候連腿都插不進來,就沒法近前看龍舟賽了。
  
  附近坊市裡的百姓也到的早,大多喜氣洋洋牽著孩子,他們一年之中忙碌的日子多,也就這些特殊的日子能帶著家中妻小出來遊玩,被家中大人領著出來的孩子格外多,嘻嘻哈哈的笑成一片,手中還拿著粽子與煮過的雞鴨蛋。
  
  武禎瞧見周圍不少人手腕上都繫著彩色的細帶,想起來這遭,左右張望了一陣,終於被她找到了個挎著籃子的老婦人。這老婦人籃子上掛了十幾條的彩色絲繩還有繡五毒的小香囊,武禎過去買了兩根彩色絲繩和兩個香囊,給梅逐雨繫了一根,又將放了蒼術白芷和菖蒲艾葉的香囊給掛上,「差點忘了這個。」
  
  梅逐雨忽然笑了一下,也接過她手中剩下的香囊彎腰給她掛好,口中道︰「無病無災,諸邪避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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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01: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在尋常人眼中,端午節日,是個大好日子,上至權貴下至普通百姓,這一日都要清掃房屋,佩戴艾草,或者出遊沐浴陽光,一年的寒冷在這一日徹底離去。但在一部分特殊之人的眼中,端午其實有著別樣的熱鬧。
  
  開窗燻艾草的人家廚房裡,從窗戶煙囪飄出的黑灰,有一部分與普通的黑灰不一樣,它們扭曲聚合,仔細看去,都是一粒粒芝麻大小的東西,吱哇亂叫著在艾草煙灰中噗嗤噗嗤變成一團團灰燼,飄落在地上。
  
  還有被從角落裡趕出來的黑灰色毛茸茸動物,普通人只以為是老鼠,可若真有人仔細看了就會發現,那東西沒頭沒臉,哪裡是老鼠,分明就是個滋生於黑暗角落,喜好吞吃黴物的精怪。
  
  還有人家門口門梁上,扒著一塊塊鏽跡似的東西,若那家人門口掛了菖蒲艾草,那鏽跡就會慢慢剝落,沉進泥土裡去,而有人家偷懶未掛的,門上就爬滿了這種「鏽跡」,附近人家門上落下的「鏽跡」也會緩慢爬過來。尋常人看不見,但這戶人家開門關門觸摸到這種「鏽跡」的次數多了,恐怕這一年要生幾場小病。
  
  除了這種極容易生出來,沒什麼太大危害的小精怪,還有些比較難纏的傢伙。譬如曲江池底下,就湧動著暗色的潮流,看到的人只以為是水裡的魚群或者水草一類,但武禎知道,那是河底休眠了一冬一春,被端午陽光喚醒的溺傀,這東西是淹死在河裡的人和動物骸骨上長出的,在水中看是與河水無異的透明,但站的高遠一些,就能看到陰影。夏日孩童易在水中溺亡,多半就是這些東西搞的鬼,一旦進入溺傀們匯聚的水域,就很難掙扎起來。
  
  武禎不喜歡這玩意兒,每年夏天她和小蛇幾個都得在長安城各水域裡撈魚一樣的撈這些倒楣玩意兒,撈出來放在岸邊等陽光出來曬死,但它們長得太快,每年都撈不完。
  
  除了溺傀,端午還會出現一種精怪,是武禎喜歡的,名叫「陽鳴」。同樣長在水裡,但陽鳴對人無害,不僅無害還有益。到端午這一天,陽鳴就會從水裡破繭而出飛到天上,叫聲清脆好聽。這種精怪的生命只有端午這一天,它們會挑選喜歡的人,落到那人頭上,被選中的人雖說不能百病全消,但也會感覺精神一震疲勞盡散。
  
  武禎瞧著河面上好像掠過一陣風,河面起了波瀾,嘴邊忽然帶上笑,一拉梅逐雨的馬,追趕著那陣風來到了曲江池下游一處。那陣微風停的時候,她們也停下了。
  
  「怎麼了?」梅逐雨問。
  
  武禎只說︰「沒什麼,我在找梅四他們幾個,可能是在這邊。」她裝作無意的看了看梅逐雨頭頂,見那些乘風而起的陽鳴,果然有兩隻落在梅逐雨頭上,頓時心裡舒坦了。
  
  梅逐雨沒在意這些小東西,雖然他能看見自己腦袋上飛過去的陽鳴,能看見路邊緩慢挪動的一團陰影,能看見柳樹稍上飄飄揚揚的白幡子,能看見混在人群裡帶著妖氣的妖怪,但他身邊有武禎在,所以他表現的和普通人一樣,沒有任何異常。
  
