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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扶華 -【梅夫人寵夫日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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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06:0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入夜之前,人全都走光了,梅家宅子裡又恢復了往日寧靜。院中果皮碎屑都已經被僕從清理乾淨,重新擺上了小幾長榻和瓜果鮮花。
  
  小幾上一爐香碧煙裊裊,散發出清淺的香味,夜燭照花,閃爍流螢。
  
  武禎臥在榻上,手執一把小團扇輕晃著,遇上閃著微光的小蟲,便用扇子去驅趕玩鬧。梅逐雨就坐在她身後,拿著一條布巾替她擦拭濕漉漉的長髮。
  
  女子在七夕夜用蘭湯沐髮,這是風俗,不過從前武禎極少遵守,往年與眾娘子們玩鬧過後,她也是耐不住寂寞到處跑的,不過今年,梅逐雨都已經將蘭湯準備好了,她也就欣然領受,讓郎君幫忙沐髮。
  
  這蘭湯加了桃枝熬煮,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武禎不喜歡,於是又清洗了好幾遍才罷休。等到月亮出來了,她還要按照習俗拜月,這才算是囫圇過完了七夕。
  
  等月亮出來的間隙,武禎與梅逐雨坐在榻上閒聊,說起白日那個小童,武禎問道︰「你怎麼嚇得他?」
  
  梅逐雨道︰「召鬼術,噤聲咒術。」
  
  還真是半點不手軟,武禎好奇,「那你以前管教小師侄也是如此?」
  
  梅逐雨搖頭,「不,在觀中用召鬼術召不出鬼,尋常鬼怪也嚇不到他們。所以,不聽話,打便是。」
  
  「打便是」,這輕飄飄三個字,足見梅小師叔之心狠手辣。武禎想起自己幼時,突生心虛,咳嗽一聲說起其他事。
  
  白日娘子們在一起時,有人問武禎,是如何與梅郎君相識相知,感情如此之好。武禎回答不出,仔細想想,她也不清楚是如何變成如今這樣的,回想一遍,只能說似乎是水到渠成,她都沒多想。
  
  不過,武禎著實好奇,郎君為什麼這樣喜歡自己。她並非傻子,怎麼會看不出梅逐雨對自己的心意,還有回憶當初,父親說兩人的婚事是梅逐雨先開口求的,這就令人費解了。
  
  武禎猜,郎君可能之前見過自己,但一直沒有問起,今日她這份好奇又冒出來,於是轉頭挨到郎君身邊,拽著他的衣帶問道︰「郎君,聽說我們的婚事是你先提起,那你之前認識我?」
  
  梅逐雨沒想到她會突然說起這事,有些不自在的模樣,低聲道︰「是。」
  
  是,然後呢,沒有了?武禎乾脆趴在他肩上,越發來了興致,連聲追問︰「是什麼,你說說看。」
  
  梅逐雨卻閉口不談,武禎沒法,只好換個問法,「郎君是一年多前來的長安吧,是哪一日到的長安?」
  
  梅逐雨這回答了,「花朝節。」
  
  武禎一愣,回想了一番忽然合掌笑道︰「我知曉了!」她側頭去看梅逐雨,頗有些挪揄問道︰「你是不是一到長安就看到我了,第一次見我,就看上我了?」武禎還記得,去年的花朝節,她好像是大出了一場風頭的。
  
  梅逐雨不答,他入長安城那一日,確是恰逢花朝節,也遇到了武禎,但那其實不是他第一次見武禎,到長安之前,他是見過她的。
  
  梅逐雨自下山,路途上遇過許多惡妖,一路往長安而來,不知殺了多少,就在距離長安一日路程時,他又被一隻惡妖襲擊,那惡妖不敵他,躲入山中。梅逐雨從來除惡務盡,當即追入山中,要將那惡妖完全鏟除乾淨,以絕後患。
  
  就在他進入那片常有人打獵的山中時,在山中一片清溪下,他看到了武禎。
  
  第一眼,梅逐雨還以為自己看見的是山鬼。清溪蘭草畔,浴身的女子肌膚如雪,墨髮披垂,面容姣好乾淨,渾不似凡人。那時梅逐雨滿身風塵,袍角濺滿污泥,手中長劍尤帶血跡,正滿臉冷肅的尋找負傷惡妖,卻不防乍見這一場活色生香,愕然一瞬發現那是個普通女子後,他立即想也不想的避身躲開,遠離清溪。
  
  只是防著那惡妖嗅到人類氣息過來傷人,他守在不遠處,等看到清溪裡浴身的女子穿戴整齊,牽著馬和獵物離開了那處,他才再度離開去找那惡妖。惡妖被他殺了之後,他在城外一個道觀裡又暫住了兩日,休養了一番身上的傷,這才進了長安城。
  
  梅逐雨小時在常羲觀,每年爹娘都會來看他,對於爹娘口中那個繁華的長安,梅逐雨並無印象,或許小時候對那笙簫管樂不歇,明燈長街不夜的舉世繁華之地有過嚮往,但習慣了山中清寂之後,那份兒時嚮往便如煙嵐消散。
  
  西嶺山下也有城鎮,梅逐雨年少時曾與師兄師侄們一同去過,恰逢節日,街上人流如織,也很熱鬧,只是這熱鬧,梅逐雨並不覺得有什麼好貪戀的,只作尋常。
  
  而那一日,他到長安,恰逢花朝節,人流往來,摩肩擦踵。寬街闊巷之間滿是衣裙鮮亮的遊人,有人髮間佩花,有人手提彩燈,長街兩邊的樹上也掛滿了花神燈。有小販吆喝叫賣,有馬車粼粼慢行,頭戴帷幔的貴族,衣飾斑斕鮮亮的胡人,舉目望去,擁擠眾生。
  
  街心有長長一隊迎花神的隊伍,足有兩人高,紮滿了鮮花紅綢的精美花神像擺了十幾個,形態各異,而迎花神的樂伎打扮得花枝招展,赤壁裸足,腰繫長鼓,手拿金鈴合著鼓樂起舞飛旋。
  
  笙簫聲中,一匹紅馬疾馳而至。馬上女子一襲紅裙,披帛在風中飄搖,鬢間海棠垂掛,如一片彤雲迤邐而來。她逼近這一列迎花神的隊伍,卻不曾減慢速度,在周圍人驚喝聲中,馬上女子揚唇一笑,手握韁繩,控馬縱身一躍,輕巧的從眾人頭頂跳過,引起一大片吸氣聲。
  
  女子在馬上大笑,對那一隊花神招手,「我趕時間,驚嚇諸位,對不住了!」聲還在,人已遠去。
  
  那一灼人眼球的紅,帶著清冽香風,與站在街邊的梅逐雨擦身而過,就在擦身而過的那一瞬間,女子頭上那一支海棠花終於受不住這疾馳,飛落而下,被風送到了梅逐雨身前,又被他下意識伸手接到手中。
  
  那嬌艷海棠,落在他掌中,而那女子背影,在一片繁花映襯下,越來越遠。
  
  梅逐雨站在原地,忽然認出來,這女子便是前日自己在山間溪中撞見的那女子。不知怎麼的,梅逐雨沒有扔下那一朵意外接住的海棠,一直握在手中。而當他走到雙雁橋,意外的再次看到了那女子。
  
  這一年的春來得格外早,是個暖春,河邊遍植的桃花杏花梨花,已經開的如火如荼,粉雲白霧一般罩在頭頂。梅逐雨剛走上雙雁橋,就見到那女子站在一艘彩繪畫舫上,被一群少年男女包圍著。
  
  她手執一把長弓,長箭頂端包著圓鼓鼓的紅綢,正對著岸邊樹下擺放著的小鼓。一箭射出,只聽咚的一聲,小鼓竟然炸裂開來,迸出無數花瓣,似乎還有銅錢。於是每一個小鼓破裂,畫舫中以及岸邊上都是一陣歡呼叫好。
  
  河中不止一艘畫舫,也不止她一個執弓而立的人,但唯獨她,是眾人視線的中心,因為她笑容自信且張揚,手中長弓飛快射出,咚聲不絕,箭箭不落,將其他人拋在身後,比到泥裡。
  
  岸邊船上和橋上,不知多少人目光灼灼的盯著那女子,可她在這種矚目中,誰也看不進眼裡,只專注盯著那些小鼓,意氣風發,驕傲煞人。
  
  驀地,站在橋上的梅逐雨腦中,對於「長安」最初的印象,就此定格。
  
  見了她,便知長安。確實是極熱鬧美好的,從前無法觸動他的一切,好像都鮮活了過來,藉由那一日的暖風,吹進了他心裡。
  
  後來,他定居長安,聽說了女子的名字,武禎。豫國公府二娘子武禎,唯一的姐姐乃是當朝皇后,身份尊貴,性格不羈。後來,他入了刑部,也常常聽人提起她,偶爾還會遠遠看見她,每每她都騎著馬來去匆匆,好似如風一般永不會停留。
  
  「郎君,你在想什麼呢?」武禎撓了撓梅逐雨的下巴,讓他回過神來。那雙明亮的,曾照不進任何人的眼睛裡,清楚的倒映著梅逐雨的影子。
  
  梅逐雨忽然抓住她的手,突兀的說︰「請婚那一次,我以為你不會答應。」但那可能是他此生第一次想要去強求些什麼,不論能不能得到,為了心中魔障般的念想,他仍是主動去求了。
  
  他想,若不得,便是無緣,今後也不要再想了。可是他沒想到,她竟然真的應了,就像那一朵陰差陽錯落進他手裡的海棠花,落到了他身邊。
  
  武禎靠在他肩上笑道,「可能是你來的太巧,人我也喜歡。」
  
  「我第一次見你,我是說我變成貓去見你的時候,你給我洗乾淨沾了墨跡的爪子,伸出袖子讓我擦了擦,我那時就想,這郎君真有幾分意思。」
  
  「後來我潛入你家中尋找不化骨,被你發現,扣著手腕從床底拖了出來,我當時想,好一個敏銳的郎君。」武禎低低笑了兩聲,「我還是第一次如此狼狽。」
  
  梅逐雨︰「……」看不出狼狽,反而一直十分從容的樣子。
  
  武禎攬著他的脖子噗嗤笑了︰「結果你比我更狼狽,主人家比『小賊』還要緊張些,差點摔倒。」她那時就想,啊,這郎君莫不是對我有意思?
  
  一路想,武禎一路笑,越想越樂不可支,倒在了梅逐雨懷中。梅逐雨將她抱起,望著頭頂不知何時升起的明月。
  
  「可是我還是不知道,郎君為什麼這樣喜歡我。」
  
  梅逐雨看了懷中武禎片刻,忽然伸手掩住了她的眼睛,低頭在她額上一吻,啞聲誦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等他誦完,武禎拉下郎君的手,問道︰「九歌,山鬼篇,郎君為何要吟此歌?」
  
  可不論她如何問,梅逐雨都不肯再多說了,只耳下不知為何有些微紅,一向清明的眼神也有些閃躲。
  
  一輪明月下,私語漸息,夜闌人靜,唯紅燭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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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06:1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七月七過後沒幾日,便又到了七月十五。七月十五,道家稱中元節,佛家稱盂蘭盆節。上元、中元與下元三元之節,都是極盛大熱鬧的節日,長安城一年之中,也就只有到這三節時,才會暫罷宵禁,允許人們夜間走在大街上。
  
  不過上元節有三日可免宵禁,而中元與下元,都只有一日。中元這一日夜晚,各處的城門都是不關的,因為這一夜乃是「鬼門關」,鬼門最後一日大開的時間,世間眾生,要在這一日送走死去的親人鬼魂,若是關了門,怕貪戀人世的鬼魂們回不去。
  
  早在前兩日,長安城內大大小小上百座寺廟就已經香火鼎盛,到七月十五這一日,各大寺廟門口更是人聲鼎沸,那殿門前的大香爐插滿了香樁,後來人的香都插不進地去,沖天的煙氣,直燻得四處一片沸沸然。寺內的念經聲,一連好些天都沒停過。
  
  上至皇親貴戚,下至平民百姓,但凡有餘裕的,在這一日都會來寺廟供奉。像那好幾個衣著鮮亮的僕人,手上抬一個蓮花狀大盆,盆內放著鮮花與各色瓜果點心,還有各式素菜,這便是有錢人家這一日送到廟內的供奉。平民人家則用小盆,裝著麵食果子,這大大小小各式盆子擺滿了寺廟,用作這一晚的供奉。
  
  就算是武禎,這一日也會乖乖到廟裡,讓人抬一大盆供奉,然後為逝去的娘親點一盞明燈,請寺內的大和尚為娘親念幾遍經文,做一場法事。
  
  今年是梅逐雨陪著她一道去的寺裡,到了地方之後,武禎才忽然想起一事,說道︰「你是道教中人,來佛教地盤是不是不合適?你若不喜歡,先回去好了。」今日那些道觀裡,也是會打醮做法事的,郎君一個道士,跟她過來佛寺的法會,似乎不太好。
  
  梅逐雨正在看一旁擺得整齊的供奉大盆,聞言搖頭,「無妨。」實在是之前已經陪她來過了,而且他也沒有排斥他教的想法。
  
  趁著大和尚們還沒有來,武禎側頭在郎君耳邊輕聲說︰「待會兒咱們再去找個道觀做場法事。」
  
  梅逐雨︰「……」
  
  武禎拍了拍他的肩,挑眉笑道︰「總得給你幾分面子。」
  
  梅逐雨只以為她又在開玩笑,誰知在這寺中供完了盂蘭盆,她還真的又拉著梅逐雨去尋道觀。
  
  長安城內道觀略少於寺廟,但也著實不少,逛了一圈,武禎偶然見一道觀藏在小巷後面,門口長的兩棵松樹模樣奇特,竟如昂首立著的兩隻仙鶴一般,於是指著那道觀道︰「就選這個了。」
  
  這道觀門外看上去尋常,內裡卻大有乾坤,儼然是紅塵中一處寶地,踏入之後便覺清靜悠然,雖身處鬧市,仍有出塵之感。武禎看得順眼,便大手一揮,闊綽的請觀中做一場法事。也許是因為她出手太大方,這一場竟是觀主親自來主持的。
  
  那觀主五十多的年紀,看上去敦厚和善,一雙眼睛清透明澈,穿一身簡單而乾淨的道袍,看上去極易讓人心生好感。觀中的小弟子對他也格外恭敬信服,武禎旁觀了一場,覺得此人也是個有道行的道士。
  
  法事結束後,武禎與梅逐雨兩人在觀中一棵樹下暫歇,武禎說起那觀主,與梅逐雨打趣道︰「都是道士,你可認識那觀主?我瞧著他也是有道行的,雖比不得你這樣,但看上去也有拜過名山正經修行過。」
  
  梅逐雨未答,扭頭看去,只見觀主含笑朝兩人走來,在他們面前站定,然後突然對著梅逐雨行了個晚輩禮,口稱︰「小師叔。」
  
  武禎︰「……」
  
  梅逐雨從容的朝他點點頭,兩人很是客氣的交談了兩句。等梅逐雨帶著武禎走出這道觀,武禎才琢磨過味來︰「你竟然真的認識那位觀主?」
  
  梅逐雨如實答道︰「是觀內大師兄早年收的一個弟子,只在門中修行過兩年便下山了,我之前並未見過他,只是下山前,大師兄知曉我要到長安,便與我說過,他也許給這位觀主送了信。」而能認出他,可能是因為他們修行之法出自同源。
  
  武禎搖頭失笑,「隨便選了一座道觀,也有這樣的淵源,這樣看來,方才觀主親自出馬,並非是因我出手闊綽,而是看在小師叔你的面子上了。哎呀,今日可多謝小師叔了。」說著,武禎朝自家郎君玩笑的拜了一拜。
  
  輩分擺在那,縱使梅逐雨入門晚,年齡小,還是有許多比他年紀長上一大截的老道士要稱他小師叔。梅逐雨被武禎一路調笑的有幾分無奈,牽著她回去。
  
  兩人都有要供奉的親人,傍晚時,在門前擺上大盆,給已逝的親人燒紙錠。黃紙疊成元寶形狀,一個個的穿在一起,投入火中燒了。這邊大盆內燒著黃紙,門口還要豎一隻轉燈,風一來,這燈便旋轉著,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據傳,這燈每一次旋轉,都是去世的親人在伸手轉燈,告訴家中人,他們回來了。作為能看見鬼怪的人,不論是梅逐雨還是武禎,自然都知道這說法不對,因為他們都從未見過親人的鬼魂,但仍舊是擺出了這轉燈。
  
  盆內火焰照的四處明亮,燒完的灰黑紙屑被風卷著,被火焰托著,一直往天空上飛去,而轉燈呼呼轉動,發出的聲音彷彿真的有什麼人在觸踫。
  
  梅逐雨與武禎站在門口,眼看著盆內的最後一絲火光湮滅,就如同天邊最後一線夕陽湮滅。
  
  七月十五的夜,到了。
  
  陽光完全退去的那一刻,武禎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她抬目透過那重疊的屋簷,望向遠處天空。還未完全黑沉下的天空,在普通人眼中,仍可稱得上明亮,但在武禎眼中,已經是一大片的黑暗籠罩。
  
  實在是這一日的鬼怪亂舞,太沒拘束,什麼平日裡躲著藏著的東西都藉著鬼門這一場餘威跑出來興風作浪,哪怕不是想幹什麼壞事,也要出來透口氣。
  
  每年這一日,武禎總得忙上一整夜,因為這一日普通人的世界與屬於妖物鬼怪的那個世界之間,隔閡變得十分薄弱,一不小心就容易出問題。作為貓公,她得負起責任,監督長安城內百鬼與眾妖,不讓非人之物在這一日鬧出大事。
  
  活動了一番手腕,武禎抓住身邊郎君,朝他一笑,「走,今夜我帶郎君去玩。」
  
  聽她說玩,梅逐雨愣了一下,「你之前不是說今夜會很忙亂?」
  
  武禎淡定,「忙歸忙,也不耽誤玩,可以一邊做事一邊玩,兩不耽誤。」
  
  梅逐雨從未聽過這種歪理邪說,但出自武禎之口,他還是試著去相信了一下。反正不管是去玩還是去幹活,他都準備今夜一同去幫忙,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夫人一個人辛勞。
  
  入夜後,四處亮起了燈,因為今夜沒有宵禁,四處大街上都掛上了燈,還有不少人提著燈走出大門,走在大街上。各家門口都有燃燒過後的紙屑,還有些人家仍在燒紙錠,燈是掛的白色,那便是今年有新喪的人家。
  
  每一個坊門口,都立起了一座高高的燈塔,旁邊也燒著紙錠,那是與孤魂野鬼的紙錢。武禎走過旁邊時,往那紙盆邊看了一眼,立即就有幾隻正在往火盆裡撈的小鬼嚇得一溜煙鑽到了燈塔後面,見武禎沒有過來找麻煩的意思,這才回到火盆附近,繼續往火裡撈。
  
  中元節不像上元節那樣,有很熱鬧的夜市,但這一晚出來賣東西的攤子也不少,最多的攤子是兩種,一種是賣的鬼面。因為此時鬼門還未關,眾鬼還在人間遊蕩,而據說人如果這個時候在外遊蕩,很有可能被鬼找上,所以就要戴上這種鬼面,讓鬼認不出來,或誤以為你也是鬼,如此大家便能相安無事了。
  
  還有一種攤子,是賣的花燈,與人手中提著的花燈不同,這種花燈大多做成蓮花形狀,乃是河燈,幾乎人人都要買上一兩盞,去到河邊湖邊,將燈放到水中,讓它順流而下。
  
  正所謂,上元燈連天,中元燈接地,中元節的燈是用來給回歸幽冥的鬼魂們照亮去路的,而幽暗的水,連接幽冥,將燈放入河水中,便是給鬼魂引路。若沒有燈,水路如此漆黑幽冷,鬼魂們走在路上,看不見前路,要多受許多苦楚。而且這燈,寄託著人世間的思念,鬼魂看了,就知道留在人世的親人愛人們,仍然念著自己。
  
  武禎在路邊買了兩個鬼面,自己戴了個青面獠牙的鬼面,將另一隻白鬼面扣在了梅逐雨臉上。白鬼面有些滑稽,似笑非笑的樣子,武禎見了好笑,笑聲在面具下顯得悶悶的。
  
  兩人走到東市門口,武禎見到燈塔下站著一個身穿晴山藍長裙的女子,與戴著鬼面的大多數人不同,她只戴著一頂帷帽,紗幕長到腰下。在明亮的燈火映襯下,她的身影窈窕而朦朧,幾乎有些半透明。
  
  武禎從背後悄無聲息的接近,剛想嚇她一嚇,那背對著她的女子就冷冷道︰「太慢了。」
  
  武禎依舊堅持哇的大叫了一聲,那女子透過簾幕淡淡看了她一眼,即便看不清晰,武禎也知道那肯定是一雙寫滿了「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的眼睛。
  
  她不以為意的哈哈笑了,一把攬過女子的肩︰「小蛇,今年怎麼說,還是我在外面巡視,你守著妖市?」
  
  柳太真冷道︰「不然呢,你不是都決定帶著梅道長去看那東西嗎,我不留在這裡看著,你留下?」
  
  武禎用力搖了她一把,「好了好了,明年咱們換一下,不然之後三年中元都讓你在外面玩,我守著妖市還不成嗎。」
  
  柳太真︰「行了,趕緊帶人走,快開始了。」
  
  武禎比了個手勢,撲向等在一邊的梅逐雨,牽著他飛快的跑過了街角。而柳太真身後的東市上方,竟然隱隱浮現出另一個燈火輝煌的夜市,那正是平日裡普通人絕看不見的妖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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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06:2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街上很熱鬧,幾乎所有人都走出了家門,不過人人面上都戴著惡鬼面具,若非熟悉的人,很難認得出身份。
  
  人都認不出來了,非人之物就更認不出來了,有不少妖怪趁著這一天出門,光明正大遊街。能完全化成人形的,就混在普通人堆裡,化形不太純粹的,也能挑著偏僻昏暗些的地方,戴上面具遮掩臉,完全沒問題——前提是不遇上貓公等人。
  
  「這位郎君。」
  
  聽到聲音,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轉過頭去,露出一張虎面面具。在看清出聲的人時,高大男子的身形一縮,看上去馬上就想跑,然而那人已經伸手一把拉住了他,哥倆好的將他拉進了旁邊一個偏僻的角落。
  
  偷溜進城還沒來得及幹壞事的虎妖,只覺得今日運氣實在不好,竟然撞上了那位最不講道理的貓公,被身不由己的挾著推搡到牆角,連反抗都來不及,就對上了碩大的拳頭。
  
  只聽角落裡傳來一陣悶哼,一會兒後,戴著青面獠牙面具的武禎大步走了出來,她拍了拍袍角,腰間掛著的一個朱紅色荷包,看上去又鼓了一些。
  
  戴著白面鬼面具的梅逐雨在一旁等她,見武禎來了,他指向人群中一個纖細婀娜的人影︰「那還有一個。」
  
  武禎一瞧,果然又是個偷溜進來的,身上帶著血氣,說明害過人,這就必須管了。於是她又神出鬼沒的出現在那女子身後,故技重施的將她拖入黑暗角落揍了一頓,與剛才那隻虎妖一樣塞進了腰間錦囊。
  
  等今日過後,如果這些妖怪還算聽話,她就會把它們給放回到城外去。否則,只能讓它們和這個世界說再見了。
  
  不愧是中元節,武禎和梅逐雨這一路上不知道看到了多少個混跡在人群中的妖怪。擁有妖市印記的妖怪,都是沒有危害的,武禎一般不理會,倒是他們認出了武禎後,都會笑著點點頭,還有兩個妖怪化成人樣,在街邊擺攤賣蓮花河燈,見到武禎兩人,熱情的硬是給她們送了幾盞燈。
  
  如果混跡在人群中的妖怪沒有妖市印章,武禎就會看對方身上是否有血氣,有沒有害過人,以此來決定是抓是殺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做沒看見。
  
  譬如那兩位披著羽衣的少年,臉上戴著兩個簡單面具,一副好奇打量著周圍店鋪的模樣,一看便知道是山中哪位清修上人座下童子,再看兩人身上清氣,顯然是白鶴仙鶴所化,這就不需管。
  
  再譬如那長相粗獷,一手挽著個粗壯婦人,一手抱著隻小牛犢的男子。普通人看了只會覺得他奇怪,出門逛街竟然抱著隻牛犢,但換了武禎就知道,男子是個牛妖,旁邊婦人同樣,至於他懷裡抱著的牛犢,是他們的兒子,還不能化形,只一雙圓溜溜的牛眼,好奇的左右探看。這一家三口雖然也沒有印,而是外來的,但他們無害,顯然只是來城裡開開眼界,武禎也不去管。
  
  在周圍兩個坊逛了一圈,武禎沒有再去抓偷渡進來的妖怪們,事實上這事是屬於斛珠神棍四個副手的,她們今日各有各的任務。斛珠四人維持秩序,避免發生影響大的惡事,而因為今夜結界薄弱,妖市很有可能與人世發生重合,妖市若是不穩,會釀成大禍,所以柳太真鎮守妖市。
  
  至於武禎,她的任務則是——送燈護魂。
  
  長安城內好幾條水域,城中百姓平日最愛遊玩的乃是曲江池與玉帶池幾處,但放燈,卻年年固定兩條渠,永安渠和清明渠。
  
  這兩條水域幾乎橫穿全城,一條經由景曜門,在外連接著太液池,一條更是從皇城內流出,兩條河渠流經四十多個坊,互相之間是兩條相對的長線,相隔倒是不太遠。
  
  武禎拉著梅逐雨來到永安坊的福明寺,福明寺也是長安城內備受追捧的大寺廟,佔地廣闊,因為距離皇城很遠,沒有忌諱,寺內有三座塔建的極高,站在上面,幾能眺望大半個長安城。
  
  居高臨下往左看,是流經西市的永安渠,往右看,則是出自皇城的清明渠。往日這兩道河渠就像兩條閃亮的長線,串聯著左右兩邊的房舍。而今日,武禎和梅逐雨能看見兩道水渠上慢慢匯入了無數光點,映照出的紅光,將兩條長長的河渠映照成兩條光脈。
  