  見武禎左右張望,他問︰「堂弟會過來?」
  
  武禎點頭,「對,他們幾個年年都會參加賽龍舟。」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在對岸大喊著「禎姐」。兩人眼神都不錯,馬上看出來河對岸那一堆穿著紫衣的青年郎君就是梅四崔九等人。
  
  武禎等在原地,梅四等人果然深諳武禎性子,自己主動乘船過來了。一靠岸崔九就跳下船跑過來道︰「禎姐啊,不是說好了在檯子那邊等著嗎,怎麼跑這裡來了,我們找了好一陣了。」
  
  武禎︰「忘了,是我不對,走吧。」
  
  「等一下!」梅四也跑過來,「禎姐,你怎麼沒穿我們一樣的衣服啊,待會兒看著多不好看。」
  
  武禎︰「我又沒準備參加今年的龍舟比賽。」
  
  一言出,剩下的郎君都慌了,「什麼!去年禎姐不也參加了嗎,怎麼今年不參加了!」「對啊,我們把前頭鼓手的位置給禎姐留著的,現在禎姐不幹了,臨時去哪找人來湊啊。」還有人哀嚎,「禎姐啊,我的親姐姐啊!您這是要玩死我們呢,我們都說好了今年一定要奪到個名次的!」
  
  武禎聽他們哀嚎完了,才一指旁邊的梅逐雨,「我是說我不參加,讓他參加。」
  
  一瞬間所有人失聲,看看瘦高身形的梅逐雨,終於有個少年弱弱的問︰「他,會敲鼓嗎?」
  
  問是這麼問,但所有人都明白他是想問梅逐雨有沒有那個力氣,畢竟前頭那鼓也不是一般的鼓,想敲得響亮就得有點力氣,梅逐雨怎麼看都是個文弱書生,長得高有什麼用。
  
  武禎看得懂他們那點小心思,似笑非笑,「怎麼,不相信禎姐推薦的人?」
  
  趙嵩岩趙郎君與其他人不同,在其他人還在猶豫的時候,他已經真心實意的點頭了,「我相信。」他可是親眼見識過梅逐雨兇暴一面的人。
  
  其他人︰……這個狗腿子,竟然不要臉的搶先出頭拍馬屁!
  
  於是其餘人不甘落後,不管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嘴上也是一片的「我相信!」「我也相信!」
  
  武禎瞧了梅逐雨一眼,寬慰了小弟們一句,「不用擔心,你們姐夫的力氣我領教過的。」
  
  眾郎君聞言,一下子都不正經的哦起來,笑的東倒西歪,還有個矮瘦的小郎君嘁嘁嘁的笑個不停,其他人都停了,就他還在那猥瑣的笑,被武禎輕輕抽了一鞭子,「差不多行了,再笑就讓你哭。」
  
  等他們都抬頭望天,武禎湊近梅逐雨,「本來我是準備自己上的,但腰疼,所以郎君你替我一回,怎麼樣?」
  
  之前來的時候,武禎沒說這事,但梅逐雨瞧瞧自己身上這套紫色的缺袍,再看看少年們身上的紫衣,就明白她早就打算好了。
  
  「辛苦你一回,好不好?」武禎用哄人的語氣說。聽得一眾少年差點倒退幾步,他們禎姐,會哄人?!不是,難道嫁了人就會變得這麼溫柔了嗎?他們不敢相信!
  
  武禎既然提了,梅逐雨當然沒什麼不願意,只是……
  
  「我沒參加過這種活動,只能盡力,不一定能做得好。」
  
  武禎撩了一把他頰邊的頭髮,低聲道︰「沒關係,我也沒想讓你怎麼樣,就是覺得你太悶了,讓你跟這群混小子一起去玩玩。」
  
  眾郎君︰……可是禎姐我們不是玩玩,我們真的想拿名次啊!
  