  在暗夜中,萬家燈火都昏暗,這偌大一座城,所有的鼓噪喧囂都在底下,站在高處能看到的,就只有點點輝光,在這些光中,兩條光帶如此顯眼,是普通人一輩子都看不見的美景。
  
  梅逐雨也從未見過這種場景。無數河燈聚成的光帶,慢慢連接成一線,還不斷的有人在渠中放燈,街巷中,也有如流的人群,提著燈慢慢聚集在河渠邊,遠遠望去就像是水流脈脈流動。
  
  出神的感嘆了片刻,梅逐雨扭頭去看身邊的武禎,正對上她一張笑臉。她卻是沒有看下面的美景,而是瞧著他,見他望過來就開口問道︰「怎麼樣,好看嗎?」
  
  梅逐雨︰「好看。」
  
  「很好看。」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美景。」
  
  好歹得了他三句話,武禎這才滿意了,坐在高高的塔上,一條腿垂在半空中晃晃蕩蕩,「這樣的場景我看了好些年了,是我最喜歡的場景之一,所以今天特地帶你來看。」
  
  梅逐雨聞言心中溫軟,但他仍舊有點擔心,擔憂武禎一心帶他來看這個,誤了自己的工作。不怪梅逐雨有這種擔憂,實是武禎她就是個能「烽火戲諸侯」的。
  
  武禎把自家郎君的性格摸了個透,哪能看不出來他在想些什麼,他這人有些認真過頭了,又非常負責任。從和他成親,她就成了他的責任之一,發現她是貓公之後,郎君很有些要把她身上的責任全都全盤接受的意思,比她這個貓公還自覺。
  
  武禎性子惡劣,越是看得出來,越是一副悠閒的樣子,穩穩的坐在原地與梅逐雨說笑,就是不動。
  
  梅逐雨耐心等了好一會兒,終於是有點忍不住了,問道︰「你不是有事要做?」
  
  武禎︰「哈哈哈哈哈~」
  
  梅逐雨︰「……」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她笑成這樣,肯定又是憋了什麼壞。所以說,瞭解是雙向的,梅道長也並非全無長進。
  
  武禎拍了拍郎君的肩︰「別急,等著吧,那些東西還沒來呢,不然我們先下去把燈放了?」
  
  兩人下了高塔,尋了個人少的河渠邊上,將之前得到的河燈點亮放進河裡。只是一盞造型簡單的燈而已,漂在水裡的時候,還打了個轉。武禎伸手撥水,將這盞燈送向遠方。
  
  普通人看不見,但武禎和梅逐雨都能看見,就在燈點亮入水的那一刻,岸邊一團白光落在了點亮的燈上,因著這一點重量,燈入水時才會打了個轉。這種白光,岸邊還有很多,這就是一般而言的鬼魂。不過,並非全部都是人魂,還有動物的魂魄,甚至植物山石,世間萬物都有魂魄,只是樣子不同罷了。
  
  這些魂魄都是因為某些緣故滯留在人世,找不到去處,只能到處遊蕩,時日久了,有些會直接消散,有些倒楣點的會被一些人或妖抓走用在非正途上,而厲害點的會變成地縛靈,水鬼惡精之類,到那時,武禎見了就會直接揮揮手滅了這些害人的東西。
  
  它們唯一的機會,就是中元節這一日,藉著河燈引路,去到它們該去的地方。
  
  河燈雖然多,但這些遊魂更多,這會兒都聚在河邊,想找一盞空著的燈,有些被擠下了水,輕飄飄浮在水面上,像一片無根的浮萍。
  
  武禎瞧著,一氣將身邊剩著的好幾個河燈全點了扔到水裡。那些被擠到水裡的遊魂,見到空燈,忙就爬上去了,還不忘對著武禎怯怯的拜上一拜。
  
  點完了這白得來的幾盞燈,武禎拍拍手,結果一扭頭,看到郎君抱著一大堆新買的河燈站在身後。
  
  武禎和他對視片刻,嘖了一聲,伸手拿過他懷裡的燈,一盞盞的點著了,坐在這放了一大片的河燈。
  
  附近岸邊的鬼魂們見了,都湊了過來,可憐兮兮,眼巴巴的望著武禎手裡的燈。雖然很渴望得到一盞引路燈,但他們感受得到武禎身上的氣息,不敢太靠近,還有一個梅逐雨,身上氣息更令他們畏懼,因此兩人周身都空出了一大圈。
  
  放完了最後一盞河燈,武禎背後長了眼睛似得一把抓住梅逐雨的衣袍下擺,「別買了,再買我也不放了。」
  
  河燈大多染成紅色,武禎點了太多燈,手指都被染紅了。梅逐雨看著她慢條斯理的擦著手指,又看看自己被她用來擦手的衣擺,忽然一笑,直接伸手,穿過夫人的腋下,將人直接從河渠邊石階上抱了起來。
  
  武禎咯咯的笑,順勢摟著郎君的脖子,用仍帶著紅色的手指在他鼻子上一點,印出一道淺淺的緋色印子。
  
  「噗咚——」
  
  「哈哈哈哈!」
  
  梅逐雨和武禎的動作同時一頓,臉上眼中的笑收斂起來,他們扭頭,見到幾個孩童嬉笑著跑到附近,有兩個手中拿著小石頭,扔著河中流動的河燈,將那些亮著的河燈給砸沉了。河燈沉了,上面的遊魂又沒了方向,茫然的浮在水面上,徒勞的劃拉。
  
  岸邊兩個孩子還在打鬧著用石頭去砸河燈,笑得開懷,對自己所做的壞事渾不知覺。
  
  武禎挑眉,跳下梅逐雨的懷抱,上前幾步一手撈住一個孩子,順手將其中一個孩子扔到梅逐雨手裡,抬手把另一個到提著摁在懷裡,結結實實的揍了一頓。
  
  「敢砸老子的燈,我看你屁股是不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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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06:3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章

  兩個砸河燈的小孩子被揍得哇哇大哭,嚇得眼淚鼻涕流了滿臉,被武禎放開後,屁滾尿流一瘸一拐的趕緊跑了,看那驚恐的表情,大概是覺得遇上了壞蛋。
  
  眼看河裡那幾個倒楣被砸沉了引路燈的遊魂還在水裡劃拉,武禎嘁了一聲,還是到不遠處小攤又買了幾個河燈點上。
  
  兩人順著河渠往下走,河渠兩旁都有人在放燈,附近裡坊富裕些的,那河燈就多些,最多的地方幾乎鋪滿了整個河面,不知是哪家大方的郎君,竟買了那樣多的河燈,水道都給堵住了,讓奴僕們揮著長桿在疏通。
  
  武禎好奇多看了兩眼,卻發現這大方郎君還是個熟人,就是那個前些時候舉族搬到長安的白狐白郎君。
  
  那白郎君原本風流倜儻的站在一旁,與一位滿面嬌羞的娘子說話,突然對上了河岸這一邊的武禎與梅逐雨,雖然兩人都戴著面具,但白郎君還是認出了這夫妻倆,頓時整個狐狸就是一僵,滋溜一聲躲到了旁邊一棵大柳樹下,把那娘子唬了一跳,整個人都懵了。
  
  武禎轉回頭,「說起來,這白郎君之前剛來妖市定居的時候對我還挺殷勤,後來不知怎麼的,看到我拔腿就跑,奇也怪也。」
  
  梅逐雨︰「……」想起那時候以為武禎是個普通人,看白郎君接近武禎以為他不懷好意,所以特地前去警告,梅逐雨忽生幾分尷尬,於是沉默以對。
  
  武禎本是隨口一提,但抬頭看到梅逐雨表情,她忽然一頓,興味的笑起來,打量了一番郎君,將他看得不自在起來。
  
  「莫非,郎君你做了什麼?」
  
  「是不是?你肯定做了什麼,是不是去嚇唬人家了?難道說撞上我們兩個說話所以吃醋了!」
  
  梅逐雨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興奮,低聲解釋了兩句︰「不是,是那時以為你是個普通人,怕白狐特意接近傷害你,就與他說了幾句。」
  
  聽到這大實話,武禎嘆了一口氣,扣著郎君的腰往前走,「你要說是吃醋,我會更高興。」
  
  為什麼?梅逐雨不是很明白,但兩人走出去一陣後,武禎聽到旁邊傳來郎君的低聲,「私心也有,他……長得好看,比我好看,怕你喜歡他。」
  
  武禎是個很難哄的人,以前那麼多郎君娘子想哄她高興,極少人能成功的,相反很多人徒勞無功還惹得武禎煩了。但這會兒,梅逐雨幾句話,卻把她哄的眉開眼笑,聲音都溫柔了許多。
  
  「我看過好看的人多了,但我都不喜歡,只喜歡郎君你。」
  
  武禎說完,正等著看郎君反應,卻見他皺了眉。
  
  「那些是什麼?」梅逐雨肅著表情,拽著武禎靠近河水,一手指向水裡。只見花燈下的河面映出好些魚的影子,那些魚大約有六寸左右,以梅逐雨的眼力,他能看出這些魚並非實體,只是幻影而已,在水面下游動的時候竟然沒有攪動水流。
  
  眼看著一條魚忽然從水中躍起,一口吞掉了兩盞引路燈上的遊魂,梅逐雨皺眉,手中指訣一捏……捏到一半被武禎握住了。
  
  她仍舊淡定的瞧著,口中道︰「別急,我們先繼續說剛才的事。」
  
  梅逐雨︰「……」
  
  武禎︰「好了,你看著吧,沒事的。」
  
  魚群開始不斷的浮出水面,將那些遊魂吞下,燈上遊魂被吞後,那點起的河燈就會熄滅,而吞下遊魂的魚影則長大一分。
  
  武禎看得興致勃勃,半點沒有出手阻撓的意思。梅逐雨察覺不對,問她︰「你不是要阻止這些東西傷害遊魂?」剛才在塔上看燈,她簡單說過兩句,說之後會有東西想吃遊魂,她負責趕跑那些東西。
  
  武禎笑嘻嘻的走在河渠邊沿上,半個身子都懸空在河面上,她看夠了才解釋說︰「我確實要阻止某些東西吞吃遊魂,但不是這些魂魚。」
  
  梅逐雨這才知道自己是誤會了,放下心來,也一起看著那些被武禎稱作魂魚的魚影吞吃遊魂。
  
  武禎一邊走一邊跟郎君解釋,「中元節的水通幽冥,但不是什麼東西下到水裡都能去幽冥的,得通過冥河。在幽冥之下,冥河確實是一條河,但在人世,所謂『冥河』乃是這些魚影匯聚成的。它們在這裡吞了遊魂,成群通過水底返回幽冥,連通冥河,就能將這些遊魂帶回去。」
  
  「它們是冥河河水所化,雖是魚形,但卻並非是魚,所以它們看不見也聽不見,唯獨能感覺到引路燈,因此只有乘著引路燈,才能被這些魚影捕捉到。」
  
  梅逐雨細細聽著,再看水中,果然那些遊魂被魚影吞噬,都很冷靜,他們彷彿明白,這些魚是將他們通往歸宿的路,很多都是迫不及待投入了魚腹。
  
  雖然因為出身常羲觀,有師父師兄教導,又有前人先輩留書,算得上見聞廣博,但梅逐雨還真不知曉這些事,所以聽武禎娓娓道來著實有幾分意思。
  
  見他感興趣,武禎便多說了幾句,河中出現的魚群在吞下遊魂後慢慢變成幾尺寬,幾乎擠滿了水面,然後它們不再繼續吞遊魂,而是緩緩下沉,要消失在水中。
  
  就在這時,天空上忽然傳來一聲清越的鳥鳴。
  
  梅逐雨抬頭望去,見天際雲層間,落下無數白色的飛鳥。這些鳥羽翼舒展,輕盈如雲,白色羽毛優雅而美麗,即使在黑夜中也格外醒目。
  
  這樣多的白鳥忽然從雲層中落下,但還在河邊的人群渾然不覺,依舊熱鬧。
  
  梅逐雨只感覺身邊風聲忽起,再轉眼看去,只見武禎已經消失在原地。
  
  天空中出現了一隻巨貓的影子,這貓影纖長,甚至有些不太像貓,而是什麼別的更恐怖些的怪物。她站在河渠上方,一張嘴咬住了幾隻想要飛到河中抓魚影的白鳥,直接吞吃了,那飛落的白色羽毛在半空中變成煙霧消散。
  
  梅逐雨本是打定主意來幫忙的,然而從頭至尾,他都沒能出手,武禎一人就牢牢的把持住了河渠,沒讓一隻白鳥接近水面。
  
  那些魚影一群群下沉,又一波波出現,河面上熄滅的燈越來越多。
  
  抓不到魚影的白鳥看上去有些急了,更加兇猛的發起攻擊,大貓抬爪不客氣的將白鳥拍飛,有一隻落在梅逐雨腳下,他見這鳥還在掙扎,便想解決了它,誰知符咒術法皆對它無用,甚至他都無法觸踫到這隻白鳥。
  
  大大的貓影還在大發神威,張開大口,像是巨網似得將白鳥全部吞了下去。
  
  看她如此做法,梅逐雨突然擔憂起待會兒武禎是不是會肚子疼,她好像總是喜歡亂吞東西。
  
  在他思考擔憂的間隙,他腳下那隻白鳥掙扎著消散了,只剩下一片白煙。梅逐雨伸手探過白煙,忽然有了一個猜測,這鳥,似乎是生氣匯聚。
  
  生氣不比邪祟之氣,對人類無害,但對於死去的遊魂來說,則是危害,而它們之所以想要捕食河中魚影,大約是因為冥河水所化魚影帶著死氣,兩氣本就相沖,所以才會變成魚鳥相爭。
  
  發覺自己幫不上忙,梅逐雨也不徒勞了,便站在原地看著。武禎也不需要他幫忙,她遊刃有餘的對付完了所有的白鳥。子時一過,雲層裡再沒有白鳥出現,水中的魚影也全部下沉。
  
  鬼門已關,中元節之夜過去了。
  
  梅逐雨沒等來夫人,等來了一隻好像吃撐了,肚子滾圓的狸花貓。
  
  貓落在他手中,自覺地踩著他手臂窩下了,不受控制的打了個嗝。用毛爪子掩著嘴,狸花貓說︰「吞了太多生氣,肚子漲得慌,你抱我回去吧。」
  
  梅逐雨摸了摸毛肚子,果然肚皮滾圓的,稍按了按,狸花貓又打了個嗝,吐出一片白霧。
  
  「別亂按。」拍開他的手,武禎腹誹道,再用點力氣,肚子都給他捏破了。
  
  梅逐雨看了一眼身後河道,果然抱著貓回家,他猶豫問道︰「若真難受,或許我可以給你燃一碗符水。」
  
  武禎一聽,果斷拒絕,「不,不需要,你再弄那玩意兒,我就不回去了。」
  
  梅逐雨就不吭聲了。其實他覺得符水挺好的,把肚子裡這些東西吐出來就輕鬆多了,但武禎顯然不這麼想,她只要想起那個噁心的味道就想炸毛。
  
  沒辦法,回去之後,梅逐雨不得不給狸花貓揉了一晚上的肚子,力道控制不得當,時不時狸花貓就要吞雲吐霧一番。力道一大,狸花貓就要給郎君一爪子,梅逐雨不知挨了多少下。
  
  這夫妻兩個中元節這一日過得倒好,卻不知有個人,在這一夜經歷了一番難以言說的遭遇。
  
  中元節剛入夜不久,梅四路過東市,他和趙郎君幾個剛吃完酒,正準備回去,想起中元節東市這邊有一家店賣楊梅糕格外好吃,家中爹娘都很喜歡,於是腳步一轉走進東市。
  
  今夜的東市比他記憶中往年的東市更加繁華熱鬧,就好像白日一樣,梅四醉的暈陶陶的想,今年中元節夜市,都快比得上正月裡的上元節燈市了。
  
  梅四往前走著,忽然,他發覺了不對勁,因為他找不到那家賣楊梅糕的店了,本來就在這條街盡頭的,但那裡現在被一家藥店給取代了。
  
  我是迷路了嗎?梅四被酒燻得迷迷糊糊的腦子裡好久才冒出這麼一句話。他慢半拍的發現,自己現在好像不是在熟悉的東市,可明明他是往東市的位置走的。
  
  茫然的扭頭四顧,梅四又發現了一點不對勁的地方,雖說今夜大家都要戴惡鬼面具,但周圍走過去的幾個人,似乎不只是戴上了面具,還有人做了假尾巴戴上了?
  
  為什麼還要弄出這種尾巴,難道又是什麼新奇的雜戲表演嗎?梅四呆唧唧的瞪著路過妖怪的尾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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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06:5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章

  為什麼這個男人身後有一條黃鼠狼似得尾巴?為什麼這個孩子頭頂上的兩隻大耳朵還會動?為什麼這個女人的臉長得這麼像馬臉?為什麼街邊那個賣茶的老人家懷裡抱著的小娃娃忽然變成了一根參?為什麼天上有長著人臉的巨大燕子在飛?
  
  腦子裡不斷冒出這些疑問的時候,梅四背後的冷汗涔涔而下,酒嚇醒了一半。
  
  他從小就癡迷於仙妖鬼怪一類的東西,所以民間各種誌怪話本和記載看了不少,這會兒瞅著面前這些怎麼看怎麼不正常的場景,梅四立刻猜想著,自己可能是誤入了什麼奇妙的妖怪世界。
  
  雖然他喜歡瞭解這些玄妙的東西,但他同時也很明白,若真正有這些東西出現在面前,作為一個普通人還是拔腿遠離比較好,不然被吃了可不是開玩笑的!
  
  梅四一邊腿軟,一邊雙眼晶亮的看著周圍的一切。雖然心裡很有些害怕,也很明白自己現下處境不妙,但是,但是!遇到妖怪,還是一次性遇到這麼多妖怪的情況可遇而不可求啊!若不多看兩眼,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說來也是巧合,今日恰好是中元節,妖市與東西市之間的結界變得薄弱,外面人氣與鬼氣沖天,妖市裡面的妖怪們對於人的感知也不如往日敏銳,再加上妖市裡也有不少能全然幻化成人形的妖,梅四這樣一個弱雞人類走在滿是妖怪的妖市裡面,竟然一時也沒被察覺。
  
  就這麼,梅四小心遠離周圍的妖怪尋找著出路,眼睛則到處打量妖市場景,暗暗決定回去之後要把這所有的一切全都畫下來,他都想好了,起名為妖異圖卷。
  
  走著走著,梅四忽然一愣。因為他在一棟形如飛雁展翅的樓下,看到了一個眼熟的人影。
  
  那個戴著帷帽,身形窈窕的女子,好像,是柳家娘子柳太真?梅四懷疑自己可能還在酒醉,不由晃了晃腦袋,又揉了揉眼睛。然而,那柳太真依舊沒有消失。
  
  她被一群妖怪包圍著,梅四距離有些遠,聽不太清那邊的動靜,只看見柳太真孤零零一個人被許多妖怪包圍在中間。
  
  糟了,她是不是也和他一樣誤入這裡,還被發現了凡人的身份?梅四心下咯噔一聲,有些焦急起來。雖然說柳太真和禎姐不對付,但怎麼說也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他不能見死不救啊。
  
  去救人!牙一咬,梅四拍了一把自己的臉,讓自己清醒一點,接著左右看看想找出個辦法。忽然,他看到旁邊牆角下放著一架推車,推車上堆著一大堆的稻草。梅四頓時眼睛一亮,看看那邊被包圍的柳太真,忙走過去推起了那車。
  
  這邊柳太真被一群妖怪們包圍著,但妖怪們都自覺離她一手臂寬,隔出一段距離,連聲音都放的很低,生怕太吵了讓她生氣。
  
  「蛇公,難得見到您出來,這中元節節禮還請收下吧!」
  
  「蛇公,上回多虧了您出手幫忙,還未道謝呢,這些禮物早早就準備好了,您可一定要收!」
  
  「蛇公,小老兒之前和您提過的事,不知道您考慮的怎麼樣了?小老兒家中那位小兒子雖說沒什麼出息,但長得那叫一個俊……」
  
  眾妖正在說著,忽然聽到一聲大叫,然後有一架大推車轟隆隆撞了過來,誰都沒想到,蛇公在此,竟然還有人敢造次,一下子都沒能反應過來,愣住了,有幾個妖怪下意識躲開,露出了中間擰眉的柳太真。
  
  車子翻了,朝一堆妖怪撞過去,在這一片混亂中,柳太真被梅四拉住手扯出了包圍圈,一路慌不擇路的鑽進了雁樓旁邊一個比較清冷的街。
  
  被留在原地的眾妖們滿面愕然,良久才有一個伸手指了指兩人消失的方向,「那,那是什麼?」
  
  「蛇公,被人帶走了?」
  
  「剛才那個是誰,咱們妖市有這麼膽大包天的人嗎,竟敢直接拉蛇公的手,蛇公難道不是最不喜別人踫她的嗎?」
  
  「看蛇公也沒有發怒一口吞了他,大約是認識的?」
  
  眾妖摸不著頭腦,而被梅四一口氣拉著躲到了一個偏僻角落的柳太真,一臉冷漠的瞧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梅四。
  
  怎麼又是他?上回是被妖靈附身潛入妖市,這回看上去也不像是又被附身了。
  
  可能還是上回被妖靈附身留下了影響,又在雁樓裡待的有些久,今日還踫上中元節這個特殊的日子,所以不知道怎麼的就被他熟門熟路的誤闖進妖市來了。
  
  想罷,柳太真略覺頭疼。礙於武禎,她又不能真對這小郎君做點什麼,不能打不能罵的,消除了記憶待會兒還得送他出去。
  
  真是麻煩。
  
  「你怎麼樣了?」梅四見沒有妖怪追來,終於放鬆了一點,轉頭看柳太真,見她擰著細細的眉不知在想什麼,便問道︰「是不是嚇傻了?」
  
  「鬆手。」柳太真冷淡道。
  
  梅四這才發現自己還緊緊牽著柳太真的手,忙放開了她的手腕後退一步。這樣的夏日夜晚,本就悶熱,剛才他還拉著個人跑了一大段距離,早就渾身是汗,手上也是汗,幾乎濡濕了柳太真的手腕,然而她的手卻涼涼的,握著像軟玉似得。
  
  梅四為自己心裡忽然冒出的那個念頭感到尷尬,不自在的將手在身後擦了擦,這才擺出一副嚴肅的神情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
  
  柳太真只擦了擦自己的手腕,涼涼看著他不說話。梅四雖然見過柳太真好些次,但每次都沒和她說過話,因為她從來都坐在一邊從不理會他們這些小郎君小娘子的鬥嘴,明明年紀比她們禎姐還小上一歲,怎麼一副清心寡慾看破紅塵的模樣。
  
  梅四心裡腹誹,想想現在的情勢危急,還是決定好人做到底把現在的情況給柳太真講清楚了。
  
  「我們應該是誤入了妖怪之地,你看過誌怪話本嗎?就是那種妖鬼聚居的地方,剛才你應該也發現了吧,包圍你的那些都不是人,如果剛才我沒出現,你現在說不定已經被吃了。」
  
  梅四語氣很認真嚴肅,他希望能讓這個一臉不以為然的冷漠大姐姐認識到情況的嚴重性。
  
  「所以,我們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趕緊找到出口回到我們的世界,不能被這裡的妖怪發現了,你明白嗎?」
  
  柳太真一臉看白癡的表情,一個字都沒說。
  
  梅四被她這奇怪的眼神看得惱火又微妙,心中生出些毛毛的感覺。不知道怎麼的,他覺得情況好像又有點不對勁了,可是究竟哪裡不對勁呢?
  
  他乾咳一聲,還是硬著頭皮繼續︰「雖然我們以往不太和睦,但總歸都是人,現如今身陷此處,我們需得守望相助。」
  
  柳太真撩了一下頭上戴的帷帽,「你說完了嗎?」
  
  看她這油鹽不進的態度,梅四有些惱火了,少年豎著劍眉,很是凌厲的看著她,「我知道一時之間要你接受這種奇怪的事情很難,但你剛才也親眼看見那些了,怎麼現在還這麼別扭呢,你要是不識好人心,我才懶得管你!」
  
  柳太真冷眼看他,扯了扯唇角,「我有說要你管我?」
  
  梅四真的被這位難相處的姐姐氣得面紅耳赤,當下他呼哧兩聲,也不繼續跟她說了,轉身就往外走,將柳太真一個人撇在這裡。
  
  「真是好心沒好報,這樣怪的脾氣,難怪和禎姐相處不來!」嘴裡嘀咕著,梅四氣沖沖的走出了那個角落,但是走著走著,他猶豫著慢了下來。
  
  雖然心裡依舊很氣,但真要將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一個人丟下?聽說她從小就有心疾的,不然也不會這個年紀還沒嫁人了。
  
  萬一,真出了什麼事……
  
  梅四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後黑著臉又走了回去,站在不遠處悶聲悶氣的說︰「要是禎姐知道我遇到危險的時候把一個弱女子丟下,一定會打死我。所以雖然我不喜歡你,但還是會帶你一起離開這裡。」
  
  柳太真腳步一頓,心中也默默的冷道︰「要是武禎知道我把你扔在妖怪堆裡送死,一定會怪我,所以就算我也不喜歡你,還是得送你離開。」
  
  但,看到梅四那張黑臉,柳太真動了動手腕,依舊不悅。
  
  她若不高興,總得做點什麼。
  
  柳太真忽然朝梅四招了招手,「過來。」
  
  「幹什麼,你叫我過去我就過去?」嘴裡這麼說著,梅四已經走過去了。
  
  「你看。」
  
  梅四奇怪︰「看什麼……」
  
  一句話說完,他發現面前的柳太真變成了,一條蛇。白蛇冷冰冰的眼睛盯著他,一條鮮紅的蛇信滋滋吐出。
  
  僵直在原地,梅四簡直渾身都要被冷汗浸透。他瞳孔緊縮,整個人一動不能動,話也說不了了。
  
  大蛇湊近他,語調格外恐怖,「你說錯了,這裡沒有兩個人,只有你一個是人,我是妖怪。」
  
  「會吃人的妖怪。」
  
  在柳太真故意的恐嚇下,梅四終於再次被嚇到噗唧一聲倒地暈了過去。
  
  涼風一掃,柳太真變回人身,居高臨下的瞧著僵成棍子的梅四,嘴裡哼了一聲,抬手在梅四腦門上一按一抓,青光一閃將這段記憶清除後,她用那纖細的手臂扯著梅四的腰帶將人提了起來,一路穿過熱鬧的妖市,來到妖市門口,一甩手直接將梅四丟了出去。
  