  這次又沒法一雪前恥了。除了趙嵩岩之外的郎君,包括梅四都苦哈哈的想。
  
  一年一度的龍舟賽很盛大,光是參賽的船就有六十條之多,每條船上三十六人。崔九他們人數不夠,還特地呼朋引伴叫來了家中兄長弟弟,好歹是湊夠了三十六人。然而這三十六人裡,有能彎弓射鷹的雄壯男兒,也有如梅四這種力氣不夠的小弱雞,這種參差不齊的水準,怎麼比得過那些早就準備好,千挑萬選隊員的龍舟。
  
  城中好些個有名氣的店鋪都會買一艘龍舟,雇傭有把子力氣的郎君來賽這一場,就為了揚名出風頭。除了這些店鋪,還有官辦學裡的學子們,也會準備一艘龍舟在這一日同其他人賽上一場,也好叫人瞧瞧他們的厲害。除此之外還有皇親國戚府上,令侍衛士兵們也來湊熱鬧,總之三百六十行,行行參與。
  
  再看那些龍舟,樣式大小差不多,但佈置的就不一樣了,有華麗如同花船的,有在船舷描畫飛龍的,有紮著紅綢的,各色各樣。
  
  這些龍舟會在曲江池中段出發,一直到下游,那有一座橫跨水面的城樓,皇帝與皇后及王公大臣就在上面看著,最先穿過這個城樓橋洞的龍舟為勝,因為皇帝看著,還會給頭名發下獎勵,為了得到這個殊榮,參與比賽的人們就更拼命了,從一開始就戰況激烈。
  
  武禎騎在馬上,只聽到咚咚咚的鼓聲此起彼伏,岸邊站滿的百姓高聲呼喝,熱情的揮舞著手中的東西,還有太過激動的娘子將手裡的帕子都給扔河裡去了,更有甚至自己都掉河裡去了,又被岸上的人七手八腳拉上來。
  
  龍舟划得飛快,每到一個河段,那個河段兩岸的百姓就激動起來,還有人站上了岸邊的樹,在樹上瞧,更有人追著前行的龍舟往前跑。
  
  武禎也是追著龍舟的人,不過她是騎著馬,而且沒有在河邊,只在一側的道上,能隱約透過柳樹與擁擠的人頭,看到河面上箭一樣的龍舟。
  
  她看不太清楚,但能聽到鼓聲。所有的鼓聲都很激昂,但有一道鼓聲最為響亮,並且十分有規律,好像敲鼓的人完全沒有被周圍熱烈的情緒所感染,冷靜的按照自己的節奏敲擊著鼓面。
  
  其實賽龍舟最前面的鼓手非常重要,他們能帶領一整艘龍舟的節奏,有些龍舟前半段太過用力耗盡了精力,到後面就會落於下風,那些容易被其他龍舟帶跑的等到後面,一艘艘都得慢下來。
  
  武禎聽著那始終穩定響亮的鼓聲,心情愉悅。終於,眾人隱約能看到終點的城樓了,打鼓的鼓手們敲了一路有些開始氣力不濟,鼓聲輕了許多,而這時,那一道最響亮的鼓聲乍然變快,如雷震般炸響,越發急促。
  
  透過人群縫隙,武禎遙遙望著一條眼熟的龍舟與其他龍舟慢慢拉開了距離。
  
  「啊!贏了!」
  
  「喔!」
  
  城樓那邊出了結果,響起一片歡呼聲,武禎就牽著馬等在一邊,過了一會兒,一大群郎君嘻嘻哈哈的跑了過來,人人都滿臉通紅興高采烈,去時獨自走在一邊的梅逐雨,來時被那群郎君擁在了中間,明顯親熱了很多。
  
  「沒想到,大郎竟然力氣那麼大!唉你瞧見沒,咱們左邊那條龍舟上的那個鼓手,一身橫肉有什麼用,和咱們大郎比起來差遠了,力氣那麼小,後頭我看他臉膛都漲紫了,聲音還是沒咱們的鼓響亮!」
  
  「終於,終於是贏了一回,再也不用被嘲笑了。」
  
  「堂兄,我服了,真的服了,你的鼓怎麼敲得那麼好,把其他人全都壓下去了,我聽著就渾身有勁……哎喲我這手剛才太用力了現在好疼。」
  
  梅逐雨抬眼尋到樹下牽馬的武禎,見她早有預料的對著自己揚眉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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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01: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其實這次龍舟賽,他們沒拿到頭名,只是第二,但是這也足夠梅四他們有面子的了,畢竟第一可是皇城護衛士兵組成的,皇帝手底下的人,要是被他們給勝了,怎麼也說不過去。當然,鼓敲得最響的是他們,然後最巧合的是頭名龍舟隊那個鼓手,是與武禎認識的黃郎君,就是那個守宮城的。
  