  她擦擦手往回走,瞟見妖市守門的妖將們又在打瞌睡,心氣不平的腳下一踏,只聽一陣震動,妖將紛紛醒來。
  
  妖將們才剛醒來,便聽那一向不搞事,比起貓公不知道多負責的蛇公說︰「好好守著,別再讓一些不屬於妖市的東西誤闖進來了。」
  
  妖將們委屈唧唧,它們負責守大門沒錯,但一般只有厲害人物要闖入它們才會被驚醒,隨便一隻小貓小狗進來了又不能做什麼,這也要讓它們出馬,不是大材小用嗎。
  
  蛇公卻不管這麼多,說完就徑直回了雁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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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07:0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中元節過後第三天,武禎在樂坊聽曲,正聽的有滋味,梅四找了過來。
  
  望著梅四眼下的青黑和那一臉的愁苦復雜神色,武禎挑眉,放下手裡的瓜,擦了擦手慢悠悠道︰「怎麼,最近開竅了,食髓知味把身體搞得這樣虛?」
  
  梅四坐在她面前,整個人都枯萎了,「禎姐,你就別和我開玩笑了。」
  
  見他神色實在難看,武禎也不再逗他,招呼琴師樂伎們先下去歇歇,又倒了一杯琥珀光推到梅四面前,「怎麼了,有什麼難題就說,禎姐給你解決。」
  
  梅四怔怔盯著那杯酒,忽然抬手端起來一飲而盡,彷彿得到了莫大的勇氣,肅然道︰「禎姐,這事不同尋常,我本不該告訴任何人,但你不一樣,只有禎姐你能理解我的愛好,可能會相信我說的,所以,我考慮了一天一夜,還是決定告訴你!」
  
  武禎本來沒什麼興趣,只打算聽梅四小少年說說他那些屁大點的煩惱,結果他上來就這麼慎重,語氣還如此神秘,彷彿真有什麼大事發生,她不由得也生出幾分好奇,終於來了興致,搓著手指道︰「你說說看,有什麼秘密要告訴我?」
  
  梅四醞釀了一下,緩緩開口說︰「柳太真,是一個蛇妖。」
  
  武禎︰「……」
  
  武禎臉上的笑容凝固了,梅四見禎姐都被這個驚天大秘密給嚇住,詭異的有了些安慰。於是他繼續說︰「禎姐,我知道這很不可置信,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絕對沒有騙你!」
  
  武禎︰我當然知道你沒騙我,因為我知道小蛇是蛇妖啊。
  
  她神情詭異,問道︰「你是怎麼知道這事的?」
  
  梅四就老實的把自己中元節那一晚遭遇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跟武禎說了一遍,末了苦笑說︰「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睡在大街上,東市已經變回了原本的東市,我沒再看到那個滿是妖怪的世界了。」
  
  武禎由衷的拍了拍梅四的肩,讚道︰「真是厲害。」她的妖市都能混得進去,更妙的是,他竟然還以為小蛇是個普通人,想把人救出來,最後反而被嚇暈。
  
  梅四聽禎姐這麼說,還以為她誇自己處變不驚,能從妖怪窩裡活著出來,有些不好意思,「啊,還好,我當時沒想那麼多,只不過,我嚇暈之後是怎麼出來的,我不太清楚。」
  
  他說罷,眼巴巴瞅著武禎,「禎姐,你相信了?」
  
  武禎乾脆點頭,「嗯,相信了。」
  
  梅四就崇拜的看著她,感動的說︰「果然不愧是禎姐,這種事,一般人怎麼可能這麼輕易相信,不管是妖怪還是我的遭遇,怎麼聽都像是假的,我來時還想,如果禎姐不相信可怎麼辦呢。」
  
  梅四抱著自己的腦袋苦笑,「說實話,我自己都想過是不是因為喝太多腦子糊塗了,但我又肯定那些都是真的……我也說不清楚,這兩天,我的腦子都很混亂。」
  
  武禎憐愛的撫他狗頭,「沒事了,禎姐信你。」
  
  梅四感動的眼淚都快出來了,武禎瞧著他那慫樣,都有點忍不住想變成貓給他一個驚喜。
  
  不好,別真給嚇出個好歹來,武禎萬分可惜的打消了這個念頭。
  
  一股腦把困擾了自己的問題說了出來之後,梅四感覺好多了,整個人又恢復了一些精神,他開始興奮的和武禎說起自己看到的妖怪世界,邊說還邊感嘆連連︰「真沒想到,世間竟然真有活生生的妖怪,如果有妖怪的話,那傳說中的鬼和仙是不是也有?那和尚是不是真的能修成佛,道士是不是真的能抓妖?禎姐你說,這些真的都有嗎?」
  
  武禎啜了一口酒,笑而不語。有啊,怎麼沒有,你面前不就有個妖怪,不僅如此,你大堂兄還是個真能抓妖打鬼的道士呢。
  
  天真的小梅四不知道禎姐肚子裡嘀咕著什麼壞,還在可惜的嘆氣,「只不過我沒看見鬼,可惜了,我想知道《妖鬼劄記》裡的青面獠和屍鬼究竟長什麼樣,如果我親眼看見了,就能畫的更好了!」
  
  明明之前說起的時候還怕怕的,後來更被小蛇的原型嚇到昏倒,現在可好,轉頭又興致勃勃的說起這些了。
  
  聽梅四說了一大堆發現新世界的心路歷程和感想,武禎終於在兩個時辰後送走了梅四。
  
  臨走前,梅四很是語重心長的勸道︰「禎姐,你如今知道了那個柳太真是妖怪,以後可千萬莫要接近她,我知道禎姐你和柳太真相處不睦,但今時不同往日,她可是真的會吃人的妖怪,我們終究是普通人,禎姐你可不要再去和她爭吵,免得惹怒她被她吃了。」
  
  梅四千叮嚀萬囑咐,武禎心裡忍笑忍得肚腸都快打結,面上還要做出同樣的認真神情,慎重其事的答應下來。
  
  「放心,禎姐以後一定離柳太真遠遠的。」
  
  然而,梅四一走,武禎就把自己剛說的這句話當屁放了,連曲也不聽,直接衝著柳宅就去了,翻牆進了柳太真的樓,坐在她對面一個榻上就開始笑個不停。
  
  在家中整理書稿整理得好好的,卻忽然闖進來一隻瘋貓,快把自己笑到斷氣。柳太真波瀾不驚的比校著寫好的書稿,連抬頭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一直等到笑聲小下去了,柳太真才抬頭,問她︰「東南西北風,你今天刮的哪陣瘋?」
  
  一聽她說話,武禎又忍不住噗嗤一聲捂著肚子大樂起來,笑倒在榻上。
  
  柳太真︰「……」以前也沒見瘋得這麼厲害,可見還是那梅逐雨沒養好人。
  
  柳太真也不急,好整以暇等武禎自己笑夠了爬起來。
  
  武禎面上還有笑意,拍著自己的大腿長籲短嘆,好一陣搖頭晃腦,「唉唉唉!小蛇啊,枉你聰明一世,怎麼就在小陰溝裡翻了船!」
  
  「有話就說。」柳太真心平氣和道。
  
  武禎︰「剛才,梅四跑過來神秘兮兮的跟我說,你是個蛇妖,讓我小心你吃人。」說完她又樂了。
  
  柳太真動作一頓,放下手中書稿︰「你說什麼?」
  
  武禎將梅四跟自己說的那些簡單說了一遍,搖頭笑道︰「小蛇你做事一向穩妥,上回梅四被妖靈附身誤闖妖市,你不是就辦的妥帖嗎,怎麼這回漏底了?」
  
  柳太真臉色難看,將手中書稿摔在了桌上,冷著臉道︰「我明明消去了他的記憶。」
  
  武禎猜得到,要是柳太真沒這麼做,她才真奇怪。不過,擺在面前的現實就是,梅四確實記得。
  
  柳太真坐在那沉思了好一會兒,問道︰「梅家的血脈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武禎︰「怎麼說?」
  
  柳太真回想起之前那次,「他上次就是,被妖靈附身本就不尋常,那麼多人,為何偏偏選中他?而且妖靈離體後,他的神智恢復的太快了,若是普通人,恐怕得昏迷上一兩日。」
  
  「這次也是,雖然中元節妖市結界薄弱,但也不是什麼東西都能進去的,如果他身上沒帶什麼奇怪的東西,那就一定是血脈不同尋常。」柳太真語氣斬釘截鐵,很令人信服。
  
  說起這個,武禎也摸著下巴回想起來,之前宮裡的梅貴妃變成貓的事,怎麼看都有些蹊蹺。
  
  她半晌才說︰「我家郎君從小能看見非人之物,或許真是他們梅家的血脈有問題也說不一定。」
  
  「這先不管,梅四你打算怎麼辦?」武禎一臉看好戲的神情。
  
  柳太真瞪了她一眼,道︰「當然要將他的記憶消除。」
  
  武禎澆冷水︰「可你上次消除記憶不是沒用嗎。」
  
  柳太真︰「總要再試一次。」
  
  武禎知道她的性格,也不勸,只說︰「好吧,你要是一定要去折騰梅四,那就去吧。不過,小蛇,你可別把人真折騰壞了,得適可而止。」
  
  她雖然是笑著說的,但柳太真哪裡聽不出她的認真,當下又哼了一聲,「我知道,嚇不死他。」
  
  武禎這時忽然又天外飛來一句︰「梅四非常崇拜《妖鬼劄記》的著者白蛇郎,他還在為白蛇郎準備一本《妖鬼劄記》裡的妖鬼畫卷,一片赤誠崇拜之心可昭日月。」
  
  柳太真有些意外,但很快又恢復一臉冷漠,沒有吭聲。
  
  武禎忍笑︰「白蛇郎,看在梅四那麼喜歡你的份上,好歹下手輕點如何?」
  
  柳太真︰「……看在你的面子上。」
  
  解決了這樁事,武禎這夜回家,將梅四誤入妖市的事講給了自家郎君聽。
  
  「你說哪日我當著梅四的面變成貓,他會不會更受驚嚇?」武禎盤著腿,在蚊帳裡面搖著團扇。
  
  梅逐雨搖頭,「不好。」
  
  武禎︰「怎麼,怕我真把他給嚇壞啦?」
  
  梅逐雨又是搖頭,「若真有必要,我招個鬼給他看看便是。」
  
  言下之意,不需要她變貓。武禎就明白了,郎君這是含蓄的表達醋意。
  
  她想明白,又笑起來,一手攥著郎君手指,湊近他輕聲道︰「你放心,小蛇有分寸,我也叮囑過了,梅四那小子不會有事的。」說著,她臉上又露出些神秘之色,「也許對他來說,這事,是福非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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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07:1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章

  沒過兩日,梅四又來找武禎。相比上次的抑鬱難解,這回的梅四更顯得有些難以啟齒。
  
  最後,在武禎的追問下,他期期艾艾的紅著臉說︰「我懷疑,柳太真可能……可能看上我了……」
  
  武禎嘴裡的酒霎時噴了一地,小梅四可真能想啊,她放下酒杯,奇道︰「你怎麼看出來的?」
  
  梅四就惱怒的說︰「我睡覺,半夜發現她出現在我床邊,還摸我的額頭,當時我就嚇得一陣頭暈,都沒敢吭聲,只能閉眼裝睡。如果,如果她不是對我有意思,為什麼半夜潛入我房間,又什麼都沒做,只摸了我的額頭。」
  
  武禎看他那不自在的羞惱表情,一時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畢竟梅四這小子也不是第一天想太多了。
  
  梅四很是煩惱的抓了抓頭髮,「我還以為她要來吃我,結果什麼都沒做就走了,所以我才猜她是不是……是不是對我有……」
  
  武禎︰傻孩子,她那哪是在摸你的額頭,是想消除你的記憶啊,估計你那也不是嚇得頭暈,是受她妖力影響。
  
  心裡這麼想著,武禎當然是什麼都沒說的,她拍了拍梅四的肩,強忍笑意很是壞心眼的告訴他︰「這不是正好,你看,既然她喜歡你,你就不用擔心自己的小命了。」
  
  可梅四聽她這麼一說,更是別別扭扭的,「不行,反正、反正不行。」他咕噥著,「柳、柳家娘子,她比我大七歲呢……」
  
  武禎一巴掌呼到他腦袋上,「我也比你堂兄大,你這話什麼意思?」
  
  梅四看她似笑非笑的,不敢叫痛,立刻抱著自己的腦袋跑了。
  
  武禎這幾日就指著梅四和柳太真的事找樂子,這會兒在梅四這裡聽了個有趣,立馬就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跑去找柳太真分享去了。
  
  然而當事人之一蛇公,對於這個事情的態度並沒有武禎這麼愉悅,她黑著臉,難得的有些惱怒,一張俏臉板的幾乎能跑馬了。
  
  「好,好一個倡狂的小子!」她怒喝道,氣得不輕。
  
  但也只是一會兒,她很快又重新冷靜下來,咬著牙對武禎道︰「這事我不管了,既然消除不了記憶,以後你管好他,別讓他到處亂說就是。」
  
  見她這就要把麻煩包袱甩了,武禎心裡大呼可惜,她還想多看看熱鬧呢,於是不嫌事大的勸道︰「誒,別這麼快就放棄啊,不然多試幾次,說不定下次消除記憶就能成功了。」
  
  柳太真都不想和她說話,拿起桌上一隻白玉蛇鎮紙砸向武禎,武禎一伸手輕巧的接住,往身邊的榻上一放,見她實在是氣得厲害,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拽蛇尾巴了,拍拍屁股跳窗走人。
  
  臨走前還不忘說一句︰「真不考慮一下梅四?這少年也是我看著長大的,雖然對不熟的人矜持高傲了點,但熟了之後可是很好欺負的……」
  
  她沒說完,又是一堆東西砸向窗戶,武禎果斷閉嘴閃人,只留下一陣笑聲。
  
  武禎樂了半天,騎著馬揮著馬鞭在大街上溜達,想著去哪裡打發時間,忽然,一聲呼喚傳來。
  
  「二娘子!」
  
  是豫國公府的僕人。武禎好一段時間沒回豫國公府了,從她成親,父親就安安心心的在寺裡啃青菜蘿蔔敲木魚,沒有再每月回來,所以現在豫國公府就只有些僕從在每日掃灑,應該不會有什麼事,但來人卻是滿面焦急。
  
  「二娘子,總算找著您啦!出事了,您趕緊回豫國公府瞧瞧吧!」
  
  武禎眉頭一挑,出事?
  