  梅四他們這邊正在說著話,那邊穿著黑衣的黃郎君就過來了,他生的威武英勇,這會兒外衫解開繫在腰上,看上去格外有男子氣概。他走過來就直接往武禎肩上拍了一下,非常不見外的道︰「我還以為今年能看你當鼓手呢,沒想到竟然不來。」
  
  說完這句話,黃郎君感覺到一道冷冷的視線,這種熟悉的,帶著些敵意的視線讓他下意識後背一涼,見到被梅四等人拉在一邊說話的梅逐雨,他一下子想到先前武禎跟他說過的那番話,伸手撓撓後腦勺,訕訕的乾笑兩聲。他往梅逐雨那指了一下,對武禎說︰「我是真沒想到,梅郎中這力氣著實不小,那鼓聲震得我耳朵都疼了,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說話歸說話,黃郎君手腳規矩了,不敢再擺什麼哥倆好的架勢。武禎注意到他有點虛,不由看向梅逐雨。只見她的郎君略有些尷尬的移開目光,也有點心虛的模樣。
  
  武禎好笑,心想黃郎君心虛也就罷了,他心虛什麼?
  
  「恭喜你拿了第一,怎麼,過來炫耀的?」武禎笑著對黃郎君說。
  
  黃郎君擺手,笑出一口白牙,爽朗道︰「不是,是我隊裡那些兄弟對梅郎中很好奇,說他力氣這樣大,說不定身手也不錯,讓我來邀梅郎中有空去我們營裡玩玩。」
  
  武禎想也不想就抬腳踢了他一下,「滾滾,你們那群老流氓,臉皮又厚下手又黑,我家的郎君可是文職官員,跟你們打多吃虧,要是他傷了胳膊腿的,我就去拆了你們整個營。」
  
  黃郎君哈哈大笑,「護的這麼緊幹什麼,只是去玩,又不一定真的會打起來。」
  
  武禎很瞭解這個朋友,看到好對手就手癢,非得比一場才行,這會兒的保證都是放屁,做不得數。所以她也不跟他多說,揮著手趕他走,「趕緊走,沒得商量。」
  
  黃郎君嘁了一聲,還不太甘心,一嗓子吆喝那邊的梅逐雨,「梅郎中,有空去咱們營裡玩玩啊,兄弟們都佩服你這把力氣呢!」
  
  梅逐雨一直豎著耳朵聽他們說話,早就聽到武禎的回應,這會兒扭頭說︰「多謝好意,但我不會去。」
  
  武禎那邊是怕她的小郎君被一群不要臉的漢子給欺負,而梅逐雨這邊,純粹是因為聽到武禎不願意,所以不去。說到底,他日子過得平淡,不喜歡參與這些,若武禎沒有要求,他是不會主動參加的。
  
  黃郎君沒約到人,失望的垂頭走了。武禎拉著梅逐雨的袍子將他從人堆裡拉了出來,對意猶未盡仍在興奮的梅四等人道︰「你們自己去玩,我和郎君先走。」
  
  梅四誒了一聲︰「怎麼又要先走,你們去哪啊,為什麼不跟我們一起玩,往年都是一起的,今年多了大堂兄就更熱鬧了。」
  
  話一說完,旁邊崔九就敲了他一下,讓他閉嘴,接著揮揮手笑嘻嘻的說︰「禎姐你們去玩吧,我們自己找樂子去。」
  
  等武禎和梅逐雨走遠了,崔九這才放開梅四,對著他茫然不解的表情道︰「禎姐這是新婚呢,人家愛在一起單獨處著,你上去湊個什麼熱鬧。」
  
  梅四額了一聲,終於反應過來,就好像被放了氣似得整個人都萎了,「禎姐嫁人了,不還是我們禎姐嗎,為什麼不能一起玩。」
  
  趙嵩岩同樣一臉的復雜感慨神情,拍了拍兄弟的肩,「我知道你的心情,感覺像被拋棄了,這些日子,禎姐跟咱們一起出去玩的時間都少了很多。」
  
  「不過,往好裡想想,以往禎姐管著我們,但現在禎姐一門心思在梅大郎身上,不會來管咱們啦!」趙嵩岩突然話音一轉眉飛色舞起來。
  
  梅四一怔,接著也膨脹起來,「對啊,咱們可以去玩點新鮮的東西了!」
  
  一群突然失去了老大的崽子們乍然感覺到了自由的快樂,很快將那點被拋棄的悵惘扔到了腦子後面,各個鬼叫呼喝著跑遠了,他們要盡情的去玩耍啦!
  
  剛奔出去沒多遠,少年們遇上了天敵,以柳太真為首的一群貴族小娘子們。其實郎君堆裡不少人以後的結親對象,很有可能會在這些娘子裡面挑選,畢竟門當戶對的觀念在這時是很被推崇的。可惜梁子結了幾年,沒那麼容易解。
  
  郎君們按照以往的習慣,故意晃蕩過去,一位郎君故意折了根柳枝扔過去,砸中了一位身穿粉衣的小娘子,那小娘子脾氣也爆,扭過頭見是他們,立刻氣呼呼就開罵了。其實這扔柳枝的郎君,與那被砸中的粉衣娘子,家中正說著親,可兩人這會兒也吵得最厲害。
  
  梅四在這種時候向來是作為主力軍的,別看他平日對武禎和小夥伴們和諧友好又無害,但對其他人,很有幾分傲氣驕矜,那下巴也能揚上天去。可是這回,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發現那位柳太真柳娘子,朝他多看了兩眼。
  
  柳娘子一貫不管她們吵鬧,只端坐巍然不動,連眼皮都不掀,可這回竟然盯著他看。更奇怪的是,梅四感覺被她看了兩眼,心裡生出一種害怕的感覺,腿軟還心慌氣短,揚著的腦袋慢慢往下垂,最後整個腦袋都低下去了,腳步往後挪,挪到了崔九身後才覺得安全了一點。
  
  梅四︰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好慌,還有一種好像溺水的可怕感覺。
  
  一群精力旺盛的郎君在這邊和小娘子們打嘴仗的時候,武禎和梅逐雨在花台底下看雜戲。
  
  龍舟賽結束後,這曲江池邊的熱鬧才剛開始,人群就像水流,會不斷的聚集在各個好玩有趣的地方,像是這個演雜戲的檯子,現在上頭是兩個身穿長裙舞劍的娘子,身姿裊娜十分好看。與這個檯子相對的,還有城中一個樂坊搭的檯子,有兩個胡姬在跳胡璿,一左一右兩個檯子都擁簇者甚,還有人站在中間,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眼睛都忙不過來,因為太過熱鬧,將這一條路都給堵住了。
  
  武禎看了一會兒,拉著梅逐雨擠出人群,江面上有人拉上了手指粗的繩,從江對岸的大樹上繫到了這邊的大樹枝椏,拉出一條弧線。而手執長桿的百戲人就輕巧的走在繩子上,在那麼一根細細的繩子上表演著渡江,其中驚險刺激之處,令兩岸圍觀百姓都不由得屏住呼吸。特別是當走到中間,那繩子幾乎挨到了水面,一陣風吹過來,繩子晃晃悠悠,踩在繩子上的人也晃晃悠悠,讓人看著就感覺提心吊膽。
  
  除了這個還有大樹下繫的鞦韆,有婦女娘子在比賽打鞦韆,看誰盪的高,樹頂上掛著紅綢紮的花,盪到最高處一伸手就能摘到那些綢花,所有參加的娘子們都以拿到紅綢花為傲。不過這事只有膽大的娘子敢上去,膽子小些的娘子們只能站在下面瞧著,瞧見鞦韆被蕩到高處,還有不少娘子都遮著眼不敢看。
  
  武禎對這個有點興趣,也上前去玩了一把。她的膽子向來很大,先前最厲害的一位娘子也才摘到第三根梢上的綢花,可她上了鞦韆,越盪越高,幾乎快要齊平,引得樹下一陣驚叫。梅逐雨在樹下看的緊張不已,雙手都不由得微微往前伸,想著萬一她不慎掉下來,該如何第一時間接住她,不讓她摔傷。
  
  但武禎不管樹下的驚叫慌張,她的鞦韆盪的快要越過樹梢時,她放開了一隻手,在一片更興奮的尖叫中輕巧拽下了樹頂最上面那朵綢花。
  
  等她下了鞦韆,周圍的娘子們都瞧著她眼睛冒光,這麼勇敢厲害的娘子,當然要多看幾眼。武禎將手中的紅綢花綁在梅逐雨的手腕上,哈哈大笑著拉著他又往下一處走。
  
  城中有些老字號有名氣的糕點鋪子,在河邊搭了棚子,他們出材料,邀請圍觀的百姓們參與包粽子比賽,在固定的時間裡,能包出最多粽子的,能得獎品,還能將自己包的粽子直接帶回家去。除了包粽子,還有做艾草粑粑的,一大群幹練的娘子們擼著袖子前去比賽,各自的郎君孩子就在一旁圍觀,拍掌跺腳的給她們鼓氣。最後場上的娘子們爭分奪秒的包粽子做粑粑,場下的郎君們手舞足蹈的跳起了舞,場上場下都不服輸的比較起來,惹得圍觀眾人大笑叫好。
  