  等她回了豫國公府,在門口就瞧見了個風塵僕僕的臉生中年奴僕,身邊還站著兩個護衛。這中年奴僕穿著講究,應當是個身份不低,得主人看重的奴僕。見到武禎從馬上下來,他急急忙忙上前,納頭便拜,口中道:「可是二娘子?奴乃是昆州裴家的老奴,平日負責照顧六郎的。」
  
  他口中的六郎,便是裴季雅,也就是武禎的表兄,昆州這一代本家唯一活到成年的一位郎君。昆州裴家也不知怎麼的,娘子眾多,個個都能好好活到成年,但郎君卻是一個比一個的命薄,前頭好幾個郎君都病死了,只剩下一個裴六郎裴季雅,雖然也是病歪歪的,但好歹還活著,就這一根獨苗,於是他在裴家是地位超然,養成了一副古怪性子。
  
  武禎聽中年奴僕說到裴季雅,心裡已經有所猜測,讓人將馬牽了,自己提步就往府門裡走。「有什麼事,急的你要站在門口來迎,進去再說吧。」
  
  中年奴僕連忙爬了起來,「是奴失禮了,實在是慌了神。」
  
  等在花廳裡坐定,武禎這才知道這中年奴僕為什麼如此驚惶焦急。
  
  裴季雅失蹤了。
  
  「六郎先前說要來參加二娘的婚禮,還說要在長安多住兩月,六郎性子您也知道,一向不喜歡我們多管,先前我們只以為六郎還好好的在長安住著,一連送了兩封家書也沒見六郎回,想過來問問又怕惹他生氣,從前好幾次都是,六郎外出都不愛回家信。眼看著兩月都過了,他沒還有送消息要回去,家主才讓人奴帶人來接,誰知到了長安,豫國公府的僕人們卻說六郎早已回去了,我們這才發現不對。」
  
  中年奴僕說完了,便耷拉著眉苦著臉看她。
  
  武禎敲了敲自己的膝頭沉思,裴表兄在她的婚禮前就走了,那會兒是端午前,至今有兩個多月快三個月了,昆州雖遠,十天半月也能到,如今人失蹤了,肯定是途中出了什麼事。
  
  武禎不由得想起自己送的那個小小臨別禮,難不成,是因為這個?
  
  她想著,直接說︰「表兄確實早就回去了,你先在府上歇歇,明日我派一隊府兵跟你一起,往昆州去,沿途尋找表兄的蹤跡。」
  
  中年奴僕頓時面帶感激之色,被一旁等著的僕人帶下去休息了。
  
  武禎回到自己的房間,她思索片刻,從自己身上拔了兩根頭髮,繞在手指上搓了搓,低聲念了裴季雅的名字與生辰,朝頭髮吹了一口氣。
  
  兩根細細的頭髮絲扭曲著,忽然燃燒起來,落在了地上。武禎眉頭一蹙,怎麼回事,算不出來?
  
  還有什麼辦法能知道他人是不是還活著?武禎想著,眼神忽然瞟到房間一個長幾上放著的十幾個禮盒。那都是些朋友們送來的婚禮禮物,她搬到郎君那邊去之後,很少回來,這些禮物堆在這裡就給忘了。
  
  武禎忽然想到,裴表兄當初好像是留了禮物的,也放在那一堆裡面。武禎想到這,走過去翻騰了一陣,找出裴季雅留的那個禮物。想著說不定能找出什麼線索,就算沒有線索,他沾過手的東西,或許能因此推算出些什麼。
  
  三兩下拆開盒子,見裡面還放著個更精緻的小檀木盒子,鎖著一把小金鎖。沒見著鑰匙,武禎瞧了兩眼,隨手一扯把小金鎖扯了開,打開了檀木盒子。
  
  盒子裡放的不是什麼貴重東西,而是兩個木頭雕的小人,十分粗糙,瞧著像是表兄親手雕的。武禎伸手將兩個小人拿了起來,翻看了一下,沒發現什麼不對,就是兩個普通的柳木雕木頭小人。
  
  就在她準備將這東西放回去的時候,她忽然感到一陣眩暈,眼前一黑。
  
  不過片刻時間,武禎睜開眼,看到一個穿著藍色官服的小吏站在自己身前幾步遠,小心翼翼又有點奇怪的問她,「梅郎中,您這是怎麼了?」
  
  梅郎中?武禎發現了不對,她瞧了瞧自己的手,手掌寬大,左手手心上有一個舊疤痕,身上穿著的是一身絳紅色官服,腰上繫著的一個銀香球是她今早上給郎君繫在腰上的。
  
  武禎又抬眼看這個不算陌生的房間——郎君在刑部官署處理工作的房間。
  
  她變成自己的郎君了。
  
  是裴季雅留下的那兩個木頭人有問題。武禎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這個,忍不住露出了個陰沉沉的笑。算計她?好,不錯,表兄果然不愧是她表兄。
  
  武禎忽然就不急了,往桌上舒服的一靠,饒有興致的翻看著自己的手掌,這是郎君的手掌,忽然成了她的,這感覺還真是奇怪。
  
  那郎君現在呢?難不成,去到她身體裡了?他們互換了身體?武禎自顧自的思考著,卻不知自己把那小吏嚇得不輕。小吏眼睜睜看著平日裡不苟言笑的梅郎中正說著事,忽然往前一晃,閉著眼睛緩了一會兒之後,就好像中邪了似得,露出了個可怕的笑容。
  
  如果梅郎中笑起來如此可怕,那他平日裡不笑果然是對的。小吏戰戰兢兢的看著梅郎中旁若無人的靠坐在那思索什麼,神態動作與平時截然不同,彷彿換了個人一般,他想起刑部流傳的某個傳聞,不禁嚇得腿都有些軟。
  
  「梅、梅郎中?」
  
  聽到這弱弱的嗓音,武禎抬頭,這才想起這裡還有個人,於是她抬頭笑道︰「這裡沒事了,你先走吧。」
  
  被她笑得後背發涼的小吏哪裡還敢說什麼,捧著沒做完的公文趕緊跑了。
  
  而梅逐雨,他好好的工作著,忽然感覺一陣暈眩,再清醒過來後,他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刑部官署,而是在一個略有些眼熟的地方。
  
  見到窗邊那個榻,他才反應過來這好像是夫人在豫國公府的房間。他看到自己手裡握著兩個木頭人,也看到了自己的手,白皙纖細。
  
  梅逐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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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07:2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章

  梅逐雨面無表情的思考了一下現在的情形——他不知怎麼的到了夫人的身體裡,所以反推,現在夫人很有可能是在他的身體裡。剛才,他只是很尋常的在工作,並沒有做任何多餘的事情,所以身體的忽然變幻,可能是因為夫人做了什麼。
  
  他再一次看向自己手中抓著的兩個木頭人。他仔細翻看了一下,發現這是個新手雕刻的,雕刻的很隨意,但能從髮髻和衣服的大致輪廓分辨出是一男一女。
  
  這兩個木頭人身上有古怪,但一時半會兒他看不出來門道。梅逐雨認定了這一點,將兩個木頭人收了起來,轉身往外走。
  
  走出一步,他腳下一絆,噗通一聲摔了一跤,胸前磕到了一個木盒子,一股疼痛感瞬時由胸前擴散。下意識伸手揉了揉被撞到的胸口,摸到一團柔軟,梅逐雨又默默放開了手,無視胸前的痛,從地上爬起來。
  
  地上散亂著幾個盒子,可見剛才武禎在這裡亂翻了一陣。梅逐雨將這些盒子放到一邊幾上,穩穩的往前邁步。
  
  不是他的身體,身高,體重都不同,甚至身體裡流動的力量也截然不同,他一時有些不能適應,感覺世界比平時看上去的要低一些,還有就是……胸前好重,墜著難受。原來有這個,是會覺得重的嗎?
  
  一步步走到門口,梅逐雨扶著門走了出去。被困在武禎的身體裡,他有些莫名的拘束,這不是他自己的身體,萬一傷到了哪裡,都是夫人要遭罪,只要這麼一想,梅逐雨就覺得自己是懷抱著什麼脆弱的寶物走在遍地荊棘之中,一不小心就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可怕後果。
  
  武禎平日裡像一陣風一樣,來來去去風風火火,但梅逐雨不一樣,他一直就穩重沉著,現在因為換了個身體,他更加愛惜小心,於是更顯得慢吞吞的,從武禎的房間到走出豫國公府,路上遇到他的府中奴僕都奇怪的瞧著他那端莊的走路姿態與沉靜的臉。
  
  不明就裡的奴僕心中好奇,二娘這是怎麼了,怎麼看上去如此拘謹?
  
  而知道裴季雅失蹤一事的奴僕則心中嘆息,看來裴六郎確實是凶多吉少,不然一向沒個正經的二娘,怎麼會露出如此凝重的表情,而且步伐如此沉重,讓他們看著都感覺不妙。
  
  但沒人敢多說,眾人或奇怪或擔憂的目送二娘離開豫國公府,騎馬跑遠了。
  
  相比梅逐雨的愛惜慎重,武禎隨意許多,她站起來背著手大大方方的在這房間裡轉悠了一圈,郎君很高,她如今看到的房間明明與之前沒區別,只是高度改變,瞧著倒好像是有些陌生起來。
  
  在屋裡轉一圈她還不算完,直接扔下工作往外跑了。她是不可能還安穩坐在那替郎君處理公文的,先不說她會不會,遇上這種有趣的事,她當然沒有那麼老實。
  
  走在刑部官署,武禎認識到了自己郎君在官署的人緣之差,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主動和他打招呼的,那些原本聚在一起說說笑笑的官吏們,在看到他出現後都是聲音一停沉默下來,等到他走過了,他們才繼續說。
  
  武禎走過那群人,然後迅速躲到了轉角後,聽起了牆角。
  
  不知道那群人原本在說些什麼,不過在看到她路過之後,這些人就說起了她,不,說起了她的郎君來。
  
  「我說這梅郎中也是個厲害角色,徐侍郎不是與他不合嗎,之前給他派了好幾個懸案都讓他給破了,嘖嘖,區區一個郎中,徐侍郎竟然也奈何他不得。」
  
  有人嗤笑道︰「什麼叫區區一個郎中,人家可是有個厲害娘子的,你又不是沒聽過那件事。」
  
  「你是說崔郎中那件事?」
  
  「對,我也知道,崔郎中先前私底下喝酒與人辱罵梅郎中,差點被武二娘按在水裡淹死,據說當時場面十分可怕。如今得罪了武二娘和她那一大幫紈絝,崔郎中都和郡主娘子合離了,差事也丟了,落魄得很,前車之鑒在此,現在誰還敢惹梅郎中。」
  
  眾人一邊取笑那個崔郎中,一邊用微妙的語氣提起梅郎中,有人不屑,有人敬畏,還有人帶著些酸溜溜的羨慕。
  
  看來,郎君在刑部這「狗不理」的狀況,也有她的原因在。武禎雖然並不覺得郎君會介意這個,但仍然覺得愧疚。郎君在這裡,真是受苦了。吃得不好,長得賞心悅目的人也沒兩個。
  
  不過,既然這些人都不屑理會郎君了,那其中幾個說郎君壞話的,揍一頓也沒關係,反正關係本就不好。還有那個什麼徐侍郎,武禎想起來,依稀彷彿,在他們成親之前,徐侍郎也給郎君找過麻煩。
  
  得,她也不能白來這麼一遭,先替郎君出口氣再說。
  
  於是,這一日,徐侍郎被不知名歹人給狠狠打了一頓,歹人用布袋套住了他的腦袋,那一拳更比一拳重的力道,打得他哭如豬嚎,過了好一會兒,徐侍郎才被人發現,奇蹟一般的,他竟然沒受重傷,只是臉是看不出原樣了,腫的彷彿一個臘豬頭。
  
  徐侍郎家奴僕來將他接回去的時候,刑部官吏都前去圍觀,武禎當然也在,她揉著拳頭,覺得無比舒爽,被表兄坑了的鬱悶不爽都發洩了個七七八八。還有就是,郎君的力氣果然很大,她覺得自己方才只是輕輕錘了錘就給人錘成這樣。
  
  徐侍郎因傷早退,武禎也覺得刑部官署沒意思,同樣跑了,不過她好歹記著自己如今用著郎君的身份,給上司告了假。
  
  快要臨近中午,武禎走出宮門,瞧見遠處樹下立著一個牽馬的身影,那是她自己的身體,當那人扭頭看過來的時候,武禎立即看出來,那具身體裡的是她家郎君沒錯了。
  
  武禎朝他跑過去,然後,一把將人抱了起來,大聲笑了起來。
  
  這動作做的非常輕易,武禎覺得自己的身體就像一片雲,一托就起來了,所以她覺得有趣,還順勢轉了兩個圈。
  
  柳御史正從一道宮門裡走出來,瞧見這邊大庭廣眾之下摟摟抱抱的兩人,又發現那個抱著人的是他一向很欣賞的梅逐雨,頓時眼角一抽,拂袖轉身就繞路走,心中痛心疾首至極。好好的一個後生晚輩啊!就是被武禎那廝給糟蹋了,看看如今,什麼規矩都沒了!
  