  陽光明媚,氣氛熱烈,梅逐雨本不喜歡這種吵鬧環境,可今日,他卻覺得有些不一樣。看著身旁武禎和其他人一般拍掌呼喊的樣子,梅逐雨不自覺的,又露出了個笑容。
  
  他忽然覺得,這樣的熱鬧也沒什麼不好。
  
  兩人逛了一路,武禎感覺餓了,在路邊臨時搭起來的小鋪子裡買了艾草粑粑,還有幾個不同口味的粽子,都是青綠的顏色,看著就令人胃口大開。
  
  路邊還有賣果汁鮮果的,武禎瞧見有人挑著擔子賣櫻桃,水靈新鮮,也順手買了些。
  
  等到他們在外逛了一天回家,這些櫻桃就讓廚房做了櫻桃酪,去核的櫻桃淋上乳酪甜漿攪拌,稍稍冰鎮過後,酸甜可口又解暑,端午晚上用蘭草煮湯沐浴,洗去一身淋灕熱汗,再吃上這樣一碗櫻桃酪,當真是無比暢快。
  
  這一年的端午,也就沒有遺憾的過去了。
  
  活了二十三年,到今日,梅逐雨方才知道,這世間的繁華熱鬧節日究竟有多麼生動有趣。而這一切,都因為武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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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01:5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梅郎中,你不是剛娶了名滿長安的武二娘子嗎,怎麼我看你面上沒有一絲欣悅之色啊,難道是日子過得不痛快?」
  
  同為刑部司郎中的崔守元突然湊到梅逐雨身邊,語氣熟稔的問道。梅逐雨一向獨來獨往,每日在刑部官署用的這一頓午飯都無人會來打擾,沒成想今日卻有個不速之客。
  
  梅逐雨看了一眼崔守元,這人之前沒與他說過幾句話,不過在刑部的人緣要比他好上許多。因為崔守元是個喜歡邀人上妓館樂坊的,而且出手大方豪爽,慣會與人稱兄道弟。梅逐雨與他來往不多,因此態度冷淡的對他點點頭就要走。
  
  誰知那崔守元竟然不依不饒的跟了過來,「大郎啊,今夜我們相約去平康坊蔡娘子那裡玩玩,你要不要一起去啊。」
  
  梅逐雨搖頭︰「多謝邀請,我不去。」
  
  崔守元誒了一聲,「不是我說你啊,大郎,你家那位是個不羈的,去妓館樂坊去的比我還勤,你難道心裡一點想法都沒有?我可是知道的,她雖說和你成了親但壓根就住在豫國公府,都沒到你那宅子去住,可見心也不在你這裡。這也正常,武二娘子,誰不知道她那性子啊,你心裡的鬱悶我也能理解,但男人嘛,就是要大氣一點,岳家選得好將來能得多少助力,這一點不痛快算不得什麼,我是與你同病相憐,覺得能與你成為知己好友,這才來邀你的……」
  
  崔守元洋洋灑灑說了一大通,梅逐雨一直沒什麼表示,等他話音停下,才道︰「別在這妨礙我,回你自己的地方去。」
  
  梅逐雨說得直接,崔守元一時之間還未反應過來,等聽清楚他說了什麼,頓時被他的態度氣的一個仰倒,臉上和善的表情一沉,拍著桌子站了起來,扭頭就走,嘴裡低聲罵道︰「以前還以為是個沉默耿直的,現在看也不過是個不知好歹的玩意兒,以為攀上了豫國公府就神氣了,呸。」
  
  梅逐雨也不管他,自顧自的做自己的事。從與武禎成親或者說從他們婚事傳出去之後,總是有許多這樣那樣的聲音,成親後,更是有不少閒話傳出。說他攀附權貴不惜娶一個嫁不出去的娘子,說他腦子糊塗選錯人不想好好過日子,說他管不住夫人全無男子臉面,有當面冷嘲熱諷,也有背後譏笑,梅逐雨很清楚,但他不在意。
  
  武禎如何,他自己清楚,他人如何說如何看,都影響不了他,他本就不在乎別人的想法,只是總有人自以為是,想來看他笑話。
  
  想到武禎,梅逐雨手中的筆一頓,抬頭看向窗外鬱蔥的一片綠意。他有好幾日沒見到武禎了,端午過後幾日,武禎回了豫國公府,這幾日都沒出現過。
  
  端午前後那幾日,武禎一直陪伴在他身側,短短幾日,他幾乎就完全習慣了那樣時時刻刻目光追隨她的感覺,武禎回豫國公府後,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宅子冷清寂靜,明明是習慣了的地方,卻因為少了個人,讓他突然覺得空曠起來。
  
  和武禎在一起之前,他並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會不習慣那種冷清安靜的日子。
  
  下值回去時,梅逐雨聽到崔守元在與兩個刑部官員聊天,正說起他。崔守元語氣很是不屑輕慢,充滿了譏諷︰「姓梅的有什麼用,連個女人都管不住,我可是知道的,那個武二娘子這幾日都在斛珠館呢,從沒聽過女人在外尋歡作樂,家裡男人不管的,瞧瞧,那梅逐雨可不是沒用,他是不敢管呢,也就只能忍氣吞聲了。」
  
  梅逐雨沒有多聽,也沒有將這些話放在心上,聽過就罷,他正打算著回去畫符,有好些日子沒有練習過,恐怕會手生,恰好沒什麼事做,也好清清心神。
  
  不過,武禎就沒有他這麼好的心胸了。說來也巧,這夜崔守元與人相約去平康坊妓館玩樂,喝多了酒,滿腹牢騷就怎麼都忍不住了,跟人說起梅逐雨的壞話來。而武禎又那麼恰好的在附近,聽了個正著。
  
  「你們別看那梅逐雨在刑部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私底下說不定多憤恨,哪個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在外拈花惹草的,可他除了個貴妃姑姑,拿什麼和人家豫國公府對上,只能忍氣吞聲,虧他還裝出一副大度不在意的樣子。」
  
  「瞧他平日裡不屑與咱們同流合污,其實呢,不也是為了豫國公府的權勢甘願娶那個武禎嗎,可別說啊,他可比咱們這些實心眼的會鑽研多了,只要能忍受武禎在外頭勾三搭四,他日後就能升官發財,這哪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武禎站在二樓欄桿後,往下面大放厥詞的崔守元一指,冷笑問︰「那是個什麼玩意兒,哪來的。」
  
  斛珠哦了一聲,有點幸災樂禍,同情的看著下面的崔守元,「那是刑部四司之一的司郎中崔守元,與你那小郎君同一個職階,常來平康坊這邊玩樂的,你可能對他不怎麼熟悉,不過他娶的是單陽王府的郡主李玉幽。」
  
  李玉幽武禎倒是認識,從前也一同玩過幾次,不過那李玉幽行止放蕩,養了好些個男寵,武禎不耐煩看她每次都帶著好幾個男寵卿卿我我的煩人膩歪模樣,就沒再和她一道出門遊樂了。
  