  梅逐雨面無表情的看著夫人興高采烈的使用著自己的身體,將他掄起來甩了兩圈,一手抓住她的手臂道︰「把我放下來。」
  
  武禎笑嘻嘻的將他放下來,低頭看他,「生氣啦?」
  
  梅逐雨搖頭,「不是,怕你掌控不好我的身體,把你自己的身體摔著了。」
  
  武禎瞧著他那樣子,笑道︰「我的身體也不是什麼瓷器琉璃,沒有那麼容易碎,你這樣緊張幹什麼,看我多自在。」
  
  她是很自在,還將身子往下蹲了蹲,平視著他,然後笑話道︰「郎君,如今你可真是矮。」
  
  梅逐雨︰「……」你明白自己是在說誰嗎?
  
  他無奈搖搖頭,從袖中拿出那兩個木頭人說起正事,「我們如今的狀況,可是因為這個?」
  
  武禎︰「大概是吧,這是我那表兄送的,他不是個好東西,他送的新婚禮物,估計是打算著我新婚之夜拆了,然後……」
  
  她聳聳肩,「可惜我給忘了,一直到今天才拆開看到。」
  
  說到這,她又將裴季雅失蹤一事簡單說了下。梅逐雨並不清楚裴季雅的事,他只見過他兩次,都是匆匆見了一面。他不關心裴季雅如何,只是問︰「你可有解法?」
  
  武禎很光棍的回答︰「沒有,郎君你有沒有辦法?」
  
  梅逐雨︰「解鈴還須繫鈴人,恐怕我們要先找到他。」
  
  兩人對視一陣,武禎先攤手道︰「好吧,那我們去昆州路上尋他。但這一來一回起碼要一月餘,長安這邊得安排好,嗯,應該沒問題。」
  
  武禎說得信誓旦旦,結果當天下午就出了問題,宮裡的皇后召武禎入宮覲見。
  
  武禎恰好去妖市找自己兩位副手商量事情,梅逐雨接到皇后旨意,別無他法,只得硬著頭皮頂著武禎的殼子入了皇宮。
  
  皇后召妹妹入宮也沒有大事,只是許久未見這個妹妹,叫她入宮來瞧瞧。以前沒成親,武禎三天兩頭往皇宮裡跑的,夏日尤其跑的勤快,像如今這樣好長一段時間不來宮裡,皇后怎麼都覺得不對勁,梅貴妃看出她心裡記掛著妹妹,這才讓她叫武禎進宮來一趟。
  
  皇后是在御湖水榭上見的妹妹,然而,這一次的相見,氣氛格外詭異。武皇后一見到『武禎』就是一愣,因為她這妹妹最愛笑的,笑起來鮮活肆意,每次入宮,還沒喊人就要先朝她笑一笑,但這次,妹妹臉上神情淡淡,一點笑模樣都沒有,沉穩的不像她妹妹。
  
  「你怎麼了,遇上什麼麻煩事了不成?」武皇后蹙起了眉,心裡思索著最近是不是有人給自己妹妹氣受了,她妹妹竟然都不笑了,這是遇上了多大的煩心事才會如此。
  
  想著想著,武皇后的神情冷峻起來,她道︰「有什麼事便說,我雖身處宮中,卻也不會任你被人欺負。」一副馬上要替她撐腰做主的神情。
  
  梅逐雨只能答道︰「無事,只是近來身體有些不舒服罷了。」
  
  他這麼一說,皇后更加緊張了,身體不舒服到性情大變?那還是小事嗎?當下也不需她吩咐了,梅貴妃已經先她一步讓宮人去尚藥局召劉奉禦。
  
  尚藥局專管皇帝皇后與幾位寵妃太后的用藥,其中劉奉禦醫術最為高明,他聽皇后有召,立馬就匆匆趕來了,見是為武禎看病,他也沒有多說,恭恭敬敬的請了脈。
  
  劉奉禦探了又探,最後露出一個笑容,對著梅逐雨道︰「賀喜,您這是有孕了。」
  
  從換了身體後一直巍然不動的梅道長,此刻終於失態的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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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07:3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梅道長一張茫然的臉上露出兩分傻氣,兩分不確定,還有六分的驚慌。
  
  武皇后瞧著不對,臉上笑意變成狐疑,拍了拍他的手道︰「怎麼,懷了孩子還不高興?」
  
  梅道長終於被武皇后這一拍拍回了魂,勉強恢復了一點鎮定。他呼出一口氣,滿面肅然的問劉奉禦,「我今日不小心摔了一跤,可對身體有礙?」
  
  劉奉禦才拱手還未說話,武皇后就露出責備的神情來,「你平時就冒冒失失的,一刻也停不下來,小時候上房揭瓦,這都成親了,還以為你近來穩重許多呢!」
  
  說罷又對劉奉禦吩咐︰「快,給她好好瞧瞧。」
  
  劉奉禦好生說了一大通,才算安慰了這對表面姐妹,其實真‧姐姐妹婿。開了安胎的藥,又囑咐了些事之後,劉奉禦退了下去,武皇后則又拉著妹妹僵硬的手教訓她。
  
  梅道長承受著「姐姐」的關愛,整個人還有些魂不守舍,每看一眼自己的肚子就要愣一下,活像中了邪。
  
  武皇后︰「現在有了身子,以後不要總是跟人比武打架了,聽說你經常往那兩個校場去跟人比試,如今可不能做了,打獵也暫且停了,先好好的保重身體。」
  
  梅逐雨打起精神應付武皇后,「是,我知曉了,定會多加注意。」他本就學不來武禎那種混不吝的氣質,再加上這突然的消息,又驚又喜又慌,更是想不起來要怎麼在武皇后面前掩飾了。
  
  武皇后就是眼瞎了都能發現妹妹今天不對勁,皺著眉將她打量了一圈,眼神慢慢銳利起來︰「你到底怎麼了?」
  
  梅逐雨︰「……實是無事。」
  
  就在殿中氣氛越來越古怪之際,梅貴妃隨身的宮人低頭進來,在梅貴妃身前稟報,說梅郎中梅逐雨在宮門遞話求見。
  
  梅貴妃有些意外,她與這個侄子見面不多,但知道他的性子有些獨立,與她很相似,這樣求見還真是難得。
  
  梅逐雨作為梅貴妃的侄子,又兼武禎的郎君,現下武禎在這裡,武皇后自然是手一揮準了他的求見。在等梅逐雨前來的這段時間裡,武皇后與梅貴妃二人坐在一旁輕聲說著話,時不時看看沉默坐著的「武禎」。
  
  不止武皇后覺得不對,梅貴妃方才沒有說話,但也已經將這個「武禎」細看了許久,越看她越覺得這個「武禎」不像武禎,反倒更像她侄子梅逐雨。將這話與武皇后一說,武皇后神情也變得微妙起來。
  
  經過前段時間梅貴妃變貓的事,兩人此時一下子都想起來某些神神鬼鬼的傳說,看著「武禎」的眼神越發詭異。終究是覺得她太奇怪,武皇后的眼神中還有幾分戒備。
  
  萬一是撞邪了,有什麼孤魂野鬼的髒東西,佔了她妹妹的身子可怎麼辦!
  
  等到那「梅逐雨」熟門熟路大大方方的走進殿來,武皇后看了一眼那「梅逐雨」,端著架子道︰「梅郎中今日怎麼來了?」
  
  武禎瞧見自己姐姐,下意識就笑著風流倜儻一拱手道︰「當然是想念……」話說到一半,她瞧見旁邊坐著的自己的身體,聲音一滯,咳嗽了一聲將姐姐兩字生硬的換成了夫人。
  
  「……想念夫人了,特來接她。」
  
  武皇后瞧見她那瀟灑的一拜就覺得眼熟,眼熟的讓她手癢,再一聽她這不正經的語調,還有那雙神采飛揚的眼睛,哪裡像是曾見過的那個穩重的妹夫梅逐雨。看來不只是妹妹中邪了,妹夫也中邪了。
  
  她看了看這奇奇怪怪的夫妻兩個,對梅貴妃使了個眼色,梅貴妃立即吩咐周圍侍候的宮人全都退了下去,等到就剩下她們四人,武皇后對「梅逐雨」緩緩道︰「武禎,你究竟在搞什麼鬼?」
  
  武皇后本是試探,誰知她這一句說了,卻見那「梅逐雨」笑起來,老實不客氣的坐到她身前,誇她︰「姐姐果然厲害,一下子就看出來了!」
  
  她一副撒嬌的語氣,都不喊殿下,改叫姐姐了。武皇后被她這與臉不符的語氣哽的差點喘不過氣,忍了一忍沒忍住,喝道:「別給我這樣嬉皮笑臉的,糟蹋了梅郎中這端正的容貌!」
  
  武禎卻不在意,還抬頭對沉默的梅逐雨本尊笑了笑道︰「郎君又不介意的。」
  
  梅逐雨雖說也不習慣自己的臉上露出這種燦爛的笑,但兩人互換身體這事,本就不太令人高興了,他也不想多限制武禎,讓她隨自己心意就好。
  
  梅貴妃看著,總結了一句,「所以說,你們夫妻二人,確實是互換了身體?」
  
  梅逐雨和武禎之前沒有想到會被召入宮,讓武皇后瞧出來,因此並沒有商量清楚說辭,此時梅貴妃這麼問,梅逐雨自知自己不會胡謅,因此閉口不語全權交給武禎。
  
  武禎果然是個胡話隨口來的,收斂了神色道︰「這事說來話長,我前幾日遇上個瘋癲的道士,不小心得罪了他,他那時隨手一指說要給我個教訓,我一直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只以為他騙人,沒想到今日我就突然和郎君換了個身體,想來就是那道士做的。」
  
  「我方才已經查清楚,那瘋道士往昆州去了,我想著和郎君一道往昆州去尋那道士,好歹給他道個歉,說不定能請他幫我們換回來。」武禎說得煞有介事,聽她簡單說過情況的梅逐雨都開始懷疑這個才是真的原因了。
  
  「所以,姐姐要幫我一個忙,郎君那刑部的差事,可得先料理清楚,待我們去昆州找人回來再說。」武禎順手就把這事扯了出來。
  
  武皇后簡直不知道該說她什麼好,手指因為習慣差點點到她額頭,奈何現在武禎用的是梅逐雨的身體,她的手指怎麼都點不下去,只好狠狠道︰「我就知道是你惹出來的禍事!」
  
  武禎看出來姐姐想揍自己沒法下手,更有恃無恐了,「姐姐可答應我了?」
  
  武皇后氣歸氣,還是點了頭,只是又氣不順的訓斥了她好一會兒。武禎早就習慣被親爹和親姐姐這樣念叨,左耳進右耳出,還不忘對著梅逐雨擠了擠眼睛。
  
  梅逐雨被一個懷孕的消息砸的差點失去神智,這會兒見到武禎這樣,忍不住便微微笑了起來。
  
  武禎看了一會兒忽然嘆道︰「我果然長得好看,笑著也好看極了。」
  
  武皇后瞧見妹妹這不正經調戲人的語氣,恨不得打斷她的狗腿,咬著牙道︰「他現在懷著孩子,你給我穩重一點,不要胡鬧了,去昆州的路上也好好照料著,聽到沒!」
  
  武禎嬉笑的表情僵住了,她收起了笑,端坐起身子,一臉的沒聽懂︰「什麼?」
  
  武皇后也想起這樁亂七八糟的官司,都不知該用什麼語氣說才好,「剛才劉奉禦來給你的身體診脈,你有孕了。」
  
  武禎︰「……」
  
  她不敢置信的盯著平靜的梅逐雨,眼神移到腹部忽然飄忽起來,嗓子裡呃了一陣,好半天才咽了咽口水,乾笑了兩聲︰「這樣啊。」
  
  一直很安靜的梅貴妃忽然掩唇輕笑了,三人的目光都轉向她,梅貴妃緩緩柔聲道︰「這懷孕前三月,最是不能疏忽的,禎是不得安靜的人,若讓她自己來,還真叫人擔心,逐雨雖說年紀比禎小,但穩重可靠,換作是他,一定不會有問題。」
  