  斛珠見貓公冷笑擰眉的模樣,出聲寬慰她說︰「不過一個不入流的東西,就算他說了些混賬話,你聽著不高興隨手整治一下也就罷了,不值得這麼生氣。」
  
  武禎擺手,有些頭疼的按了按額頭,「不是,我是在想其他的。」
  
  斛珠︰「什麼?」
  
  武禎神情有些復雜,「我那郎君性子平直冷淡,看人看的清楚,但不在其他人身上多費心思,這些人這樣罵他,平日肯定也沒少被他撞見,這些話他聽著……」
  
  斛珠了然,「哦,心疼啊,擔心你家郎君聽了這話懷疑你?」
  
  武禎︰「這倒不是,他那麼喜歡我,什麼事都不在乎,我覺得他不會把這些話放在心上。」
  
  斛珠︰「那你還擔心什麼,你家郎君又不會因為這事懷疑你什麼,你平時這種話聽得多了,也不在意的,管他們的呢。」
  
  武禎又冷笑,「我是聽多了那些人說我如何如何,但當著我的面我說的郎君,那就不能忍。」
  
  斛珠︰「人家哪裡是當面,他要是真當著你的面,哪敢說這些話啊,你的惡名也不小呢。」
  
  武禎︰「呵,被我聽到了就是當面。」
  
  「那你想怎麼辦?」斛珠有點好奇。
  
  武禎抱胸笑道︰「怎麼辦?我惡名遠播,還能怎麼辦。他讓我不痛快,我當然讓他也不痛快了。」說罷,她下了樓去。斛珠一見便知有好戲,興致勃勃的靠在欄桿上往下看。
  
  那崔守元醉的不輕,武禎走到他身後時,他還在說著梅逐雨不識抬舉,見兩邊坐著的友人看著他身後露出見鬼般的神情,他才渾渾噩噩的扭過頭。
  
  見到武禎,崔守元的酒嚇醒了一半,打了個哆嗦,青著臉道︰「武、武二娘子……」
  
  武禎一抬手,崔守元旁邊那人就趕緊起身坐遠了點,她在崔守元旁邊坐下,靠在桌邊扯著嘴角斜睨他,語氣很和善,「我已經嫁人了,叫什麼武二娘子,我郎君姓梅,不如你叫我一聲梅夫人好了……崔郎君是吧,你知道我郎君是誰嗎?」
  
  崔守元哪能不知道,他剛才還在罵罵咧咧的,罵的不正是那梅逐雨嗎。硬著頭皮尷尬的笑了兩聲,崔守元企圖蒙混過去,給武禎倒了杯酒,「這,我可能喝多了酒,醉得厲害,剛才說了點什麼都不記得了,要是有冒犯的地方,我給武……梅夫人賠個罪。」
  
  崔守元家世算不上頂尖,不過因為娶了個郡主才得以躋身上流權貴圈子,但平日裡來往的還多是些低級官吏,哪裡敢得罪武禎,這位主深得皇帝皇后喜愛,宮中的大小主子都跟她關係親密,長安權貴幾乎半數子弟都和她有來往,真惹怒了她,他怕是要倒楣。
  
  崔守元心裡忐忑,想著給她伏低做小賠個罪也就罷了,畢竟剛才他罵的都是梅逐雨,只話音裡順帶捎了她一點,武禎應該也不會那麼生氣。崔守元這會兒還覺得武禎對梅逐雨沒那麼上心,之所以過來一副要找他麻煩的樣子,只是面子上過不去,根本不會為了一個梅逐雨大動干戈,本來嘛,他們都知道,這武禎樂坊裡不知道多少相好的,那梅逐雨容貌尋常性子又不溫順,武禎能喜歡他才怪了。
  
  然而,崔守元被一杯酒給澆醒了。他茫然的看著武禎,見她放下酒盞,才明白過來自己被她澆了一頭一臉的酒水。
  
  「這……」
  
  崔守元一個字沒說完,武禎忽然變臉,起身一把抓起他,將他往外拖去。崔守元被她拖得踉踉蹌蹌,只覺得她力氣驚人,自己完全掙脫不開。下一刻腦袋又是一涼,崔守元被武禎將整個腦袋按進了栽種睡蓮的水池裡。水池中的各色鯉魚被驚得亂竄,而崔守元在最初的愕然後,開始下意識的掙扎。
  
  武禎卻不管那麼多,按著他的腦袋埋進水裡,氣定神閒的過了一會兒又抓著他的頭髮拽起來,不等他好好呼吸兩口空氣,又一把將他按進水裡,如此來回幾遭,崔守元已經癱軟如泥,狼狽萬分,眼淚鼻涕混著池水和綠萍,形容一塌糊塗。
  
  當武禎終於鬆手將他扔在一邊的時候,崔守元已經完全醒了酒。他心裡又氣又惱,但最多的還是恐懼,縮在地上喘著氣顫抖。
  
  武禎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擦了擦手上的水,「下次記得,看見我家郎君梅逐雨,就繞道走,再讓他看見你一次,我就打你一次,再讓我聽到你說他一句不好,不管是當面還是背地裡說的,只要被我聽到了,你就等著我的『招待』。」
  
  不管那崔守元怎麼嚇得屁滾尿流,武禎出了一口氣,就去妖市找了柳太真。
  
  「小蛇,這幾天我處理了不少髒東西了,剩下的你去處理。」
  
  柳太真懨懨的,不太有精神。端午前後,到處都彌漫著一股雄黃酒的味道,柳太真原身是蛇,最不愛這氣味,雖然不怕,但覺得很臭,就像人聞到穢物臭味也覺得不能忍耐一樣。所以這些天柳太真不愛出門,妖市的事務全是武禎帶著斛珠和神棍四人在處理,忙的白天黑夜到處跑。
  
  聽武禎這話,柳太真問道︰「怎麼,你有事?」
  
  武禎說得理直氣壯︰「我可是成了親的人,好幾日沒去見我家的郎君了,外頭有人風言風語給他氣受,我得去好好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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