  一瞬間,武皇后武禎以及梅逐雨,都被她的思路折服了。甚至梅逐雨看了一眼武禎,心中想道,不然還是過了這前面一段時間再換回來,不然太折磨武禎了。方才劉奉禦說,要喝些藥膳湯水的,武禎不愛喝這些苦味東西,再者懷孕的婦人還會嘔吐,聽著就是受罪,不如先換著,等過了這一段再換回來。
  
  說真的,梅道長也是不放心自己夫人,他覺得自己來比較放心。
  
  武皇后也露出了欣慰的神色,對梅貴妃說︰「你說得對,讓武禎這個皮猴子自己來,非得出事。」
  
  只有武禎慎重思考了一會兒後說︰「不妥,還是早些換回來比較好。」
  
  梅逐雨終於是開口勸了她一句︰「不急。」
  
  武禎︰「不行。」
  
  她難得這樣堅定認真,梅逐雨問道︰「你可是不習慣我的身體?」
  
  武禎忽然撇了撇嘴,「懷孩子這種辛苦的事,我怎麼能讓郎君你來做。」
  
  梅逐雨沒想到她會如此說,心中一軟,看著她的眼神都柔和下來︰「我也不能讓你受這種苦。」
  
  梅貴妃適時的說道︰「懷著孩子,便不能蹦跳打鬧,不能隨便與人出手,不能騎快馬,不能亂吃寒涼食物,還要吃許多養胎湯藥,適才劉奉禦開了張單子的……」
  
  武禎立馬改口︰「哦那就先換著吧,等我們去昆州找到那閒著沒事幹的瘋道士,再從長計議。」
  
  要她喝那些東西,簡直就是要她的命。
  
  兩人出了宮,武禎忽然道︰「我要離開長安,妖市的事總要和小蛇當面說清楚,她現在應當在柳府,郎君隨我一道去。」
  
  她說著露出了個不懷好意的笑,「咱們去嚇唬她一下。」
  
  梅逐雨瞧著自己臉上那種從未出現過的表情,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他還沒提出異議,武禎卻忽然揉著臉頰嘆道︰「郎君,你每日都不笑,表情也少,我就這麼多笑了兩下,臉都酸得很,若換回來了,我定要讓你每日多笑笑。」
  
  梅逐雨剛想說自己是習慣了,就聽武禎低頭對他輕聲說︰「我先前如廁時,倒覺得男子比女子方便。」
  
  梅逐雨遲疑︰「……你看到那……」
  
  武禎不以為意︰「我也不是第一次看見,你還害羞嗎?」
  
  梅逐雨不忍聽聞似得扭過頭,用手抵住了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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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07: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武禎說要去和蛇公柳太真交待事情,但梅逐雨覺得,交待事情可能是順便的,她更想做的恐怕是去捉弄朋友。
  
  就如他猜的那樣,兩人到了柳家,見到柳太真,武禎捏了捏梅逐雨的手示意他不要說話,自己上前道︰「蛇公,我們夫妻貿然上門,打擾了。」
  
  柳太真詫異的看了他們二人一眼,皺了皺眉,「你們有什麼事?」
  
  武禎裝梅逐雨也裝不像,規規矩矩說話的時候仍然讓人覺得古怪,她板著臉隨口胡說︰「哦,是這樣的,武禎有了身孕,只是胎像不太穩,我們要往昆州去求醫,所以長安妖市這邊要多勞蛇公照料……」
  
  柳太真不等她說完,忽然直撲沉默不語的「武禎」。武禎見小夥伴那毫不留情要打下去的架勢,哪裡還敢作妖,立即撲過去架住了柳太真的手,與她飛快的過了幾招。梅逐雨見她們兩個忽然動起手,下意識也想上前,然而看到自己那柔軟的手,又遲疑著退後了一步。
  
  夫人的身體不能受傷。
  
  「哪裡來的妖孽,竟敢在我面前造次!」柳太真冷喝。
  
  武禎︰「不鬧了不鬧了,怎麼還動起手了,我就不相信你沒認出來我!」
  
  柳太真一巴掌將她打開,眼神變得很一言難盡,像是很不想承認但是又不得不承認,不甘願的從牙齒裡擠出來兩個字,「武禎?」
  
  武禎用著梅逐雨的臉點了點頭,朝她露齒一笑。柳太真側了側臉不想看她,緩了一會兒才扭回來,將她打量一番,「我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特殊的喜好。」
  
  武禎看她表情,竟然一時也分不清她是真這麼覺得還是在挖苦打趣自己,但她臉皮厚,絲毫不以為意,上前要像往常一樣攬著她,又被柳太真躲了過去,「說話站得離我遠一點說就行。」
  
  她這一下子嫌棄了兩個人,武禎嘴角一哂,把表兄那個特別的賀禮說了一通,又說起自己要與梅逐雨一同去昆州找人解咒,倒是認認真真的解釋了,又好生叮囑了一番妖市的事。
  
  柳太真沉默聽著,最後只問了一個問題。
  
  「梅逐雨真懷了孩子?」
  
  武禎︰「你這話聽著怎麼就這麼奇怪呢?是我的身體懷孕了,郎君不過是暫時在我身體裡,照顧一下我們的孩子罷了,其實這個孩子主要還是我的功勞,是我肚子裡長出來的,知道吧。」
  
  柳太真︰「誰在跟你爭論你們夫妻兩個誰的功勞大。」
  
  她又看梅逐雨,「這個人這麼胡言亂語,你也不管她?」
  
  梅逐雨端莊的宛如神女,搖頭道︰「我管不了她。」
  
  武禎吭哧吭哧的笑起來,柳太真不想再和這對夫妻多說,只涼涼的對梅逐雨說︰「那你好好養胎。」
  
  梅逐雨︰「……」
  
  除了柳太真,武禎和梅逐雨離開長安的時候沒有通知其他的朋友,包括豫國公,都是在他們離開之後,才讓僕人去送的信。如果真的當面見了,發現他們不對勁的恐怕又得多上幾個,一一解釋實在麻煩,更何況還有那麼多不能說的內情。
  
  此去昆州路途遙遠,武禎本是準備的馬車,但官道之後有些小道不平穩,所以又換成了牛車,雖說沒有那麼快,但更穩些。
  
  平日武禎和梅逐雨都是不愛帶僕人出門的,不過這回因為武禎的身體還懷著孩子,兩人商量著,還是帶了兩個僕人同行。這僕人也不是選的普通人,而是在妖市裡找的一對兄弟,原型是牛妖,長得高壯,相貌粗莽,讓人一看就覺得像是那種劈山開路找過路人要買路錢的壯士。
  
  雖說長得差強人意,也沒有什麼大造化,但好在憨厚老實肯吃苦,聽說是為貓公做事,還有那樣豐厚的報酬,一路上兩人殷切的差點就將那兩頭拉車的普通牛給扔了,自己變回原型上去拉車。
  
  選他們二人還有一個好處,便是這牛妖兄弟倆,腦袋不太好使,完全看不出來他們的「貓公」有什麼不對勁的。見著「貓公」沒有以往看著那麼愛動愛笑,穩穩坐在車中,兄弟兩還感嘆著不愧是貓公,出了長安後,更顯穩重了!
  
  梅逐雨精心照料著夫人這具身體,不知有多愛惜,生怕磕著踫著了,坐在牛車中也不亂動,而武禎,她開心的騎著馬,揮著鞭子,馬上還背著弓箭和箭筒,等車子離開官道,進了些草木豐茂的地方,還被她獵了兩隻兔子,提到馬車上給梅逐雨看。
  
  「若是今日到不了驛館,咱們就找個地方把這兩隻兔子叉著烤了。」武禎掀著馬車簾子,將兔子提著晃了晃。
  
  武禎是向來不耐坐馬車的,覺得自己郎君待在那馬車裡顛來顛去難受,隔一會兒就叫他下來歇息一下。
  
  「你要如廁?我陪你去啊。」
  
  武禎大喇喇的往樹後走,見梅逐雨並不跟上來,奇怪道︰「怎麼了,過來啊。」
  
  梅逐雨︰「不必,你在一旁等著我便好。」
  
  武禎︰「這荒山野嶺的,我是怕你遇上什麼東西。」
  
  梅逐雨指指遠處的一塊石頭,「你坐在那等。」
  
  見他語氣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武禎還是依言坐了過去,只朝著梅逐雨喊︰「真不要我陪?」
  
  梅逐雨頭也不回。他始終沒有武禎那麼適應良好,用著夫人的身體,每次需要清洗和這樣的時候,他都不由得有種淡淡的羞愧之感,彷彿自己做了什麼不合適的事。哪怕是他的夫人,他也從不覺得自己就能理所當然的觸踫這具身體,更不該在看到這具身體的時候想起之前的那些……的場景。
  
  梅道長萬分羞愧。
  
  武禎毫無負擔,新鮮的很,只是偶爾她瞧瞧郎君頂著自己的臉,會有些鬱悶的跟他說︰「我瞧著自己的臉親不下去啊。」
  
  梅逐雨︰「……不必親。」用夫人的身體他就很羞愧了,現在親近,他怕是更做不到,哪怕是心悅的夫人,真要有這種念頭恐怕也會被梅道長一張符紙給定住讓她冷靜。
  
  武禎和梅逐雨的身份,可以住在官驛,若是遇不上,兩人也不挑,就在荒地裡生一堆火將就,歇在馬車裡。梅逐雨是過慣了不講究的清貧日子,從前還曾幾天幾夜不睡,在山林中追殺惡妖,實在累極的話,盤腿一坐閉目養神半個時辰也就夠了。
  
  倒是武禎令他驚訝,武禎在長安的富貴鄉裡長大,梅逐雨又是看著她平日裡種種講究的,還擔心著她出門來後會受不了這簡陋的條件,然而如今一看,她也適應的挺好,偶爾嘆氣抱怨,也只是可惜荒郊野外買不到什麼好酒。
  
  他們兩個主人家都不在意,充作僕人的牛一牛二,就更加不在意了,找塊石頭或草甸隨便一躺,就能湊合一夜。
  
  若是遇上了官驛,兩人便進去歇一歇,洗漱換衣,補充食水,梅逐雨還會趁這個時候煎藥,就是之前劉奉禦開的安胎補身宮廷秘藥。
  
  梅逐雨親力親為,將藥煎好了,放在涼水中鎮的稍涼,便端起來喝了。喝的面不改色,看得武禎面無人色,她在旁邊聞著藥味都想跑,可她的郎君,竟然如同喝白水一般的淡然。
  
  喝完見她表情不對,還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武禎乾笑,「這東西好喝嗎?」
  
  梅逐雨是個道士,對這方面也略知皮毛,味道他不多評價,對於藥效還是肯定的。
  
  武禎無賴的坐在他煎藥的小紮上,嫌棄的把煎藥的罐子給踢遠了點︰「你要是覺得好就現在多喝點,反正之後我是不會喝一口的。」
  
  梅逐雨知道,並不和她多說這事。真到了必要要喝的時候,就算武禎不喝,他也能壓著她喝了。有些事能順著她,有些事不能。
  
  武禎莫名打了個寒顫,狐疑的看著正直的郎君。
  
  正值夏日,烈陽高照,路邊的芒草抽絮,遠遠望去一片白茫茫,野草繁盛,野花同樣盛極,鼻端聞到的都是清香,耳中聽得則是山間林濤颯颯聲響。天空高闊湛藍,遊雲綿軟雪白,是與繁華熱鬧的長安不同風貌。
  
  離長安越遠,景致就格外不同,雖然日日趕路,但途中偶爾也會發生些趣事,譬如遇到不懂事的小妖怪搗亂攔路。
  
  因著兩人如今是互換身體,武禎不能用自己的力量,梅逐雨的身體裡空有靈力,她不知用法也只能乾瞪眼,於是為了讓她防身,梅逐雨便趁機教她些除妖驅鬼的手勢符咒,等遇上攔路的髒東西,就叫她出手練習一番。
  
  武禎先前對這些便好奇了,如今親身體驗過,她更加明白,自己這個年紀輕輕的郎君究竟有多可怕,這身靈氣渾厚的,尋常人百年也不知能不能積累,哪怕他天資過人,也有些太過。武禎心底猜測他也許是曾遇見過什麼奇緣,但敏銳的感覺其中緣由可能並不令人高興,於是她不問,只跟著梅逐雨學了簡單的術法,也過了一把道士癮。
  
  武禎在梅逐雨這裡學了道法,還想著也教教郎君適應自己身體裡那特殊的妖力,結果她說出口,梅逐雨卻搖頭說︰「我自己已有領悟。」
  
  他在牛車裡安安靜靜的悟了幾日,就適應了武禎身體裡的妖力,對這份力量的習慣,比對這具身體的習慣快多了。
  
  武禎再次見識到郎君的驚人領悟力,心中相信了,嘴裡卻說︰「我不太信,你不如證明給我看。」
  
  梅逐雨︰「如何證明?」
  
  武禎立刻說︰「變成貓!」
  
  被擼過的貓,遲早會擼回去的,梅道長明白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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